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靠近他们的地板上，放着一只装满瓶子的铁箱。科巴还记得威士忌的滋味。他拿起一只瓶子，刚想要喝上一口，却被仓库中的一阵震耳欲聋的枪声打断了。一只猿一不留神，将许多颗子弹射进了仓库的天花板。惊慌的猿们抬起头，看到了屋顶上的许多窟窿，还有窟窿后面发光的雾气。
科巴看着他的猿。现在，他们看到了他们手中拿的到底是什么。在一次深呼吸的时间里，仓库中只有完全的寂静。
然后，尖叫声和更多的枪声骤然爆发，猿类军队陷入一阵新的疯狂。科巴就算是想要阻止他们，也不可能做得到⋯⋯况且他更不想如此。就让他们尖叫吧。让他们开火吧。让这声音吓坏任何能够听到的人类。他同蓝眼站在一起，让所有的猿都能看到他们两个。让这些猿在他们的怒火中燃烧，让那怒火能够与他自己的愤怒匹敌。
洛基和莫里斯手中没有枪。科巴什么都没有说，但他注意到了。是的，就算只有一只眼睛，他也注意到了。
在无线电室中，维纳还在进行广播。他完全不知疲倦。自从电能恢复以来，他一直都坐在这里的椅子上，不断重复着同样的信息，一遍又一遍。
“这里是旧金山，尝试与外界联系。如果你收到此信号，请回答。重复，这里是旧金山⋯⋯”
屋门被猛然推开，庆祝的喧嚣声涌了进来。维纳中断了广播，正在来回踱步的德雷福斯抬起头，看到他的一个名叫丹·德罗萨里奥的官员站在门口，大声喘息着。最近这十年里，德雷福斯见到过许多恐惧的神情，但德罗萨里奥脸上的惊恐是他从没有见过的。
“出什么事了？”德雷福斯问道。
“猿。”德罗萨里奥回答。
德雷福斯不需要听到更多回答了。
他推开庆祝的人群，同时把手高举过头，向大门顶部平台上的哨兵做着摇响警报器的动作，想要引起他们的注意。在他走向大门的时候，德罗萨里奥向他做了简短的报告。
“我们从海角堡那里得到消息。类人猿对那里进行了洗劫。它们抢走了那里所有的枪，并且正在向这里杀过来。所有的类人猿，足有好几百或者上千头。”
“还有谁知道？”德雷福斯问，“我们需要让人们都进去。”
“我已经把消息通知了民兵，”德罗萨里奥说，“他们暂时会对此保持安静。”
终于有一名哨兵注意到了德雷福斯，急忙摇响了警报器。刺耳的警报声惊动了庆祝的人群，人们都向大门口望过去。德雷福斯这时已经走到了梯子底下。他一步三阶地爬上了梯子。大门这时被打开了，安置所民兵涌出大门，在街道后面的防御工事中就位。这些工事其实是高速公路上大约三英尺高的水泥隔离墩。
“不要让它们靠近围墙！”他对正跑出大门的步兵喊道。然后，他又将头转向工事，用更大的声音喊，“不要让它们靠近围墙！”
然后，他回头对德罗萨里奥问道：“他们还有多久会过来？”
“我们刚刚得到消息，”德罗萨里奥说，“有一些猿骑在马背上，大部分猿都是徒步行进。应该不会太久了，也许有几分钟。”
人群开始从狂喜转变为躁动不安。在警笛的尖啸中，德雷福斯听到人们大声喊出各种问题。他应该做一下通告，让人们安定下来⋯⋯不过这件事可以先等一会儿。首先，他必须确认防御力量已经就位。如果他们无法指望海角堡派来援兵，那么现在的情况就非常糟糕了。他相信安置所的人们会坚守到底，因为他们只能如此。
他很想知道马尔科姆他们怎么样了。如果有一支类人猿军队正在向安置所杀过来，德雷福斯只能假设，他再也不会见到他们了。这是一个非常沉重的损失⋯⋯但至少，他们首先得到了电能。类人猿还没有能对此造成破坏。
德雷福斯很想知道，那些猴子是不是已经在打算将电力据为己有，但现在不是他关心这个问题的时候，如果类人猿想要和平，它们可以得到和平。但如果它们想要战争，人类一样也会奉陪到底。
在德雷福斯下方，民兵们正在加固防御工事，在并排而立的水泥隔离墩和大门前的栏杆上用沙袋堆砌出更高几英尺，拥有粗糙的垛口，更有利于抵挡子弹和长矛。他们工作得非常努力，速度也很快，但德雷福斯也能从他们的身上看到强烈的恐惧，他不能责备他们，类人猿早已是他们噩梦中的怪物。这将是一场抵抗暗夜恶魔的战争。
在平台栏杆边上，一名年轻的民兵因为手抖得厉害，甚至无法锁住榴弹发射器的带扣。他可能只有十八或二十岁。德雷福斯走到他身边，稳定住他的双手，帮助他把带扣锁定就位。
“不会有事的，孩子。”他说道，“相信我。”
然后，德雷福斯站直身子，发现话筒就放在驱动空袭警报器手摇曲柄旁的桌子上。他拿起喇叭，并示意摇动警报器的民兵停止。警报声很快就弱了下去。
“听我说！”他在逐渐消失的警报声中喊道，“我们经历过的一切，让我们早已为今晚做好了准备。我们无所畏惧！我们经历过比现在更可怕的灾难。”他在栏杆后面来回踱步，尽可能与更多的人进行目光的交流，“它们也许拿到了一些枪——但这并不能让它们成为人。它们是野兽！我们会把它们赶回去，把它们打倒，把它们埋葬！”
一些平民向德雷福斯发出呼喊，喊声还在迅速提高。他们知道，他们必须进行战斗。而民兵和军事经验更加丰富的军官将领导他们。他们已经开始被动员起来了。德雷福斯引导着他们的士气，他再次提高音量，每说一个词，就重重地挥手，加强自己的语气。
“我们⋯⋯绝⋯⋯不会⋯⋯让它们走进这道门！”他的话语引起的回音渐渐消散，人们听到了远方传来类人猿的嚎叫声。德雷福斯放下话筒，用洪亮但平静的声音说：“和我并肩作战。为人类而战。”
