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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9

  一段时间过后,奇普终于洗漱完毕,别看他磨蹭了这么久,他的妻子还是没有出现。

  这时,她来了。

  倘若是换成一对普通的爱侣,奇普这时候肯定不会想那么多。

  蜡烛,香氛,大床,还有那满床的花瓣,这间套房美得超乎奇普的想象,屋内的一切都取悦着他的感官。血森林人在房事方面还真是严肃认真。

  提希丝从旁边的房间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羞涩、自信、期待和喜悦。无论是在行军途中还是在宫殿里,无论是身穿长裤、睡袍还是一丝不挂,美女终归是美女。奇普暗想。

  可在那份熟悉里却又夹杂着陌生的新鲜感,他的心情也从原先的愉悦变成了兴奋。

  在那段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好而漫长的时间里,奇普什么都没想,只是沐浴在她美艳的光辉之下,仿佛在寒冷的凛冬早晨被和煦的暖阳照在身上,冷风消散,寒意尽退。

  可惜那美好的时刻转瞬而过,他们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他们不仅仅是渴望彼此的丈夫和妻子——他们就是他们,在享受床笫欢愉时没有战斗怎么行。

  在过去一年的时间里,他们在上床时从来都不会思考两人之间的问题,可在这间蜜月套房里,却不可能继续选择无视。

  “蜜”这个字不适合我们。

  他真希望自己能好好欣赏她被那件青瓷色丝质睡袍包裹的玲珑曲线,可此时此刻提希丝的表情却像极了黑卫小鄙们在参加呕吐绕圈跑时的模样,只不过衡量体育锻炼成果的标准,是在跑完之后会不会哇哇作呕,而不是在跑圈之前。

  就不能顺利一次吗?

  “没画眼妆。”奇普说。所以她肯定知道奇普看出她哭过了。

  “只是不想弄脏床单。”

  “我想他们对此早有准备,蜜月套房嘛。”

  “奇普,我的意思是——”她恼怒地说,这时才看出他是在开玩笑。

  “过来,坐在我旁边。”

  他满眼宠溺地看着她走了过来。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我当然不能跟她做爱,她实在是太美了。跟我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一定会出问题。

  可他却没有理会那声音,只是欣赏着她的美。

  提希丝说:“当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时……我感到既幸福……又痛苦。我感到遭受了自己身体的背叛,就像你是个快要饿死的人,可我却不肯把食物放进你嘴里。奇普,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重重地坐下。

  奇普拉过她的手。“我不会怪你。”他说,“我不会因为我们无法控制的事情跟你生气。那简直是莫名其妙。”

  “生气不一定非要有道理。愤怒这东西说来就来。总之,我知道你很难受。”

  “嗯。”

  “你对我很失望,对这桩虚假的婚姻很失望。”

  “不,我是失望,却不是你想的这样。我不是对你失望,我们的婚姻也并不虚假。虽然我失望确实是真的。”

  “我看得出来,你对我有所保留。”

  该死。他鼓起两腮。“我不愿意给你更多压力。”

  提希丝愣住了。

  奇普说:“在我们的新婚誓词中,我们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这样一句话,‘愿我们二人之间永无黑暗。’提希丝,在我们的新婚之夜,你说过一个‘再’字。你还记得吗?”

  她显得很是窘迫。“‘让我们再试一次’?我怎么还会记得——”

  “‘再也不要了’。”奇普说,“你说的是‘再也不要了’。你能对我解释一下吗?”

