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如果我们发动战争，我们就会失去至今以来努力营建的一切，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家族⋯⋯我们的未来。
他站直身子，目光扫过每一个猿的面孔。科巴看到了猿们的恐惧。他们需要凯撒来率领他们。他们也会服从凯撒的指挥。不过，他们也需要一个能够让他们信服的决定。
我会让你们知道我的决定。凯撒继续说道。然后，他就转身离开了。科巴看着他一步步走远，也看到其他猿的目光都在追随凯撒。他们不可能等待太久，但他们依然将不得不等待一点时间。重大的决定绝不是仓促能够做出的，科巴深深懂得这一点。
他还知道，凯撒依然不明白人类的威胁是多么巨大。他、灰色和石块还没有机会将这一点向凯撒详细报告。现在正是做这件事的时候。他的报告必将对凯撒的决定造成决定性的影响。科巴相信凯撒⋯⋯但他也相信自己。凯撒并没有像科巴一样承受过那么多来自于人类的痛苦。他需要科巴陪伴在他身边，提醒他，如果有一个人类对猿类表达善意，那么必定会有十个，或者是一百，一千个人类以残忍的手段加害猿类。
他给了凯撒一点儿时间离开猿群，然后便缓步跟了上去，同时也在思考着该向凯撒说什么，以及该怎样开口。
凯撒的脑子里有太多东西在同时翻涌着。人类再一次从那座城市中向外扩散，与猿类狭路相逢，还带来了他们的枪和他们的科技——这实在是一个难以进行思考的问题。
他沿着小道一直向上，朝他和科妮莉亚的家——那棵大橡树走去。爬上橡树的下层树枝，然后逐渐向上方荡去，仿佛越靠近星星，他的思路就能更加清晰一些。
他听到下面有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他向下望去，看到科巴正躬身低头，从双眉下面挑起眼睛看着他。凯撒向科巴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的身边来。他并没有要求科巴对自己唯命是从，但科巴的态度还是显得非常恭顺。作为一名首领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当他的追随者中还有科巴这样的成员时。凯撒知道，科巴痛恨人类，知道他会反对任何与人类共存，甚至是靠近人类的提议。他有充分的理由。是人类夺走了他的眼睛，并毁掉了他心中的一切仁慈善良。
科巴的经历并非是唯一与人类接触的经历。猿不能被恨意和恐惧驱使。无论人类做过什么，是他们将“智慧”这份礼物给予了猿。他们可能成为敌人，也可能成为朋友。他们也可以选择与猿类分开生活。毕竟，这个世界还很大。
他还无法做出决定，凯撒必须考虑每一种可能性，也必须成功地领导猿群——他不能被其他猿视为弱者。
科巴坐到他身边高高的树枝上。他们一同向远方的城市望过去。现在，那座城市已经完全消失在夜幕中了。
蓝眼正在抗争。他用手语说道。对他来说，一直待在你的影子里是一件艰难的事。
这是很自然的事。凯撒用手语回答。他喜欢你，科巴，因为你倾向于采取行动。他很年轻，满心愤怒，所以他也想要采取行动。
也许他是对的。科巴说。凯撒严厉地瞥了他一眼，科巴又说道。我不会挑战你，凯撒。但请让我告诉你，我们今天所见到的一切。
凯撒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跟着那些卡车进入了城市。他们在那里与其他人类会合。我们跟踪他们，想看看他们会去哪里，总共数量有多少。科巴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城市中爆发过战争。城市的一部分已经被烧毁了。许多建筑都因为⋯⋯他不知道那个词该怎样说，所以只能双手互握，来回晃动。
地震。凯撒用手语说。
科巴点点头。地震。但他们也在相互争斗。还活着的人在他们的村子周围建起了一道墙。灰色、石块和我一直在观察他们，想要估计出他们的人数。
多少？凯撒问。
几百或者上千。
凯撒考虑了一下，用手语问。比我们要多？
很可能。
他们有许多枪吗？
我们看到了带枪的人，但没有那么多。他们还有更多的卡车。他们在整座城市中寻找能够利用的资源。他们⋯⋯科巴再次停了一下。他们就像是我们。他们生存了下来，并且数量还在增长。他们有小孩。
森林很大，城市很远。凯撒用手语说。
没有那么远。他们已经找到了我们。他们还会再次找到我们。
我们必须查清楚他们在这里做什么。凯撒说。
怎么查？难道我们要去问他们，让他们能痛痛快快地朝我们开枪？科巴开始愤怒了。凯撒知道他在想什么——对科巴而言，思考经常就代表着软弱。凯撒知道自己必须万分谨慎。他和科巴是兄弟。他们曾经并肩作战，同心协力建设猿群的村庄。他们都救过彼此的命⋯⋯但凯撒是猿群的首领，他不想刺激科巴向自己挑战，但他也不能容忍科巴——或者是蓝眼——鼓动其他猿对抗他的权威。
科巴打起精神，再次打起了手语：
许多年里，我都是他们的囚犯。他们切割我，折磨我⋯⋯科巴用他唯一的眼睛盯着凯撒。是你解救了我，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
