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希赛儿
声音向来是我最宝贵的资产,但在中庭喧嚣刺耳的噪音下,突然显得微不足道。诸多问题和质疑此起彼落,夹杂在面对未知敌人、吓得魂飞魄散的尖叫声里,有如双重攻击,逼得我一步步倒退,独自站在雪地里。
崔斯坦举起手来,示意大家噤声。「你们所有的疑问都会解答,只是现在的时机、地点不适合。」他对着神情阴郁的摄政王追加一句。「召集大臣和顾问,我们要拟定策略,时间迫在眉睫。」
「自以为是的小子,你竟敢对我发号施令?」摄政王的语气冰冷,显得非常镇定,几乎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即便他不知道崔斯坦的身分,也晓得他是异类。说几乎,是因为我了解他的轻蔑是特别针对眼前这位有能力解救大家的小子。
崔斯坦挫败的情绪反应让我跟着咬牙切齿,不安与焦虑在心头如火焚烧,使我不由自主地望着厝勒斯的方向。还要多久他们就会赶到此地?届时又会发生什么灾难?诸如此类的疑问沉重地压在崔斯坦心里。我们彼此心知肚明,眼前情势紧急、绝不能消耗在这里做无谓的争执。
「自以为是?」崔斯坦的语气几乎没有变化,紧绷的气氛兀自弥漫在人群里。「难道你忘了你的先人和你自诩为『摄政王』的原因?或是你对这个头衔的含意没有自觉?」
「我当然没忘。」摄政王咄道。「过去的历史我记得很清楚。」
「那你必然了解这不是放肆,也不是自以为是,」崔斯坦说道。「是你们宣誓效忠我的家族和我们的王,如果有任何勉强或犹豫,我当然有权用武力夺去你的权位。」
摄政王陷入沉默,好半晌都没有声音,我紧张得不敢喘气,不确定崔斯坦接下来还会说出什么话,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认为用威胁的方法能够奏效,毕竟我们需要争取摄政王加入阵营。
「然而我没有那么做,而是给你选择的机会。」崔斯坦继续说道。「加入我的阵营,一起为你同胞的自由奋战。」
「不然呢?」摄政王不是无知的软脚虾。他跟崔斯坦一样,一出生就在政治圈内打滚,不过我隐约察觉到他说话的声调有些颤抖。
「不然就拉倒,我也可以袖手旁観,让你们自己面对这场战役,不过我敢打包票,这场战争的胜负明早立见分晓,你们肯定输得很惨──不论所爱之人的性命和宝贵的自由统统都会不保,而战败的责任则由你承担。而我还得说服我父亲大发慈悲,肯让你先留着一口气,才能让你亲眼目睹自己的选择所带来的后果。」
如果世界陷入战火,始作俑者就是妳……
母亲,不,是安诺许卡临终的话语回荡在耳际,我咬住下唇。
摄政王的目光转向依旧假扮成艾登爵士的哥哥身上。「你明知会有这样的发展,却还保持沉默?」
佛雷德心里清楚,只要一出声就会泄露自己是冒牌货,因此仅仅垂着脑袋点点头。
厝勒斯呜呜的号角声终于平息,但在寂静的氛围里,大难将至的气息更加浓厚,恶兆并没有跟着声音消失。
「选择权在你。」崔斯坦说道,唯有我们之间的联系透露出他心底的着急。
摄政王粗声叹了一口气,微微点点头,脖子上青筋突起,看来连身体都在抗拒、不肯做出屈服的态势。「好吧。」他转身面对站在左侧的男子。「召集会议。」
群众如潮水般分开,让出一条通往城堡大门的路径,摄政王竟退到一边。「你先请,王子殿下。」
崔斯坦大步向前,佛雷德和摄政王尾随在后,谁也没有回头看一眼。我抬脚要跟上去,念头一转,又停在被魔法融化的雪地上。就算去了也是多余,低头看看身上的斑斑血迹、被扯破的戏服,相信自己在那里并不会受到欢迎。
现场聚集的贵族纷纷散去,有些人急着呼叫车夫,想要逃回家园寻求岌岌可危的安全感,另有一批人走向降下来的闸门往外眺望。强风已经把巨龙的外形侵蚀殆尽,只剩残雪堆积在原地。好些人投来狐疑的眼神,揣测巨龙的出现或许和我有所关联,只是猜不到我涉入的程度和影响的规模,当然更不知道罪魁祸首正是我。就在短短一瞬间,我就此决定众人的命运。
几乎打从我得知巨魔存在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下了决定,目标非常明确:杀死女巫、终结说咒、拯救崔斯坦、释放朋友们得到自由,如今这些愿望一一实现,我做到了。
那现在呢?
我解开了巨魔的枷锁,世界却没有因此变得更好,只是凭借一个模糊的信念,相信我们必然得胜,和平终会降临。过程中却不曾仔细想过自己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崔斯坦所承担的部分我有想过,大多数的巨魔还算明理,没错,和盟友连手足以战胜邪恶的势力。至于我自己……
我用力咽了咽口水,惊慌的情绪悄悄蔓延心底。崔斯坦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指明我的身分和在任务中的角色,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交代。按照以往的逻辑推论,我知道他这么做肯定有根据、有很好的理由,但恐惧的利爪仍揪住理性,疑费在心里窃窃私语。
那些依旧在室外逗留的人瞪着我,他们看我的眼神似乎不仅仅是怀疑而已,而是指控和贵怪。置身在这样的处境,我只想落荒而逃,但我又能逃去哪里?我原本的家吗?女主人已经被我杀了;旅馆房间?那里净是回忆。眼前不只无处可去,在崔亚诺甚至没有人可以让我投靠并寻求协助,除了……
我移动双脚,飞奔上通往城堡的台阶,一路越跑越快。穿过阴暗的长廊,我来到印象中的那扇门,猛力推开,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
「莎宾?」
看到眼前的景象,双脚立刻打住。朱利安跪在地板上,紧紧拥住母亲的遗体,脸上涕泪纵横,熊熊的怒火在他眼中燃烧,他空出一只手在腰间摸索,掏出手枪对准我的胸膛。
「凶手。」他嘶哑地指控。
他说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