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希赛儿
「到时候他一定很不高兴。」马克一反常态、露出沮丧的情绪，发泄地踹了树根一脚，低声嘟哝一句像诅咒的话语，树枝上的积雪落在他头顶。「我们三个应该形影不离地保护妳，直到任务完成才回去。」
「任务尚未完成。」我搓揉双手取暖，红红的火光令人渴望。
「妳在吹毛求疵。」
我微笑以对。「这是巨魔的影响力作祟喔。」刺杀罗南的计划功亏一篑，似乎不应该这么轻浮地说说笑笑，然而打从我一刀刺死安诺许卡以来，被沉重压力约束的感觉终于好一些了。有计划、有地点、有目标，就算这意味着要跟崔斯坦分隔两地，都觉得有其必要。
「她肯定会一眼识破妳的伪装。」马克变通方式，改用其他说法试图说服我。「十几个人喊妳的名字，只要把妳跟双胞胎隔开，就可以进一步利用妳对付崔斯坦。你们两个调和出来的特殊种子，不可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再者她历经千年累积出来的经验无疑会提升拷问的技巧，能够顺利收集她所需要的情报。」
「再怎么问都不可能无中生有，」我说。「我已经彻底想过一遍，所以你不用再试着说服我逃回崔亚诺、躲避我应该负的责任。」
「如果我不答应?」
我深思熟虑之后才回答他。「如你所说，马克，我是厝勒斯的公主、未来的皇后，这不是请求，是命令。」
明明知道他不会，一部分的我依然期待他抗命或反对。
他如我预期地恭敬点头，装腔作势的模样不像平常的作风。「遵命，公主殿下。」
我的脚在雪地上随意乱画。「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把你留在这里，让你们三个连手制伏公爵的兵力，但我不忍心看着崔斯坦独自驻守在崔亚诺。他旁边只有莎宾守护──然而她更可能捅他一刀。」
「皇后不必跟属下解释理由。」
「我知道，」我说。「另一个选项是吩咐双胞胎其中之一回去，然而他们已经承受那么多折磨，再把他们分开似乎不近人情。再者崔斯坦更可能听从你的建议，你有办法说服他留在城堡里，因此这份任务非你莫属。」
「希赛儿……」
「让他明白他和我之间必须有一位深入民间、率众奋战。倘若我们两个人都躲在崔亚诺的城堡里，人民的支持和拥护必然会流失。我在这里有很多任务──」我停顿了一下，双手环胸。「你确定可以摸黑赶回崔亚诺?」
「我宁愿摸黑，也不想面对该死的阳光。」他的脸在阴影里看不清楚，但我知道他带着笑容。「我可以应付的。好好照顾自己，希赛儿。」
马克随后点点头，转身要走，被我拉住手臂。
「请转告崔斯坦……」
我爱他。
我把这句话吞回心里。身为皇后，不应该托人传达多愁善感的讯息，而且自黎明以来，从崔斯坦那里感受到的只有冷漠，我不认为现在的他会在意我的告白。
「要他想办法找出安哥雷米的下落。既然原本的计划失败，现在就是我们阻止罗南最好的机会。」
马克再次点了点头，转眼消失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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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
正在整理架上物品的奶奶听到我的声音，抬起头来。「怎么了，亲爱的?」
「乔丝媞不见了。」我在营地找了半小时，天黑以后就没有人看到小妹的踪影。
奶奶猛然颤了一下。「坐骑还在吗?」
我点头。
「或许她是在躲妳。」她将罐子放在木架上，一只手按着瓶盖没有移开，彷佛一时想不起来要做什么。「我去找她解释吉妮薇的事情，一旦了解全部真相，她终会理解的。」
如果唯有这件事令她心情颓丧，那么我会欣然同意由奶奶出面，但事实不然。
「对不起，」我说。「这些灾难都是因我而起。」
「按照克里斯的说法，这样的结果似乎是难以避免，」奶奶抽手。「如果妳是来祈求赦免，别浪费力气。孩子，已经做的决定，不要去祈求原志，应该放手一搏，力求纠正错误。」