凯撒点点头。他抓住了朋友的肩膀。
没有你，我们活不下来，科巴。
但我们不能忘记他们的本性。科巴继续打着手语。我们必须显示出自己的力量。
凯撒认真思考着科巴的话。他们该如何在显示力量的同时，又不必引发一场必然将他们毁灭的战争？猿群村庄正在健康而迅速地发展着。这十年里，他们学会了去哪里寻找食物，如何准备过冬，如何避免野兽的攻击以及猎捕野兽，从容应对这里的山狮、狼和熊⋯⋯但他们的生活并不轻松。冬季依旧会带来饥饿。对于红毛猩猩，这个季节尤其难熬。他们只能以水果为食。而在这里的冬天，他们往往要以风干的水果为食。猿群甚至还学会了培育食物，也学会了骑马前往远方更加温暖的山谷，为红毛猩猩采集在那里繁茂生长的水果。
凯撒中断了思绪。他已经开始偏离正题了。现在，他面前的问题是，该如何应对那些人类？科巴至少有一部分是正确的——他们需要向人类显示出自身的力量。但他们绝不能因此而与人类发生争斗。
我的朋友，我们会的。凯撒向科巴打着手语。我们必须让人类看到我们的力量。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该怎样做。
芬尼在做梦。在梦里，他仿佛置身于电影院，看着太空飞船在星星大海中翱翔，彼此用激光对射。然后，他就坐到了一艘飞船上，向他的船员们发号施令，或者用各种俏皮话和他们调侃。然后，他又骑到了摩托车上，在纳帕谷①中驰骋。一个女人用双臂环抱住他的腰。等到晚上，他们还会有更激烈的事情要做。
生活在加利福尼亚，他在梦中想到，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快活了。然后，他和他的女朋友来到了面对大海的牛排餐厅，花着他们的钱，享受着这种无忧无虑，无比快活的生活。牛排很完美，肉块很热，但中间还带着一点血。那个女孩甚至说服了他用葡萄酒代替啤酒。然后，他们再次开始驰骋。不过这一次，他们的坐骑是骏马。在他们周围是生满葡萄的大农场。前方不远处的林间小屋将是他们共度春宵的地方。那里不会有别人的打扰，只会有“噼啪”作响的壁炉火堆和另一瓶葡萄酒。
马。
芬尼这辈子从没有骑过马。这个念头忽然闯进他的梦里。于是他开始清醒，尽管他还在拼命地想要抓住梦中这个美丽的世界，但真实的世界还是无情地取而代之，重新和他建立起联系。
马蹄声将他彻底惊醒。天色已经渐渐发亮。他此时正在金门大桥南端的哨所中。上次吃到牛排，应该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而他梦中的那个女孩早就死了，就像他所有的女朋友一样。她们都没能在猴流感之后存活。芬尼看着几乎彻底吞没金门桥的浓雾，所有这些往事都沉重地落在他的心头。马蹄声正是从桥上来的，或者，至少听上去是如此。浓重的雾气让声音变得很难辨识。
他俯身到哨所的窗户前。外面到底有些什么？
“该死，”他低声骂了一句。一头黑猩猩骑在马背上，从雾里走了出来。
他还在做梦吗？是什么样的黑猩猩，竟然懂得骑马？妈的这头黑猩猩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猴流感刚刚爆发时，它们不是已经全都被杀光了吗？当时芬尼在电视中看到过，当这些类人猿逃出实验室，高墙一样的火焰烧光了整片森林，只为了把它们赶出藏身之地。芬尼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回忆过那种情景了。他一直都忙着在瘟疫中，在帮派火并中，还有在其他各种灾难中苦苦求生。他眼看着认识的每一个人死在这些灾难里，直到德雷福斯将他们团结起来，让他们能够继续生存下去。
他抓起枪。枪杆冷得如同冰块。现在，他已经完全清醒了。他走出警卫室，举起枪。没有德雷福斯的许可，任何人都不能通过他的哨所。尤其是骑在马背上的黑猩猩。
然后，又有一只类人猿出现了。
紧接着是第三个。
随后又有十二只类人猿。它们全都骑在马上。而它们周围到底有多少步行和蹦跳的类人猿，大概只有上帝才知道。
芬尼转身就跑。他的摩托车还在警卫室后面——不是他梦中那架甜美的哈雷越野车，而是一辆破烂的本田垃圾货，如果是在流感爆发前的世界里，他对这东西看都不会看一眼。如果他能及时跑到那辆车旁边，在这些类人猿知道他在做什么之前把摩托车发动⋯⋯
芬尼刚一迈开步子，却忽然停在了原地。他看到了自己的摩托车。他绝不会看错，只是那辆车并没有停在地上，而是悬在六英尺高的半空中，下面是一头将它托起的大猩猩。大猩猩把那辆摩托扔到了桥下。雾气将它吞噬，随后便传来一阵重物入水的溅落声。
那头大猩猩重新四肢着地，向他发出一阵怒吼。芬尼僵在原地。这头怪兽本来完全可以在他熟睡的时候冲进小屋里，把他撕成碎片，但它没有那么做，只是扔掉了他的摩托车。芬尼不是天才，却也不是傻子。他懂得看清眼前的事实，并得出符合逻辑的结论——这头大猩猩是要阻止他逃走，并不想杀死他。
另一个念头也接踵而至——如果它们想要阻止他逃跑，就代表这些类人猿不希望安置所中的任何人知道它们的出现。这意味着它们知道安置所的存在。它们一定是一直在监视⋯⋯
