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5
那些该死的纸牌。奇普吸收了那么一大堆,却没有一张能被火墙或是沉船触发?
在另一艘正在下沉的驳船上,那些辛伊瓦尔并不是在消极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们才没有因吸入过多烟雾窒息而死。他们虽然被锁链绑住,无法自己动手,却相互帮忙扯掉了对方的眼罩。
先前的爆炸在船身上炸出了不少窟窿,然而光线也通过这些窟窿渗进船内,给当中的几个人提供了施法的光源。正当奇普高高跃起时,他们炸掉了驳船的上层甲板,让船舱的大部分暴露在夜晚的天空下。
可是没有钥匙。钥匙不在引爆火炮的大块头身上,很可能已随某个哨兵沉入了河底。许多御光者完全帮不上忙。他们从火焰中可以获得薄红色和红色,从被火光照亮的树上能提取到橙色和少许微弱的绿色,但天空太黑了,蓝色御光者只能施放出聊胜于无的魔法。
橙色御光者在用拉克辛抵挡火墙,薄红色御光者在竭尽全力地疏导热量,可还是无力回天。驳船上四处火苗蹿动,有些起火点还被挡在视线之外——而且整艘船正在下沉。
将锁链固定在甲板上的大锁已经沉入水下。在能看得见的情况下,用拉克辛尝试开锁倒是不难,可是要想在浑浊的河水里用手去摸索锁孔,还要持续施展御光术弄开一个制作精良的巨锁,谈何容易?
奇普已经失败了三次。
他浮上水面,大口喘着气。
离那把锁最近的前两排辛伊瓦尔已经被拽到水下,放弃了挣扎。第三排还在屏住呼吸,闭紧眼睛,惊慌地扑腾着。第四排只有脑袋露在水面上。他们扬着下巴,使劲吸气,却不再尖叫。
后排有一位御光者在脖子四周用拉克辛炼制出了一个巨大的倒圆锥。他朝同伴们大喊,让他们跟着模仿,但那圆锥体相当于隔音罩,再加上周围所有人都在叫嚷,没人注意到他在喊些什么。除了奇普。
那圆锥体推迟了他被水浪淹没的时间。在倒圆锥的开口被河水没过之前,他都依然能够正常呼吸。被锁在船上的所有人几乎都能像他这样做,可惜却没有想到。
奇普可以出手帮他们。
可是这样一来,奇普就顾不上别的了。他可以帮十至二十人把生命延续一两分钟——却必须要放弃解决主要问题:那艘正在下沉的鬼驳船。
在他解决问题的同时,如果那十几个人必须要死,这代价似乎在所难免。
好吧,反正也是他们自找的。
喂!怎么那堆该死的纸牌没有一张能帮他一把啊?
“破坏者!”十字星站在一段不再燃烧的上层甲板上对他喊道,“没时间了!”
奇普当下打定主意,抬头往上瞧,看见十字星手里拿着一捆绳索,另一只手用力伸出,指向河岸。
周围立即响起了几十个求他救命的声音。仿佛他没在尽力似的。仿佛他能把他们救走。
奇普看着河水,水面也已经没过了他的脖子。又有一排辛伊瓦尔沉下去了。
他没本事救他们。
他朝十字星点点头,承认自己无能为力。他得走了。那些人注定无法得救。
十字星把绳索扔给奇普,马上就有几十双手伸出来拼命抢夺。
一个男人拽住绳索,挣脱周围同伴的拉扯。“救救我!看在奥赫拉姆神仁爱的分上,求你救救我!”
奇普在几排桨台中间的通道里费力地往前跋涉,感到一股寒意袭上心头。他要被困在这了。他不仅救不了他们,连他自己都要跟这些人陪葬。
这时,一个被河水淹没的男人绝望得不再憋气,在他张口的瞬间,水面上泛起气泡。
“破坏者!”十字星大喊,“我相信你!”
