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头儿！头儿！”维纳高亢的声音从步话机中传出来。德雷福斯没有时间听他说什么。他必须将精神集中在身下的这根柱子上。现在他必须顺利地沿着柱子滑下去，而不是掉进那群嗜血的猴子中间。而且他也不知道现在维纳是因为某件事而感到兴奋，还是正在被两头大猩猩撕成碎片。
他滑下了立柱，双手和双脚正好落在芬尼刚刚落下的地方。然后，他们从脚手架上跳到了主楼里，又从那里沿着一道钢制梯子爬进了大楼尚未完工的地下室。在这里，他们又遇到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
维纳正在这里。
“我拿着便携设备跑出了该死的通讯室。”不等德雷福斯问，他便开口说道，“通讯室门外已经打起来了。我是推开后墙逃出来的。”
这座大楼里的每一个房间至少都有一部分墙皮是用胶合板勉强拼出来的。至少这种“建筑结构”在这时给他们带来了一些好处。
“但我把便携设备带出来可不是为了和你联系。”维纳继续说道。德雷福斯看着他。当别人把话说到一半，专等着你提问，好让交谈继续的时候，你肯定会感到气恼。
“那是为了什么？”德雷福斯没好气地问道。
“这个小家伙有录音功能。”维纳拍了拍腰上的收发器，“我为你录下了一些声音，头儿。我想，你应该很高兴会听到这些声音。”
“首先，我们要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芬尼说道。他引领他们继续向地下室深处跑去。猴子们习惯于首先向上看——至少德雷福斯希望是如此。它们天性不会喜欢黑暗狭小的空间。如果能够暂时避免被俘虏或更加糟糕的命运，也许他们就有机会考虑清楚下一步该怎样做。
德雷福斯开始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多么疲惫。他需要睡眠。他们全都需要睡眠。所以，他们在地下室最深处的角落中停了下来。这里有一道敞开的铁门。根据芬尼的说法，这道门通向旧金山港湾区老地铁的一条维修隧道。
“我们要睡上几个小时，然后进入隧道。”芬尼说，“看看是否有其他什么人也想到了这个地方。大楼里还有其他路通向这里。”转入地下，德雷福斯知道，现在只能这样了。其他的一切事情，他都已经做过了。
“等等，首先，我想要听听你到底录下了什么。”德雷福斯对维纳说。
“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问了。”维纳回答道。他按下收发器上的按钮，将音轨倒退回一分钟左右。然后他又按下播放键，首先从收发器中传出来的是他自己的声音，又响亮又刺耳。
“基督啊，把声音关小些。”德雷福斯说。
维纳照做了，当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已经低了很多。他在录音中说道：“这里是旧金山。我们正受到攻击，敌人是⋯⋯我们正受到攻击，需要援助。我们所在大楼的顶部有灯光信标！请来援助我们——我们的情况万分危急！我们正受到攻⋯⋯”
一个尖利的爆裂声覆盖了维纳的声音。然后，另一个声音出现了。
另一个人类的声音。
“⋯⋯旧金⋯⋯我们⋯⋯收到吗？重复⋯⋯金山，你们收到了吗？”
音轨中能够明显地听到维纳发出一阵粗重的喘息，紧接着是一声咒骂，或者一声祷告。背景音里响起了枪声，玻璃破碎的声音，子弹反弹在墙壁上的声音。人类的尖叫声和猿的吼叫声彻底淹没了其他可能的声音。
维纳关闭了录音。
“然后我就跑出来了。”他说道。
“是这样。”德雷福斯说。他们全都坐了下来，认真思考这个新得到的情报。两天以前——还是三天以前？他们还以为自己也许是这颗行星上最后一批人类，最后的智慧生物。然后，一群会说话的黑猩猩出现在他们面前，其中还有一些大猩猩、黑猩猩、倭黑猩猩或者是其他种类的类人猿。
