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希赛儿
朋友们在议事厅等候，四对眼睛一齐瞪着莎宾找出来的那一排香水瓶。「这些真的可以吗?」她问道，目光在我脸上绕了一圈，打量的眼神让我怀疑自己补妆的技巧不太好。
「已经够好了。」说着我拿起其中一瓶，花香闻起来浓郁得很，我皱了皱鼻子。「重点在于打破的时间点要抓得很精准，鲜血必须触及他们的皮肤。」
「没问题。」文森捞起其中一个瓶子，假装朝马克的脑袋砸过去，后者文风不动，非常镇定。「妳需要多近的距离，希赛儿?」
「近到让人受不了。」我咬着拇指指甲，看着崔斯坦走向桌子对面。魔法的种子藏在他某一处的口袋，但我敏锐地感受到它们的存在。
他打算什么时候试吃第一颗?效果会如何?
「攻击的机会只有一次，错过就没有了。」其实我不太有把握，这个魔法顶多只能对付一个巨魔，所以罗南必须是第一顺位，这样朋友们才有机会去对付莱莎和其他人。但万一安哥雷米变更策略呢?万一领头的还有其他巨魔随行又要怎么应付?
「或许我们可以来比赛，在希赛儿念完咒语之前，总共可以砸中莱莎几个香水瓶?」维多莉亚的提议岔开了我的思绪。
崔斯坦咳了几声。「身为子弹的捐血人，我有权利否决这个提议。」
「非你不可吗?」马克问道，「单是创造这个穹顶已经耗费你很多精力，不能再榨干你的血了。」
崔斯坦坐在桌子前，双手支着下巴，露出深思的表情。「安纳许卡用这个咒语对付我的时候，我就像是被自己的法力捆住手脚，动弹不得。现在希赛儿要操控类似的魔法，捐血者的力量当然要越强越好。」
「但是当初安蕾丝的血也是可以阻止你父亲。」我提醒。
「我知道，」他皱眉。「还是不要冒险比较好。」
在场的人还来不及再出声反对，崔斯坦已抽出靴里的刀，挽起衣袖，刀刃划过手臂──先前那处刀伤已找不到任何痕迹──他调整刀刃的角度，面无表情地看着鲜红的血液顺着钢刀滴进瓶子里。
「这样就够了。」当血液装满三瓶后我说道。「我们绝不希望出发之后，你因为失血过多昏厥，崔亚诺因此而被攻破。」
崔斯坦微微翻了个白眼，但没有反驳，任由我绑了一条手帕在他的上臂。他将挽起的袖子拉回去，我和莎宾对看一眼。
替我照顾他。
她点头以对。
我小心翼翼用围巾裹住玻璃瓶，放进手提包里。「夜色已深，可以扬帆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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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帆因为吃风，绷得又满又紧，桅杆吱嘎作响，海浪不断拍击着船身。随着刺耳的噪音，我不由自主地颤抖瑟缩。我们确信罗南会以夜色为掩护，大剌剌地站在海边，竖起耳朵聆听我们的动静，虎视眈眈地等待最恰当的时机点发动攻击。
水手们彷佛也有类似的忧虑，各个神经紧绷，即使在黑夜里似乎都可以看到他们忧惧的神色。
「最远只能载你们到这里，」船长说道，我克制住要他噤声的冲动。「接下来你们必须自己划向岸边。」小船啪的一声落入水面，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我叫了一声。
「谢谢。」马克应道。「我们可以步行，拜托停在原处等待我们的信号。」
马克的斗篷窸窸窣窣，银色月光从云层里透出，映照出他站在栏杆上的身影。
他朝我伸出手来。「小姐?」
我们事先约定好不要称呼我的名字，以防引起冬后的注意，但是这个称呼仍然让我怔了怔，听起来很不习惯。我用力吞咽了一下，握住他的手，让他把我拉上去，靠着他平稳的手劲支撑，免得跌进漆黑的恶水里。
「预备好了吗?」马克问道。
「要做什么?」我结结巴巴。
马克从栏杆跨出去。
我惊讶地倒抽一口气，但他没有一头栽进水里，反而悬在半空中，我小心翼翼地移动鞋尖，感觉脚下是坚固的魔法平台，但是心依旧跳得很快。我很紧张。
「完全看不见，」我低语。「不知道要落脚在哪里。」
「跟着我就行了。」他拉着我向前，我犹豫地跨出一小步，海面溅起的浪花涌上魔法平台，靴子在潮湿的表面滑了一下，船只随着海浪摇晃，隐形的平台忽上忽下、震荡得很厉害。恐惧达到临界点，我猛然抽回自己的手蹲了下去，双手乱抓一通，最后抓住魔法平台的边缘。我的脸贴了上去，努力半天，依旧无法制止自己去想象栽进冰冷海水里的景象。
「要我背妳吗?」维多莉亚询问。
「不，」特意深吸了几口气，才追加一句。「我没事。」
