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希赛儿
「不，文森!求求你，不要。」维多莉亚满脸尘土、涕泪纵横地跑过去想要跳到凸出的岩架上。
我使出全力拉住她的手臂，气喘如牛地说：「小心!可能还有陷阱，如果我们自投罗网跟着掉入陷阱，那也救不了他!」
短短一瞬间，还以为她会把我推开、不顾一切地纵身而下，但她举起戴着手套的手抹了一下脸庞、点头同意，然后投出魔法卷住一根石柱，举手一挥，一道闪闪发光的梯子铺在半空中，悬在她弟弟上方。她以出奇敏捷的速度顺着梯子而下，明明心急如焚，仍然努力稳住心神。她在碎石堆上犹豫了一会儿，先用魔法试探是否还有任何隐匿的陷附，才敢踩在地上。
我立刻跟了过去，勉强在裂得东倒西歪的楼梯上找到平衡，一看她脸上的表情，心脏猛然往下沉，文森眼神涣散，后脑杓下方的石头上有一大滩血迹，一部分的我拒绝相信他会发生不幸，双胞胎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是坚不可摧、所向无敌的，文森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有竖起盾牌防范、全神戒备，可是……
惊慌失措地抽气声传入耳朵，过了一会儿才领悟那个声音出于自己。镇定，控制情绪。我无声地尖叫着，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掐进肉里。
「希赛儿?」维多莉亚哀求的语气像锥子一样刺入心底。我知道如果文森死了，他的姊姊也撑不了多久，他们姊弟宛如唇齿相依，不是魔法的束缚，而是出于自然的连结，那种连结深入他们的生命里。
我用力吞咽一下后说。「我试试看。」明知不立刻起身追踪公爵只会造成更多难以想象的后果，也知道为了拯救一人的生命，有更多凡人的性命危在旦夕，但我不会改变心意。
我把瓶子塞进口袋，脱下手套，掌心贴着地板的鲜血，另一只手摀住朋友的脸颊。我闭上眼，呼唤陌生的魔法，感觉它隐约盘旋地流入指尖，迟疑了一下便开始褪去，即便我一再呼唤，但希望渺茫，他已逐渐远离。
「该死!」我一把揪住维多莉亚的手臂，掏出刀子，划破她的衣袖，刀刃直接切进肉里，温热的血液流入我的指尖，其中夹带的法力与刚才碰触到的相似得诡异。
不，不是相似，是一样的。
维多莉亚神情萎靡地靠在我身上，勉强自制的我也跟着摇摇欲坠，忍不住开始啜泣。「我去找崔斯坦，」我知道他就在门外。「他一定帮得上忙。」
「不，」维多莉亚把我拉回去。「这个地方都是安哥雷米布下的机关，只要开门，大厅就会崩塌，妳赶紧去追他──绝对不要让他跑掉。」
「希赛儿?」崔斯坦的声音充斥在屋里，我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他能听见我的声音吗?」我问维多莉亚，她虚弱地点点头，我靠近门边，小心厉翼地避免碰触门板，以防触动魔法。
「崔斯坦，双胞胎受伤了，安哥雷米逃走了。」我转身打量剩下的两座楼梯。有一座大型的楼梯往下，我们看到站在门厅的公爵其实是幻象，类似某种投影，但我的确听见拐杖轻扣的回音，他应该就在附近，他往哪里跑掉了?