而现在，他们又听到了一个人类的声音，但这声音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说话的是什么人？人类在其他地方还有安置所吗？或者至少是一个成规模的社群？他们到底有多少人？这个声音是否来自于另一群正在黑暗中摸索的幸存者⋯⋯或者，其实这个世界并不像德雷福斯所担心的那样，完全陷入了寂静？
必须警告他们，让他们知道这些可怕的猴子，德雷福斯心中想道，他们不会相信我们，但我们还是要做这件事，哪怕只是为了最小的一点可能性。如果我们能熬过这两天，也许就可以向他们寻求援助了。
“你没有能再和他们联系上么？”他问维纳，“之前呢，也没有？这是他们传过来的唯一一段话？”
“就这么一句。”维纳说，“但是头儿，这已经足够证明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人活下来！我们不再⋯⋯”
“你最好把声音压低一些，否则这里的人就要更少了。”德雷福斯说。
“孤独了。”维纳压低声音说，“我们不再孤独了。”
“抱歉。”德雷福斯说，“但你那么大声说话至少会要了我们三个的命。”他伸出手，拍拍维纳的后背，“干得好，维纳。干得好。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去，才能再次收发信号？”
“至少要回到地面上去。”维纳说。
外面应该已经接近黎明了。他们不能冒险在白天行动。至少不能在地面上行动。
“好吧，”德雷福斯说，“我们这么做。”
当太阳在城市空中升起的时候，科巴大步走在这座未完工的大楼最高处的横梁上，俯瞰着自己刚刚征服的新领地。现在，这个人类的聚居地已经属于猿类，属于他了。火焰还在大楼中燃烧，猿类正在迫使人类成为奴仆，为他们扑灭火焰⋯⋯猿类也会学会灭火的办法，下一次，他们就能自己做这件事了。
这些高耸入云的梁柱上还站立着其他许多猿。他们看着那座把他们送到这里的橙红色大桥。当科巴走过的时候，每一只猿都伸出了恳求的手掌。科巴拍打着这些手掌，没有放慢脚步，也不去看那些猿的眼睛。他不需要如此。现在他是猿群当之无愧的统治者。
莫里斯坐在大楼的金属骨架最远端。他看着科巴，并没有要表达恳求的意思。科巴等待着。莫里斯依旧没有动作。
他怎么敢这样做，在科巴赢得胜利的时刻？
看着他的老朋友，科巴感觉到自从他第一次意识到有可能拥有自由的时候在心中产生的愤怒，又慢慢回到了心头。
洛基来到莫里斯身边，伸出自己的手掌。莫里斯看了看他，也终于低下头，伸出自己的手掌。科巴缓慢地拍下他们两个的手掌，确认每一只猿都看到了这一幕。两名凯撒最亲密的朋友——只有科巴和凯撒的关系比他们更亲密——现在也都从属于科巴了。
当科巴拍打他们的手掌时，他的眼睛望向了灰色。灰色明白他的眼神的意思。
看着这两个，科巴在无声地告诉灰色，他们会挑战我的权威。这种挑战是必须被压制的。
蓝眼孤身坐在钢铁骨架的一隅，回头向他父亲死去的群山望去。科巴停在他身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手语对他说。你战斗得很勇敢，你的父亲会为你感到骄傲。
蓝眼低下头，轻轻叫了一声。他依然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痛里。科巴不记得自己的父亲，只对母亲还有一点模糊的记忆。他不明白蓝眼的心情，但他明白如何利用这种心情。
蓝眼抬起头，向他伸出手掌。科巴拍在那只手掌上。
我的猿，他想道，我的猿，团结起来，才是强大的。