然后，他转过身，和士兵们站在一起，严阵以待。
声音越来越大，但因为雾气的关系，很难辨清敌人的方位。德雷福斯猜测着敌人来袭的可能方向。它们应该直接穿越丘陵区，进入加州街。他朝那里望过去，只看到迷雾中闪烁的灯光。到现在，供电已经恢复了数个小时，但还有更多的街灯亮起来。不过，德雷福斯依旧只能看清安置所门外的一小片地方。他听到了马蹄声。没错，数量很大，而且正是来自于他预料中的方向。
“我能听到它们了。”站在德雷福斯身边的一名狙击手说道。他稳稳地端着枪，一只眼睛透过瞄准镜望向远方。只是，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但它们在哪里？”
德雷福斯也在用双筒望远镜观察着，竭力不放过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他能看到的只有模糊的灯光⋯⋯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到的那些光并非来自于城市街灯。它们是火把。随着那些火把逐渐逼近，德雷福斯已经能清楚地看到它们运动的轨迹了。
类人猿一定也发现了安置所的灯光，它们的嚎叫声也骤然提高了，火把的移动速度开始加快。实际上，这些猿的速度实在是令人胆寒。德雷福斯看到它们并不只是在街道上奔跑。更多的猿是从一直延伸进黑暗中的街灯杆上飞荡过来。
“那里！”德雷福斯高喊着，向远处一指。平台栏杆后面的步枪枪管齐刷刷地转向他手指的地方。德雷福斯意识到，人们在等待他的命令，要他告诉他们——等到看见敌人眼白的时候再开枪！他深吸一口气，希望以最强的气势吼出⋯⋯
就在这时，迷雾中的猿开枪了。
第一波子弹冲击着安置所的正面，打碎了窗户，撕破了街垒上的沙袋。类人猿们持续不断地射击着。随着它们和安置所的距离迅速收缩，它们能够看清目标，它们的火力也在急剧加强。
德雷福斯忘记了所有鼓舞人心的辞藻。
“开火！”他喊道，“立刻开火！”
平台栏杆和大门前的临时街垒后面，人们手中的枪开始喷吐火舌。他们的位置比类人猿更好，也比这帮猴子更懂得如何使用枪支。所以他们的第一波齐射立刻重创了冲在最前面的类人猿，造成的伤害要比这些野兽们散乱的射击严重得多。还没等安置所的民兵们集中火力，让街道变成更加可怕的地方，骑马的类人猿已经冲到了他们眼前。
榴弹发射器发出空气爆裂的声音，随之而来的剧烈爆炸打散了结成密集队形的猿群。尖叫声达到了狂热的程度。德雷福斯很惊讶于这些生物能够发出如此响亮而又尖利的声音⋯⋯受伤马匹的嘶鸣声更为这种刺耳的噪音增添了一层痛苦的色彩。芬尼在警报器操作台上安装了一个无线电步话机，方便收听通讯室的信号。通过这个步话机，德雷福斯听到了维纳几近疯狂的声音。
“这里是旧金山！我们正遭受攻击，重复，我们正遭受攻击！”
说得没错，德雷福斯一边想着，一边向栏杆另一端的一小队民兵打了个手势。一颗颗火箭弹立刻从他们肩头的火箭筒里飞出来，越过街垒，落在街道上，化为一道火墙。
骑在马背上的猿冲过了火焰。跑在正中央的那匹马上的猿手中擎着一挺重机枪。德雷福斯认识它——就是那只猿类军队第一次出现时，一直在用充满渴望的眼神觑着他们的枪的那只独眼黑猩猩。他没有看见另外那只黑猩猩——那只和马尔科姆进行过交谈的类人猿首领。德雷福斯能够确信，那只黑猩猩有着老练的政治手腕。而这头独眼黑猩猩显然是从一开始就认为它们的首领和马尔科姆太过亲密。看起来，它已经把权力抓在了自己的手里⋯⋯
德雷福斯对马尔科姆带进山中的那支小队伍的处境更加绝望了，他们一定都凄惨地牺牲了。
安置所会记住这些英雄。
他沿着栏杆奔跑，用手指向那头独眼黑猩猩。
“那是它们的头领！”他吼叫着，努力让所有人都能看到目标，“把它干掉！”就这样，他沿着平台一路跑过去，确保所有民兵都听到了他的喊话。一阵阵子弹不断钻进他身边的墙壁，崩碎的水泥片砸在他的身上，让他感到疼痛难忍。“该死！”他不由得骂了一句。就在他面前，两名民兵正在用他们的AR-15混乱扫射。他们之间的栏杆上靠着一支火箭筒。
“火箭筒！”德雷福斯喊道，“把火箭筒给我！”
他将火箭筒扛在肩头，竖起瞄准镜，努力寻找那个类人猿头领。它就在那里，正在用手中的重机枪扫荡整个街垒。德雷福斯心中不由得感到诧异——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才会让你看到猴子骑在马背上，用重机枪对你扫射？对此，他没有一点头绪。独眼黑猩猩很聪明，他并没有让坐骑以直线前进。德雷福斯的目光一直追踪着它，却在无意间看到了路边上一样卡车车斗里堆放的油料罐。
那辆车永远也开不起来了，他一边想，一边发射了火箭弹。
卡车和车上的油料罐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熊熊燃烧的大火彻底截断了类人猿向安置所大门冲锋的道路。骑马冲在最前面的类人猿纷纷调转马头，寻找其他的前进路线，但泼散开来的重油洒满了整片街道。有几只猿从马背上跳起来，想要从街道两旁的建筑物上绕过火焰。但他们刚一在火墙后面露头，就被民兵打掉了。