  在那一剎那,她无法掩饰脸上的内疚。“不,”她说,“我确定我当时不是那个意思,我沮丧极了,于是我说再试试看。”

  “提希丝。”奇普小声说。

  两人沉默良久。过了好半天,提希丝仍然盯着地面,空洞地说道:“曾经有过一个男孩。大约是在两年以前吧,我当时甚至对他没什么兴趣,可我就是对艾丽妮很不满。她明明已经把三个郡里所有自愿跟她上床的人都睡了个遍,却希望我能守住处女之身。她说既然她从来没打算嫁人,那么就必须由我来延续家族的荣耀。她的那套想法与信仰无关,艾丽妮什么都不信,只忠于荣耀和财富。而我又必须表现得品性纯良,好让自己像个陪睡的奴隶似的被卖给出价最高的买主。我很爱我的姐姐,她在喝醉酒后也曾经跟我道过好几次歉,可歉意却改变不了那桩交易。她坚持让我照她说的去做,仿佛那对我来说简单至极。她说她的人生已经充满艰难,所以在私生活方面就要由着性子来,那才公平。

  “总而言之,我跟那个男孩在一起了,有天晚上眼看就要突破界限,就是都大胆地引导着彼此更进一步,但我却始终都在担心艾丽妮会有多愤怒……我们试了又试……可他就是进不去,也不像你那么有风度,奇普。他……他说我不是真正的女人,说我是个怪物。当然,我也骂了他很多难听的话,我说要是他再敢提起这件事,我就跟所有人说他是个软脚虾,连我的身体都进不去。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说过话,我每次遇见他都会觉得浑身不自在。我原本以为自己现在又大了几岁,应该能跟你克服从前的阴影,可我还是很害怕。我怕你也会拒绝我……结果历史真的重演了。我到现在还是那样……我是说,我担心会遭到你的拒绝。”

  奇普叹了口气。他立即产生了两个念头,其中一个念头自私得可怕。“跟我讲讲这房顶吧!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房……房顶?”提希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给我讲讲。”

  “你这是……想要转移话题,不想再听这些少女心事了吗?”

  奇普深吸一口气,然后把她以无理的口吻在他心头播洒的所有怨气都呼了出去。他不是一个好人,但再多伪装一会儿也无妨。“讲讲吧,这或许能让我们放松下来。”

  “那好吧。”她的声音还是显得相当不悦。

  天哪,这女人真是难搞……在他心里有个声音忿忿地说道,我这还不是要给我们俩一个机会——

  可又有个声音在对他说,你瞧她那受伤的模样。后面那个声音来得缓慢而柔和,却完全盖住了之前那一个。平静下来,奇普,平静下来。

  她咬紧两腮的肌肉,却还是抬起头来,默默观察着形成房顶的波浪形的光滑木料。“我记不得那位木匠的名字了,不过在血森林各处都有他的杰作,但很少有尺寸这么大的。人们把它称作图塞恩·多姆汗,意思是‘世界之始’。制造者希望用这样的造型表达石块投进池塘后,在水面激起的涟漪。据说,在一年当中的不同时节,一天当中的不同时辰,两个人如果头冲头躺在正中央的位置,就能看见不同的颜色,甚至还有画面。显然,现在是不可能再找来这些颜色相配的梁木,制作出这样的弧度曲线了,而且它经受住了三百年岁月的洗礼。”

  “那么……那些金色的……星星呢?木节孔?”

  “噢,那是种古老的习俗。在类似这样的木工设计方案中,木料本身的瘤节是一项巨大的挑战,当然,凡是如此粗壮的木料,又不可能没有瘤节。瘤节在伐木时就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修造建筑物时又会成为弱点。无论从哪方面看,瘤节都是瑕疵,是必须要努力遮掩的尴尬,要用粘合、打磨、覆盖等各种手段加以掩饰。”

  “可是也有另一种观点,他们不会设法掩盖瑕疵,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将其放大。这种做法被称为黄金细木工或黄金修复法。你瞧,也许这些只是工匠们信口拈来的名头,可是他们说那并不是对缺陷的鼓吹,而是接纳,在建筑允许的范围内加以利用。对了,我突然想起来,那工匠名叫法伊斯托,他用细木工专用胶水混以金屑,将瘤节粘合在一起,制成星光的图案。他为此还雇用了好几名大师级的御光者匠人。”

  果然如奇普所料,当她谈论起自己的族人时,表情便放松了下来。她深深地为他们感到自豪。

  “我说这些让你觉得无聊了吧。”提希丝说。

  “哪会。为什么是大师级?把固态黄色填充到节孔里去,就能攻克技术难题了,对吧?”