日出在森林中要比在摩天大楼的钢架上晚一点。不过，马尔科姆、埃莉和亚历山大周围的鸟兽都已经恢复了活力，而他们也终于在这场危机中活了下来，但他们现在依旧没有任何安全感。他们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更不敢阖眼睡觉。类人猿在树林中乱窜的声音一直让他们心惊胆战。
差不多两个小时以前，猿的声音逐渐消失了。他们聚集在一起，向山下跑去。关于他们的去向，以及他们打算要干什么，马尔科姆有一种很糟糕的感觉。而福斯特和肯普还是不见踪影。马尔科姆希望他们也能平安度过那个夜晚。对于这一点，他同样无法确认。不过他至少还没有听见一群猿虐杀两个人类的声音。
“这个地方看起来眼熟吗？”走在马尔科姆身后的埃莉问道。
“我想⋯⋯我相信我们的车子应该就在这附近，”亚历山大说。
马尔科姆也这样认为。他认出了停车位置与河水之间的一堆岩石。而不远处就是一道通向猿类村庄的陡坡。可以说，那个村子就在他们的头顶。但除非是去过那里，否则站在此地根本不可能发现它的存在。
至少直到昨天晚上，那个村庄还是完整存在的。而现在，那里依旧升腾着滚滚浓烟。凯撒的大树已经被烧成焦炭枯枝，倾倒在地，树冠正好悬在他们的头顶上。
马尔科姆将那个树冠作为地标点，把目光转向⋯⋯
“我找到了！”他喊道，“卡车就在这里！”他抬腿跑了起来，并听到埃莉和亚历山大正从后面追过来。
“等一下，我们来了。”埃莉喊道，但这时，他们又停下了脚步。
“那是什么？”亚历山大问。
埃莉回答的声音很低。她似乎很害怕。
“停在这里不要动，好吗？”
这引起了马尔科姆的注意。他转回身，向他们跑过去，发现埃莉正俯身看着灌木丛中的某样东西。
“马尔科姆！”她喊道。马尔科姆跑到她身边，看见灌木丛下有一只猿。片刻之后，他才意识到那是凯撒。
又过了一会儿，凯撒的眼珠开始在眼窝中转动。他的目光先落在埃莉身上，然后又转向了马尔科姆。
“他还活着，”马尔科姆说，“我们能移动他么？”
“我们必须移动他，”埃莉说，“不管怎样，我们都不可能留在这里。”
凯撒很虚弱，但他还是努力想要做出手语。
“我看不懂。”马尔科姆说，“坚持一下。我们会救你的。”
凯撒根本没有力气自己行走。所以马尔科姆蹲在他的前面，埃莉和亚历山大把他扶到了马尔科姆的背上。
马尔科姆站起身，让凯撒坐在自己相互扣住的双手上。凯撒手臂从他的肩头伸过，交握在他的胸前。马尔科姆不由得哼了一声。黑猩猩看上去个头不大，但他们坚实的肌肉相当有分量。
不管怎样，马尔科姆尽量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马尔科姆的身体相当健壮。在过去十年中，他几乎没有什么机会放松自己的肌肉。即使是这样，当他走到卡车旁边的时候，还是不禁气喘吁吁，满身汗水。还停在原地的卡车只剩一辆了。第二辆卡车不见了。应该是福斯特或者肯普，或者是他们两个一同乘那辆车离开了森林。马尔科姆希望能够在安置所看到他们。如果安置所还完好如初的话。
他还在卡车旁边看到了卡维尔破烂的尸体。
“亚历山大⋯⋯”马尔科姆想要警告儿子别看。
“爸爸。”亚历山大说，“我有眼睛。”
于是，马尔科姆没有再说什么。他不能在所有事情上都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加以保护。该死的，这些日子里，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在任何事情上保护他的儿子。
他们将凯撒放在卡车的后座上。埃莉爬到凯撒身边，开始为他清洁和包扎伤口。凯撒的枪伤很严重，但至少还不会致命。他的肺是完整的。子弹也没有碰到他的心脏。伤口位于他躯干很高的地方。如果他们能为他止血，也许他就会活下来。
