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崔斯坦
我盯着前方发呆，乔丝媞不发一语地坐在对面，脸色苍白，一只脚上下抖动，我也很想跟她一样，只是我在演戏，已经演了好几个小时，时不时地流露出懊恼和生气的情绪，显然还有恍神和发愣。我给乔丝媞足够的线索判定她姐姐的咒语效力正逐渐消褪，让冬后开始酝酿她的计划。
她并不知道咒语早在今天黎明时就抵销了。
这点本身就是大问题，希赛儿陷入危机，就我所知这是隆冬之后的诡计，故意操弄希赛儿的恐惧，要藉此把我引出去，但我的神经依然紧绷到极点，所有的本能都告诉我要去救她，那样正中冬后下怀，而我现在的计划是要让她上当，掉入我的陷阱。
「妳为什么一定要坐在这里?」我终于发飙。「难道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我想陪你。」她起身，明明火焰烧得很旺，依旧朝壁炉丢了几根木头。
「这样对我反而是煎熬，」我嘀咕着，脱下大衣、漠不在乎地丢在椅背上。「令人懊恼。」
「噢?」她语气轻快。「我是说……我以为这里很凉。」
我摇头。「来吧，小老鼠，我们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带着小狗爬上塔楼，倾身倚着城垛，手指头敲着围墙。我深吸一口气，在塔楼上飞快地来回踱步，时不时驻足眺望厝勒斯的方向，观望父亲的动静。
如果对付隆冬之后的计划奏效，他就是我的下一个目标。
我从小就知道要帮世界除去父亲的任务不只是不简单，而是非常高难度的任务。即便现在诅咒不复存在，复杂度没有因而减少。我的法力或许比父亲更胜一筹，但他经验丰富，熟知我的把戏和能耐。他留在厝勒斯按兵不动的策略非常高明，除非我不计代价，不惜让整个城市陷入危机，否则无法从远距离发动攻击，他就是看准这一点，确信我不会出此下策。只要我稍微靠近，他就会保持警戒，随时防备。我并没有打败他的十足把握，眼前最需要的是想办法减低他的防备，让他以为我不致构成威胁。
如果一切照计划发展，这一步指日可待。
直到我确信乔丝媞达成任务之后，这才慢慢下楼，看她站在炉火前面，一脸专注的模样。
「妳在做什么?」
她吓得跳起来。「没事，就是烤火取暖。」她额头冒汗，伸手抹了一下，这时被她丢进炉火里面、被当成诱饵的黑色种子劈啪一声出现两条裂痕。「也算废物利用。」她解释，我阴沉地瞪了一眼。
「太热了，」我补了一句。「帮我倒杯酒，可以吧，」明明口气很不礼貌，她却只是点点头。等她转过身去，我望向时钟，刚好整点报时。现在一切就绪，所有的人事物就定位。
她倒了两杯酒，满到几乎溢出杯缘，小心翼翼地走向桌子，放在我的餐盘旁，我刻意忽略，径自低头挑拣衬衫松脱的线头，果然一如预期，小老鼠跳到桌子上，扑向剩余的餐点，连带把酒杯踢翻了。红色的液体溅到长裤，气得我破口大骂。
「该死，小老鼠!」我对牠大吼，拿起空杯丢了过去，玻璃掼向看起来很碍眼的挂毯后摔得粉碎，小老鼠吠了一声，迅速躲进桌子底下，咧开嘴巴盯着我看。
「崔斯坦，」乔丝媞脸色发白。「希赛儿的咒语快要失效了。」
我站在原处看了她很久，疾步走向丢在椅背上的外套，扯开口袋，挖出用手帕包着的种子──嗯，现在包着的其实是弹珠。
「不见了。」我嘶声说道，破碎的布条在火焰中消失无踪。
房间在摇晃，魔法和热气相互作用。
「你确定?」乔丝媞颤抖地说，溢出的红酒在桌上形成一小滩水。
我转过身去，狠狠地瞪她一眼。
「或许在你另一件外套里。」她怯生生地提醒。
深深吸了一口气。「我需要它们。」
我实话实说，用尽全部意志力才能阻止自己响应希赛儿的恐惧。
那不是真的，我告诉自己。全是冬后的诡计。
如果是真的呢?万一希赛儿极需我的援助，这个计划一开始就是错误?我抓紧椅背，木头龟裂、断开，我把碎裂的椅子甩到旁边。