马背上的黑猩猩们纵马从芬尼身边经过。它们之中的一个向芬尼瞪了一眼。那是一头面相凶恶的独眼怪物。芬尼只是低头看着地面。他已经丢下了手中的枪，甚至还闭起了眼睛。类人猿们在他身边跑过，彼此之间轻声呼叫着。芬尼能够听到桥上还有许多类人猿。也许有数百只，但他可不打算多看它们一眼。
如果它们想要进入旧金山，芬尼是不可能阻拦他们的⋯⋯他也不打算毫无道理地就这么死掉。他用力低着头，紧闭双眼，但在猿群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还是在努力思考眼前这场突变的来龙去脉。
它们对此早有计划。这不可能是真的，但他找不到第二种可能。
当猿群的声音逐渐远去，他再一次睁开眼睛，向周围望去。金门桥上恢复了平静。雾气还像刚才一样浓重。整座城市都被覆盖在其中。猿们可能已经到了城市里的任何一个地方。
芬尼迈动双腿，向城中走去。无论这些猿打算干什么，他现在都不想一个人背对着这座有许多怪物肆虐的城市。至少，那些怪物暂时撇下了他。他已经从吓得两腿发软的状态中稍稍恢复了过来。也许它们还不知道安置所的具体位置，也许芬尼的全部怀疑都是错的，也许那头大猩猩会把摩托车扔下桥，只是因为⋯⋯好吧，那不过是一头大猩猩。谁知道大猩猩会有什么想法？
他走得越来越快，然后便跑了起来，飞快地跑下引桥，沿着道路一直向下城区疾奔而去。也许他能够抢在那些类人猿之前赶回安置所。就算是不行，他现在也绝对不想一个人待着。
凯撒率领猿群，通过了被称为普西迪的公园。现在，这座公园里的森林正在城市中拓展。他们来到了一个凯撒依然铭记于心的地方。威尔曾经就住在这附近⋯⋯他抬起头，沿着街道向前眺望，想要确定自己的位置。地震将城市的这一部分撕扯得四分五裂。路面上到处都是崩断、碎裂。生锈的汽车横七竖八地堆积在一起，或者是填塞在地面上的大坑中。就连许多房屋也都沉陷进地里。大火把一个又一个街区烧成了白地。所剩不多的几根烟囱上缠满了藤蔓。威尔称这个地方为太平洋高地，这个地方总算还没有被破坏殆尽。凯撒还能看到一些相对完整的房屋，但那些房子大多也是窗户破碎，屋顶塌陷。不过也有极少数的几栋房子只显现出多年空置后留下的轻微损伤。
他们继续前进，目标是下城区的高楼。凯撒派遣斥候爬上屋顶，其中就包括曾经见到过人类村落的灰色和石块。他严令他们返回之后向他，而不是向科巴报告。在涉及到人类的问题上，所有猿都需要明白谁将是他们的决策者。如果他们不团结一心，发出一致的声音，人类肯定会立刻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分歧，而如果人类认为猿无法控制好自己，那么一场战争势必在所难免。
分布在建筑物顶端的斥候们能够俯瞰猿群和下城区之间的丘陵地带，但他们并没有送来关于人类出现的报告。城市中的雾气不像水面上那样浓重，他们能看到一些高大的塔楼已经倒塌。还有一些也残破不堪——勉强还算完整的低层部分完全被藤蔓覆盖。如果这里有人类，他们的数量也不可能很多。凯撒一边思考，一边仔细地捕捉着每一点细节。人类生存的地方总会有一些秩序的迹象。他们的生活中还离不开轿车，但凯撒还没有看到能够行使的轿车，也没有听到轿车的声音。
他们找到了一条穿过山丘底部的隧道。凯撒引领猿群进入了这条隧道，并示意猿群保持安静。他们在黑暗中行进，耳边只有马蹄声和近千只脚发出的轻微脚步声，但他们还是能感受到周围许多废弃的小轿车，有一些严重损毁，另一些还能在座位上隐约见到一具具枯骨。他们很快就通过了隧道，回到熹微的晨光中。凯撒在隧道口停住脚步。现在他们已经深入了城市，距离科巴指明的那处人类聚居地很近了。
凯撒看着一片被建筑物包围的空旷地。像城市中其他所有地方一样，这里生满了小树和杂草。常春藤和其他种类的藤蔓缠绕在每一样东西上。凯撒还注意到一些小动物——松树、兔子和浣熊。树林中有许多鸟雀。但到处都看不到人类的踪迹。
这里的确有许多关于人类的死亡痕迹。大部分空地都被铁栅栏围了起来，上面用铁丝拴着告示牌。凯撒能够读懂那些牌子上的文字：
联邦授权，紧急隔离疫区。未经授权之个人严禁入内。
这些告示牌和附近的建筑物上能看到许多子弹孔和弹痕。另外一些铁栅栏上挂着的牌子写着：宵禁区域。这种地方的栅栏上往往还有敞开的大门，栅栏里面也只能见到枯骨和帐篷的零碎残片。凯撒不由自主地点数起那些骷髅，但他马上又停止了这种无聊的举动，毕竟，要数清楚这里的骷髅数量，实在要浪费太多的时间。
这里还有一种用塑胶封面保护的纸质告示牌，上面会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往往面带微笑。照片下面则会写着：失去联络，请帮助寻找。另外还有一个名字。这样的告示牌有很多，一块接一块，一个名字接着一个名字。许多张纸已经被十年的风雨打成了浆糊，却依旧粘附在固定它们的铁丝上。在那些房屋上，所剩不多的几块没有破碎的门窗玻璃上还贴着更多的告示。
这些房屋大部分都被烧毁了。
凯撒能看出来，那些铁栅栏曾经一直延伸到他们刚刚通过的隧道里，那里有许多倒下的支柱和被踏平的铁丝网。同时他也知道，黑暗的隧道中还堆积着更多骷髅。旧金山成为了一座堆满骷髅的城市，在这里，死人的数量要比活人多得多。