「我会努力。」我叹了一口气，顺势坐在小床上，浑身疲惫。「我需要帮忙。」
「噢?」
「施展法术。」我掏出口袋的纸条，不安地捏在手里。
奶奶浑身一僵。「就我所知，这方面妳已经可以应付自如，甚至还去钻研那些不该触及的法术。」
「这次不一样，」我说。「是针对我自己，因此需要妳的协助。」
奶奶上下打量着我。「妳要做什么?」
当我下定决心不回崔亚诺以后，就在思索这件事。在这里逗留的风险很高，因为隆冬之后肯定会得知我在这里。然而在这里的都是我的家人、我的乡亲，而且文森和维多莉亚不可能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地保护我及家人的安全。
「我需要妳帮我遗忘一样东西。」我聚精会神地想着崔斯坦，感受到的只有凉薄和冷淡，没有其他感情，这让我的心情更加沉重。「忘记一个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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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然精疲力竭，脚步踉跄地走回小木屋，只想好好休息，突然被小妹挡住去路。
「希赛儿，我可以跟妳聊聊吗?」
我颔首，示意文森给我们一点时间，这才走了过去。「妳看起来似乎快冻僵了。」我握住她的手捏了捏，感觉像在摸冰柱一样。她的金发上覆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微微泛白，脸颊和鼻子也逃不过风雪的肆虐，冻成樱桃般的深红色。「跟我进屋子里取暖。」
「等等。」她的牙齿上下打颤。「我只想跟妳道歉。我应该先听鸱妳的说法，而不是随便乱发脾气。」
「没关系，」我双手环抱她的身体，试着帮她驱走寒气。「我不会因此怪罪妳，无论妳从哪个角度看待这件事情，母亲都已经离开人世。」我忍不住红了双眼。「让妳知道这件事，我也很遗憾。」
她紧紧抱住我。「我很害怕，」她喃喃说道。「没有援手，我们要如何打赢这场战争?」她的语气带着急迫和绝望。「为什么崔斯坦不能离开崔亚诺，亲自对抗他弟弟?」
天哪，我已经累得无法再应付这个话题了。我勉强维持清晰的思路，戒慎恐惧地思考说法，以免再次说错话又再次激怒她。「他不能离开，乔丝媞，至少暂时不行。」
「妳不能叫他来吗?」
她怎么知道的?我伸手揉搓太阳穴。肯定是克里斯乱说话。
「没办法，」我说。「刚刚已经请奶奶透过咒语帮我施法──永远抹去他的真名，让我再也想不起来。」
但愿妳有听到。我在心底告诉冬后，要从记忆深处把他的真名挖出来可没那么容易。
「原来如此。」乔丝媞退后一步，低头盯着脚尖。「明天早上我要离开，去跟苍鹰谷的乡民会合，我……没办法承受。」
这些话让我非常惊讶，因为妹妹从来不是个懦弱怕事的胆小鬼。不过，如果能够让她远离战争，对我而言也是卸下心头的重担，当然不会反对。「如果妳希望这样。」
「嗯。」她笑得很僵。「现在先来跟妳说再见，明早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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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温柔地将我摇醒。
「几点了?」我问。
小屋没有窗户，只能摸黑整理服装仪容。昨晚我累到话讲到一半，几乎要闭上眼睛，才不得不休息。我席地而睡，蜷缩在奶奶身旁。当时她已经睡着了，根本没机会谢谢她为了我去跟乔丝媞解释事情的原委。虽然睡得腰酸背痛，我还是打起精神，保持警戒，随时蓄势待发。
「距离黎明大约还剩一小时左右。」维多莉亚用光球提供了些微的照明，塞了一碗燕麦粥给我。「吃吧，虽然味道淡得很可怕──显然没有人想到要带糖或葡萄干。没有葡萄干的生活简直不是人过的。」
我把笑声放轻，以免吵醒仍在木屋里沉睡的人，然后起身跟着她走到室外，边走边把热热的燕麦粥舀进嘴巴。「有什么计划?」