  “从结构上说是这样,但那些跟法伊斯托合作的都是女人。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只是考虑到她们都是黄色越识者,于是便推测她们是女人。不仅如此,她们还是伟大的艺术家。对于真正的艺术家来说,从来都没有所谓的‘足够好’。他们会炼制出完美的固态黄色,确保结构的完整性,然后又总能填补格外细小的孔隙,我们用肉眼很难发觉,或者那根本就是木料自身的呼吸孔。他们会用一种略微偏离光谱的黄色拉克辛,因此在月光皎洁的夜晚,一部分黄色会显现在可见光源之下。他们说,那就好比是微波荡漾的水面上若隐若现的粼粼波光。

  “那样的做法当然也存在不足之处,拉克辛会逐渐衰减,无论衰减的速度有多慢,最终还是会消失无踪。据说那闪烁微光的拉克辛已经存在了一百多年。有人认为,这足以说明,用魔法和用手工创造的作品寿命长短与耐久度大不相同——法伊斯托的作品至今仍然存在,而另一些则早已湮灭在时间的长河之中。在我看来,一百年确实相当了不起了。”

  “没人能修好它吗?”奇普问。

  “这可不像是在光明利亚用火星重新点亮提灯那么简单啊,奇普。他们试过无数次,结果全都宣告失败。有些东西没了就是没了。”

  “呵。”

  他们坐了一会儿,看着那令人松弛自在的屋顶曲线,沐浴在那有着助眠作用的天然木料的色调之下。

  “你能理解吗?”奇普沉默了半晌,终于问道。

  “理解什么?他们用拉克辛来创造艺术?”

  “不,我是说黄金细木工。”

  “我也说不好。”她说,“我是说,这不像是制造木碗或是木盘子那么简单,匠人可以直接把有瑕疵的木料扔掉,另外挑选一块完美的就是了,不必非要把瑕疵变废为宝,对吧?但是在制作这么大的东西时,恐怕就由不得他们选择了。只有奥赫拉姆神知道,他们找了多少棵树才找到这么一棵色调、弧度都令人满意的。也许他们一开始就留意到了那些瑕疵,却还是决定克服困难,竭尽全力去加以利用。”

  “再怎么说,那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啊,不是吗?”奇普问,“我能想象没有那些金色星星倒映在起伏的水面上会是什么样子,可它们确实给屋顶增加了不少美感啊!”

  他看见提希丝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那说不定只是房间里太冷的缘故。

  “你个浑蛋。”她骂道,脸上的表情却不气恼。她转身望着奇普。“你早就知道黄金细木工了,对不对?”

  他沉默了片刻。“事实上,我希望我们能一起悟出其中的道理。”

  她的身体骤然绷紧,吸了口气,泪水突然夺眶而出。

  奇普看出她在那一刻真的爱上他了。

  正常来说,他们这时候应该紧紧相拥,让身体急切而无声地说出他们在许久之前立下的誓言。然而当身体做不到时,必须用语言顶上。

  “我绝不会离开,或是抛弃你。”奇普说,“这是我们必须共同战胜的困难。眼下,它的确会对我们造成困扰,但总有一天,它会成为我们的力量之源。”

  提希丝专注地望着他。“奇普,我现在要哭了,我需要你抱住我,而不是哄我停下。这是一种良性的哭泣。”

  哭泣还有良性的?

