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7
天亮之前，奇普在空荡荡的帐篷里醒来，真怕等他走出帐外，四周早已空无一人。他怕他们终于回过神来——虽说他一直在努力鼓起勇气，承担起领袖的责任，可他始终没法像父亲那样出色。他还惹恼了他的妻子。嘴皮普的舌头真不是白长的。
他感到胸口发闷，强打精神穿上衣服，做了几次深呼吸。外面真是安静。营地里不再有平日的脚步声，甚至连清晨某些人到帐外小解的声响都听不见。他赶忙用手指理了理头发，决定出去面对现实。
外面站着好多人，个个默不作声，武器在手。用“好多”这个词还不足以形容，确切说来人数不止一百。
所有人都到齐了。
神威队也不声不响地站在远处。
每个人都在盯着他看。
“这是要干什么?”奇普问。当你把所有硬币都放在桌面上时，你绝不能眨眼睛。“你们是要加入我，还是需要我证明自己?你们想让我跟熊决斗还是怎样?”
噢，见鬼。奇普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选择熊。一定是因为提希丝昨晚告诉过他，在他们古老的语言中，阿瑟是“熊”的意思，于是这个字就在他脑袋里扎下了根。劳德汉的含义是“小小的红色的”，如此说来，那个大块头酋长原来是一头“小小的红色的熊”。
我刚才居然自告奋勇地提出要跟那个大家伙决斗。我岂止是笨嘴拙舌，简直是蠢到家了。
柯恩阿瑟一脸不安，仿佛他也在纳闷奇普是不是在对自己发起挑战。噢，拜托，千万不要。可那人朝塞碧尔·西欧法拉看了一眼，对方微微摇了摇头。
幸好柯恩什么都没说。
那个侏儒女人迈步上前。“天眼跟我们说了一些离奇的事，但她却从没有解答过我们的疑惑。”
“先知向来如此。”奇普说。
“她让我们大老远来这里迎接你，但如果我们真希望能击败白王的话，就要先跟他麾下的某位军官在迪拉纳姆交战……时间就在两天后。”
“所以呢……”奇普问。
“那里是一处瀑布。”提希丝突然从人堆里冒了出来，“距离这个地方有一百里格。”
“啊。”奇普吓了一跳，考虑到在森林里行军每天大约能前进十里格，逆流撑篙或是划桨的话，一天能行进十五里格左右，想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赶到目的地是不可能的。“你们当中有多少御光者?”
柯恩劳德汉·阿瑟困惑地把头一偏。
“对不起，盖尔大人。”塞碧尔·西欧法拉说，“我们本以为您知道了。我们所有人都是御光者。”
奇普看向左右两侧。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皮肤苍白，即便是把长者算在内，也只有少数几人的手臂上依稀能看见拉克辛的痕迹。这可太奇怪了。还有几个人身上布满雀斑，也许能盖住橙色或红色的痕迹，但是大多数人看起来都毫无特点。
在他们中间有许多蓝眼睛的人，还有一些侏儒，倘若他们也是御光者的话，淡色的眼眸会让他们的特征更加明显，可他却没在任何人的虹膜上看出变化。
“噢!”提希丝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她看向奇普，欲言又止地开口说道：“你们不仅是来自荫凉树林那座城镇。”
“不，”柯恩阿瑟说，“我们是幽魂。看着我们颤抖吧!”他语带挖苦。“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们当中会炼制固态拉克辛的人多吗?”提希丝问。
“嗯。”塞碧尔似乎松了口气，“我们只是……只是疏于练习。”
刻意不使用御光术的御光者?这又是什么意思?“稍等一下。”奇普说着把提希丝拽到一旁，悄声问道：“幽魂是什么?”
“是不归光明利亚统治的御光者流派。很久之前，当光明利亚加强对所有御光者的控制时，他们宣布所有这些流派的御光者都是异端。那些仍然留下的人，通常会被家族谎报成死亡，要么是为了与之脱离关系，要么是为了借此逃脱光明利亚对成员背叛行为的惩罚。因此，在荫凉树林中受训的御光者就被称作荫凉人，或是幽魂。由于他们行事低调，唯恐光明利亚再起杀机，那个名字渐渐也就被人遗忘了。”
“光明利亚追杀过他们?”奇普问。
“其实是教会中的那些信徒。”
奇普转身看着塞碧尔和柯恩阿瑟。“你们喜欢开门见山，对吧?”
“这样沟通更高效，”柯恩阿瑟说，“难道不是吗?”
好吧，该雷筒奇普上场了!“他们给你们打上了异端的标签，是不是?”