凯撒一挥手，猿们沿着铁栅栏继续前进。凯撒看到墙上写着许多字：猴子审判日、末日到来、地球母亲反击，还有七十亿又算什么。这里也有许多图画，在没有窗户的墙上一直排列过去。就算是要死了，人类还是会画画：猿类在爆炸的火光中跳动；猿类的头长在怪物身上；燃烧的建筑；头骨和骷髅；紧握的拳头；凯撒完全不认识的一行行文字⋯⋯
有一段文字和凯撒的记忆对应在一起：ALZ113。他记得威尔说过这串字母，但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凯撒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道没有窗户的长墙上，逐一审视那些图画。
科巴也注意到了这些画。他和凯撒对视了一眼。凯撒相信，自己知道科巴在想什么。看到了吗？如果人类有机会，就会这样对待我们。
凯撒无言地点点头。他们不会给人类这样的机会。但他们也不会寻求战争——如果战争能够避免的话。
他示意猿群加速前进，他们最好能在所有人类都醒来之前到达人类的聚居地。
马尔科姆听到有人在敲自己的卧室门，立刻醒了过来。
“爸爸！爸爸！”亚历山大正在门外高声喊叫。埃莉爬下床，开始穿衣服。马尔科姆也急忙拽上昨天穿的裤子，跑到了门前，一边开门一边问道：“亚历山大，出什么事了？”
亚历山大看起来非常害怕。
“外面出事了。”
“什么意思，出什么事了？”
“爸爸，如果我知道，早就告诉你了，快来吧。”亚历山大显然已经做好了拔腿飞奔的准备。马尔科姆能够听到人群在市场上聚集的声音。
“好吧，给我一点时间。”他口中说着，心里还在因被突然拽下床而感到气恼。然后，他转身进了卧室，抓起一件衬衫，同时毫不在意地敞开着屋门，让亚历山大看到了刚刚穿上衬衫的埃莉。埃莉瞪了马尔科姆一眼，然后又尴尬地看着亚历山大。
“嗨。”她说道。
“嗨。”亚历山大也显得同样尴尬。
马尔科姆将自己的衬衫从头上套下去。
“好了，我们走。”他说道。房外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冷静一些。”埃莉对从面前经过的马尔科姆低声说道。无论马尔科姆现在说什么，都只会让局面变得更糟糕，更会耽搁他们出门的时间。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当他走过饭厅的时候，他听到安置所中的空袭警报器发出了尖叫。
哦，不，他想道，埃莉很生气，亚历山大很困窘，整个安置所都被警报惊醒。今天的开头实在是糟糕透了。
当他们来到安置所大门后的市场上时，他们必须努力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自从猴流感大规模爆发之后，马尔科姆再没有见到过这么多人聚集到一起。在他的记忆里，最后一次眼前出现的大规模人群充满了恐慌，他们从医院冲向警察局，又冲向食品商店⋯⋯最后，这群人变成了自相残杀的暴徒，整座城市燃烧了超过一年的时间，直到再没有足够多的人能够四处劫掠，施行暴力。
现在，幸存的人类从不同的门户中跑出来。有些人拿着枪，在刺耳的空袭警报声中彼此呼唤。马尔科姆抬头向拱形大门上方的平台望过去。在那里，一个名叫莱昂内尔的哨兵正用力地摇动着警报器，同时不断用目光交替扫视市场上的人群和大门外的某样东西，他显然是被吓坏了。
德雷福斯在哪里？马尔科姆向前走去，想要登上通向门顶平台的梯子。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德雷福斯。德雷福斯已经登上平台，正挤过上面的人群，向大门外望出去。
他脸上的表情是⋯⋯恐惧？
马尔科姆终于来到了梯子前。德雷福斯已经安排了卫兵，阻止人们涌上平台，但卫兵认出了马尔科姆，并把他放了过去。
“待在一起！”马尔科姆一边向上爬，一边对埃莉和亚历山大喊道。
平台上也相当拥挤，不过比下面还是要好一些。人们争先恐后地向德雷福斯提出各种问题。每一个人都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啊，马尔科姆想着，我也想知道。他终于挤到德雷福斯身边，向外面的街道上望去。
眼前的情景彻底把他惊呆了。
“哦，上帝啊。”他说道。
德雷福斯向大门处的岗哨打了个手势，空袭警报器戛然而止。但人群根本没有平静下来的意思——大家都在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叫嚷着。几百个人同时要求得到答案或回应。
马尔科姆又回过头，向街上看了一眼。在那里，几百只类人猿一言不发，拥塞了安置所门前的整条街道。整个猿群的正中央，有数十只类人猿骑在马背上，它们最前面正是那只类人猿头领。威武雄壮的大猩猩环绕在马匹周围，更外围是一队队黑猩猩。它们的手中都拿着武器。树立的长矛如同一片森林。那些没有持握长矛的类人猿也都拿着棍棒和石斧。马尔科姆还看到了钢铁的闪光。看样子，从废墟中寻找武器的并非只有人类。