十字星撬开一根魔法照明棒,绿色的亮光显得分外夺目。
奇普不能丢下他们。他必须振作起来。只有他才能做到。
他走到拽紧绳索的那个男人身边。“把绳索给我。我能救你。”
然而那男人被吓呆了,绝望得失去了理性。
奇普出拳猛击,夺过绳索。他返回深水区,猛吸几口气,一头钻进水下。
他再次摸到了那把大锁。可是问题不只在于这把锁,锁链太粗了,根本弄不断。算了,锁链只是纽带,纽带本身并不邪恶。一条锁链也可能是救生索。关键在于锁链的另一头连着什么。
他触摸着冰冷浑浊的河水,找到了将锁链固定在甲板上的巨大金属圆环。他将绿色拉克辛厚厚地缠在锁链上,把意志推进那个空间,直到绿色拉克辛将它完全填满。
他想起很久以前,那个跟老鼠一起被困在衣橱里的小男孩,任由老鼠对他又抓又咬。这想法不容分说地闯进了他的脑海,但他甩开记忆中的恐惧——眼下可不是害怕的时候——迸发出斗志:那是对自由无法形容的渴求,是对冲破束缚的向往。
他收紧身上的每一块肌肉,发出一声咆哮,气泡从他嘴里喷发而出,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断了。
奇普浮上水面,吸了口气,再次扎进河里,这时又有一排辛伊瓦尔消失于水浪之下。
大圆环脱离了甲板,但只有一根巨大的钉子被彻底拔了出来。螺栓完好无损,坏的是其中一根钉穿甲板再朝侧面弯折的钉子,刚才被他大力拽了出去。
奇普把锁链往旁边一推,凭感觉朝着另外几排没入水中的桨台游去。
在每一排上都还有一模一样的圆环,尺寸比刚才那个小得多,将锁链固定在舱内甲板上。
好在奇普现在掌握规律了——他要攻克的是钉子,而非螺栓。他尽量飞快地穿过水流,汇聚拉克辛的爆破之力,把水下的小圆环一个接一个地弄脱。
他再次浮上水面,涉水前行。那些辛伊瓦尔还在叫喊,显然还没回过神来,因为在自己的镣铐被打破之前,他们感觉不到锁链的松弛。
终于,位于十字星正下方的最后一个圆环也松脱了。奇普把十字星给他的绳索系在锁链上。“拽!”他大喊一声。
这时,第一艘船上那些陆续把锁打开的辛伊瓦尔及时赶到。先是有一个人帮助十字星把船舱里的人拖出来,像扯动钓鱼线似的把锁链往后拽,那些奴隶也在扑腾着,跟上钩的鱼没什么两样。
接着另一个人跟奇普跳进船舱,帮助被困在里面的同伴往外爬。第三个人则帮忙避免锁链的缠绕。后续援兵陆续赶来帮忙,将溺水者拖上岸。
锁链仍然完整,所以如果有任何一部分被拽到水下,至少会有一半的人要被拉下去。
忽然响起清脆的断裂声,河水灌进船内,但那些人哪里感觉得到,就连甲板在他们脚下猛地一沉都没注意。
健壮的人们拽紧锁链,总算将它拖到岸边。
在疲惫难熬的几分钟过后,奇普跟所有人都被拽上了岸。有九个人再也醒不过来,另有几人在之前的爆炸或是混乱的逃生中不幸丧生——河岸上趴着两具脸朝下的尸体,他们斩断了自己的手臂来挣脱镣铐,结果却在冰冷的自由中流血至死。
苍白的辛伊瓦尔指挥官——那个身材矮小、牙齿不齐、黑头发的德尔文·阿勒夫,试图用他驳船的钥匙打开其他人身上的镣铐。结果当然是失败了。
他看着同伴们的尸体,接着又望向远处的树林,敌人的增援部队也许随时都会杀到。他转过身,看着坐在河边,几乎无力动弹的奇普。
“根据你们的传统,你们不能亵渎亡者,也不能把他们丢下不管。”提希丝说。奇普甚至没发现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不过要是你们想顺利逃跑的话,也不可能拖着他们上路。”
那人僵硬地点了点头。
“让你们的人把头转过去。”她说,“佛库迪,大个子利奥,如果我们要领导这些人的话,就不能违反他们的规矩。帮他们把锁链斩断,把尸体放到我们的滑翔机上。”
她四处走动着,吸引着那位辛伊瓦尔指挥官的目光,不让他去看佛库迪和大个子利奥的动作。值得称赞的是,神威队的队员们手脚麻利地执行着她的命令,既没有置疑,也没有抱怨,迅速砍掉了那些尸体的手脚,让死人不再和生者绑在一起。对于奇普,这就像是个刺眼的比喻:战士犯下的那些令人反胃的、有悖良心的屠杀,也正是为了实现社会稳定,让民众得以安享太平。
提希丝说:“我们会把他们安放在位于黑河交汇处的斐琴岛上。埋葬就要靠你们了。”
德尔文脸上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用下巴示意奇普。“他是谁?”