安置所阻止了类人猿的攻击。
“战斗！”德雷福斯喊道。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了，“我们就要打败它们了！”他希望这是真的。如果他们能够挡住猿类最初的攻击，他们就获得了优势。良好的防御位置是他们致胜的王牌。
猿群聚集在火墙后面，尖叫着，盲目地向火墙后面射击。但它们的沮丧情绪正变得越来越明显。已经有数头猿死在了火墙里。还有一些被严重烧伤，哀嚎着在街面上来回翻滚。阿什被爆炸的冲击波掀翻在地。洛基抱起他的儿子，把他放到一辆汽车的后面。蓝眼跑到他们身边。过了一会儿，莫里斯也跑了过来。
因为愤怒和战场上残酷的气氛，蓝眼全身颤抖不止。他想要找到一条路，冲过火墙，率领猿群直扑敌人，他的父亲肯定会这样做。但莫里斯让他安静下来。老猩猩用双手按住蓝眼的肩膀，又抬起一只手，用手语对他说——
等一等。
有不少猿都等不了。战斗的疯狂让他们不停地跳上火墙两侧的建筑物，但人类早已做好了狙击他们的准备。不等他们有机会使用自己的枪，就已经纷纷被打落在地。
科巴拽住马缰，寻找着进攻的通道。他看见一根倒下的柱子上缠着一团杂乱的绳子。那些绳子一直延伸到了火焰里。科巴朝一群大猩猩大喊一声。他们立刻朝那根柱子扑过去，将它竖起来，直到上面的绳子从高处越过了火墙。
人类还在火墙的另外一边不停地射击，阻止了猿群的进攻⋯⋯但蓝眼已经看出来了，科巴建造了一条从上方进攻的路线。数十头猿聚集到了柱子下面，飞快地爬上柱子，在它的顶部集结。科巴举起一支手臂，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蓝眼知道他的想法——一次只有几头猿的冲杀无法发挥这条空中道路的全部能量。人类会在他们刚一露头的时候就将他们射杀。
猿类团结才会强大，蓝眼的心中回忆着父亲的话。是的，团结在一起，他们就能从绳子上冲过去，让人类知道，他们有多么强大。
德雷福斯在平台上跑来跑去，指明每一只试图绕过火墙的类人猿。安置所的保卫者们开始更换弹匣，并将伤员拖到后面，进行治疗。
德雷福斯用沙哑的声音呼喊命令，确保所有人都清楚，战斗并没有结束，类人猿没有被击溃，它们还会卷土重来。不过，现在通向安置所大门的道路只剩下了一条，就是街道的另外一端。现在那个方向已经被堵死了。如果类人猿改从那个方向杀过来，它们永远也到不了安置所的大门口。
就在德雷福斯思考这些事的时候，他瞥到火墙上方的半空中似乎有一点动静。他抬起头望过去，却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情景。
“在电线上！”他吼道，“射击！”
类人猿冲杀过来，不是一小队，而是一大群。他们利用旧有轨电车的电线，像杂技演员一样荡过了火墙；甚至以难以置信的平衡感从电线上跑了过来，而且它们完全不会踩到从下方荡过的同伴的手指。它们再次向人类开火。现在它们距离人类更近，又有了高度优势，能够清楚地看到街垒后面和门顶平台上的人类，于是它们发射出的子弹也变得更加致命。
德雷福斯伏身避开类人猿的火力打击，拿起自己的步枪，朝电线上瞄准。他看到数十头类人猿跳落到街上，一边射击，一边扑向安置所大门。大猩猩也一只接一只地沿电线荡过来，它们一落在地面上，立刻举起一块块燃烧的车辆残骸，投掷到街垒后面。民兵被迫后撤。而黑猩猩则趁机发动了猛攻。
德雷福斯又看到了那个独眼头领。它正纵马从火墙上一跃而过。
“就是它！就是它！打它！打它！”德雷福斯瞄准，开火，却没有集中。
在德雷福斯身边，那个操作榴弹发射器的年轻人也瞄准了独眼黑猩猩。德雷福斯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更远处的一点异动。在街道对面一辆有轨电车的顶上，一头猿已经瞄准了使用榴弹发射器的年轻人。德雷福斯急忙转过枪口，但他的动作太慢了。
猿开火了。德雷福斯听到子弹击中那个男孩的声音。男孩向后倒下，鲜血很快便在他的身下漾开。榴弹发射器滚过栏杆，掉落在街上。
有轨电车上的猿露出牙齿，向独眼尖叫着，独眼则以吼声做出回应。
德雷福斯第一次开始觉得，也许他们活不过今晚了。他瞄准，射击，再瞄准，再射击，但目标太多了。有轨电车上的那头猿左躲右闪，还向人类做出一个个嘲讽的鬼脸。猿群跳上安置所大楼，向下射击。更多的猿还在源源不断地杀过来。
德雷福斯正打算下令撤退。却听到自从离开军队之后就不曾再听过的一种声音——那无疑是隆隆的炮声。转瞬之间，有轨电车消失在一团大火球里。街道上的十几头猿都被卷进了这场爆炸中。街道两侧房屋的窗玻璃都被震得粉碎。
德雷福斯转过头，看到一辆坦克隆隆地驶过街道，黑烟从炮塔后面不停地冒出来，与雾气混合在一起。一名火控指挥官从舱口探出半个身子，正不停地下达着命令。点五零英寸口径的坦克机枪在全力开火，把街道上的猴子打成一团团肉酱。
欢呼声从平台上和街垒后响起。援军终于到了。德雷福斯立刻向无线电步话机中喊道：