“这可要比八十个多多了。”德雷福斯说道。马尔科姆点点头。他在山脊上只看到了大约八十只类人猿。也许那只是猿群的一个狩猎队，而现在出现在他们家门前的则是一支军队。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他站直身子，目光扫过每一个猿的面孔。科巴看到了猿们的恐惧。他们需要凯撒来率领他们。他们也会服从凯撒的指挥。不过，他们也需要一个能够让他们信服的决定。
我会让你们知道我的决定。凯撒继续说道。然后，他就转身离开了。科巴看着他一步步走远，也看到其他猿的目光都在追随凯撒。他们不可能等待太久，但他们依然将不得不等待一点时间。重大的决定绝不是仓促能够做出的，科巴深深懂得这一点。
他还知道，凯撒依然不明白人类的威胁是多么巨大。他、灰色和石块还没有机会将这一点向凯撒详细报告。现在正是做这件事的时候。他的报告必将对凯撒的决定造成决定性的影响。科巴相信凯撒⋯⋯但他也相信自己。凯撒并没有像科巴一样承受过那么多来自于人类的痛苦。他需要科巴陪伴在他身边，提醒他，如果有一个人类对猿类表达善意，那么必定会有十个，或者是一百，一千个人类以残忍的手段加害猿类。
他给了凯撒一点儿时间离开猿群，然后便缓步跟了上去，同时也在思考着该向凯撒说什么，以及该怎样开口。
凯撒的脑子里有太多东西在同时翻涌着。人类再一次从那座城市中向外扩散，与猿类狭路相逢，还带来了他们的枪和他们的科技——这实在是一个难以进行思考的问题。
他沿着小道一直向上，朝他和科妮莉亚的家——那棵大橡树走去。爬上橡树的下层树枝，然后逐渐向上方荡去，仿佛越靠近星星，他的思路就能更加清晰一些。
他听到下面有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他向下望去，看到科巴正躬身低头，从双眉下面挑起眼睛看着他。凯撒向科巴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的身边来。他并没有要求科巴对自己唯命是从，但科巴的态度还是显得非常恭顺。作为一名首领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当他的追随者中还有科巴这样的成员时。凯撒知道，科巴痛恨人类，知道他会反对任何与人类共存，甚至是靠近人类的提议。他有充分的理由。是人类夺走了他的眼睛，并毁掉了他心中的一切仁慈善良。
科巴的经历并非是唯一与人类接触的经历。猿不能被恨意和恐惧驱使。无论人类做过什么，是他们将“智慧”这份礼物给予了猿。他们可能成为敌人，也可能成为朋友。他们也可以选择与猿类分开生活。毕竟，这个世界还很大。
他还无法做出决定，凯撒必须考虑每一种可能性，也必须成功地领导猿群——他不能被其他猿视为弱者。
科巴坐到他身边高高的树枝上。他们一同向远方的城市望过去。现在，那座城市已经完全消失在夜幕中了。
蓝眼正在抗争。他用手语说道。对他来说，一直待在你的影子里是一件艰难的事。
这是很自然的事。凯撒用手语回答。他喜欢你，科巴，因为你倾向于采取行动。他很年轻，满心愤怒，所以他也想要采取行动。
也许他是对的。科巴说。凯撒严厉地瞥了他一眼，科巴又说道。我不会挑战你，凯撒。但请让我告诉你，我们今天所见到的一切。
凯撒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跟着那些卡车进入了城市。他们在那里与其他人类会合。我们跟踪他们，想看看他们会去哪里，总共数量有多少。科巴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城市中爆发过战争。城市的一部分已经被烧毁了。许多建筑都因为⋯⋯他不知道那个词该怎样说，所以只能双手互握，来回晃动。
地震。凯撒用手语说。
科巴点点头。地震。但他们也在相互争斗。还活着的人在他们的村子周围建起了一道墙。灰色、石块和我一直在观察他们，想要估计出他们的人数。
多少？凯撒问。
几百或者上千。
凯撒考虑了一下，用手语问。比我们要多？
很可能。
他们有许多枪吗？
我们看到了带枪的人，但没有那么多。他们还有更多的卡车。他们在整座城市中寻找能够利用的资源。他们⋯⋯科巴再次停了一下。他们就像是我们。他们生存了下来，并且数量还在增长。他们有小孩。
森林很大，城市很远。凯撒用手语说。
没有那么远。他们已经找到了我们。他们还会再次找到我们。
我们必须查清楚他们在这里做什么。凯撒说。
怎么查？难道我们要去问他们，让他们能痛痛快快地朝我们开枪？科巴开始愤怒了。凯撒知道他在想什么——对科巴而言，思考经常就代表着软弱。凯撒知道自己必须万分谨慎。他和科巴是兄弟。他们曾经并肩作战，同心协力建设猿群的村庄。他们都救过彼此的命⋯⋯但凯撒是猿群的首领，他不想刺激科巴向自己挑战，但他也不能容忍科巴——或者是蓝眼——鼓动其他猿对抗他的权威。
科巴打起精神，再次打起了手语：
许多年里，我都是他们的囚犯。他们切割我，折磨我⋯⋯科巴用他唯一的眼睛盯着凯撒。是你解救了我，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
凯撒点点头。他抓住了朋友的肩膀。
没有你，我们活不下来，科巴。
但我们不能忘记他们的本性。科巴继续打着手语。我们必须显示出自己的力量。