柯恩令人不安地沉默了半晌，然后才回答道：“我们热爱奥赫拉姆神，并且全心追随于他。”
“我们无法否认痛苦的历史与过往的恩怨，”塞碧尔·西欧法拉打断了他的话，“在教义上确实存在着一些分歧，我们也拒绝承认教会的神权。”
奥赫拉姆神那弯曲的小脚趾啊，她脸上那永恒不变的微笑真是让人过目难忘，飘忽中又带着些许抚慰人心的意味。他叹了口气。
“古老而伟大的光明利亚，总能成功地把盟友变得锐不可当，把敌人变得胆大无畏。”奇普说，“这是一场战争，不是讨论教会信奉的教义是否合理的时候。咱们还是动手干正事吧。”
他把他们分成几支小队，开始建造供众人使用的滑翔机。他按照所需人手，将每种颜色的御光者组织起来，由本·哈代德担任监督，让那个天赋出众的年轻人根据运载人数、各色御光者的技能差异来制定最为高效合理的滑翔机建造方案。
接下来，奇普开始着手分析这支全新的军队。这里的大多数幽魂都是无家可归之人，有些人早就在荫凉树林安下了家，有些人的家乡位于白王的占领区。
奇普跟十字星以及柯恩阿瑟一起查看了提希丝绘制的迪拉纳姆及周边区域的地图。她从没去过那里，但对血森林的地理做过广泛研究，而且她擅长绘画。他们把那张地图拿给所有去过那座城镇的幽魂看，根据他们提供的细节做了必要的修改。
此时，奇普正凝视着眼前这幅地图。那里有一条高挂的瀑布，整片区域都是高低起伏的丘陵，但地图上却没能准确地表现出地势的变化。“他们想从这座城镇夺取什么?”奇普问。
“奴隶、财宝，我想就是普通的战利品。”柯恩阿瑟说。
“不对，”十字星说，“这里有一处水磨坊，就在瀑布脚下。当研磨完谷物之后，农民们会把粮食存放在哪里呢?”
他们找到了一个曾经去过那座城镇的人。他在那条蜿蜒的河流下游画出了一座仓库，就在河道变宽，恰好能容纳较大船只与驳船通行的位置附近。他之前没想到要把这座仓库加上去，因为画纸已经画不下了。
奇普不知自己盯着这幅地图看了多久。他们不确定到底有多少人类和破光魔要攻打这座城市。如果这真是一支粮草征收队的话，只派几个士兵来吓唬老百姓就够了，那些百姓大多数都是劳工或是被强令抓来的随军平民，负责把粮食运到主营地去。
“破坏者。”十字星说道。此时已近正午，奇普还在绞尽脑汁地琢磨着，在脑海里勾画着地形分布。“本·哈代德说他们完工了。他现在正准备让滑翔机下水。”
奇普没动。“样品通常会怎么样?”
“你说什么?”
“通常都会失败。”
“本也不是第一次建造滑翔机了。”
这时河边传来一阵轰响。他们转过身，看见一艘滑翔机的船体整个散了架，飞快地沉入水底。
奇普朝十字星一笑。
“好吧，被你猜中了也没什么好得意的。”十字星说，“如果我们不能按时抵达，也许会失去这些新盟友。”
“呃，预言既然说我们能及时赶到，我们就一定能，对吧?”
十字星皱起眉。“我不认为是这么回事。也许天眼只是在糊弄我们，想让我们努力一试。说不定她甚至是在为彩光王子卖命，想引我们走向毁灭。”
“柯尔文·戴纳维斯绝对不会任由她那么做。”奇普说。
“好吧，也许这些幽魂说的关于柯尔文和先知的事情都是假的。”
“他们怎么会知道那样的谎言能骗过我们呢?”奇普问。
十字星眉头紧锁。
“干吗这么愁眉苦脸的，十字星?这可不像你。”
年轻的指挥官揉了揉脸。“昨天晚上没睡好。”
好吧，提希丝跟我反正是没做过任何能把你吵醒的事。“失眠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你通常不会这么悲观。”
十字星抿起嘴唇。“我昨晚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梦到了铁拳指挥官。似乎是个凶兆。我跟他在跟破光魔还是什么敌人交战的时候双双受伤，后来竟然自相残杀。我们把对方杀死了，破坏者。”他摇了摇头，“那梦境真实极了。”
“如果这么说能让你好过一点的话，”奇普说，“我不相信你会杀死铁拳。”
“我知道，我无法想象我们互相为敌的场面。”
“不，我的意思是说，铁拳能一边喝咖啡看报纸，一边把你踢得屁股开花，杯里的咖啡还不会溅出一滴。”
十字星的脸上勉强挤出笑：“你这家伙真不愧长着一根毒舌。”
“我会支持你。”奇普拍了拍朋友的肩膀，“可如果你要跟铁拳交手的话，我一定会躲得远远的。”
“多谢了。”十字星的脸色又沉了下来，“我真希望他在这里。我希望领导大家的人是他，而不是我。无意冒犯，破坏者，但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吧?也许是我在胡说八道。我太累了，抱歉。”
“我懂你的意思。我也希望他在……”奇普说着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哈!”