“芬尼！和那辆坦克里的人取得联系，告诉他们，把坦克停到大门口来！”之后是一阵静电爆裂声。德雷福斯又一次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某个人的说话声，但那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收到，头儿，”芬尼回答道。
这时，独眼黑猩猩向那辆坦克龇出了獠牙。坦克又开炮了。这一次，炮弹落在有轨电车的骨架和那辆运油罐的卡车废墟中间，掀起了一大块地面。完整和破碎的类人猿尸体飞上半空。人类一方的欢呼声变得更加响亮。欢呼的人之中，也有德雷福斯。
“好啊！”他吼叫着，“狠狠打，狠狠打！打烂那些杂种！”
步枪和火箭筒在防御工事后面纷纷开火。继续从电线上杀过来的猿不停地掉落下来。不过类人猿的攻势暂时还没有衰减的迹象。坦克很快便在安置所的大门前停稳。它的点五零机枪足以将所有的猴子挡在安置所门外。
德雷福斯又听到一阵静电爆裂声，坦克手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平台上面。
“我打赌，我们的猴子朋友现在肯定希望在海角堡的时候没有把我们丢下。”
街道上，独眼调转马头，向坦克冲了过来。坦克机枪手将火力集中在了它的防御位置前方，迫使猿群无法靠近。他看到了冲过来的独眼，想要将枪口对准独眼。但独眼的重机枪子弹首先在坦克炮塔上打出了一片火花。躲在护盾后面的机枪手稍一退缩，却给了独眼最关键的一点时间。
独眼的重机枪打光了子弹，它把枪扔到一旁，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一只脚踏在坦克炮塔上，另一只脚抓住了机枪手的脖子。点五零机枪的枪管向上一歪，一排弹孔出现在对面建筑物的墙壁上。独眼把机枪手从坦克里拔了出来。几乎没有等他落在地上，就立刻有数头猿向他扑了过来。
猿猴开始向坦克聚集。当独眼钻进坦克舱里的时候，其他猿都跳到坦克上，尖叫着，用拳头和枪托击打着坦克的装甲。
步话机里传来芬尼的声音：
“头儿？”德雷福斯还能听到背景音里的尖叫声。
“我知道。”德雷福斯说。
坦克歪歪斜斜地转过头，缓慢地，却又不可阻遏地向安置所驶过来。
“头儿？”这一次说话的是德雷福斯身边的那名狙击手。他正指着坦克。那数十吨钢铁铸成的庞然大物径直向安置所大门口的防御工事冲了过来。
“我知道。”德雷福斯又说了一遍。
坦克压垮了临时砌成的沙袋矮墙，履带直接压迫着水泥墩，把坦克直接送过了防御工事。民兵们四散奔逃。类人猿则采用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坦克刚刚发明时就出现的战术——散兵躲避在坦克后面。坦克“吱吱嘎嘎”地冲上台阶，撞上了将安置所大门分为三部分的立柱。坦克引擎随之发出一阵恐怖的咆哮。
大门挡住了坦克，而且坚持的时间比德雷福斯预料的还要久一点。
然后，那些立柱轰然向内塌倒。类人猿从坦克撞出的缺口中涌入了安置所。
平台已经有一部分倒塌了，剩下的也摇摇欲坠。不少民兵都掉进了碎石堆或猿群之中。安置所外已经不存在有组织的抵抗。猿群占领了街道。坦克终于在瓦砾堆中停下脚步。独眼从坦克中伸出半个身子，欣赏着他所造成的毁坏。然后，他意识到猿类已经取得了完全的胜利。他被白翳蒙住的眼睛上闪耀起狂野的光芒。
德雷福斯看着那只类人猿，意识到自己得到了一个完美的狙杀机会。他端起步枪。就在此时，一群逃跑的人挡住了他的视野。
“该死的，”他怒吼一声，竭力将准星指向独眼，“来吧。”他说道，“无论你们是人是猿，我不在乎。只要给我一个⋯⋯清楚的⋯⋯”
“德雷福斯！”芬尼喊道，“我们走！”
在他枪口前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德雷福斯知道，从长远的历史角度看，用一个普通人的命换那头独眼黑猩猩的命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但这不是历史。这是生命。现在，他没办法让自己扣下扳机。
于是，他跟在芬尼的屁股后头，准备在平台彻底坍塌之前逃之夭夭了。这个时候，他看到类人猿还在不停地爬上损毁的大门。现在人类只能分散开，进行游击战。他必须考虑清楚下一步的行动。而这场防御战讽刺的结局让他始终都难以释怀。
那辆坦克，他想道，谁会想到，它会突然冒出来，让我们彻底输掉这场该死的战斗。
芬尼跑下——或者不如说滑下了一根弯折的安置所大门立柱。这根立柱弯下的部分一直延伸到了市场的内侧边缘。现在，市场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徒手格斗的海洋，一场彻彻底底的屠杀，远比德雷福斯见到过的任何灾难都更加可怕。德雷福斯没有再多看市场中的情景，这并不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而是因为他的人民需要他进行思考。在这场屠杀中，他又能做些什么？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离开这里，带上尽可能多的安置所公民，然后再与这些被上帝诅咒的猴子作战，为人类重新夺回一切，哪怕这需要一年，或者十年，或者是二十年。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科巴看着他的猿。现在，他们看到了他们手中拿的到底是什么。在一次深呼吸的时间里，仓库中只有完全的寂静。