凯撒认真思考着科巴的话。他们该如何在显示力量的同时，又不必引发一场必然将他们毁灭的战争？猿群村庄正在健康而迅速地发展着。这十年里，他们学会了去哪里寻找食物，如何准备过冬，如何避免野兽的攻击以及猎捕野兽，从容应对这里的山狮、狼和熊⋯⋯但他们的生活并不轻松。冬季依旧会带来饥饿。对于红毛猩猩，这个季节尤其难熬。他们只能以水果为食。而在这里的冬天，他们往往要以风干的水果为食。猿群甚至还学会了培育食物，也学会了骑马前往远方更加温暖的山谷，为红毛猩猩采集在那里繁茂生长的水果。
凯撒中断了思绪。他已经开始偏离正题了。现在，他面前的问题是，该如何应对那些人类？科巴至少有一部分是正确的——他们需要向人类显示出自身的力量。但他们绝不能因此而与人类发生争斗。
我的朋友，我们会的。凯撒向科巴打着手语。我们必须让人类看到我们的力量。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该怎样做。
芬尼在做梦。在梦里，他仿佛置身于电影院，看着太空飞船在星星大海中翱翔，彼此用激光对射。然后，他就坐到了一艘飞船上，向他的船员们发号施令，或者用各种俏皮话和他们调侃。然后，他又骑到了摩托车上，在纳帕谷①中驰骋。一个女人用双臂环抱住他的腰。等到晚上，他们还会有更激烈的事情要做。
生活在加利福尼亚，他在梦中想到，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快活了。然后，他和他的女朋友来到了面对大海的牛排餐厅，花着他们的钱，享受着这种无忧无虑，无比快活的生活。牛排很完美，肉块很热，但中间还带着一点血。那个女孩甚至说服了他用葡萄酒代替啤酒。然后，他们再次开始驰骋。不过这一次，他们的坐骑是骏马。在他们周围是生满葡萄的大农场。前方不远处的林间小屋将是他们共度春宵的地方。那里不会有别人的打扰，只会有“噼啪”作响的壁炉火堆和另一瓶葡萄酒。
马。
芬尼这辈子从没有骑过马。这个念头忽然闯进他的梦里。于是他开始清醒，尽管他还在拼命地想要抓住梦中这个美丽的世界，但真实的世界还是无情地取而代之，重新和他建立起联系。
马蹄声将他彻底惊醒。天色已经渐渐发亮。他此时正在金门大桥南端的哨所中。上次吃到牛排，应该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而他梦中的那个女孩早就死了，就像他所有的女朋友一样。她们都没能在猴流感之后存活。芬尼看着几乎彻底吞没金门桥的浓雾，所有这些往事都沉重地落在他的心头。马蹄声正是从桥上来的，或者，至少听上去是如此。浓重的雾气让声音变得很难辨识。
他俯身到哨所的窗户前。外面到底有些什么？
“该死，”他低声骂了一句。一头黑猩猩骑在马背上，从雾里走了出来。
他还在做梦吗？是什么样的黑猩猩，竟然懂得骑马？妈的这头黑猩猩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猴流感刚刚爆发时，它们不是已经全都被杀光了吗？当时芬尼在电视中看到过，当这些类人猿逃出实验室，高墙一样的火焰烧光了整片森林，只为了把它们赶出藏身之地。芬尼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回忆过那种情景了。他一直都忙着在瘟疫中，在帮派火并中，还有在其他各种灾难中苦苦求生。他眼看着认识的每一个人死在这些灾难里，直到德雷福斯将他们团结起来，让他们能够继续生存下去。
他抓起枪。枪杆冷得如同冰块。现在，他已经完全清醒了。他走出警卫室，举起枪。没有德雷福斯的许可，任何人都不能通过他的哨所。尤其是骑在马背上的黑猩猩。
然后，又有一只类人猿出现了。
紧接着是第三个。
随后又有十二只类人猿。它们全都骑在马上。而它们周围到底有多少步行和蹦跳的类人猿，大概只有上帝才知道。
芬尼转身就跑。他的摩托车还在警卫室后面——不是他梦中那架甜美的哈雷越野车，而是一辆破烂的本田垃圾货，如果是在流感爆发前的世界里，他对这东西看都不会看一眼。如果他能及时跑到那辆车旁边，在这些类人猿知道他在做什么之前把摩托车发动⋯⋯
芬尼刚一迈开步子，却忽然停在了原地。他看到了自己的摩托车。他绝不会看错，只是那辆车并没有停在地上，而是悬在六英尺高的半空中，下面是一头将它托起的大猩猩。大猩猩把那辆摩托扔到了桥下。雾气将它吞噬，随后便传来一阵重物入水的溅落声。
那头大猩猩重新四肢着地，向他发出一阵怒吼。芬尼僵在原地。这头怪兽本来完全可以在他熟睡的时候冲进小屋里，把他撕成碎片，但它没有那么做，只是扔掉了他的摩托车。芬尼不是天才，却也不是傻子。他懂得看清眼前的事实，并得出符合逻辑的结论——这头大猩猩是要阻止他逃走，并不想杀死他。
另一个念头也接踵而至——如果它们想要阻止他逃跑，就代表这些类人猿不希望安置所中的任何人知道它们的出现。这意味着它们知道安置所的存在。它们一定是一直在监视⋯⋯
马背上的黑猩猩们纵马从芬尼身边经过。它们之中的一个向芬尼瞪了一眼。那是一头面相凶恶的独眼怪物。芬尼只是低头看着地面。他已经丢下了手中的枪，甚至还闭起了眼睛。类人猿们在他身边跑过，彼此之间轻声呼叫着。芬尼能够听到桥上还有许多类人猿。也许有数百只，但他可不打算多看它们一眼。
