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4
“你好啊，美人。”加文·格雷林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光明利亚下方的训练场。“要不要跟我过过招?我看你已经汗流浃背了。”他眨着一双泛深蓝色的眼睛，挑了挑眉毛，言辞间的戏谑之意更加明显。
又来这套?
“好啊，当然。”泰亚答道，仿佛没听懂对方话里的意思。
“徒手?”他问。
没门。她不仅永远都无法在徒手战斗中打败加文·格雷林，而且也不打算在他表现得像只公驴时跟他近身扭打。
“我选绳矛。”她说。
加文哎哟一声。她练习时使用的是用皮革包裹的铅坨，而不是真正的矛刃，但上次交手给他留下的瘀青还没散去。
“好吧。”他说，“但我这次要用破刃剑。”
几个星期过去了，组织没人联系过她。泰亚心中的恐惧感与日俱增。凯莉丝对泰亚提出见面的暗号也毫无响应。想必她一定处在极为严密的监视之下。这愈发加剧了泰亚的紧张感。
她只能用工作和训练来填满时间，既有公开的，也有隐蔽的。时间是能被顺利打发掉，可是孤独感还在。突然不用再听讲座——即使那些讲座本身甚是无聊——转而投身到工作之中，这让她感到无所适从。就连她在跟黑卫训练时，也会觉得格格不入。
她认为她的目标始终都是成为黑卫。现在愿望实现了，她却意识到跟她在神威队里拥有的那些比起来，向往的一切都显得如此苍白。
绳矛很适合她，兼具远程武器的外观与用途，身材娇小的女性挥动起来非常顺手。在现实的对抗中，任何用一只手抓紧绳索的对手很快就会发现，这种武器同样也适用于近身格斗。
抓住绳索之后，你会发现泰亚用绳索缠住了你的手腕或者脖子，就在你急急忙忙地后退挣脱时，绳结恰好会被收紧。
这时泰亚会扑到你身上，把你绊倒，再用绳索把你的手臂或是腿缠住，最后抄起矛刃结果你的性命。
他俩开始时，其他所有黑卫和训练生也都正在练习。这一次，加文·格雷林用锯齿状的破刃剑钩住了绳索——将它往远处一甩——通常不会有人想到用这一招。
他朝泰亚冲了过来，但泰亚在慌乱间把绳索猛地一拽，歪打正着地让破刃剑连带矛头一起朝加文的双腿飞去。
加文蹒跚着想从剑刃上跳过去，但泰亚朝侧面一滑，掷出绳索，缠住了他的脚，接着使劲一拽，跳到半空中的加文就这么仰面朝下栽在地上。
她跳到他身上，用矛头轻点他的后背。
加文呻吟着，却没有咒骂。“这回合算你赢。”他说，逗得在一旁训练的黑卫哈哈大笑。
泰亚用胳膊肘压住趴在地上的加文，对他说道：“你知道我们俩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对吧?”该死，她说得太大声了。边上有人能听见。
“莫名其妙。谁说过要在一起了?”他敏锐地意识到了旁人的目光。
他们俩都清楚，那会引起指挥官的不满。菲斯克不像铁拳那么擅长激励人心，他是教官出身，不会对那样的事放任不管。
“我不是你中意的类型。”泰亚说。
“噢?那你说什么是我中意的类型?”他站起身来问道，重新将破刃剑拿在手里。
她也起身站在他面前，把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手滑过他的手臂。“嗯……”她用赞许的口吻对他说，“你的胳膊真强壮啊。但只是左边这条。所以我猜这才是你的类型。”她抬起他的左手，前后摇晃，然后把手松开。“唷。”
所有人都笑得前仰后合，加文摇了摇头。
真是见鬼啊，泰亚。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不可?她原本无意要抓住他的弱点来打击他，但她确实那么做了。
“你瞧，加文。”爱索尔插话道，“我不知道你干吗非要把注意力浪费在她身上。”她拽了拽束腰外衣的边缘，展示出更加傲人的乳沟。爱索尔是出了名的欲求不满，她比黑卫新兵年长了几乎二十岁，但依然美艳不可方物。“只要你找对地方，想痛快地骑一次还不容易?”