  “然后,”她说,“我将会尽我所能地强奸你。”

  她果然说到做到了。

  在他们尽心取悦对方,畅快欢笑,紧紧拥抱过后,奇普正在犹豫着是应该让激情燃烧得更旺,还是直接告诉提希丝今天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也许应该先好好休息,等到天亮再做爱时,提希丝突然开口:“我有话要跟你说。”

  “别说了。”奇普回答,“我已经睡着了。”

  他说着狡猾地往毯子里钻得更深。

  “奇普。”她可怜巴巴地说。

  “好吧,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奇普对着她的胸部问道。

  “奇普——哎呀!奇普,我……我真有事要跟你谈。”

  奇普叹了口气。归纳他在婚姻中学到的经验,那就是该来的谈话总会来的,回避只会让情形变得更糟。

  他又把头挪回到被子上。

  提希丝的眼神里略带失望——这不公平!这时提希丝又正色道:“那个……”她呼出一口气,“奇普,我今夜想要做爱。我是说,我想再试一次。”

  奇普哎呦着用头撞向枕头。他们明明已经享用了新鲜的面包和可口的奶酪,可她却在抱怨没有喝到红酒?“今夜?在一切都如此完美的情况下?非要这样吗?”先把那该死的面包和奶酪吃下去不行吗,女人!

  “我想要——”

  “我们谈论过这件事了!达成了共识!你难道就不能先别急着——”

  “我就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她说。

  “信守诺言有什么不对?!”他说。

  “这不公平。”

  不,公平得很。但奇普却没说出来,而是咬紧嘴唇。

  当一个男人被如此美艳动人的女人取悦过后,怎么都不该像奇普这么愤怒。“我好不容易才调整好心情。”奇普说。

  “我还没调整好。”提希丝回答。

  “越早调整好,就能越早让自己好过一些。”奇普说,“我的人生总是不尽如人意,不管我做什么都会遇到挫折,蜂蜜酒里永远都漂着一颗鸟屎。如果我结交了一位好朋友,不久之后就会得到他的死讯;如果我爱上一位女孩,她很快就会爱上别人;如果——我也不知是交了什么好运——我能跟你拥有一桩美满的婚姻,也绝对不会是完美的。能像现在这样,已是实属不易。”他说着摆了摆手,指着两人头顶上方那块光滑而起伏的木工杰作。“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看不出这桩婚姻像极了这死去的屋顶。”

  “噢,奇普。”提希丝想劝他,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

  两人并肩躺在床上,尽管屋内摆设奢华,美人在侧,然而奇普却觉得内心池塘中的烂泥和污物都被搅了上来,他也不敢再随意开口,以免说出伤人伤己的话。他只是需要时间等那些脏东西再次沉降下去。静静等待就好。

  “也许……也许你留意到我在请伊薇·卡恩帮我?”提希丝仰面朝天问道,像是在跟屋顶说话。

  “嗯?”那位治疗师?

  提希丝转了转眼珠。“我原本打算等你开口问我。”话里带着些许捉摸不定的意味。

  奇普没有直接回答,“你整天都在见各种各样的人,其中大多数都是你派出去的探子,我怎么会想到——”而是说:“好吧,亲爱的,你找那位治疗师有什么事呢?”他语气中的真诚也不明显。

  你瞧,这样提问才不会引发争吵。

  见鬼,控制舌头这件事带来的好处真是日渐凸显。

  “她说从前见过类似的病例,尤其是承受着极大压力或是在年幼时有着类似经历的女孩。”

  奇普没听明白,他用肘关节撑起脑袋。

  提希丝继续说道:“或者是那些对性事本身就有积极抵触的女人,但我显然不是那种情况,哈……不过她说的前面两种……”

  “啊?什么意思?”