如果它们想要进入旧金山，芬尼是不可能阻拦他们的⋯⋯他也不打算毫无道理地就这么死掉。他用力低着头，紧闭双眼，但在猿群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还是在努力思考眼前这场突变的来龙去脉。
它们对此早有计划。这不可能是真的，但他找不到第二种可能。
当猿群的声音逐渐远去，他再一次睁开眼睛，向周围望去。金门桥上恢复了平静。雾气还像刚才一样浓重。整座城市都被覆盖在其中。猿们可能已经到了城市里的任何一个地方。
芬尼迈动双腿，向城中走去。无论这些猿打算干什么，他现在都不想一个人背对着这座有许多怪物肆虐的城市。至少，那些怪物暂时撇下了他。他已经从吓得两腿发软的状态中稍稍恢复了过来。也许它们还不知道安置所的具体位置，也许芬尼的全部怀疑都是错的，也许那头大猩猩会把摩托车扔下桥，只是因为⋯⋯好吧，那不过是一头大猩猩。谁知道大猩猩会有什么想法？
他走得越来越快，然后便跑了起来，飞快地跑下引桥，沿着道路一直向下城区疾奔而去。也许他能够抢在那些类人猿之前赶回安置所。就算是不行，他现在也绝对不想一个人待着。
凯撒率领猿群，通过了被称为普西迪的公园。现在，这座公园里的森林正在城市中拓展。他们来到了一个凯撒依然铭记于心的地方。威尔曾经就住在这附近⋯⋯他抬起头，沿着街道向前眺望，想要确定自己的位置。地震将城市的这一部分撕扯得四分五裂。路面上到处都是崩断、碎裂。生锈的汽车横七竖八地堆积在一起，或者是填塞在地面上的大坑中。就连许多房屋也都沉陷进地里。大火把一个又一个街区烧成了白地。所剩不多的几根烟囱上缠满了藤蔓。威尔称这个地方为太平洋高地，这个地方总算还没有被破坏殆尽。凯撒还能看到一些相对完整的房屋，但那些房子大多也是窗户破碎，屋顶塌陷。不过也有极少数的几栋房子只显现出多年空置后留下的轻微损伤。
他们继续前进，目标是下城区的高楼。凯撒派遣斥候爬上屋顶，其中就包括曾经见到过人类村落的灰色和石块。他严令他们返回之后向他，而不是向科巴报告。在涉及到人类的问题上，所有猿都需要明白谁将是他们的决策者。如果他们不团结一心，发出一致的声音，人类肯定会立刻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分歧，而如果人类认为猿无法控制好自己，那么一场战争势必在所难免。
分布在建筑物顶端的斥候们能够俯瞰猿群和下城区之间的丘陵地带，但他们并没有送来关于人类出现的报告。城市中的雾气不像水面上那样浓重，他们能看到一些高大的塔楼已经倒塌。还有一些也残破不堪——勉强还算完整的低层部分完全被藤蔓覆盖。如果这里有人类，他们的数量也不可能很多。凯撒一边思考，一边仔细地捕捉着每一点细节。人类生存的地方总会有一些秩序的迹象。他们的生活中还离不开轿车，但凯撒还没有看到能够行使的轿车，也没有听到轿车的声音。
他们找到了一条穿过山丘底部的隧道。凯撒引领猿群进入了这条隧道，并示意猿群保持安静。他们在黑暗中行进，耳边只有马蹄声和近千只脚发出的轻微脚步声，但他们还是能感受到周围许多废弃的小轿车，有一些严重损毁，另一些还能在座位上隐约见到一具具枯骨。他们很快就通过了隧道，回到熹微的晨光中。凯撒在隧道口停住脚步。现在他们已经深入了城市，距离科巴指明的那处人类聚居地很近了。
凯撒看着一片被建筑物包围的空旷地。像城市中其他所有地方一样，这里生满了小树和杂草。常春藤和其他种类的藤蔓缠绕在每一样东西上。凯撒还注意到一些小动物——松树、兔子和浣熊。树林中有许多鸟雀。但到处都看不到人类的踪迹。
这里的确有许多关于人类的死亡痕迹。大部分空地都被铁栅栏围了起来，上面用铁丝拴着告示牌。凯撒能够读懂那些牌子上的文字：
联邦授权，紧急隔离疫区。未经授权之个人严禁入内。
这些告示牌和附近的建筑物上能看到许多子弹孔和弹痕。另外一些铁栅栏上挂着的牌子写着：宵禁区域。这种地方的栅栏上往往还有敞开的大门，栅栏里面也只能见到枯骨和帐篷的零碎残片。凯撒不由自主地点数起那些骷髅，但他马上又停止了这种无聊的举动，毕竟，要数清楚这里的骷髅数量，实在要浪费太多的时间。
这里还有一种用塑胶封面保护的纸质告示牌，上面会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往往面带微笑。照片下面则会写着：失去联络，请帮助寻找。另外还有一个名字。这样的告示牌有很多，一块接一块，一个名字接着一个名字。许多张纸已经被十年的风雨打成了浆糊，却依旧粘附在固定它们的铁丝上。在那些房屋上，所剩不多的几块没有破碎的门窗玻璃上还贴着更多的告示。
这些房屋大部分都被烧毁了。
凯撒能看出来，那些铁栅栏曾经一直延伸到他们刚刚通过的隧道里，那里有许多倒下的支柱和被踏平的铁丝网。同时他也知道，黑暗的隧道中还堆积着更多骷髅。旧金山成为了一座堆满骷髅的城市，在这里，死人的数量要比活人多得多。