然后，尖叫声和更多的枪声骤然爆发，猿类军队陷入一阵新的疯狂。科巴就算是想要阻止他们，也不可能做得到⋯⋯况且他更不想如此。就让他们尖叫吧。让他们开火吧。让这声音吓坏任何能够听到的人类。他同蓝眼站在一起，让所有的猿都能看到他们两个。让这些猿在他们的怒火中燃烧，让那怒火能够与他自己的愤怒匹敌。
洛基和莫里斯手中没有枪。科巴什么都没有说，但他注意到了。是的，就算只有一只眼睛，他也注意到了。
在无线电室中，维纳还在进行广播。他完全不知疲倦。自从电能恢复以来，他一直都坐在这里的椅子上，不断重复着同样的信息，一遍又一遍。
“这里是旧金山，尝试与外界联系。如果你收到此信号，请回答。重复，这里是旧金山⋯⋯”
屋门被猛然推开，庆祝的喧嚣声涌了进来。维纳中断了广播，正在来回踱步的德雷福斯抬起头，看到他的一个名叫丹·德罗萨里奥的官员站在门口，大声喘息着。最近这十年里，德雷福斯见到过许多恐惧的神情，但德罗萨里奥脸上的惊恐是他从没有见过的。
“出什么事了？”德雷福斯问道。
“猿。”德罗萨里奥回答。
德雷福斯不需要听到更多回答了。
他推开庆祝的人群，同时把手高举过头，向大门顶部平台上的哨兵做着摇响警报器的动作，想要引起他们的注意。在他走向大门的时候，德罗萨里奥向他做了简短的报告。
“我们从海角堡那里得到消息。类人猿对那里进行了洗劫。它们抢走了那里所有的枪，并且正在向这里杀过来。所有的类人猿，足有好几百或者上千头。”
“还有谁知道？”德雷福斯问，“我们需要让人们都进去。”
“我已经把消息通知了民兵，”德罗萨里奥说，“他们暂时会对此保持安静。”
终于有一名哨兵注意到了德雷福斯，急忙摇响了警报器。刺耳的警报声惊动了庆祝的人群，人们都向大门口望过去。德雷福斯这时已经走到了梯子底下。他一步三阶地爬上了梯子。大门这时被打开了，安置所民兵涌出大门，在街道后面的防御工事中就位。这些工事其实是高速公路上大约三英尺高的水泥隔离墩。
“不要让它们靠近围墙！”他对正跑出大门的步兵喊道。然后，他又将头转向工事，用更大的声音喊，“不要让它们靠近围墙！”
然后，他回头对德罗萨里奥问道：“他们还有多久会过来？”
“我们刚刚得到消息，”德罗萨里奥说，“有一些猿骑在马背上，大部分猿都是徒步行进。应该不会太久了，也许有几分钟。”
人群开始从狂喜转变为躁动不安。在警笛的尖啸中，德雷福斯听到人们大声喊出各种问题。他应该做一下通告，让人们安定下来⋯⋯不过这件事可以先等一会儿。首先，他必须确认防御力量已经就位。如果他们无法指望海角堡派来援兵，那么现在的情况就非常糟糕了。他相信安置所的人们会坚守到底，因为他们只能如此。
他很想知道马尔科姆他们怎么样了。如果有一支类人猿军队正在向安置所杀过来，德雷福斯只能假设，他再也不会见到他们了。这是一个非常沉重的损失⋯⋯但至少，他们首先得到了电能。类人猿还没有能对此造成破坏。
德雷福斯很想知道，那些猴子是不是已经在打算将电力据为己有，但现在不是他关心这个问题的时候，如果类人猿想要和平，它们可以得到和平。但如果它们想要战争，人类一样也会奉陪到底。
在德雷福斯下方，民兵们正在加固防御工事，在并排而立的水泥隔离墩和大门前的栏杆上用沙袋堆砌出更高几英尺，拥有粗糙的垛口，更有利于抵挡子弹和长矛。他们工作得非常努力，速度也很快，但德雷福斯也能从他们的身上看到强烈的恐惧，他不能责备他们，类人猿早已是他们噩梦中的怪物。这将是一场抵抗暗夜恶魔的战争。
在平台栏杆边上，一名年轻的民兵因为手抖得厉害，甚至无法锁住榴弹发射器的带扣。他可能只有十八或二十岁。德雷福斯走到他身边，稳定住他的双手，帮助他把带扣锁定就位。
“不会有事的，孩子。”他说道，“相信我。”
然后，德雷福斯站直身子，发现话筒就放在驱动空袭警报器手摇曲柄旁的桌子上。他拿起喇叭，并示意摇动警报器的民兵停止。警报声很快就弱了下去。
“听我说！”他在逐渐消失的警报声中喊道，“我们经历过的一切，让我们早已为今晚做好了准备。我们无所畏惧！我们经历过比现在更可怕的灾难。”他在栏杆后面来回踱步，尽可能与更多的人进行目光的交流，“它们也许拿到了一些枪——但这并不能让它们成为人。它们是野兽！我们会把它们赶回去，把它们打倒，把它们埋葬！”
一些平民向德雷福斯发出呼喊，喊声还在迅速提高。他们知道，他们必须进行战斗。而民兵和军事经验更加丰富的军官将领导他们。他们已经开始被动员起来了。德雷福斯引导着他们的士气，他再次提高音量，每说一个词，就重重地挥手，加强自己的语气。
“我们⋯⋯绝⋯⋯不会⋯⋯让它们走进这道门！”他的话语引起的回音渐渐消散，人们听到了远方传来类人猿的嚎叫声。德雷福斯放下话筒，用洪亮但平静的声音说：“和我并肩作战。为人类而战。”
然后，他转过身，和士兵们站在一起，严阵以待。