“我的儿子。”凯撒说，“我的家人。他们在哪里？”
“我们不知道。”埃莉说。她将鲜血从凯撒的伤口上抹去，尽力用绷带把伤口勒紧，“很抱歉。但还请尽量不要说话，你需要休息。”
凯撒的身子瘫软下去。他的眼睛翻向头顶。埃莉为他包扎好，探头到坐在前排的马尔科姆和亚历山大之间。
“他流了很多血。”她低声说道。
“他能挺过来吗？”亚历山大问。
“我们必须把子弹取出来，清理伤口⋯⋯”埃莉停了一下，“我需要回家，才能做这些事。”
“我们不知道家里的情况。”马尔科姆说，“也许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是按照最好的状况考虑，安置所安然无恙，我也不认为大家会欢迎一只受伤的黑猩猩。”
埃莉考虑着马尔科姆的话。
“纪念医院呢？”她又问道，“那里就在桥边上，而且并没有被洗劫一空。也许我们能在那里找到必要的器材。”
马尔科姆点点头，回身看了一眼凯撒。“我不明白这样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该死的，卡维尔到底从哪里又弄来了一条枪？”
凯撒在车后座上打着手势。三个人的目光全都转向了他。马尔科姆觉得，他是想要说话，但他听不清凯撒到底在说些什么。凯撒又试了一次，这一次，他们听清楚了。
“是猿干的。”
猿？马尔科姆惊呆了。会这么干的只有可能是科巴。在机械房中那场打斗之后，他那场虚伪的恳求⋯⋯这完全是一场阴谋。马尔科姆完全明白了这件事的种种关联，科巴计划并执行了一场政变，利用卡维尔作为替罪羊，并将他杀死，以免他会把事实告诉任何人，干扰计划的实行。
“猿？”他重复了一遍，依旧无法相信会有这种事发生。
凯撒虚弱地点点头。
对于城中现在的状况，马尔科姆的感觉更加可怕了。如果科巴发动政变，从凯撒手中夺取了权力，那么他的下一步行动必将是巩固这份权力。为了做到这一点，他必须除掉其他敌人。
安置所。
他们必须立刻返回城市。阻止全面战争的唯一办法——如果他们还能阻止这场战争的话——就是让人类和猿类都知道事实。马尔科姆发动了卡车。
“抓紧了。”他说道，“这次我可不会开慢车。”
他希望自己的卡车至少能在这段路上坚持下来。
当太阳在天空中升得更高的时候，科巴聚集起猿群。大约数百头猿全部蹲伏在未完工的摩天大楼最高处的钢架上。
“只要还有人类躲藏起来。”科巴高声吼道，“猿类就不安全！这里⋯⋯现在是我们的家。我们必须保卫它。找到他们⋯⋯将他们关进笼子。”
蓝眼看着周围的猿。一些猿显得很不安。他们的目光一直在躲避着科巴。还有一些猿发出兴奋的吼叫，不停地双脚交替，来回蹦跳着。他们被科巴的恨意所鼓舞，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成为野兽。蓝眼留意去看那些面露不安的猿。他看到了阿什。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他心中想。三个晚上之前，或者是四个晚上之前，他和阿什还在追逐一条被矛刺中的鱼。阿什肩头的伤痕还显而易见。新生的毛发刚刚开始出现在被子弹烧焦的皮肤上。在阿什身后，蓝眼看到起重机的长手臂伸在钢架以外。长臂末端的钢缆上挂着一颗铁球和一只铁钩，在风中微微摇摆。
“他们忘记了⋯⋯他们对我们做过的一切。”科巴缓缓地说，“但科巴不会忘记。我们要让他们记住。去吧⋯⋯捕猎他们。”
猿群开始移动。
阿什耸耸肩，他们也站起了身，但蓝眼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反对父亲的行为是不是正确的。无论如何，那已经没有区别了。凯撒死了。科巴是猿群的领袖。无论他要去往何方，他们都将紧紧追随。
