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崔斯坦
黎明来临之快,让人措手不及。
希赛儿去探望艾登,我留在原处聆听士兵报数、统计武器和补给。从这些凡人拟定的战略,就知道他们对自己即将面临的敌人根本毫无概念。就算罗南单独面对一整支军队和大炮,他还是能从容地哈哈大笑。但即使我说得绘声绘影,人类依旧难以想象和理解。
在开会时,摄政王的顾问大臣们当着我和维多莉亚的面惶惶不安起来,但旋即无视我们的存在,自己闭门造车地讨论。他们也把佛雷德拉了进来──毕竟艾登继任摄政王只差正式的仪式而已──以他不时提高的嗓音来判断,显然是讨论到气急败坏。
「这群老顽固真的很蠢。」维多莉亚说道。她将椅子往后滑开几步,双脚碰的一声架在桌上,好几个大臣一脸骇然,斜瞥了好几眼,但她视若无睹。「或许我们应该派他们去河边参观马克推舢舨出海的场面。」
「他们称呼那些为船舰,不是舢舨。」我说。一如她所预期的,周围的讨论稍有停顿。
「那是语义的问题。」她强调,开始运用剃刀般锐利的魔法丝线修剪指甲,直到会议桌上那十二对眼珠都转过来瞪大眼睛看,她才开口提出问题。「你们这些纸上谈兵、光说不练的将军们预备好要听我说了吗?或者还要我再枯坐一个小时,等你们扯一些乱七八糟的战略?」
他们眼睛瞪大、下颚抽搐,还没有人来得及开口,门就开了。马克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男子。「第一批船回航了。」表哥说道,「虽然不是每一艘都回得来。」他努努下巴对男子示意。「说吧。」
水手偷觑了马克一眼,似乎想看清楚兜帽底下的脸庞,随后又改变主意,知道还是别惹麻烦的好。「我们航向海岸线,根据她的吩咐,熄灭所有的灯光,甲板上安静无声。」他朝维多莉亚点头。「沿岸有一两座村庄似乎安然无恙,没有受到战火摧残──远远看到有村民提着火把和灯笼,来回移动──至于其他地方……」他用力吞咽,喉结上下移动。「只剩火光和焦黑的烟雾。」
议事厅的大臣们惊呼连连、表情沮丧,我举手示意他们安静。「有多少?」
「我算了算,总共四个村庄。」
「他已经到海岸线多远的地方?」我指着桌上的地图,水手的手指点着大洋路的村庄。「我们看到他在这个地方。」
「距离厝勒斯不远。」我对着维多莉亚咕哝。
维多利亚点头以对,轻咬下唇。「如果他们意在摧毁村庄,速度会更快。」
她的眼神意味着我们的看法相同──恰如希赛儿说的,罗南要求投降者都要许下效忠的誓言。想到他处理这些誓言的方式,我的胃就揪成一团。
水手的话突然提醒我一点。「你有看到他吗?」我问道。
水手脸色发白,点头响应我的问题。「在黑夜里很难看清楚,所以我们一直逗留到黎明时分,撤退到海岸线之外才用望远镜观看。」他吐了一口大气。「他站在沙滩上,只是个孩子。」
只是个孩子。我有多少次因着同样的想法,决定不去插手罗南的事?
「他踏着岸边的浅水,完全不在乎冰冷的天气,像个孩子似地玩起水来。浪花飞溅,他淘气地哈哈大笑,然后海面就突然天摇地动。」
「没错,我也听说了。」维多莉亚的语气完全没有嘻笑的意味。
「就像巨人或天神在玩水,连我这终其一生在海上讨生活的人,都不曾见识过这种海浪滔天的景象。」水手声音颤抖地说。
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海水更沉重的东西。汗水沿着脊骨往下滑。
「然后不出多久,最靠近岸边的船舰便消失在海面上,重新出现,随即又消失。」水手的眼神疏离而遥远。「就像浴缸里的小玩具载浮载沉,整船的人都在哀嚎尖叫……」他猛烈摇头,像是想甩掉记忆中的恐怖景象。「我们以为必死无疑,突然有一阵冰冻般的浓雾笼罩下来。雾气来得又快又急,能见度骤降,只剩一两呎距离,连那个巨魔都看不清楚了。」
是她介入,救了这些船上的人!为什么?
维多莉亚继续询问水手相关的问题,我凝神思索冬后的动机──她先是让希赛儿目睹安哥雷米的计划,现在又插手干预,这一切作为似乎是想要和我们连手对抗罗南,但是真相一定不会这么简单。她想拔除我弟弟的用意不会只是大发慈悲要为民除害,因为她身上没有一根骨头是善良的,背后肯定有阴谋。
「他说的都是事实,」马克说道。「海浪涌来的时候我就在码头,虽然尽己所能,可是……」他耸起一边的肩膀。「一大半的港口被摧毁,城市低洼处淹水,幸存者亟需救援。」
「还说你会保护。」一位大臣咕哝说道,我充耳不闻,径自下令把那些家园被毁损的市民疏散到地势较高的地方避难,接着心思转到我的父亲和安哥雷米身上。
他们两人都把焦点放在我不肯伤害弟弟的这件事上。希赛儿听见安哥雷米这样说,就算没听到,公爵放任他的傀儡王子公然出来游荡,背后的存心不言而喻,如果他真心认定罗南遇上我会有危险,就会稍作防范。至于父亲……我一边拨弄袖扣一边思索着,真希望自己对他盘算的策略也能够如此肯定。他有能力阻止罗南,却不肯出手;更有能力从我手里夺回崔亚诺的掌控权,至今却在厝勒斯按兵不动。而隆冬之后,我伸手按摩眼睛,希赛儿提出的疑问詉我忍不住纳闷她行动的背后是否隐含重大的阴谋。
「王子殿下?」有人开口询问,我继续充耳不闻。
这局棋的复杂程度不输以前玩过的格尔兵棋,而且输赢之间牵涉更广,远超过纯金的小棋子。当自己安全地坐在城墙里思索破解多少敌人的方法时,外面百姓的生命危在旦夕,但我心知肚明,就算花上一个月的时间思考,很可能依旧无法箝清所有的动机和计谋,就算一个月后真的搞清楚,还有人能够存活到那时候吗?
我然站起身,在场的人类瑟缩了一下,马克则是挺起胸膛,似乎不用等我开口,已经领悟我决定要采取行动。
「不能再放任罗南滥杀无辜。」我说。「预备船只吧,舰长,我们今晚就出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