“这有关系吗?”提希丝问。
“要想传扬这位英雄的事迹,总要知道他的名字。”
“他叫奇普·盖尔,是这支神威队的领袖,队员们称他破坏者。他也许是力希克,也许是蒂亚科普提斯,虽然他从来不会这样称呼自己。他是我的丈夫。即便抛开这层关系,他也是我心甘情愿追随到天涯海角的男人。”
德尔文看着树林,陷入沉思,又或许只是在监视有无敌人靠近,然后回头看向湿淋淋地坐在树墩上的奇普,眼神里只有对英雄的钦佩。
奇普此时想的恰巧和他相反:哇噢,我真是太蠢了。怎么能那么做呢?怎么就是学不会三思而后行?这下十字星非杀了我不可。
辛伊瓦尔指挥官的同伴们或坐或站,或舒展筋骨或忙着互相包扎伤口,眼睛却都在注视着他,于是那位森林人开口说道:“这些名字告诉我,你是个伟大的人,不过伟大的人我见过不少。你帮我打开的锁链告诉我,你是个强壮的人,不过强壮的人我也见过不少。可是你跳进河里,舍命相救,不是为了要把我们当成武器。你知道,我们是一群对和平妥协的懦夫,大多数人只会任由我们这些背信弃义的罪人堕入地狱。你今天救下的这些性命,将成为永恒的见证,证明你是位高尚的好人。一个人若是为了救陌生人,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彰显的不是被救者的价值,而是此人的高尚。我从来都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如此这般集伟大、强壮与高尚于一身的英雄。我们三天后见,到时候我会带上所有愿意加入我的同伴来跟你会合。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称呼你,要是你不嫌弃的话,我愿奉你为主。”
面对这番发自肺腑的赞美之词,奇普有些无所适从,想把话题转移开,或是开个玩笑。他扭头去看十字星,以为对方正在瞪着自己。
然而十字星的眼神里只有赞许。神威队其他队员的脸上也都挂着喜不自胜的表情,文森仿佛在说“那还用说,我们当然厉害极了”,大个子利奥正傻乎乎地点着头,佛库迪咧着嘴笑开了花。本·哈代德的得意劲已经过去,又动手捣鼓什么去了。
最后,奇普只好看向提希丝,可就连她也不愿意说些幽默的话来帮奇普打圆场。她的眼中闪烁着骄傲的泪花,仿佛所有队员都把奇普的伟大看在眼里,只有奇普自己恍然不觉。难道我一直以来对自己的看法都是错的?
于是乎,他内心的自我嫌恶减少了几分。奇普挺直腰板。“我期待着在斐琴岛上跟你,还有你的同伴们重聚。”他对德尔文·阿勒夫说道。语气里没有调侃,脸上也没有自轻自鄙的笑意。
接着,他们在把第一艘驳船上的所有装备、武器和补给品全都拿过来之后,将那艘船炸沉。只见辛伊瓦尔的两百多名成员健步如飞地消失在茂林深处,简直不像是身后拖着条一百步长的沉重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