「我来示范。」她鸷着腰走进另一间木屋。
正在跟文森交谈的克里斯停下来对我点点头，但我无暇顾及，而是聚精会神盯着正中央的火塘，一个缩小版的城镇神奇地浮在上方。「这是什么东西?」
「类似地图，」父亲递给我一杯很淡的茶水。「杰若米跟我一起协助，呃，文森男爵做了一份勒维尼和邻近村落的模型。」
「暂时还不是男爵，」文森不改幽默地回答。「希望不久之后可以名正言顺。」
父亲皱着眉头，随即耸肩以对。「你对我们的计划大有帮助，毕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离开苍贼谷见识外面的世界，对吗，克里斯?」
「对。」克里斯清清喉咙，众人的目光都转到他身上，我这才发现克里斯俨然成了这里的领袖。
「我们收到哨兵送来的情报──罗南和莱莎摸黑出击，昨晚就占领了泰奥柯特，」克里斯说。「依据先前模式，我们猜他不会改变策略，一样是画伏夜出，派遣士兵到处驱赶凡人到他面前立轻效忠，入夜再进军下一个村镇。」
「我们关注的重点为什么不是泰奥柯特?」我问。
「因为同样的招数不可能两次都成功，而且我们没有合适的打手，」克里斯歉然地凝视双胞胎。「直接跟他们单挑。」
他拿起地图平铺在我面前，将已经被罗南摧毁或占领的村庄一一做了标记。「收集誓言的过程相当耗费时间，」克里斯解释。「刚好让村民用来逃离家园上山去避难。民兵只负责包围小村庄，驱赶村民，但是安哥雷米另外交代巨魔以两人或三人一组，分组占领、攻陷中级人口的村镇，耐心等候罗南的人马抵达当地，勒维尼就是其中之一。」
我伸手抚摸地图上那些小小的标记点。「何必那么麻烦?」我咕哝着。「这些地点最多只有上百位居民，虽然不忍心说得这么白，但是不值得他们耗费这样大的心力。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攻击柯维尔就好?只要挥军一扫，马上就能俘虏足够的人类来建立他所要的民兵。」
「或许对，或许不对，」克里斯回应。「假若罗南攻击柯维尔，崔斯坦很可能抢在他掌控大局之前干预，这样一来就有跟大哥正面冲突的风险在，打赢的机率偏低。」
我心底存疑，没有那么肯定。
「但若以目前的方式，逐步蚕食周围的小村庄，慢慢建立民兵，特别是在他父亲动向和计划都不明的情况下，崔斯坦离开崔亚诺的机率便降低很多。」
「军队建立之后的下一步会如何发展?」我的眼前闪过这些家庭被迫拿起铁铲、干草叉和生锈的刀剑，挖出多年不曾开火的手枪，转而攻击同胞的画面。
他们不是出于自愿，而是没有选择的权利。
「等他预备妥当，应该会率领大军进攻柯维尔，」文森回应。「届时崔斯坦就得离开崔亚诺，拯救被弟弟攻击的城市。」
「然后罗南和莱莎就会使出回马枪，反攻没有防御能力的崔亚诺，占领那个地方。」我不等他们说完就接着说道。「他们必然知道崔斯坦不会中计。」
「没错，」克里斯挪开地图。「所以崔斯坦看破他们的策略，继续守护城堡。当罗南的军队占领柯维尔，死亡的灾难不只到处蔓延，他还会掌控岛上近乎大半的人口。如此一来，便能让崔斯坦从头到尾到都躲在城堡里面，在人民面前还有什么受人敬畏的形象可言。」
没有人会在意崔斯坦别无选择，我轻吐一口气。「然后罗南就可以随心所欲，指挥大军攻击崔亚诺或厝勒斯。不管有多少人类因而丧命，他跟安哥雷米都不在意，因为凡人的死活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只有我们关心。」胃里的燕麦粥似乎冒出酸味。
「那要如何阻止他们?」我问道。
「从村庄到村庄、一点一滴瓦解他的军队，」克里斯回应。「迫使罗南直接在战场上面对崔斯坦，最好是两个人的单独战争。注意看。」他指着微微发光的小模型。
两个人影出现在其中，人偶是文森和维多莉亚的翻版，以手支撑倒立在地，前后摆荡摇晃，维多莉亚的人偶栽了个跟斗。我听见她在背后低声咕哝着，文森则是哈哈大笑。接着又有十几个仿照我们样貌的小人偶相继出现。
「这个，」他说。「就是我们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