这时平台突然像一匹未经驯服的野马上下跳跃，害我滑到一边。海水浸湿了衣裳，显然死命压低姿势对我一样不利。
紧紧抓住平台边缘匍匐前进，马克靴子的模糊阴影就在鼻梁正前方。隐约之间大概只爬了十步左右，魔法就像绳索缠住了我的腰，将我拉向维多莉亚的肩头。
他们三个在一望无际的水面上快速前进，我一手揪紧维多莉亚的辫子，咬紧牙关，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直到她的靴子陷进柔软的沙滩时，才敢吸气。她把我放下来，但我身子一软，瘫坐在沙滩上，等待世界停止旋转，同时清楚地意识到他们一齐盯着我看，我才开口问道。「有发信号给船长吗?」
「我们一离开，他就试着启航了，」马克回应。「我没出声制止就是信号。」沙滩上的破瓦残砾在马克的脚下寒翠作响。「要赶紧离开空旷的地方，再过两三个小时天就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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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凭刺鼻的气味就找到第一个被毁损的村落，空气中弥漫着木头燃烧的烟雾、潮湿的灰烬，最臭的莫过于肉的焦味。
「他不在那里。」马克握住我的臂膀提醒。我从往来繁忙的交通要道大洋路，转向通往诺默尼的道路。这事我当然知道，因为十字路口有指标，上层已经烧成焦黑。
「我只是需要知道。」不顾劝告，脚步所到之处，结冰的地面发出碎裂的声音──应该是积雪融化，随后又冻结成冰，地面放眼望去都覆盖了薄薄一层。刚开始前方的树林只是枯萎，但是越靠近村落，焚毁的迹象越加明显，最后只剩一片灰烬。焦黑的土地上尸横遍野，高温和大火把人烧得面目全非，唯一的共通点都是面部朝下，显示他们生前应该正在惊慌飞奔、四散逃命。
村子烧成废墟，就剩一个大坑。我跌跌撞撞地走过去，靴子在灰色的烂泥里打滑。一片荒芜，什么都没有，只剩坚硬的石块。即便攻击已经过了几小时，石头摸起来还是热的，所有事物都灰飞湮灭，几十条人命全数化成灰烬。
如果世界陷入战火，始作俑者就是妳。
我转过身，回到朋友伫立等候的林线边缘。就在这时，曙光乍现，崔斯坦的存在感像断了线一般突然消失。我当场愣住，前脚刚踩出半步，便停在半空中。
维多莉亚弯着腰，面对逐渐明亮的阳光，瞇起眼睛对我说道。「妳没事吧?」
「还好。」我突然扑向焦黑的树干，对着灰色的冰层大吐特吐。明知道他会吞下种子，明知道后续的效果，真实的状况却让人如此痛苦。
「我按照安诺许卡的方法辩崔斯坦调配了某种药剂，」我说。「用意在钝化彼此联结的感受，现在才明白药效就是压抑他的情感。」
「为什么要这么做?」维多莉亚问道。
「以防万一希赛儿有状况，崔斯坦依旧能够坚持下去。」马克慢慢地摇头，似乎欲言又止，最后决定吞回去。「妳能感觉到药效发作?」
喉咙紧缩，我用力吞咽。「是的，药效似乎太好了点。」
没有人接话，唯一的声响是敕簌的风和雪花飘落的沙沙声。
还有杂沓的脚步声。
我抬起头，巨魔朋友们已转身面对大洋路的方向，偏着头仔细倾听。
「至少十二位。」文森小声地说。「或许更多。」
我们悄悄地穿越焦黑的森林，靠着魔法掩蔽行踪，以免被人发现。我们一路静默，直到大洋路口才停住脚步，一群岛上的居民和我们擦身而过，他们似乎长途跋涉，好些人浑身是伤，旁边有守卫戒护，但不是巨魔。
是人类。
「黑、白、红，」马克咕哝地看着守卫从旁边经过。「罗南新旗帜的颜色?」
「怎么可能?」我问道，转头对着雪地吐了口口水，刚刚呕吐的秽物让我嘴巴发苦。「时间如此短促，他从哪里征召这么多人手?」
「不，」马克说道。「这个计划已经暗中进行很多年了。」
眼前无事可做，只能跟踪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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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了一小时到柯隆贝村，就是想要利用这个机会探听情报。四个人分成两组，前前后后聆听守卫和囚犯的交谈：这些人连夜被唤醒，要求矢志效忠岛上合法的统治者，不然就等着变成剑刃底下的亡魂。多数人乖乖地投降，少数人不肯臣服，那些不愿意的宣誓效忠的没能存活多久。
