CHAPTER 23
“有点不对劲。”大个子利奥说，“有人知道是哪里不对劲吗?”
“没有船桨。”十字星说，“我们怎么会把船桨给忘了?”
蓝色鹰隼二代没有船桨。此时天色渐黑，水流正在把他们朝着或许是敌人的方向推，这艘由拉克辛驱动的滑翔机恐怕有麻烦了。
站在船首的大个子利奥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边。那边的情况有点不对劲。”他用下巴指了指那群等待他们的陌生人。
“是我的错。”本·哈代德还在盯着蓝色鹰隼。“设计者是我，我要负责。”他突然精神一振，“不过……喂，我想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弥补了。奥赫拉姆神灿烂的微笑啊，小子们，它肯定会特别漂亮!”
“你能现在就弥补吗?”十字星紧张地看着岸上那些手持武器的不明身份者。
“现在不行，但三代绝对会大变样!”本·哈代德说，“如果我们把船桨设计成凸面的，再对船体做些修改，就能让它们严丝合缝地嵌进船舷里去。瞧见没?船桨跟船舷刚好能相互扣住。而且要是我们能用水光制作的话，还能兼具盔甲的作用!破坏者，你觉得你能炼制出那么多固态黄色吗?”
“本。”大个子利奥粗声粗气地警告他。
本·哈代德把护目镜往上一推。“啊?”
“闭嘴。谁能告诉我那些家伙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我的直觉不太妙。”
“吓得吧。”佛库迪揶揄道。
大个子利奥向他投去一个冰冷的眼神，像是用一柄重锤砸扁了翘起来的大拇指。
“不是吓得，”佛库迪连忙改口，“绝对不是。”
旁人都没对大个子利奥的问题做出回应。水上滑翔机在夜色笼罩的河面上缓缓地顺流而下。没有阳光就意味着没有拉克辛，没有拉克辛就意味着没有行动力，没有船桨就意味着没有别的选择。于是他们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岸上的那群身影，对方也在看着他们。
他们可以点亮拉克辛火把照明，但那很宝贵，余量本就不多，没人愿意因为前面出现了几个吓人的村民就把拉克辛火把浪费掉。
“水流正在把滑翔机朝他们那边推。”提希丝说，“风向也不帮忙。”
有个身材健壮得离奇的男人赤裸着上身站在岸边，旁边还站着个孩子，另外十几个男男女女围坐在欢快跃动的火堆旁，一边烹制晚饭一边低声说话。
“我们也太不起眼了，只有两个人在岸上迎接我们。”奇普说。
“你对自己的评价还真高。”文森说。
奇普没有理会，但他其实差一点就把拳头朝文森的鼻子挥了过去。“我是说，我们看起来是那么危险的一群人。”奇普说，“他们的反应不太对劲，利奥。”
“他们是不想惊吓到我们。”提希丝说。
“谁会害怕惊吓到六个身穿制服、手持武器的男人啊?”奇普问。
“除非他们本来就有些邪门。”佛库迪说。
“都别说了。”十字星说。他手里举着装有神威队剩余魔法照明棒的防水皮革背包。“文森，我数了数，岸上总共有四个人。树林里还有人吗?”
“他们是密林区人。”提希丝说，“即便有人藏在树上，你们也看不见。”
“树上没人。”文森没有理睬提希丝。
十字星把珍贵的魔法照明棒分发到大家手里。“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点亮，除非我死了。看见那个浑身是毛、满脸雀斑的大块头没有?”
站在河边的那个人全身上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凶悍。他身穿棕色的亚麻衬衫，敞开前襟，露出毛茸茸的赤红胸毛和结实的肌肉，衬衫下摆被他塞进了腰带里，袖口高高挽起，巨大的肱二头肌上套着锃亮的红铜臂环，暴露在外的每一处皮肤——无论是前胸、手臂还是腹部——都覆盖着厚密卷曲的红色毛发，底下的雀斑清晰可见。胡须犹如燃烧的灌木丛，倒垂至胸口，与寸草不生的光头反差强烈。虽然大个子利奥目测还比那人高出一头，可这位战士更像是以坚石雕凿而成。尽管光线微弱，还隔着一段距离，他身上又毛发丛生，但奇普还是看见了他每一块肌肉上贲张的血管，以及疤痕，那似乎是野兽留下的?