  “所以我就跟她讲了一些自己以前的事。”提希丝说。

  奇普想起了芮米尔、桑松、伊莎跟他一起去游泳时的情景。一开始当然是芮米尔的主意,后来伊莎拒绝脱掉上衣,还指着奇普,说他也没脱衣服。芮米尔大怒之下把奇普逼到了角落里,强行扒掉了他的上衣,然后嘲笑他是个肥仔,奇普早知道那家伙会那么做。

  被当众扒光衣服供人评头论足的感觉又回来了。“你居然跟陌生人讲了我们在床上做过跟没做过的那些事——”

  “奇普!该死的!你以为那对我来说很容易吗?你根本就不信任我对吧?而且她现在已经不是陌生人了。”

  这感觉不仅仅是尴尬,事情比那要严重得多。“你知不知道,要是被我祖父或你姐姐发现真相,会怎么样?无所不能的奥赫拉姆神啊,你的表亲会把我们四分之一的军队给带走——”

  “我没有考虑他们!我考虑的是我们!”

  他没有说:“所以你就甘愿拿一切去冒险!”

  他也没有说:“问题就在这里,你根本就是欠考虑!”

  他反而深吸了一口气。

  在他犹豫措辞的工夫,提希丝再次开口说道:“我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这原本是好事,奇普。我不能——我不能一直这样活着。抱歉惹你生气了,可我还是没觉得那样做有什么不对。”

  “非常好。所以你就拿整场战争的胜负去冒险,跟一个我们所有人都拿不准她是不是间谍的女人聊这些私密的话题。说出来之后,你感到舒服些了吗?”奇普追问。

  他知道自己这番话浑球透顶,却还是没忍住。

  “神啊!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这个人!你有时像个顶天立地的巨人,有着把整个世界运筹于股掌之中的魄力,有时又像个懦夫。”

  “别这么说,不妨换个角度看。”奇普说,“要是我个子再小点——比现在矮小得多——我们就不会存在那方面的问题了。”

  “看在奥赫拉姆神的份上!”提希丝说,“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尴尬。你觉得隐私被曝光了,感到羞辱?那根本不是你的错!她给我讲了那些禁忌,说男人们的哪些言行举止会把情况变得更糟,你的表现根本不在其列!你一直都是如此完美,全都是我不好。”

  她说完沉默了,一副受伤的模样,而奇普则对她敞开了心胸,因为他知道当一个人认定所有过错都在自己身上之后,用默默无言的方式独自消化会有多难受。

  “别那么说。不要这样。”奇普说。

  “什么?”

  “在这件事情上,还分什么你的或是我的问题,只有我们的问题。我们必须共同努力,才能让婚姻变得更加美满。”

  “是吗?”她问。

  “当然。”

  “我一直都在尝试改变。很抱歉我一直瞒着你,可是我……我认为会遭到你的反对,而且我只想跟你分享婚姻中美好的那部分。我不会接受勉强合格的夫妻关系,奇普,我要让你真正觉得幸福。”

  “我只是不……”他停了下来,重新开口,“感谢你的这份心意,而且你是对的。要是你事先告诉我,我肯定会犯浑,会阻止你那么做……然后……然后发现自己错了。”因为我会为了这场该死的战争而牺牲掉自己的个人幸福吗?

  该死。

  不,只是因为放弃从来都不是好事。他放弃了,而她并没有,他错就错在要求她像他一样消极应对。

  “那么现在情况怎么样?”奇普问。

  “我……我一直在练习……或者说是接受训练?”

  “练习?练习——等等,跟谁练?”

  “奥赫拉姆神的胡须啊!别胡思乱想了,奇普!我可没有去找那些阴茎短小的男人!”

  “呃,我……好吧,也许是我想歪了。那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表情很是窘迫。“我不确定你希望了解的多么具体。我是说,先准备些红酒和橄榄油,然后……呃,刻度量筒。”

  “刻度量筒?”这时他才想起来在她行李箱里发现的那些圆锥体,仔细又想了想,“噢……”

  “可是你经常熬夜到很晚,也没有留给我多少私密空间。”

  “噢。呃……你说什么?这听起来……真令人尴尬。”

  “你有一次撞见了,不记得了吗?”