声音越来越大，但因为雾气的关系，很难辨清敌人的方位。德雷福斯猜测着敌人来袭的可能方向。它们应该直接穿越丘陵区，进入加州街。他朝那里望过去，只看到迷雾中闪烁的灯光。到现在，供电已经恢复了数个小时，但还有更多的街灯亮起来。不过，德雷福斯依旧只能看清安置所门外的一小片地方。他听到了马蹄声。没错，数量很大，而且正是来自于他预料中的方向。
“我能听到它们了。”站在德雷福斯身边的一名狙击手说道。他稳稳地端着枪，一只眼睛透过瞄准镜望向远方。只是，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但它们在哪里？”
德雷福斯也在用双筒望远镜观察着，竭力不放过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他能看到的只有模糊的灯光⋯⋯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到的那些光并非来自于城市街灯。它们是火把。随着那些火把逐渐逼近，德雷福斯已经能清楚地看到它们运动的轨迹了。
类人猿一定也发现了安置所的灯光，它们的嚎叫声也骤然提高了，火把的移动速度开始加快。实际上，这些猿的速度实在是令人胆寒。德雷福斯看到它们并不只是在街道上奔跑。更多的猿是从一直延伸进黑暗中的街灯杆上飞荡过来。
“那里！”德雷福斯高喊着，向远处一指。平台栏杆后面的步枪枪管齐刷刷地转向他手指的地方。德雷福斯意识到，人们在等待他的命令，要他告诉他们——等到看见敌人眼白的时候再开枪！他深吸一口气，希望以最强的气势吼出⋯⋯
就在这时，迷雾中的猿开枪了。
第一波子弹冲击着安置所的正面，打碎了窗户，撕破了街垒上的沙袋。类人猿们持续不断地射击着。随着它们和安置所的距离迅速收缩，它们能够看清目标，它们的火力也在急剧加强。
德雷福斯忘记了所有鼓舞人心的辞藻。
“开火！”他喊道，“立刻开火！”
平台栏杆和大门前的临时街垒后面，人们手中的枪开始喷吐火舌。他们的位置比类人猿更好，也比这帮猴子更懂得如何使用枪支。所以他们的第一波齐射立刻重创了冲在最前面的类人猿，造成的伤害要比这些野兽们散乱的射击严重得多。还没等安置所的民兵们集中火力，让街道变成更加可怕的地方，骑马的类人猿已经冲到了他们眼前。
榴弹发射器发出空气爆裂的声音，随之而来的剧烈爆炸打散了结成密集队形的猿群。尖叫声达到了狂热的程度。德雷福斯很惊讶于这些生物能够发出如此响亮而又尖利的声音⋯⋯受伤马匹的嘶鸣声更为这种刺耳的噪音增添了一层痛苦的色彩。芬尼在警报器操作台上安装了一个无线电步话机，方便收听通讯室的信号。通过这个步话机，德雷福斯听到了维纳几近疯狂的声音。
“这里是旧金山！我们正遭受攻击，重复，我们正遭受攻击！”
说得没错，德雷福斯一边想着，一边向栏杆另一端的一小队民兵打了个手势。一颗颗火箭弹立刻从他们肩头的火箭筒里飞出来，越过街垒，落在街道上，化为一道火墙。
骑在马背上的猿冲过了火焰。跑在正中央的那匹马上的猿手中擎着一挺重机枪。德雷福斯认识它——就是那只猿类军队第一次出现时，一直在用充满渴望的眼神觑着他们的枪的那只独眼黑猩猩。他没有看见另外那只黑猩猩——那只和马尔科姆进行过交谈的类人猿首领。德雷福斯能够确信，那只黑猩猩有着老练的政治手腕。而这头独眼黑猩猩显然是从一开始就认为它们的首领和马尔科姆太过亲密。看起来，它已经把权力抓在了自己的手里⋯⋯
德雷福斯对马尔科姆带进山中的那支小队伍的处境更加绝望了，他们一定都凄惨地牺牲了。
安置所会记住这些英雄。
他沿着栏杆奔跑，用手指向那头独眼黑猩猩。
“那是它们的头领！”他吼叫着，努力让所有人都能看到目标，“把它干掉！”就这样，他沿着平台一路跑过去，确保所有民兵都听到了他的喊话。一阵阵子弹不断钻进他身边的墙壁，崩碎的水泥片砸在他的身上，让他感到疼痛难忍。“该死！”他不由得骂了一句。就在他面前，两名民兵正在用他们的AR-15混乱扫射。他们之间的栏杆上靠着一支火箭筒。
“火箭筒！”德雷福斯喊道，“把火箭筒给我！”
他将火箭筒扛在肩头，竖起瞄准镜，努力寻找那个类人猿头领。它就在那里，正在用手中的重机枪扫荡整个街垒。德雷福斯心中不由得感到诧异——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才会让你看到猴子骑在马背上，用重机枪对你扫射？对此，他没有一点头绪。独眼黑猩猩很聪明，他并没有让坐骑以直线前进。德雷福斯的目光一直追踪着它，却在无意间看到了路边上一样卡车车斗里堆放的油料罐。
那辆车永远也开不起来了，他一边想，一边发射了火箭弹。
卡车和车上的油料罐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熊熊燃烧的大火彻底截断了类人猿向安置所大门冲锋的道路。骑马冲在最前面的类人猿纷纷调转马头，寻找其他的前进路线，但泼散开来的重油洒满了整片街道。有几只猿从马背上跳起来，想要从街道两旁的建筑物上绕过火焰。但他们刚一在火墙后面露头，就被民兵打掉了。
安置所阻止了类人猿的攻击。