凯撒一挥手，猿们沿着铁栅栏继续前进。凯撒看到墙上写着许多字：猴子审判日、末日到来、地球母亲反击，还有七十亿又算什么。这里也有许多图画，在没有窗户的墙上一直排列过去。就算是要死了，人类还是会画画：猿类在爆炸的火光中跳动；猿类的头长在怪物身上；燃烧的建筑；头骨和骷髅；紧握的拳头；凯撒完全不认识的一行行文字⋯⋯
有一段文字和凯撒的记忆对应在一起：ALZ113。他记得威尔说过这串字母，但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凯撒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道没有窗户的长墙上，逐一审视那些图画。
科巴也注意到了这些画。他和凯撒对视了一眼。凯撒相信，自己知道科巴在想什么。看到了吗？如果人类有机会，就会这样对待我们。
凯撒无言地点点头。他们不会给人类这样的机会。但他们也不会寻求战争——如果战争能够避免的话。
他示意猿群加速前进，他们最好能在所有人类都醒来之前到达人类的聚居地。
马尔科姆听到有人在敲自己的卧室门，立刻醒了过来。
“爸爸！爸爸！”亚历山大正在门外高声喊叫。埃莉爬下床，开始穿衣服。马尔科姆也急忙拽上昨天穿的裤子，跑到了门前，一边开门一边问道：“亚历山大，出什么事了？”
亚历山大看起来非常害怕。
“外面出事了。”
“什么意思，出什么事了？”
“爸爸，如果我知道，早就告诉你了，快来吧。”亚历山大显然已经做好了拔腿飞奔的准备。马尔科姆能够听到人群在市场上聚集的声音。
“好吧，给我一点时间。”他口中说着，心里还在因被突然拽下床而感到气恼。然后，他转身进了卧室，抓起一件衬衫，同时毫不在意地敞开着屋门，让亚历山大看到了刚刚穿上衬衫的埃莉。埃莉瞪了马尔科姆一眼，然后又尴尬地看着亚历山大。
“嗨。”她说道。
“嗨。”亚历山大也显得同样尴尬。
马尔科姆将自己的衬衫从头上套下去。
“好了，我们走。”他说道。房外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冷静一些。”埃莉对从面前经过的马尔科姆低声说道。无论马尔科姆现在说什么，都只会让局面变得更糟糕，更会耽搁他们出门的时间。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当他走过饭厅的时候，他听到安置所中的空袭警报器发出了尖叫。
哦，不，他想道，埃莉很生气，亚历山大很困窘，整个安置所都被警报惊醒。今天的开头实在是糟糕透了。
当他们来到安置所大门后的市场上时，他们必须努力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自从猴流感大规模爆发之后，马尔科姆再没有见到过这么多人聚集到一起。在他的记忆里，最后一次眼前出现的大规模人群充满了恐慌，他们从医院冲向警察局，又冲向食品商店⋯⋯最后，这群人变成了自相残杀的暴徒，整座城市燃烧了超过一年的时间，直到再没有足够多的人能够四处劫掠，施行暴力。
现在，幸存的人类从不同的门户中跑出来。有些人拿着枪，在刺耳的空袭警报声中彼此呼唤。马尔科姆抬头向拱形大门上方的平台望过去。在那里，一个名叫莱昂内尔的哨兵正用力地摇动着警报器，同时不断用目光交替扫视市场上的人群和大门外的某样东西，他显然是被吓坏了。
德雷福斯在哪里？马尔科姆向前走去，想要登上通向门顶平台的梯子。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德雷福斯。德雷福斯已经登上平台，正挤过上面的人群，向大门外望出去。
他脸上的表情是⋯⋯恐惧？
马尔科姆终于来到了梯子前。德雷福斯已经安排了卫兵，阻止人们涌上平台，但卫兵认出了马尔科姆，并把他放了过去。
“待在一起！”马尔科姆一边向上爬，一边对埃莉和亚历山大喊道。
平台上也相当拥挤，不过比下面还是要好一些。人们争先恐后地向德雷福斯提出各种问题。每一个人都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啊，马尔科姆想着，我也想知道。他终于挤到德雷福斯身边，向外面的街道上望去。
眼前的情景彻底把他惊呆了。
“哦，上帝啊。”他说道。
德雷福斯向大门处的岗哨打了个手势，空袭警报器戛然而止。但人群根本没有平静下来的意思——大家都在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叫嚷着。几百个人同时要求得到答案或回应。
马尔科姆又回过头，向街上看了一眼。在那里，几百只类人猿一言不发，拥塞了安置所门前的整条街道。整个猿群的正中央，有数十只类人猿骑在马背上，它们最前面正是那只类人猿头领。威武雄壮的大猩猩环绕在马匹周围，更外围是一队队黑猩猩。它们的手中都拿着武器。树立的长矛如同一片森林。那些没有持握长矛的类人猿也都拿着棍棒和石斧。马尔科姆还看到了钢铁的闪光。看样子，从废墟中寻找武器的并非只有人类。
“这可要比八十个多多了。”德雷福斯说道。马尔科姆点点头。他在山脊上只看到了大约八十只类人猿。也许那只是猿群的一个狩猎队，而现在出现在他们家门前的则是一支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