加文的下巴都掉下来了。“真的?”他不由自主地上下打量她。她在他眼中真是名副其实的艾提莱特。
她舔咂着嘴唇，看得加文神魂颠倒。禁令不许黑卫之间发生性关系，不代表没人暗度陈仓。而如果说哪个人能作为跟你速战速决的寻欢对象，这个人一定是爱索尔。她压低嗓音悄声对他说：“你不如……呃……不如到马厩里去?”
加文·格雷林的耳朵肯定是被妄想堵住了，因为他不顾所有人的笑声，固执地追问道：“你会跟我到马厩私会?什么时候?”
吉尔·格雷林用手捂住脸。“她说的是骑马，你这蠢货。让你去马厩里找马骑……”
“哈?”加文问。
“我们俩怎么会是亲兄弟啊。”周围人的笑声把吉尔的话淹没了。
随后，爱索尔走到泰亚身边，在她做放松练习时对她说：“你知道正是由于你总是拒绝他，他才会继续跟你调情的，对吧?”
“他为什么要——”
“因为你安全啊，泰亚。他从来没想过要真的打破黑卫誓言，他知道你也不会这么做，所以你的拒绝对他来说没什么大不了。不管怎么说，跟一个你觉得有吸引力的人调情是很有趣的，既能增强自信，又能锻炼技巧——说实话，男女之间的调笑打趣可是需要练习的。如果你喜欢他那么做的话，就当我没说;可是如果你不喜欢，找个适当的机会，严肃地告诉他，你不欣赏他的做法，他就不会再招惹你了。但是千万别——千万别跟他上床。虽然说那些禁令也不是完全没有漏洞可钻——”
“不许跟其他黑卫上床的禁令?”
“是的。但你别选他，他不适合你。他会爱你爱到死心塌地，而那正是禁令力求避免的情况。我们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年轻的爱侣坠入爱河，整天如胶似漆，要不然就是制造出因爱生恨的闹剧。那些事情会把人害死。”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呢?”泰亚问，“我又什么都没做过。”她在面对这些时，只想当个隐形人。
“你想让我说什么，泰亚?‘你是个女人，你能想象要是我们事事都让男人带头，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吗’?”
她故作打趣，却一脸严肃。“好吧。我会小心处理的。”
“不，听我说，因为你不应该怀着怨气去解决这件事。你听说过那位哲学家没有?就是提出‘政治动物’理念的那个人?”
泰亚摇了摇头。“我只会陪着女主人进行身体训练，不能去旁听课程。主人不想让奴隶觉得她能跟他们的女儿平起平坐。”
爱索尔摆了摆手，示意今后再讨论这个问题。“我们是社会动物，泰亚。我们所有人都是。没有社群，我们就无法实现身份，达成终极目的。当我们孤身一人时，就不能成为我们想要成为的人。那些脱离社群的落单者，最后都会变成怪物。我们往往是在寻求一种根本不存在的自由，因为当你身处某个整体之中时，其他人的弱点会成为你的负担，甚至也许是不公平的负担。可你也会把不公平的负担放在社群身上。恕我直言，你其实就在这么做。你既缺乏经验，又没受过多少教育，不止色盲，身材还矮小瘦弱。所以在这件事上，你需要去帮助加文·格雷林。不是因为你是女人，而是因为你是人，你是黑卫。而在我们的社群——在这个宝贵的小团体中，每个人都要相互帮助，共同成长为最好的样子。也许他永远都没机会回报你的帮助，但我们当中自会有别人能帮到你。即便说我们全都帮不到你，那对你今后的人生也会有所帮助。要是你还想抱怨人生不公平，就想想我那些在加里斯顿被炮弹不幸炸死的朋友吧。
“人生是不公平，那又怎样?有位学者——或者说是剧作家——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他人即地狱’。”爱索尔继续说道，“他这话说得没错，不过还是傻得可以。他人不仅是地狱，也是天堂。”她抱歉地笑了。“对不起，我可能说得太直接了，是吧?”