村子的人口比平常膨胀了上千倍，好些人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走，其余的人坐在泥巴里，眼神冷淡疏离。武装的守卫大声喝斥村民、农夫和渔民，命令他们排成一排走进客栈里，有男有女，还有小孩，更有些婴儿不是被父母抱着，就是由兄姊照顾。现场独独缺少老年人和体弱多病的人，让我忍不住怀疑，莱莎是否已经下令把他们都杀了。
一个妇女抱着用毛毯裹住的婴孩，守卫粗暴地将她推进队伍，她不服气地抵抗，大声质问。「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求牙牙学语的小婴孩发誓?我儿子生病了，不能吹到冷风，他会受不了。」
「是罗南‧莫廷倪王子，」其中一位守卫回应，伸手摸着腰间的剑刃。「正统的王位继承人，而他也很快就是光之岛的国王了。」
「不是摄政王吗?」她一脸困惑，我很想示警，提醒她闭嘴。「岛上并没有国王。」
「现在有了。」男子回应。「敢反对的，小心王子殿下砍掉他们的脑袋，所以妳最好闭上嘴，发筲的时候才张开，至于妳儿子……」他的手指抚摸剑刃边缘。「不发誓就没命，趁妳排队等待的时间，他最好先累积体力。」
妇人脸色发白，抱紧孩子，乖乖排进队伍中。
人数太多，我们不敢冒险再往前靠近，随着时间的拖延，马克的魔法被人撞破的风险跟着提高。
「外面太亮了!关门!」罗南的吼叫声压过群众的噪音，我本能地靠近马克身边。「看得到吗?」我低声说道。「他在做什么?」
「收集他们的誓言。」马克把我往后拖，退回到双胞胎藏身的谷仓。
「没有莱莎的踪影，只有罗南跟两个安哥雷米的走狗在里面。」他说。「看起来罗南非常讨厌阳光。」
「我还以为自己跟那个小鬼绝对没有共通点。」文森说道，伸手揉揉眼睛。「莱莎应该会用魔法封锁以保护这个地方，我们一靠近，肯定会有人察觉我们的能量。」
「同意。」马克的手肘靠着马厩的门，盯着面前的马匹。「他们总要走出那扇门，不过很可能是天黑之后，我们等到那时候再发动突袭。」
「说不定这行动刚好在他们的意料之中，」意念还没完全成形，我已经脱口而出。「他们或许认定崔斯坦不会攻击他弟弟，然而他们不是儍瓜，肯定会预作防范，我猜他会等到无辜的百姓离开之后，才会发动攻击。」我坐在干草堆上，花了一点时间重新整理思绪。「他们的核心战略是建立人类的军队，不是因为他们会对崔斯坦产生威胁，而是赌崔斯坦不忍心伤害平民百姓，那些人不过是人肉盾牌。」
「那么妳建议怎么做?」马克问道。「我们的策略重心完全放在攻其不备上，而今他们全部关在那栋房子里面，根本不可能突袭。」
「破窗而入呢?」维多莉亚问道。「快速施展魔法──」
「罗南左右两侧都存巨魔保护着，视线不够清楚，」马克摇头反对。「妳要走得够近，相隔几步的距离才能正中目标，那时他已经察觉魔法的存在，我们没办法再靠近，如果摧毁整栋建筑物，又会造成无数的人类伤亡。」
我咳了一声，安静等待，三对银色眼珠一齐转过来看着我。
「不。」马克说道。「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我问。「他可以让人类靠近到跟前，还有什么更好的机会阻断他的魔法?」
「或许没有。」马克回应。
「所以?」
「即使阻断魔法，这场战争也只进行到一半，」他答道。「虽然这对妳或对我们而言是个坏消息，但他不用魔法就可以咬破妳的喉咙。只要妳走进去、屈膝施礼，将装满鲜血的香水瓶朝他脸上丢过去时，他肯定会扑向妳。」
「我没打算靠那么近。」我咕哝。「我有强壮的手臂。」
「那其他两个要怎么处理?应该说三位，如果莱莎就在附近的话，这是合理的假设，妳瞄准的力道足以同时歼灭三个敌人?」
「你们三个负责对付那两位，如果莱莎在，我就不动手。」
「妳会被迫向罗南发誓，这就很有问题。」马克说道。「馊主意。」
「维持队伍的守卫是人类，」我立刻反驳。「他们撊不了我。」
「这样会引起人注意，这样一来罗南或莱莎就有可能识破妳的伪装。」
「猜猜看如果我们不打岔，他们还要吵多久?」维多利亚对文森说道。
我对维多莉亚的评论置之不理，懊恼地瞪着马克发脾气。他跟崔斯坦一样糟糕，明明盘算起来利大于弊，依然不放心让我去冒险。
「大约一小时吧，我猜。」文森回道，我阴沉地瞪他一眼，维多莉亚已然说道。「要不要打赌?」
「闹够了没有!」我转身面对朋友，霸气地抢走她咬在嘴里的干草。「如果你们除了讲风凉话以外没有其他可以贡献的主意，那就不要让我听到你们在旁边嘀嘀咕咕，明白吗?」
她点点头，把干草拿回去，放进嘴巴里。「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