“战斗！”德雷福斯喊道。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了，“我们就要打败它们了！”他希望这是真的。如果他们能够挡住猿类最初的攻击，他们就获得了优势。良好的防御位置是他们致胜的王牌。
猿群聚集在火墙后面，尖叫着，盲目地向火墙后面射击。但它们的沮丧情绪正变得越来越明显。已经有数头猿死在了火墙里。还有一些被严重烧伤，哀嚎着在街面上来回翻滚。阿什被爆炸的冲击波掀翻在地。洛基抱起他的儿子，把他放到一辆汽车的后面。蓝眼跑到他们身边。过了一会儿，莫里斯也跑了过来。
因为愤怒和战场上残酷的气氛，蓝眼全身颤抖不止。他想要找到一条路，冲过火墙，率领猿群直扑敌人，他的父亲肯定会这样做。但莫里斯让他安静下来。老猩猩用双手按住蓝眼的肩膀，又抬起一只手，用手语对他说——
等一等。
有不少猿都等不了。战斗的疯狂让他们不停地跳上火墙两侧的建筑物，但人类早已做好了狙击他们的准备。不等他们有机会使用自己的枪，就已经纷纷被打落在地。
科巴拽住马缰，寻找着进攻的通道。他看见一根倒下的柱子上缠着一团杂乱的绳子。那些绳子一直延伸到了火焰里。科巴朝一群大猩猩大喊一声。他们立刻朝那根柱子扑过去，将它竖起来，直到上面的绳子从高处越过了火墙。
人类还在火墙的另外一边不停地射击，阻止了猿群的进攻⋯⋯但蓝眼已经看出来了，科巴建造了一条从上方进攻的路线。数十头猿聚集到了柱子下面，飞快地爬上柱子，在它的顶部集结。科巴举起一支手臂，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蓝眼知道他的想法——一次只有几头猿的冲杀无法发挥这条空中道路的全部能量。人类会在他们刚一露头的时候就将他们射杀。
猿类团结才会强大，蓝眼的心中回忆着父亲的话。是的，团结在一起，他们就能从绳子上冲过去，让人类知道，他们有多么强大。
德雷福斯在平台上跑来跑去，指明每一只试图绕过火墙的类人猿。安置所的保卫者们开始更换弹匣，并将伤员拖到后面，进行治疗。
德雷福斯用沙哑的声音呼喊命令，确保所有人都清楚，战斗并没有结束，类人猿没有被击溃，它们还会卷土重来。不过，现在通向安置所大门的道路只剩下了一条，就是街道的另外一端。现在那个方向已经被堵死了。如果类人猿改从那个方向杀过来，它们永远也到不了安置所的大门口。
就在德雷福斯思考这些事的时候，他瞥到火墙上方的半空中似乎有一点动静。他抬起头望过去，却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情景。
“在电线上！”他吼道，“射击！”
类人猿冲杀过来，不是一小队，而是一大群。他们利用旧有轨电车的电线，像杂技演员一样荡过了火墙；甚至以难以置信的平衡感从电线上跑了过来，而且它们完全不会踩到从下方荡过的同伴的手指。它们再次向人类开火。现在它们距离人类更近，又有了高度优势，能够清楚地看到街垒后面和门顶平台上的人类，于是它们发射出的子弹也变得更加致命。
德雷福斯伏身避开类人猿的火力打击，拿起自己的步枪，朝电线上瞄准。他看到数十头类人猿跳落到街上，一边射击，一边扑向安置所大门。大猩猩也一只接一只地沿电线荡过来，它们一落在地面上，立刻举起一块块燃烧的车辆残骸，投掷到街垒后面。民兵被迫后撤。而黑猩猩则趁机发动了猛攻。
德雷福斯又看到了那个独眼头领。它正纵马从火墙上一跃而过。
“就是它！就是它！打它！打它！”德雷福斯瞄准，开火，却没有集中。
在德雷福斯身边，那个操作榴弹发射器的年轻人也瞄准了独眼黑猩猩。德雷福斯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更远处的一点异动。在街道对面一辆有轨电车的顶上，一头猿已经瞄准了使用榴弹发射器的年轻人。德雷福斯急忙转过枪口，但他的动作太慢了。
猿开火了。德雷福斯听到子弹击中那个男孩的声音。男孩向后倒下，鲜血很快便在他的身下漾开。榴弹发射器滚过栏杆，掉落在街上。
有轨电车上的猿露出牙齿，向独眼尖叫着，独眼则以吼声做出回应。
德雷福斯第一次开始觉得，也许他们活不过今晚了。他瞄准，射击，再瞄准，再射击，但目标太多了。有轨电车上的那头猿左躲右闪，还向人类做出一个个嘲讽的鬼脸。猿群跳上安置所大楼，向下射击。更多的猿还在源源不断地杀过来。
德雷福斯正打算下令撤退。却听到自从离开军队之后就不曾再听过的一种声音——那无疑是隆隆的炮声。转瞬之间，有轨电车消失在一团大火球里。街道上的十几头猿都被卷进了这场爆炸中。街道两侧房屋的窗玻璃都被震得粉碎。
德雷福斯转过头，看到一辆坦克隆隆地驶过街道，黑烟从炮塔后面不停地冒出来，与雾气混合在一起。一名火控指挥官从舱口探出半个身子，正不停地下达着命令。点五零英寸口径的坦克机枪在全力开火，把街道上的猴子打成一团团肉酱。
欢呼声从平台上和街垒后响起。援军终于到了。德雷福斯立刻向无线电步话机中喊道：
“芬尼！和那辆坦克里的人取得联系，告诉他们，把坦克停到大门口来！”之后是一阵静电爆裂声。德雷福斯又一次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某个人的说话声，但那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收到，头儿，”芬尼回答道。
