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崔斯坦
「搞不懂他们是如何通过魔法屏障的。」我近乎自言自语,瞇着眼睛眺望升降闸门底下缓缓穿梭在崔亚诺的银色火光。第一个闪过脑海的念头是希赛儿的哥哥中了计谋,误把巨魔伪装的人类引入城内,然而那些微光并非来自于大门方向,因此这个推论迅速被打消。
「懂不懂有什么差别?」莎宾吐槽。「他们已经进来了,现在的关键在于如何阻止他们。」
我转身背对升降闸门,文风不动地站在雪地里,看着士兵在中庭和外墙中间来回奔跑,手上抱满武器,瞪大眼睛、紧抿嘴唇。不久之前才快马加鞭赶到现场的佛雷德站在他们中间,高声发号施令。即便寒风刺骨,汗流浃背的气味依然随风飘散在周围,人声鼎沸中不时夹带着含糊祈祷的声音。
我拍拍外套口袋,感觉鼓起的手帕裹着我的魔法种子。恐惧会让人们做出愚蠢的行径,将理性和逻辑抛在脑后,这一点我心知肚明。希赛儿回来的时候,必须为我重新施展咒语。如果回得来的话。我提醒自己,暂时压抑另找女巫的念头。
就是以防万一。
这个念头搔得人有点难受,但是瞬即一闪而过。「他们是在浪费时间,要同时对抗这么多巨魔,这一切,」我朝忙乱的士兵挥挥手。「于事无补。」
莎宾双手握拳,我趣味盎然地盯着她看,看看她是否真的会朝我挥拳,但她仅仅做了几次深呼吸,接着说道。「你要想办法阻止他们吗?」
「显然得这样,」我对着佛雷德弹了弹手指,示意他随着我们上到其中一个碉堡。「我要等敌人靠近一点才能辨认有谁在其中,」我说。「然后单挑最强的一位,但我需要你和手下的士兵分散其他敌人的注意力,就像一堆苍蝇绕着熊乱飞一样,算是帮我争取时间。一旦最强悍的那位死掉之后,对付剩余的敌人就易如反掌。」
莎宾和佛雷德呆若木鸡地瞪着我看。
「怎么样?」我问。「先去准备,等我信号再出动。」说完我便转身背对他们,单手支在狭窄的箭孔上。到时候至少要抓一个活口来盘问他们究竟是如何通过我的魔法防线,至于为什么要费心筑起屏障,连我自己都想不透,毕竟做那些事情只会消耗我的法力,而这么做的唯一的目的就是要保护崔亚诺的居民。
而今干脆撤除魔法屏障,改将屏障环绕在堡垒的城墙上。
城里寂静无声,潺潺的流水因表层覆盖的冰雪显得模糊不清,巨魔的火光朦朦胧胧,越走越近却没有散开,彷佛沿着街道前进。这样的战术非常奇特,不像父亲惯用的手段,他向来精于拟订战略,不过距离上一次直接跟他对垒也过了很久。
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我才十岁,当着宫廷大多数人面前和父亲玩格尔兵棋。这个游戏有时间压力,沙漏的设定是一分钟内走一步,我们已经下了好几个小时,感觉无聊又乏味,部分的原因在于自己必定会输给父亲,另一个原因是我更想跟朋友去湖里游泳。
安蕾丝坐在父亲背后第一排,即便我努力克制,仍然忍不住用余光追随她的一举一动──她奶奶,也就是孀居的公爵夫人强迫她穿礼服。她别扭地扭来扭去,不时斜瞥一眼坐在旁边、跟马克聊得很投入的姊姊。自从上回调皮的恶作剧之后,双胞胎就被禁止进入谒见大厅,但我知道他们在船边等候。安蕾丝跟我四目相对,接着变成斗鸡眼。我咬住嘴唇,差点爆笑出声。
「崔斯坦。」
我的注意力迅速转回父亲身上。看看定时器,最后几粒沙落在沙堆顶端,我推进一步,然后立刻发现自己的错误。父亲的魔法跟着怒火一起浮上表面,让我头皮发麻,吓得不敢抬头,只能盯着棋盘。
他以飞快的速度,抓起我的棋子狠狠丢出去,棋子掼向墙壁摔得粉碎。
「所有的人都出去。」他低吼。大臣落荒而逃,安蕾丝是唯一一位没有被吓跑的,但也仅仅犹豫了一秒。
谒见厅的大门碰地关上,父亲反手砍向棋盘,棋子弹到半空中,随即掉在地板上。「妳说他有进步。」父亲大声质问阿姨,后者伸手搭着我的肩膀。
「是啊,」她回应。「这件事跟智商或天分无关,苔伯特,而是兴趣问题。他的心思不在棋艺上。」
父亲的眼神定在我脸上,我不肯抬头。「没有这方面的技巧,」他问道。「你要如何统治百姓?」
「这只是愚蠢的游戏,」我嘟哝。「又不是真实对垒。」
阿姨抓紧我的肩膀,提醒我不要得寸进尺、自找麻烦。
「只是愚蠢的游戏?」父亲重复一遍。「这不是游戏,儍瓜,而是工具,用来训练分析能力和集中专注力。作为厝勒斯的国王,你必须精通棋艺,成为其中的佼佼者。」
我极力压抑想要抓着母亲的冲动,只要她在这里,父亲的脾气便不会失控。
「如果你是最棒的──」我抬头看他「──为什么不亲自教我下棋?」
他的下颚左右移动,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他对我这个问题有反应,但他率先移开目光。好愚蠢的问题。我告诉自己,他哪有时间陪你。
「因为,」他终于开口。「如果你的每一步我都清楚,你又怎么可能赢过我?」
我的心情沉到谷底。虽然很孩子气,还是忍不住拉着母亲的手,用力捏了捏。
「他需要被激励,苔伯特,」阿姨站在我身旁说道。「唯有你能够诱发他学习的动机。」
父亲叹了一口气。我真希望自己没有让他如此失望,希望他能像幼时一样拨出时间陪伴我,但他仅仅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大厅。
我眨眨眼,从回忆中抽身,聚焦在蜿蜒穿过崔亚诺的巨魔火光上。我何必费尽心思保护这些人类,打一场没有人会感激我的战争?这一切为的是什么?对我有什么好处?
什么都没有。
这是在浪费宝贵的时间──本应该用来解决我跟冬后之间的难题。一日不解决,我就一日困在陷阱里。
大队停住脚步,两个人影从队伍中走出来站在桥上。女孩掀开灰色斗篷,露出一头黑色长发,男子拄着拐杖走路。
「放他们进来。」我高声哦叫,快步下楼去迎接柔依和堤普。
闸门升起时发出吱嘎的声响,混血种低头钻了进来。
「天哪,真高兴看到你,」堤普一脸微笑。「你做到了,你和希赛儿终于做到了。」他仰脸望着天空。「不敢相信──」
「你们是怎么通过魔法的屏障?」我打断他的话,径自询问。
提普眨了眨眼。「你说什么?」
「我设了屏障,就是外面的穹顶。」我特意说明清楚。「你们是怎么通过的?」
「大多数的矿工都在这里,」他说。「我们从地底穿越进来。」
「啊,原来如此。」我转身走进城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