  “就是你咳嗽发作的那一次?”

  “你还走过来安慰我,我原本以为那气味肯定会……算了……”她羞得满脸通红。

  “我还以为你们森林人在……咳,在树根与洞穴那些事情上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呢。”

  她把头一低。“我青春期的大部分时间显然不是在这里度过的。”

  “噢,对啊,我爸爸把你抓去当人质了。”他笑着说,“我可真是没脑子啊,是吧?”奇普问。

  “只是对——”提希丝把后面的话忍住了。

  她想说的是:“只是对我不上心。”

  该死。

  她是对的。而她之所以没有说出口,是因为她很善良。

  然而寒冰却正在渐渐消融,转为温热。

  “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吧?”奇普问。

  现在回想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对提希丝说出这句话。他原先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表现得足够明显。

  提希丝突然泪如泉涌。

  奇普不是感情专家,可他不认为这是良性的眼泪。

  “你个大傻瓜。”她泪眼婆娑地说,“这可不是你对一个女孩表达爱意的正确方法!”

  “我以为不用说呢!”

  “那些话怎么可能不用说!”

  “好吧!”奇普大声喊道。接着又安静下来。“这下我知道了。”

  提希丝有些迟疑,不确定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还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那样的话。”他说。

  未来是一条望不见边际的沟壑,而她的爱就是横跨在那道沟壑上的木板,他不知终点在哪,却还是三步并作两步盲目地冲进了黑暗中。

  “你知道我也爱你,对吧?”她问。

  “呃,我现在知道了。”他似笑非笑地回答。

  “我从前对你说过。”她说。“说得很清楚。”

  你不愿意接受心照不宣的“我爱你”,反过来却希望我能接受?然而他并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反正严格来说,也没什么可比性。“我从前并不相信。”奇普说。

  “噢,奇普,你这么说真是让我愁肠百结,简直要患上格尼斯萨拉亚症了。”

  “我……听不太懂。”奇普说。他能记住这些异国语言的名字,可他不认为应该找任何人打听刚刚那种究竟是什么病症。

  提希丝呼了口气,钻到被单底下。她抓住他,用力一捏,动作既不轻柔也不色情,可奇普被提希丝这么一抓,总是会莫名其妙地腾起欲望。

  提希丝说:“我沮丧极了,我想要你,我想弄疼你,我爱你,我简直是一团糟——”

  “不,我想我的感觉和你差不多。不过我不知该怎么表达。哎呦。”

  “噢。”提希丝的力气减小了几分,却没有松开手。这种感觉更加好了。“我能想到的最贴切的说法就是‘性爱宣泄’了。就是在生气之后做爱,然后心里会舒服很多。那种感觉不同于卡德利姆·克莱伊·菲尔伽克,后者仅仅是带着愤怒做爱,事后之所以会觉得舒服,只是因为刚刚经历了一场热情澎湃的床笫之事,可是在心里仍然恼怒对方。”

  “那听起来不错。”奇普说,“我指的是前者,后者虽然也不算太糟糕,可你恐怕要重复几个回合之后才能达到前者的效果。所以,呃,我们就——照着前者来吧。”

  “我……呃哼。”提希丝清了清嗓子,“我说过我真的很想要——那是真心话!并不是我能做到。因为我不能。而只要我稍微有一点点紧张,我们就又会失败了。”

  “好……极了……”奇普说,“你只需要告诉我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我都愿意去做。”

  “你能不能……就是……保持住那种恨不得抱紧我拥着我让我在你怀里战栗发抖的热情目光,但不要做出任何会吓坏我的事?”

  现在轮到奇普清嗓子了。“这要求对男人来说也太高了。”

  “你本来就是个很了不起的男人嘛。”她脸上带着调皮的笑。

  这种感觉就像两人在相互扮演着迎合对方的角色,然而话说回来,傻里傻气、力有未逮也总好过于大发雷霆、困惑无助吧?