蓝眼和阿什跟随一队猿，去搜索那座被称为“市政厅”的建筑。科巴说，那里是人类首领工作的地方。他认为肯定会有人类躲藏在那个地方。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他滑下了立柱，双手和双脚正好落在芬尼刚刚落下的地方。然后，他们从脚手架上跳到了主楼里，又从那里沿着一道钢制梯子爬进了大楼尚未完工的地下室。在这里，他们又遇到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
维纳正在这里。
“我拿着便携设备跑出了该死的通讯室。”不等德雷福斯问，他便开口说道，“通讯室门外已经打起来了。我是推开后墙逃出来的。”
这座大楼里的每一个房间至少都有一部分墙皮是用胶合板勉强拼出来的。至少这种“建筑结构”在这时给他们带来了一些好处。
“但我把便携设备带出来可不是为了和你联系。”维纳继续说道。德雷福斯看着他。当别人把话说到一半，专等着你提问，好让交谈继续的时候，你肯定会感到气恼。
“那是为了什么？”德雷福斯没好气地问道。
“这个小家伙有录音功能。”维纳拍了拍腰上的收发器，“我为你录下了一些声音，头儿。我想，你应该很高兴会听到这些声音。”
“首先，我们要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芬尼说道。他引领他们继续向地下室深处跑去。猴子们习惯于首先向上看——至少德雷福斯希望是如此。它们天性不会喜欢黑暗狭小的空间。如果能够暂时避免被俘虏或更加糟糕的命运，也许他们就有机会考虑清楚下一步该怎样做。
德雷福斯开始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多么疲惫。他需要睡眠。他们全都需要睡眠。所以，他们在地下室最深处的角落中停了下来。这里有一道敞开的铁门。根据芬尼的说法，这道门通向旧金山港湾区老地铁的一条维修隧道。
“我们要睡上几个小时，然后进入隧道。”芬尼说，“看看是否有其他什么人也想到了这个地方。大楼里还有其他路通向这里。”转入地下，德雷福斯知道，现在只能这样了。其他的一切事情，他都已经做过了。
“等等，首先，我想要听听你到底录下了什么。”德雷福斯对维纳说。
“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问了。”维纳回答道。他按下收发器上的按钮，将音轨倒退回一分钟左右。然后他又按下播放键，首先从收发器中传出来的是他自己的声音，又响亮又刺耳。
“基督啊，把声音关小些。”德雷福斯说。
维纳照做了，当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已经低了很多。他在录音中说道：“这里是旧金山。我们正受到攻击，敌人是⋯⋯我们正受到攻击，需要援助。我们所在大楼的顶部有灯光信标！请来援助我们——我们的情况万分危急！我们正受到攻⋯⋯”
一个尖利的爆裂声覆盖了维纳的声音。然后，另一个声音出现了。
另一个人类的声音。
“⋯⋯旧金⋯⋯我们⋯⋯收到吗？重复⋯⋯金山，你们收到了吗？”
音轨中能够明显地听到维纳发出一阵粗重的喘息，紧接着是一声咒骂，或者一声祷告。背景音里响起了枪声，玻璃破碎的声音，子弹反弹在墙壁上的声音。人类的尖叫声和猿的吼叫声彻底淹没了其他可能的声音。
维纳关闭了录音。
“然后我就跑出来了。”他说道。
“是这样。”德雷福斯说。他们全都坐了下来，认真思考这个新得到的情报。两天以前——还是三天以前？他们还以为自己也许是这颗行星上最后一批人类，最后的智慧生物。然后，一群会说话的黑猩猩出现在他们面前，其中还有一些大猩猩、黑猩猩、倭黑猩猩或者是其他种类的类人猿。
