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6
～枪手～
“这件东西是非卖品。”我说。
“谁说要买了?”蒙面男子反问。
“事关神圣的信任。”
我故意把这句话说得怪里怪气，他也没有纠正我，看来他听说过枪手船长。这家伙真是狡猾，跟他打交道我恐怕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行。
但我知道该怎么对付这样的贩子。这人走路的样子摇摇晃晃，像个蹒跚的巨婴，仿佛得了什么瘙痒难耐的皮肤病，不过看起来没有大碍。他在莉莉酒家门口跟我攀谈，那是我在大杰斯波岛这颗肿胀的乳头上最喜欢的买醉之地。他在等我，而我出门时已经喝得醉眼蒙眬。
“我不相信神圣不神圣这回事。”他说，“只相信质量至上。”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问。
“我想给你看一艘船。不管是在碧穹海还是任何海域，都找不到像她那么迷人的小娘们。”
“每个船长都会和卖主这么说。”
“没错，是人人都会这么说，可心里有底的却不多，真正说实话的人只有一个。”
“刚好这个人就是你，还有比这更巧的事吗?”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被他勾得直痒痒。
“钓钩是什么?”我问。
“没有钓钩。跟你赌一把而已。等你决定她是否值得你花时间之后，我再把下文告诉你。不过从来没有哪个经验丰富的水手会不把黄金分割号放在眼里。”
原来诱饵在这儿呢。我听说过这艘船。那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奇迹，会让人垂涎欲滴，五内翻滚。
“那我就去瞧瞧吧。”如果这家伙想吹得天花乱坠来糊弄我，我也不介意让他自取其辱。
很快我就随他来到了码头。那是一艘伊利塔三桅帆装军舰，果然名不虚传。船身整体呈骨白色，表面却泛着金色光泽，就像是跨在你身上的血森林美女，苍白的皮肤上香汗涔涔，在夕阳的余晖下闪动金光。
“阿波尼亚柚木?”我问。
“比人类已知的任何木料都要轻盈坚固。”
“渗透性太强，不适合用来做甲板。你这艘船就是一坨屎，用不了一个晚上就会变形沉底。”
但我却没有转身离开，他也没急着为她辩解。
“真的掺进了水光?”我问。
“用水光填满了木材中的气孔，然后只在船身上涂了一层。没必要增加无谓的重量。不过嵌入木材中的黄色拉克辛是分段注入的，那样才不会使弯曲性受到影响。我要提醒你的是，你必须要每隔十年雇用一位能够驾驭水光的御光者，那人必须有点本事才行。他们号称二十年也行，但是造船工人总会……”
“总会在把亲娘卖给船长的跟屁虫之前，还要大言不惭地说她是个处女。”我对他的观点表示认同。
他说：“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又雇用了我自己的黄色御光者把她检查了一遍。据她估计，十年是没问题的。好处在于，有黄色拉克辛覆盖在表面，藤壶就无法在船体上生长，从而加快航行速度。”
“呃，意味着不能用‘吊龙骨’来给人上刑了。”当然，你还是可以用那种刑罚来惩罚船员，但船身上没有藤壶的话，疼痛感必然会减轻许多，对受刑的人来说倒是福音。
他再次陷入沉默。
既然不会有藤壶，就不用再花时间去清理船体——那对于任何一艘船来说都是费时又费力的苦差事。
“有多少门炮?”
他哈哈大笑，连缠在脸上的布条都被他笑得移了位。我看见他有着跟我一样的深色皮肤，不过从他的动作来看，应该较我年长不少，而且瘦得皮包骨头。“你熟悉菲尼拉斯·维奇尼的手艺吗?”
这下他的牛皮快要吹破了。我跟菲尼可是老相识。“算是吧。”我说，“这是他车间的作品，还是他亲手制作的?”
“维奇尼大师已经不接活了。”那人说道，“他让他的女儿们来接管他的生意。”
没人不知道这件事。看来这还不足以戳穿他的谎言。“他们车间制造的炮船很不错，可也算不上绝无仅有。”我咕哝着，“也许他的小女儿有一天能赶上她父亲的水平。但愿吧。不过她女儿们制造的炮船可没什么值得吹嘘的。”
他耐心地摆正布条的位置。“我不是在吹嘘他女儿制造的炮船，而是说服了菲尼，让他最后再出山一回。姑娘们担心他的健康已经亮起了红灯，不愿意让他太过操劳。他在这艘船上耗费了整整一年的心血。”
“啧，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听说他曾对他娶进门的那个女妖发誓，再也不会——”
“他的妻子两年前过世了。女儿们也坚决反对他接下这份订单，可我却开出了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什么条件?”我问，“那个油盐不进的老顽固既不图财，也不好色，美酒更是打动不了他。你能给他什么?”
一抹自鸣得意的邪笑浮现在那人脸上，就像船员们在登岸假过后拉出了带红酒味的大便。“我告诉他，那些大炮是为你准备的。”
菲尼带着他手下的锻工、铁匠、铸铁工、雕刻师、助手和学徒在车间里日夜不休地忙碌了一整年，都是为了我?
