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崔斯坦
别转头看她!我命令自己。要狠下心肠、背对她迈出步伐，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但却是极度必要的一步。
绝不能让他们发现杀死安诺许卡的人是希赛儿，她串通外人已经够糟了，万一还被人类得知是她下的手，肯定会把接下来发生的后果怪罪在她头上。目前已经有够多人在追杀她，何必再增加希赛儿的困扰。最好让他们相信下手的人是我，让人类将所有的怒火、暴戾和冷嘲热讽都指向我。
明知道这是正确的决定，然而就是无法纾解丢下双手沾满鲜血的她独自站在雪地上的心疼。那是安诺许卡，不是她母亲的血──因为吉妮薇早在许多年前就死于非命──只是我很怀疑希赛儿是否有能力区隔两者的差别。
希赛儿挥舞刀子的癀面没来由地浮现在脑海，刀法粗浅、动作笨拙，但又充满本不属于她的暴戾之气;第二刀就比较肯定，深得足以致命，至于事后的理由……也是言之成理。以我对她的了解，算是合乎预期的动机。但我不得不怀疑真正驱策她下手的其实是……之前她受到魔法束缚和催促，现在已完成使命，那股不由自主的冲动也就消失了。事后她会不会懊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而我呢?
我一把推开纠结的思绪。木已成舟，无可挽回，眼前的重心应该放在拟订计划阻止族人和精灵在岛上作乱、屠杀生灵，拯救世界免于灭亡。还要和父亲争夺掌控权，阻断安哥雷米的阴谋，以及……对付罗南。
我压抑着瞥向佛雷德的冲动。这个欺骗的阴谋迟早会反噬我一口，因为就在我魔法被阻断的瞬间，艾登爵士已然挣脱束缚，这项失误要怪我没有用魔法先将他捆绑。不知他现在躲在哪里，至今都没有现身，这让我心神不宁，毕竟艾登的意志仍然受到父亲魔法的驱策，真正的目的也还没有彰显。这局棋有太多玩家，各方人马相互较劲，我却信息不足，难以拟定下一步。
如果静观其变、不采取行动只会面临失败的结果。可以肯定的是，我们的敌人蓄势待发──他们策划了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的时间，就在我努力迎头赶上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前方大厅的门应声而开，两旁的侍卫神色紧张地看着我走进去。我对环绕大桌的椅子视而不见，径自走向另一端石头砌成的楼梯。
「这里往塔楼?」我问。
「是。」佛雷德出声回应。一听见佛雷德的声音，摄政王便敏锐地转头望向他，这些举动我都看在眼里，心中暗自希望佛雷德闭上嘴，直到我想出让他合理现身的办法为止。
我一步跨上三阶楼梯，伸手推开顶端沉重的橡木门，站在刺骨的寒风里。从这个高度看出去，整个崔亚诺尽收眼底。城堡的墙壁每隔一段距离就插了一支燃烧的火炬，靠着街道上成排的煤气灯照耀下，隐约可看到大部分的城镇。四周静得很诡异，即使从这个制高点眺望出去，仍然可以感觉家家户户弥漫着一股紧绷的气息。
人类充满恐惧。就算不想承认，隆冬之后这么做无疑帮了我一个大忙，因为只要运用得宜，恐惧就可以变成我的助力，成为凝聚众人的力量。
手肘靠着石砌的城垛，转眼遥望厝勒斯的方向，隐约察觉有人跟在后面走上塔楼。父亲曾经对希发儿说过他打算用和平的方式夺回这座岛屿。就某种程度而言，我相信他的说法，因此崔亚诺对他而言是势在必得。掌控首府等于控制这座岛，而目前这座城市在我的控制之下，唯有这样，我才有一争胜负的筹码。
一个影像浮现在脑海，我释放魔法，任由法力往外扩散延展，并运用意志力让想象逐渐成形。环绕崔亚诺的城墙开始透出银色光芒，魔法渐渐代替石块缓缓堆垒，光墙越筑越高，并逐渐往中央聚拢、环绕，直到整座城市被魔法构成的巨大拱型光罩包覆为止。
「这是要阻隔你的同类，还是把我们困在里面?」一位女子出声说道。
我转过身去，佛雷德、摄政王和另一个我猜是顾问大臣的男子站在那里，仰着脸望着天空。玛丽夫人不住地颤抖，嘴唇抿成一条线，等候我回答她的问题。
「两者都有。」我只是忘了补充，如果我父亲和其他某些人真想要的话，绝对有能力破墙而入。用魔法筑墙的目的不在于阻挡正面攻击，而是避免让别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趁虚而入，父亲不想宣战──只想在背后操控、守株待兔等候水到渠成，但这不表示在必要情况下他不会诉诸武力。「这可以帮我们争取筹划的时间。」
「我们?」玛丽夫人咆哮。「如果你跟我们是利益共同体，为什么不容安诺许卡存活?如果她还活着，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但希赛儿会死于非命，我也会跟着丧命，而我的族人则继续苟延残喘、仰赖敌人的怜悯。
「代价太高了。」我迟疑地说。「相信还有更好的方法。」
「你就用这样的理由说服希赛儿帮助你杀死她母亲?」
事实刚好相反，但我不予置评，任由她相信是我教唆的。在玛丽说话时，摄政王瞪着他的妻子，他的神情彷佛她是个陌生人，间接证实他完全被蒙在鼓里，对玛丽庇护他奉命追杀多年的女巫一事一无所知。
「许多年来安诺许卡有太多化名，吉妮薇‧卓伊斯不过是其中之一。」我回应。
「妳一直都知道?」摄政王终于忍不住开口质问妻子。「还包庇她?妳知道万一被他们发现妳的背叛，我们会有怎样的下场吗?」
话一说完，他突然领悟他们的其中之一现在跟他只有不到两步的距离。
「我并不知情。」摄政王补了一句。
「显然如此，」我更想知道当他发现儿子也背叛了他，又会做何反应。「但已经无关紧要，目前最重要的是崔亚诺的防卫。」
他们退向一旁，让我走回沉重的木门。我看见希赛儿在城堡中奔跑，焦虑的情绪大大影响我的专注力。虽然很想找她谈一谈，了解她的想法，但我更需要聚精会神、专心挖掘父亲和安哥雷米的计划，还有隆冬之后的目的。
「那些飞天的生物怎么对付?你的魔罩挡得住吗?」玛丽继续追问，一路跟着我下楼梯。
精灵可以随心所欲、打通两个世界之间的通道，我严重怀疑魔法是否真能挡得住他们，然而这是一个好问题，这些人当中似乎只有她明白情势非常紧急。
「只有铁──」我突然停顿，一股强烈的恐惧刺入心中。
希赛儿。
「铁?」她问。「怎么样?」
她在哪里?难道父亲的爪牙已经抢先一步、在我阻绝之前就抵达城里?或是安哥雷米?
「玛丽，安静。」摄政王嘶声命令。「他没兴趣倾听女人的疑问。」
疼痛。
我急忙冲下最后几层台阶，冲出大厅，奔跑时和艾登──佛雷德──擦肩而过。正当我伸手推开大门时，突然想到他的出现不合逻辑。佛雷德刚跟着我们上了塔楼，正默默跟在摄政王背后，这意味刚刚和我擦肩而过的并不是希赛儿的哥哥!
下一秒，玛丽尖声大叫，我猛然转过身去，发现艾登‧雀斯勒举剑刺入他父亲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