虽然泰亚并没有觉得自己受了冒犯，但却没有答话。被人以全职黑卫的身份对待，感觉真好。她显然也无需多说什么，因为爱索尔还在接着往下讲。
“其实，我……我想了很多关于职责的问题。责任、义务，以及黑卫的身份赋予我们的意义。我的意思是，我爱戴加文·盖尔，愿意效忠于光明王陛下。对我来说，他既是父亲，也是兄长，既是信徒，也是爱人，我根本没办法用单一的身份来概括他。实话跟你说，我曾经好几次和爱人缠绵时紧紧闭着眼睛，想象加文在我身上，或是身下。嗯……可我刚才明明说了如父如兄的那些话，所以这念头听起来有些邪恶，是不是?”
“我，呃……我明白你的意思。”泰亚说。
“我想表达的是，他从我还是个懵懂少女时起，就是我们的光明王陛下。我在加文·盖尔的指引下长大成人。大多数英雄在你靠近他们时只会变得渺小，可他却消失了。即使我们还能再次找到他——如果他还活着，现在肯定应该有消息了——我当时看见他了，泰亚。他狼狈不堪，手指断了几根，被弄瞎了一只眼睛，饿得没了人形。他再也变不回从前的光明王陛下了。回想起他从前的模样，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盼着他重回王位。而且……你知道，他还结了婚。我早该斩断对他的幻想，那念头如今是真的断了。我也不认为我愿意为新任光明王效力，继续做他的黑卫。你听过那些传闻吧?”
“什么……传闻?”啊，糟糕。太过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果然会被八卦圈隔绝在外。
“那倒是，你基本上都在忙着为白袍使做事。好吧，奉指挥官之命，任何射手都不得单独待在赛门身边。”她朝泰亚挑了挑眉毛，抿起嘴唇，做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可惜泰亚还是没能领会她这话的含义。“哈?为什么?”
爱索尔叹了口气。“他喜欢动手动脚，还不容人拒绝。萨米特差点动手把他打破相。”
“他对萨米特动手动脚了?”那个矮胖壮实的独手教官应该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吧。
“噢，天哪，当然不是。是格萝莉娅娜。当时站在你后排的那个女孩。”
“噢，是她，我听见了她宣读就职誓词。”按理说不该有比泰亚更新的成员加入，但黑卫眼下正在加速扩军。
“如果眼下不是战争时期，肯定已经有不少射手因为他退出不干了。我现在正打算这么做。不是他的缘故，或者说，是因为他不是加文吧。我已经三十五岁了，泰亚。我热爱黑卫，可我也许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就等到战争结束吧，我想找个人结婚。孩子就算了，丈夫嘛……每个晚上都跟同一个男人睡觉，我以前肯定会觉得那样的生活无聊透顶，现在也许仍然会这么想。可是每个白天都跟同一个男人生活呢?听上去……我也说不好。那听起来温暖、安全，还挺不错的。”
她伤感地皱了皱眉。
“请听我说下去，我想这又是社群的另一个特点——当原本在某个位置上的人离开之后，必须有别人顶替上来。凯莉丝从前会听我抱怨，如今她当上白袍使了，再去跟她唠叨这些似乎不太合适，是吧?不管怎样，抱歉让你听我说这些。你是一位优秀的黑卫，泰亚，也是出色的射手。能成为你的姐妹，是我的荣幸。谢谢你。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泰亚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嗯。”她勉强挤出一个字来。“不用客气。”总共五个字。
“别忘了处理好加文·格雷林的事。”
泰亚把嘴一撇。“马上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