提希丝惊呼一声，起初奇普以为她是在惊叹那狂野之人刚强有力的男子气概，心里稍稍有些不悦，但当他转过头时，她说：“快看她!”
站在那人旁边的不是什么小孩，而是个女侏儒。
她的长相吓了奇普一跳。让他想起了——
我面朝下一动不动地躺在树丛里，旁边倒着一棵大树。肚子底下有恶心的东西在动，且爬过了我赤裸的双手。但愿他们大多数都是无害的。有只鸟蛛栖息在距离我仅有一臂之遥的树枝上，我生平最怕的就是蜘蛛，但我忍着一动都没敢动。在大约二十步之外，敌人的战队正在树林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一群身穿蓝色战衣的侏儒手里举着长矛和连枷，但更大的危险来自于他们骑乘的巨型虎狼。那些虎狼站起来时足有一人高，却被小小的侏儒骑在胯下。它们生着长长的下巴，看起来反倒像跟鳄鱼是近亲。骑手不能像指挥普通坐骑那样对虎狼下达出击命令，二者更像是箭杆与箭头的捆绑关系，唯有通过意志魔法才能将其驾驭，一旦不慎摔下，骑手马上就会成为虎狼的腹中之食。虎狼追击目标靠的是视觉，所以它们的嗅觉并不像犬类那么敏锐，但绝对要比人类强得多。
我炼制的气彩应该能掩盖住我身体的气味，但我口中的气味却怎么都掩盖不住。此时此刻，我无法再次炼制气彩。每当这么做时，实际上我都能感觉到那肿块在长大。
一头虎狼朝我冲过来了，宽大的脚掌无声地踩在绿叶上。它在咆哮。
我的勇气瞬间化为乌有，就算我想动，也动弹不得。虎狼向前飞扑——用尖牙咬住了趴在我身上的那只巨大鸟蛛，口水溅得我额头上到处都是。
狼背上的骑手破口怒骂，拽住了它的一只耳朵，它服从了，开心地大口咀嚼着口中的食物。在他们转身离开前，我看清了骑手的脸，她那锐利的目光和外露的牙齿。
她是——
不是同一个人。但长得很像。也许那个女人是她的祖先吧，反正绝对不会是同一个人。又或者是因为奇普不熟悉侏儒人的长相，觉得她们全都是相同的模样——精灵般的尖锐五官，象征帝王之气的紫色头发，永远向上翘起的嘴角，凹陷的脸颊总像带着含了笑的酒窝，让人屡屡误判她们的表情与动机，径直前去与这群微笑的恶魔打招呼。
有那么一瞬，奇普在纸牌的记忆跟本我的感觉间摇摆不定。
然后，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抽离了那个虚无的时空。
水上滑翔机在满布鹅卵石的河岸边停了下来。
“你们好。”奇普说，“我们是为战斗而来。”
这句话说得很有歧义。
“显然不是要跟你们战斗。”他补充道，“我是说，但愿你们也没有敌意。你们不会是在为白王作战吧?真是那样就太尴尬了。”
“不愧是嘴皮普。”文森小声嘀咕。
“我们知道你们的来意。”侏儒女人说道，她的声音尖细高亢。“我们是被派来迎接你们的。你是奇普·盖尔?还有你，马拉格斯家族的提希丝·盖尔?其他人一定是神威队的成员对吧?”
“对……没错。”奇普说。她知道提希丝跟他俩的婚事。这怎么可能?