而现在，他们又听到了一个人类的声音，但这声音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说话的是什么人？人类在其他地方还有安置所吗？或者至少是一个成规模的社群？他们到底有多少人？这个声音是否来自于另一群正在黑暗中摸索的幸存者⋯⋯或者，其实这个世界并不像德雷福斯所担心的那样，完全陷入了寂静？
必须警告他们，让他们知道这些可怕的猴子，德雷福斯心中想道，他们不会相信我们，但我们还是要做这件事，哪怕只是为了最小的一点可能性。如果我们能熬过这两天，也许就可以向他们寻求援助了。
“你没有能再和他们联系上么？”他问维纳，“之前呢，也没有？这是他们传过来的唯一一段话？”
“就这么一句。”维纳说，“但是头儿，这已经足够证明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人活下来！我们不再⋯⋯”
“你最好把声音压低一些，否则这里的人就要更少了。”德雷福斯说。
“孤独了。”维纳压低声音说，“我们不再孤独了。”
“抱歉。”德雷福斯说，“但你那么大声说话至少会要了我们三个的命。”他伸出手，拍拍维纳的后背，“干得好，维纳。干得好。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去，才能再次收发信号？”
“至少要回到地面上去。”维纳说。
外面应该已经接近黎明了。他们不能冒险在白天行动。至少不能在地面上行动。
“好吧，”德雷福斯说，“我们这么做。”
当太阳在城市空中升起的时候，科巴大步走在这座未完工的大楼最高处的横梁上，俯瞰着自己刚刚征服的新领地。现在，这个人类的聚居地已经属于猿类，属于他了。火焰还在大楼中燃烧，猿类正在迫使人类成为奴仆，为他们扑灭火焰⋯⋯猿类也会学会灭火的办法，下一次，他们就能自己做这件事了。
这些高耸入云的梁柱上还站立着其他许多猿。他们看着那座把他们送到这里的橙红色大桥。当科巴走过的时候，每一只猿都伸出了恳求的手掌。科巴拍打着这些手掌，没有放慢脚步，也不去看那些猿的眼睛。他不需要如此。现在他是猿群当之无愧的统治者。
莫里斯坐在大楼的金属骨架最远端。他看着科巴，并没有要表达恳求的意思。科巴等待着。莫里斯依旧没有动作。
他怎么敢这样做，在科巴赢得胜利的时刻？
看着他的老朋友，科巴感觉到自从他第一次意识到有可能拥有自由的时候在心中产生的愤怒，又慢慢回到了心头。
洛基来到莫里斯身边，伸出自己的手掌。莫里斯看了看他，也终于低下头，伸出自己的手掌。科巴缓慢地拍下他们两个的手掌，确认每一只猿都看到了这一幕。两名凯撒最亲密的朋友——只有科巴和凯撒的关系比他们更亲密——现在也都从属于科巴了。
当科巴拍打他们的手掌时，他的眼睛望向了灰色。灰色明白他的眼神的意思。
看着这两个，科巴在无声地告诉灰色，他们会挑战我的权威。这种挑战是必须被压制的。
蓝眼孤身坐在钢铁骨架的一隅，回头向他父亲死去的群山望去。科巴停在他身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手语对他说。你战斗得很勇敢，你的父亲会为你感到骄傲。
蓝眼低下头，轻轻叫了一声。他依然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痛里。科巴不记得自己的父亲，只对母亲还有一点模糊的记忆。他不明白蓝眼的心情，但他明白如何利用这种心情。
蓝眼抬起头，向他伸出手掌。科巴拍在那只手掌上。
我的猿，他想道，我的猿，团结起来，才是强大的。
日出在森林中要比在摩天大楼的钢架上晚一点。不过，马尔科姆、埃莉和亚历山大周围的鸟兽都已经恢复了活力，而他们也终于在这场危机中活了下来，但他们现在依旧没有任何安全感。他们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更不敢阖眼睡觉。类人猿在树林中乱窜的声音一直让他们心惊胆战。