  奇普亲吻了她,渐渐地,他内心的波澜渐趋平静。随后,两人以及慢的速度——慢得几乎令他们谁都难以忍受,可又绝不能操之过急——他们终于融入了彼此的身体。

  整个过程并不完美,但也还算不错。虽然中间时断时续,夹杂着对彼此的试探和连在一个人的幻想中都不会出现的那些答案,然而奇普却闭上了嘴,开始倾听。而当他开始倾听时,他渐渐听见了她心中的歌声,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用心欣赏她内心欲望所发出的抑扬顿挫的韵律,并配合着她的身体轻轻吟唱。

  尽管奇普表现得格外体贴,格外勤奋,却始终算不上是个完美的爱人。可是爱本就无需完美,只需要专注、耐心和努力。在天光放亮之前,他们终于成了一对圆满的佳偶。

  这只是开始,也是承诺,更是爱。犹如重圆的破镜焕发了新生。

  随着朝阳渐渐升起,两人头碰头躺在一起,抬头注视着“世界之始”的正中心,奇普这时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这里会被当做蜜月套房。因为新婚就是一个世界的开始,能够造就一切可能,一对爱侣也只会在相依相偎地缠绵过后才会像这样躺在这里,欲望已经平复,心中只有满足,精神松弛,身体静息。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才能把注意力集中到同一件事情上来。

  光芒如黄金似的穿过那些镜子和上方引导日光的透镜,奇普感觉到自己对整个世界敞开了心胸,内心格外平静。借着晨光,他又看清了另一个以拉克辛的形式呈现的真相:即便是再怎么完美的修复,也需要用心呵护。

  一缕缕金光仅仅有发丝粗细,那是完美的黄色拉克辛。于是奇普开始寻找起幻紫色拉克辛来,果然找到了,此外还有少许橙色,甚至是最不起眼的红色和薄红色。某些星星处有蓝色,另一些则是红色,以及极难察觉的暗彩和气彩。

  如果不是因为他之前一直在制作那根绳矛,肯定不会理解如此精细的活计,更别说是尝试了。

  奥赫拉姆神真是疏而不漏,连我们的错误都不会浪费。

  他用幻紫色的手指细心地追寻着那些拉克辛原来的位置,并直接复制,聆听着他们的歌声,如同重新点亮提灯那般,同时还不忘清理堵塞在几条缝隙中的煤烟与灰尘。

  他身上的写龟熊文身也依次闪烁起各种色彩。

  简单。对于一个能够驾驭九种颜色且无所畏惧的全光谱越识型的多色御光者来说,真是简单极了,他甚至没有停下来考虑是否会弄坏什么,其实要是稍有不慎,这间套房就会化作火海,整个文化最珍贵的瑰宝随时会毁于一旦。

  你敢对这块有着数百年历史的木料使用薄红色吗,奇普?

  但他知道他能做到,而且也没有制止自己。如花美眷就在身边,他的天赋又是如此的亟待迸发。

  时间仿佛经过了一剎那,又像是一个小时,既像永恒那么漫长,又像奥赫拉姆神眨眨眼那般短暂。奇普完成了。

  提希丝倒吸了一口气,奇普也对结果毫无预料。他把拉克辛颜料放回伟大画师的调色板里是一回事,能不能像法伊斯托和御光者们当初那样完成这幅杰作又是另一回事了。

  房间亮了起来。阳光闪烁在海浪之上,如同一面镜子,在这片最黑暗的森林里,映照着满天星辰和初升的旭日。一个世界正在开始。这光明是人类与奥赫拉姆神的馈赠,犹如重圆的破镜焕发了新生,从前的瑕疵被金色的完美取代。

  “噢,我的神啊。”提希丝小声叹道,这神圣的字眼里充满了崇敬之情,“奇普,我的爱人,你带来了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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