他拽出几副护目镜，开始御光，根据需要逐一更换。没过几分钟，他就按照那幅地图炼制出了一个相当不错的拉克辛模型。
十字星立即把之前帮忙完善地图的人全都召集起来，奇普让拉克辛保持开放，让大家共同把那模型修改得更为精确。
当奇普把附近几里格范围内的乡村也都包括进去之后，柯恩阿瑟等人刚好赶到。
“避免交战，只求胜利。”奇普说。他想起了戴纳维斯大师书中的这句话。“他们是为粮食来的。柯恩阿瑟，你带人去攻打仓库。从这里的森林直接出击。”
“没问题，可我们为什么要去夺取粮食?你打算把粮食留在自己手里?如果我们失去人民的支持……”
“要想赢，血袍军就必须夺得那批粮食，所以在受到我们威胁的情况下，必然要拼尽全力保卫。记得尽量别让仓库着火。你来决定带多少人出击才能像模象样，不过必须要打败仗。败走之后再回来重整军队——在这里也行，总之要在他们的视线之内，给他们时间去召集援军。”
“然后呢?”柯恩阿瑟问道，“想要在这片山谷里干掉他们又不被发现，绝无可能。”
“我们不是要跟他们硬拼，而是佯攻。”
“我不明白……”十字星说。
奇普问：“运送大批粮食的困难在哪里?”
“粮食很重，搬运不便。”十字星说。
“对。他们的目标是运走粮食，应该会希望用村庄的驳船装满粮食顺河而下，再沿着支流返回自己的地盘。但我无法想象村民们真会有那么蠢——如果你坐在粮食堆上，你最不愿意做的就是明知道敌军要来抢夺，还把驳船留在原处，让他们舒舒服服地把你的宝贝粮食给偷走。只要你看见驳船，自然就想要把它们弄沉。所以……”
奇普环视左右。所有人都在专注地盯着他，甚至连一点打断他的迹象都没有，就连十字星都被他的话吸引了。提希丝说的果然没错，他们全都指望他呢。不光是他自己那么想，这些人也已经把他当成了领袖。刚才说到哪儿了来着?
他继续说道：“所以，血袍军要么已经把他们自己的载货马车开到了瀑布顶上，要么就在更远的地方部署了更多驳船。有水上滑翔机，神威队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过去。”
柯恩阿瑟说：“你怎么没意识到我看出的隐患呢?就像你刚才说的，他们在瀑布顶上一条完全不同的支流附近部署了驳船或马车。如果我们分散兵力，同时攻打两方，又如何才能协同作战?我们根本不知道对方手里有多少士兵、御光者和破光魔，搞不好会被屠杀。”
“那几条支流距离迪拉纳姆很近。当战斗在仓库打响时，我们能听见枪声。”
“瀑布那么吵还能听得见?”十字星提醒道。
“提醒得好。”奇普说。
“声响没那么大。”某个曾经去过那座城镇的人说道，“不至于把枪声掩盖住。”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认同。
“万一出现意外怎么办?”柯恩阿瑟问。
“噢，意外是难免的。”奇普说，“即便一切顺利，我们也会用拉克辛信号弹来交流。”
“那会暴露我们的位置。”十字星说，“而且如果……呃，如果幽魂们使用的话，敌人会看出他们在使用信号弹，怀疑有陷阱。”
“不，他们看不见，因为我们要用的是幻紫色信号弹。”奇普说，“柯恩阿瑟，你们至少有一位幻紫色御光者吧。”
“有三四位。”
奇普接着说：“先别急着指出我们必须要安排两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随时留意幻紫色光谱——我们要做的，是要让时间具体化。我们每个人都随身带上一个沙钟或水钟，本·哈代德能帮我们制作出来，然后在事先约定的时间查看天空。即使他们也有幻紫色御光者，也不会想到要抬头;就算抬头了，也未必刚好能捕捉到我们发出信号的时机。切记，我们的目的不是要杀光他们，甚至不是要跟他们交战，而是阻止他们把粮食运走的时机。救下那座村庄，救下那些粮食，如果能顺便多杀死几个血袍军就更好，但那不是我们的首要目标。要是那些家伙在被我们弄沉驳船、烧毁马车、驱散马匹之后，还是把粮食搞到了手，想靠人力搬去跟大部队会合，我们就会有很大的机会在树林里把他们一举歼灭。”
众人思考了片刻。在既无斥候，又对敌人的兵力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这已经是奇普能想出的最好对策。
“好吧，听起来不错。”柯恩阿瑟说，“当然，但愿实施起来也能如此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