坦白说，这个念头让我膝盖一软。
对全世界宣称唯你独尊并不难，早在我没有实力的年代就已经在这么做了。难的是要得到全世界成功者的认可。
这感觉就像你有两天滴酒不沾，被酒瘾折磨得浑身打战时，突然找到了一大桶白兰地。
“有多少门炮?”
“四十门，尺寸各异。其中一些火炮的零件就连我的铸炮师和炮手都没见过。菲尼大笑着对我说，你肯定知道它们的用途，就算不知道也能琢磨出来，又或者——有我担保，如果船上的火炮不合你的心思，我们就……鸡奸了自己。”
我不确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可他毕竟是船主。像他们那样的人总爱坐在金山上一边数着钱一边犯着傻，嘴里还要故意说些稀奇古怪的话来凸显身份。听起来老菲尼真是豁出命来了，这让我感到不胜欣喜，激动之情不亚于一个相思成疾的水手在美女短缺的妓院里挖到了宝。
“我不相信你。”我说，“船员在哪儿?”
“没有船员。”他说，“我把他们全都解雇了。我意识到走私犯和海盗总喜欢自己雇用人手。况且我可能要把这艘船交到你手上，何必再花钱雇用船员?”
交到我手上?所以他并不是要付钱请我当船长，开着这艘船去帮他办什么差事。“我跟你说过，不是要买你的东西，这件事也不是一桩生意那么简单。枪手船长这个人……耿介?耿直?还是朴直?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该死。用一把剑换一艘船?不管那个唠叨不休的奥赫拉姆怎么说，前者都对我百无一用，后者却是我梦寐以求的。
“噢对，是正直。这可是您出了名的美德。”
我很不喜欢他那挤眉弄眼的模样。这个卖弄风骚的跟屁虫就像是在跟我闹着玩似的，我真想用两根大拇指插穿他那双眼睛。“那么，我的答案是否定的。你明白，我也明白……”说完，我却并没有转身离去。
他也没动。
“看看又没关系，至少你可以瞧瞧那些火炮是真是假。”
我沉默了好久，对他说道：“看在我跟那老顽固交情的分上，就看一眼。”
“当然。”
枪手船长以枪法精准而闻名，但他对船也并非一窍不通。这艘船绝对是一流的上等货。虽然原先那批船员偷懒耍滑，在船舱各处遗留了不少污渍，而且枪手也从来不会允许在折迭帆上留下那么明显的折痕：虽然收起来很好看，可却会让帆布变得脆弱，最终可能从痕迹处撕裂。
除此之外，整艘船真是让人眼界大开。毛骨悚然大师给了我一盏提灯，自己没有上船。他说没兴趣再看一遍，也不愿待在我身后给我施加压力。
枪手举着提灯足足查看了半个小时，如坠梦境。
接着，枪手走上了炮层甲板。那些火炮无疑是出自菲尼之手，然而并未由转轮控制，而是加装在传送带之上，此外还有旋钮、转盘和清晰的瞄准器。
我本能地理解了这其中的奥秘。它能让枪手这样出色的炮手同时操纵一整排舷炮，确保每发炮弹都能精确瞄准，时机无误地打中目标。炮弹既可单发出膛，也能同时轰杀。
从前，我可以训练船员，但我每次都只能完美地射出一发炮弹。现在，要是我理解正确的话，一个人可以像摆动自己的四肢那样去指挥船员，把打扫和装填炮弹这样的重活交给他们去做，枪手只负责瞄准和轰击。
在位置头等重要的前甲板上，一发火炮上刻着一个人名，顿时让我感觉到腹部遭受了重击。我无力地瘫坐在地，内心五味杂陈，说不清是敬畏、惊奇还是仇恨。那个人名是“克瑞斯”，过往的回忆汹涌而来。
这门火炮是造船者的巅峰之作，长度一米有余，炮管的直径比我摊开的巴掌还要宽，炮弹和我的拳头一般大。有这样的旷世奇船在手，缔造传奇指日可待。我又看了她十分钟，临走之前还不忘啐她一口，然后又把自己吐在那长长炮管上的痰液擦拭干凈。
用加文的剑去换这艘船?就算一百把剑也及不上这艘船的价值，不管上面镶嵌多少宝石都是白费力气。
我必须拥有这艘船。而我却不能那么做。
当我偷来这把剑时，那先知警告过我，倘若遗失，大海必将被我的鲜血染红。我不是个迷信的人，但我也不是蠢货。我以为守住一把剑能有多难呢?
“枪手的荣耀。”我对那个把头裹得像个麻风病患者来掩饰身份的男人说，“概不出售。”
“不是出售，不是!我绝对不会用那样的提议来玷污枪手的美名。可是……”我看见那人的脸上露出笑容，蒙脸布被挤得稍稍一歪，“就连上帝也会掷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