“我是塞碧尔·西欧法拉，这位是柯恩劳德汉·阿瑟，我们是从荫凉树林来的。”
“荫凉树林?”提希丝问，“你们的家乡离这儿真够远的。”
塞碧尔的脸上笼上一层阴云。“现在没有家乡了。我们都已无家可归，所有人都被白王赶了出去。我们荫凉树林的住民起初欢迎难民，后来不得不违背传统，可耻地将难民拒之门外，最后我们也成了难民。我们失去了家园、部族、伴侣、子女、土地乃至信仰，只剩下复仇的热望。请带领我们吧，力希克。只要能带我们反抗那个恶煞，不管要去哪里我们都将追随到底。”
“力肖科是什么?”奇普模仿着对方的发音，虽然眼下的当务之急不该是去深究这些术语。
“她说的是‘携光者’。”提希丝说。
“噢，好极了，又是这一套。”他转身看着塞碧尔和柯恩阿瑟，“把你们的人集合起来。”
“他们不听我们的指挥。”柯恩阿瑟说，“我们这里没有部族，也没有酋长，全是各自为战。”
奇普从来没听过有人用这般厌恶和绝望的口吻来形容“自由”。虽然他已经从提希丝那里打听过不少森林人的事，但他显然还需要了解更多。
他朝坐在火堆旁边的那些人挥了挥手，他们几乎全在好奇地打量着他和神威队的成员们。“我有话要说。如果你们愿意听的话，就请到这边来!”奇普大喊。
围在火堆边上的十几个人走了过来。树林仿佛一下子空了，一百多个成年男女和孩童从林木间现出身影。
提希丝冲文森挑了挑眉：“你刚才说树林里没人?”
文森小声骂了一句。
他们聚集在奇普身边，每个人都光着脚，绝望无助、死气沉沉的双眼里交错浮现出震惊与失落，愤怒与无情使下巴绷紧，奇普意识到自己正在进入盖尔家的人经常扮演的角色：他要用言语来影响这些人的意志。这是他家人的强项，威力比魔法还要强大。魔法需要意志，但言语却能塑造、扭转并指引意志，能将意志转移到另一个目标身上。
他曾经看着父亲用那些深刻而坚定的言语说服别人对他惟命是从，那让他既惊讶又嫉妒，由衷地感到敬畏。
但这些人未必会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个陌生的闯入者。
他怎么敢对他们许以承诺?更何况那些承诺他恐怕永远都无法兑现。
当众人聚拢在他身边后，他说：“我是奇普·盖尔。如果你们听说过我的家族，也许你们知道我家的人总是擅长用意志来影响别人。有时是带着善意，有时则不然。”他摇了摇头。“我来这里不是要当你们的主人，也不是要用意志来转变或是操纵你们，把你们变成我自己或任何人的奴仆。我来这里是为了战斗。我是一位全光谱的多色御光者，我从世界上最出色的斗士那里学过本领。我跟其他人一起杀死过提利亚的格拉多尔王，还跟黑卫、加文和凯莉丝在卢城之战中击败了妄图成神的艾提莱特。我知道如何战斗，神威队的队员们比我还要出色。但我们谁都不像你们这么熟悉这片土地。
“我要去攻打彩光王子，消灭那个自封为白王的篡权者。”奇普继续说，“我会在他意料不到的地方给他来个迎头痛击。我会跟他战斗到底，直到我们这群人死光为止。单凭神威队的力量，我就能让彩光王子遭到重创，可是我不认为我们能彻底阻止他。要是你们愿意跟我们连手，就能相互取长补短，一起狠狠打击敌人，在战场上撑得更久。如果你们愿意跟我走，我们将会全速前进，昼夜不眠，拼杀到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我能承诺的就只有这些。我的目标是要把白王从血森林里赶出去，要是能顺便把破光魔杀光就更好了。我不能保证胜利，但我认为只要我们并肩作战，获胜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用不着说什么慷慨激昂的空话，你们自己决定要不要加入我们，明天早上请把答案告诉我。”
他们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他要说的就只有这么多，但当他转身跟神威队的队员们一起动手搭帐篷时，人群慢慢散去了。
“呃，刚才那番话……”文森说，“可是我猜他们这下不会想要杀死我们了，所以多少有点用。”
“闭嘴，文森。”提希丝说，“奇普，你说得棒极了。”
“我没想过棒不棒的，只想跟他们实话实说。”
“那才是他们最想听到的。”
“你说你们是被派来的?”十字星问塞碧尔和柯恩阿瑟，那两个人仍然跟在他们旁边。“下命令的人是谁?”
塞碧尔微微一笑，奇普不确定她是不是在笑。“是一位人称天眼的预言者，还有她的丈夫柯尔文·戴纳维斯。我们的盟友。”
“该死的，”大个子利奥在奇普身后说道，“你的意思是，有位先知站在我们这边?看来我们还是有机会打赢这场战争的。”
塞碧尔说：“他们从一千里格以外的地方送来问候，想让我捎个话来，说能帮你们的就只有这么多。”
“好吧，见了鬼了。”大个子利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