这时，独眼黑猩猩向那辆坦克龇出了獠牙。坦克又开炮了。这一次，炮弹落在有轨电车的骨架和那辆运油罐的卡车废墟中间，掀起了一大块地面。完整和破碎的类人猿尸体飞上半空。人类一方的欢呼声变得更加响亮。欢呼的人之中，也有德雷福斯。
“好啊！”他吼叫着，“狠狠打，狠狠打！打烂那些杂种！”
步枪和火箭筒在防御工事后面纷纷开火。继续从电线上杀过来的猿不停地掉落下来。不过类人猿的攻势暂时还没有衰减的迹象。坦克很快便在安置所的大门前停稳。它的点五零机枪足以将所有的猴子挡在安置所门外。
德雷福斯又听到一阵静电爆裂声，坦克手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平台上面。
“我打赌，我们的猴子朋友现在肯定希望在海角堡的时候没有把我们丢下。”
街道上，独眼调转马头，向坦克冲了过来。坦克机枪手将火力集中在了它的防御位置前方，迫使猿群无法靠近。他看到了冲过来的独眼，想要将枪口对准独眼。但独眼的重机枪子弹首先在坦克炮塔上打出了一片火花。躲在护盾后面的机枪手稍一退缩，却给了独眼最关键的一点时间。
独眼的重机枪打光了子弹，它把枪扔到一旁，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一只脚踏在坦克炮塔上，另一只脚抓住了机枪手的脖子。点五零机枪的枪管向上一歪，一排弹孔出现在对面建筑物的墙壁上。独眼把机枪手从坦克里拔了出来。几乎没有等他落在地上，就立刻有数头猿向他扑了过来。
猿猴开始向坦克聚集。当独眼钻进坦克舱里的时候，其他猿都跳到坦克上，尖叫着，用拳头和枪托击打着坦克的装甲。
步话机里传来芬尼的声音：
“头儿？”德雷福斯还能听到背景音里的尖叫声。
“我知道。”德雷福斯说。
坦克歪歪斜斜地转过头，缓慢地，却又不可阻遏地向安置所驶过来。
“头儿？”这一次说话的是德雷福斯身边的那名狙击手。他正指着坦克。那数十吨钢铁铸成的庞然大物径直向安置所大门口的防御工事冲了过来。
“我知道。”德雷福斯又说了一遍。
坦克压垮了临时砌成的沙袋矮墙，履带直接压迫着水泥墩，把坦克直接送过了防御工事。民兵们四散奔逃。类人猿则采用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坦克刚刚发明时就出现的战术——散兵躲避在坦克后面。坦克“吱吱嘎嘎”地冲上台阶，撞上了将安置所大门分为三部分的立柱。坦克引擎随之发出一阵恐怖的咆哮。
大门挡住了坦克，而且坚持的时间比德雷福斯预料的还要久一点。
然后，那些立柱轰然向内塌倒。类人猿从坦克撞出的缺口中涌入了安置所。
平台已经有一部分倒塌了，剩下的也摇摇欲坠。不少民兵都掉进了碎石堆或猿群之中。安置所外已经不存在有组织的抵抗。猿群占领了街道。坦克终于在瓦砾堆中停下脚步。独眼从坦克中伸出半个身子，欣赏着他所造成的毁坏。然后，他意识到猿类已经取得了完全的胜利。他被白翳蒙住的眼睛上闪耀起狂野的光芒。
德雷福斯看着那只类人猿，意识到自己得到了一个完美的狙杀机会。他端起步枪。就在此时，一群逃跑的人挡住了他的视野。
“该死的，”他怒吼一声，竭力将准星指向独眼，“来吧。”他说道，“无论你们是人是猿，我不在乎。只要给我一个⋯⋯清楚的⋯⋯”
“德雷福斯！”芬尼喊道，“我们走！”
在他枪口前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德雷福斯知道，从长远的历史角度看，用一个普通人的命换那头独眼黑猩猩的命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但这不是历史。这是生命。现在，他没办法让自己扣下扳机。
于是，他跟在芬尼的屁股后头，准备在平台彻底坍塌之前逃之夭夭了。这个时候，他看到类人猿还在不停地爬上损毁的大门。现在人类只能分散开，进行游击战。他必须考虑清楚下一步的行动。而这场防御战讽刺的结局让他始终都难以释怀。
那辆坦克，他想道，谁会想到，它会突然冒出来，让我们彻底输掉这场该死的战斗。
芬尼跑下——或者不如说滑下了一根弯折的安置所大门立柱。这根立柱弯下的部分一直延伸到了市场的内侧边缘。现在，市场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徒手格斗的海洋，一场彻彻底底的屠杀，远比德雷福斯见到过的任何灾难都更加可怕。德雷福斯没有再多看市场中的情景，这并不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而是因为他的人民需要他进行思考。在这场屠杀中，他又能做些什么？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离开这里，带上尽可能多的安置所公民，然后再与这些被上帝诅咒的猴子作战，为人类重新夺回一切，哪怕这需要一年，或者十年，或者是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