差不多两个小时以前，猿的声音逐渐消失了。他们聚集在一起，向山下跑去。关于他们的去向，以及他们打算要干什么，马尔科姆有一种很糟糕的感觉。而福斯特和肯普还是不见踪影。马尔科姆希望他们也能平安度过那个夜晚。对于这一点，他同样无法确认。不过他至少还没有听见一群猿虐杀两个人类的声音。
“这个地方看起来眼熟吗？”走在马尔科姆身后的埃莉问道。
“我想⋯⋯我相信我们的车子应该就在这附近，”亚历山大说。
马尔科姆也这样认为。他认出了停车位置与河水之间的一堆岩石。而不远处就是一道通向猿类村庄的陡坡。可以说，那个村子就在他们的头顶。但除非是去过那里，否则站在此地根本不可能发现它的存在。
至少直到昨天晚上，那个村庄还是完整存在的。而现在，那里依旧升腾着滚滚浓烟。凯撒的大树已经被烧成焦炭枯枝，倾倒在地，树冠正好悬在他们的头顶上。
马尔科姆将那个树冠作为地标点，把目光转向⋯⋯
“我找到了！”他喊道，“卡车就在这里！”他抬腿跑了起来，并听到埃莉和亚历山大正从后面追过来。
“等一下，我们来了。”埃莉喊道，但这时，他们又停下了脚步。
“那是什么？”亚历山大问。
埃莉回答的声音很低。她似乎很害怕。
“停在这里不要动，好吗？”
这引起了马尔科姆的注意。他转回身，向他们跑过去，发现埃莉正俯身看着灌木丛中的某样东西。
“马尔科姆！”她喊道。马尔科姆跑到她身边，看见灌木丛下有一只猿。片刻之后，他才意识到那是凯撒。
又过了一会儿，凯撒的眼珠开始在眼窝中转动。他的目光先落在埃莉身上，然后又转向了马尔科姆。
“他还活着，”马尔科姆说，“我们能移动他么？”
“我们必须移动他，”埃莉说，“不管怎样，我们都不可能留在这里。”
凯撒很虚弱，但他还是努力想要做出手语。
“我看不懂。”马尔科姆说，“坚持一下。我们会救你的。”
凯撒根本没有力气自己行走。所以马尔科姆蹲在他的前面，埃莉和亚历山大把他扶到了马尔科姆的背上。
马尔科姆站起身，让凯撒坐在自己相互扣住的双手上。凯撒手臂从他的肩头伸过，交握在他的胸前。马尔科姆不由得哼了一声。黑猩猩看上去个头不大，但他们坚实的肌肉相当有分量。
不管怎样，马尔科姆尽量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马尔科姆的身体相当健壮。在过去十年中，他几乎没有什么机会放松自己的肌肉。即使是这样，当他走到卡车旁边的时候，还是不禁气喘吁吁，满身汗水。还停在原地的卡车只剩一辆了。第二辆卡车不见了。应该是福斯特或者肯普，或者是他们两个一同乘那辆车离开了森林。马尔科姆希望能够在安置所看到他们。如果安置所还完好如初的话。
他还在卡车旁边看到了卡维尔破烂的尸体。
“亚历山大⋯⋯”马尔科姆想要警告儿子别看。
“爸爸。”亚历山大说，“我有眼睛。”
于是，马尔科姆没有再说什么。他不能在所有事情上都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加以保护。该死的，这些日子里，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在任何事情上保护他的儿子。
他们将凯撒放在卡车的后座上。埃莉爬到凯撒身边，开始为他清洁和包扎伤口。凯撒的枪伤很严重，但至少还不会致命。他的肺是完整的。子弹也没有碰到他的心脏。伤口位于他躯干很高的地方。如果他们能为他止血，也许他就会活下来。
“我的儿子。”凯撒说，“我的家人。他们在哪里？”
“我们不知道。”埃莉说。她将鲜血从凯撒的伤口上抹去，尽力用绷带把伤口勒紧，“很抱歉。但还请尽量不要说话，你需要休息。”