我用超乎常人的速度绕过桌子，揪住乔丝媞的衣袖，用力把她拖过来。「妳姊姊有危险，可是我若离开……」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彷佛她脸上有我渴求的解决方案。
她神色慌张。「求你救救我姊姊，崔斯坦，千万不要让她出事。」
若不是她的演技过于精湛、就是她是真心担忧着希赛儿的安危，我猜是后者。我凝神思索，感觉非常不对劲，但我不敢现在罢手。
「我需要那些种子，」我说。「是谁拿走了?」
「我不知道。」她低声呢喃，显然事情的发展跟她的计划相左，她以为我会不假思索地冲出城堡，听凭冬后掌握，然而现在状况不是这样，害她不晓得该怎么办。
「莎宾，」我极其不满。「她反对我运用魔法，只有她才有机会拿走种子。」
乔丝媞脸色惨白。「不可能，不是她偷的，莎宾非常忠贞。」
「不要替她辩护，」我一把推开她，径自冲进走道，「猜猜我会怎样对付偷窃的行为?」
她惊慌失措，死命抓住我的手臂，一方面为无辜的莎宾担忧，心里又希望我中计，又很害怕如果承认罪魁祸首是她、是她把种子丢进火里，届时我会做何反应?这些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快崩溃。
「你一定要救希赛儿。」她苦苦哀求，但我甩开她的手。
刚好有个混血种经过，被我一把拉住。「莎宾在哪里?」
「门口的警卫室，殿下。」他回答。「马克爵士也在那里。」
乔丝媞拔腿就跑，我跟在后面，绕过蜿蜒的长廊，来到户外的中庭。
「莎宾，」她尖叫示警。「快跑，妳赶快逃命。」
希赛儿的挚友错愕地转过身来，睁大眼睛看着我们，马克向前一步，挡在莎宾前面。「崔斯坦，出了什么事?」
「我的种子，」我大吼，举手指着她。「种、子、在、哪、里?」
莎宾倒退一步，再一步。
「崔斯坦，她没有做错什么。」马克说道，扬起屏障挡住我的去路。我举手反击，继续质问。「东西在哪里?」
「我没拿，崔斯坦。」莎宾不甘示弱，吼叫声在四处回荡。「就算东西在我这里，你也不需要它们。」
「还我!」我怒吼。
马克举起另一面屏障，挡在我们之间。「莎宾，快跑!」
莎宾毫不犹豫，翻身爬上希赛儿的坐骑，抓紧缰绳，转眼之间疾驰而去，通过桥梁闯进城里。
马克逐步退后，在铁栅栏外侧停住脚步，「崔斯坦，你不能离开城墙的范围。」
「那就去带她回来!种子是我的。」我怒吼。
马克深吸一口气。「你不需要这个。」
我很需要，因为希赛儿……
「你很清楚凡人偷取巨魔的物品要遭受怎样的处罚，」我咆哮宣布。「唯一死刑。」
我一掌切碎马克的魔法盾牌，用力将他推开，仅仅迟疑不到一秒钟，几步之间就跨出保护范围，我开始拔腿狂奔。
随着每一个步伐，更加确信隆冬之后随时会开启裂口，翩然现身挡住我的去路;我其实担忧这个计划过于大胆，可能不会奏效，但至今没有看到她或她手下的踪影。
他们肯定在暗地里监视，不会松懈。
以马蹄声为指引，我一路在崔亚诺追寻莎宾的踪迹。我横越住家后院、甚至飞檐走壁，希望慢慢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但是莎宾不顾，切地策马狂奔，找不到她的踪影，直到她顺着上坡骑向布乍得的宅第，这才发现她弯腰伏在马背上，头发随风飘扬。
「东西还我，莎宾!」我发狂般地喊叫，使出魔法把她从马背上拉下来。
她立时悬在半空中，瞬间后我才把她放在大门旁边的雪堆上。
看她脚步满跚地爬起来，我这才施施然地走过去。「东西还我。」
「求求你，崔斯坦，拜托，」她呜咽着说。「我没拿你的东西。」
「法律就是法律，不讲求人情。」空气里充斥着魔法能量，她颓然倒在雪地上，一动也不动。
我伸手探进她的口袋，慎重其事地掏出种子，看到东西安然无恙，让我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来不及采取行动，空气中就出现裂痕，隆冬之后终于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