凯撒的身子瘫软下去。他的眼睛翻向头顶。埃莉为他包扎好，探头到坐在前排的马尔科姆和亚历山大之间。
“他流了很多血。”她低声说道。
“他能挺过来吗？”亚历山大问。
“我们必须把子弹取出来，清理伤口⋯⋯”埃莉停了一下，“我需要回家，才能做这些事。”
“我们不知道家里的情况。”马尔科姆说，“也许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是按照最好的状况考虑，安置所安然无恙，我也不认为大家会欢迎一只受伤的黑猩猩。”
埃莉考虑着马尔科姆的话。
“纪念医院呢？”她又问道，“那里就在桥边上，而且并没有被洗劫一空。也许我们能在那里找到必要的器材。”
马尔科姆点点头，回身看了一眼凯撒。“我不明白这样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该死的，卡维尔到底从哪里又弄来了一条枪？”
凯撒在车后座上打着手势。三个人的目光全都转向了他。马尔科姆觉得，他是想要说话，但他听不清凯撒到底在说些什么。凯撒又试了一次，这一次，他们听清楚了。
“是猿干的。”
猿？马尔科姆惊呆了。会这么干的只有可能是科巴。在机械房中那场打斗之后，他那场虚伪的恳求⋯⋯这完全是一场阴谋。马尔科姆完全明白了这件事的种种关联，科巴计划并执行了一场政变，利用卡维尔作为替罪羊，并将他杀死，以免他会把事实告诉任何人，干扰计划的实行。
“猿？”他重复了一遍，依旧无法相信会有这种事发生。
凯撒虚弱地点点头。
对于城中现在的状况，马尔科姆的感觉更加可怕了。如果科巴发动政变，从凯撒手中夺取了权力，那么他的下一步行动必将是巩固这份权力。为了做到这一点，他必须除掉其他敌人。
安置所。
他们必须立刻返回城市。阻止全面战争的唯一办法——如果他们还能阻止这场战争的话——就是让人类和猿类都知道事实。马尔科姆发动了卡车。
“抓紧了。”他说道，“这次我可不会开慢车。”
他希望自己的卡车至少能在这段路上坚持下来。
当太阳在天空中升得更高的时候，科巴聚集起猿群。大约数百头猿全部蹲伏在未完工的摩天大楼最高处的钢架上。
“只要还有人类躲藏起来。”科巴高声吼道，“猿类就不安全！这里⋯⋯现在是我们的家。我们必须保卫它。找到他们⋯⋯将他们关进笼子。”
蓝眼看着周围的猿。一些猿显得很不安。他们的目光一直在躲避着科巴。还有一些猿发出兴奋的吼叫，不停地双脚交替，来回蹦跳着。他们被科巴的恨意所鼓舞，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成为野兽。蓝眼留意去看那些面露不安的猿。他看到了阿什。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他心中想。三个晚上之前，或者是四个晚上之前，他和阿什还在追逐一条被矛刺中的鱼。阿什肩头的伤痕还显而易见。新生的毛发刚刚开始出现在被子弹烧焦的皮肤上。在阿什身后，蓝眼看到起重机的长手臂伸在钢架以外。长臂末端的钢缆上挂着一颗铁球和一只铁钩，在风中微微摇摆。
“他们忘记了⋯⋯他们对我们做过的一切。”科巴缓缓地说，“但科巴不会忘记。我们要让他们记住。去吧⋯⋯捕猎他们。”
猿群开始移动。
阿什耸耸肩，他们也站起了身，但蓝眼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反对父亲的行为是不是正确的。无论如何，那已经没有区别了。凯撒死了。科巴是猿群的领袖。无论他要去往何方，他们都将紧紧追随。
蓝眼和阿什跟随一队猿，去搜索那座被称为“市政厅”的建筑。科巴说，那里是人类首领工作的地方。他认为肯定会有人类躲藏在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