「状况有多糟?」崔斯坦询问。
我回头望着双胞胎，文森动也不动，姊姊颓然倒在一边。「他们奄奄一息快要不行了。」
他的震撼与伤痛重新勾起一波泪水，涌入我的眼眶。「退到一边儿，我要破门进去。」
「不!」我大叫，声音在洞穴般的大厅回荡。「维多莉亚说这里设了机关，随时会垮掉。」
「那妳留在原地，」他大叫。「我走后门。」
我走回朋友身边，掏出口袋装血的小玻璃瓶，左右摇晃，看着液体缓缓地流动，转身跪在他们旁边，等待救援。
「去追安哥雷米‧希赛儿，」维多莉亚抬头说道，「如果还有时间把妳那充满危险的计谋付诸实现的话，就是现在了。只要让他逃出墓园，崔斯坦就很难再找到他的踪影，公爵太狡猾，比我们预估的狡诈太多，大大出乎意料。」她的目光转向我手中的玻璃瓶，「妳已经拥有可以阻止他的武器，动作要快，才有成功的机会。」
「好。」我握紧拳头，玻璃碎裂，崔斯坦的魔法应我召唤而来。我空手贴住文森的脸颊，将魔法推入，但愿它会知道该怎么办，但愿还有足够的能量，来得及救他。
魔法宛如花苞在眼前绽放，在我密切的注视底下，一开始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直到我眨了眨眼睛，才发现伤口稍微缩小了一点，开始有愈合的迹象，后脑杓那黏腻的裂口逐渐合拢，只剩下黏住头发的血迹显示那里曾受过重创。文森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我把手收回，在裤子上抹了抹。「等你有力气时再跟上来。」
维多莉亚用力捏揑文森的手，站起身来。「我跟妳一起去。」
「这样做刚好如安哥雷米的预期。」我说。「我们要反其道而行，妳留下来陪伴文森，我自有安排。」我往走道与门厅中间丢了一颗石头，仔细聆听在墙壁间弹跳的回音，接着移向左边，再丢一颗出去，又一颗。靠着听力，我辨认出安哥雷米离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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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凡地位比较卑下的莫庭倪家族成员都埋在下层：包括王子、公主，各阶级的贵族和贵族夫人。我经过时完全无视于他们的存在，径自跟随尘土的踪迹前进，确信这一切都在公爵的计划当中，他已然设下了陷阱。
相信我会自投罗网。
但他不会杀我，而是要活捉我作为人质，好躲过崔斯坦与双胞胎的围捕，这样也好，我的计划若要成功，就得靠近他才能动手。
我抓紧刀子，另一手摀住嘴巴，模糊虚假的哭声，一面以小碎步向前，每绕过一个转角就左顾右盼，然后再小心翼厉地前进。这一层的光线更加阴暗，除了前人巧妙运用自然光照到的角落以外，其他都是漫长的黑暗。随着前进的脚步，我越来越深入山中，心脏跳得又快又紊乱，万一我对他所在的方向判断错误?万一他又绕了回去，趁着双胞胎虚弱得不堪一击的时候动手了结他们的生命的话该怎么办?
正常绕过一块挡住墓穴入口的石板时，魔法的力贵突然缠住腰间，把我拖向坚硬的地面，我吓得大叫一声，贵得这次自己会狠摔，没想到我却穿过虚幻的影像，跌在两座祭塯中间的地板。灼热的绳索捆住手脚，整个人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猛力撞击的力道榨出了我肺部所有的空气。正当我大口喘气的时候，无意中留意到的第一个线索就是没有洗澡的体臭味，接着安哥雷米便出现在面前，眼神狂乱、披头散发。
「真是愚蠢爱哭的人类儍瓜!」他嘶声说道，嘴巴臭得令人受不了。
我转头啜泣。「你害死我的朋友!你杀了他们。」好些食物七零八落地堆在墓穴的角落，有的已经腐败，垃圾臭气冲天。他一直住在这里面，躲避众人的追踪。
单独一个人。
「他们活该。」他抽走我拳头中的刀子，丢进走道里面。「那些深爱混血种的螽蛋，简直跟妳没两样，等我割断妳喉咙的时候，妳的下场也会跟他们一样。现在把东西给我，在哪里?在哪里?快交出来!」
他动作粗暴地搜我的身，粗鲁地扯破衣服，使我浑身瘀青，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我假装畏缩地哀哭。「什么在哪里?」
「鲜血!」恶心的唾沫溅上我的脸庞，「我知道妳带在身上，肮脏的贱人。」
「摔破了，」我呜咽地流着鼻涕，「溅了出来，看我的手。」
他猛然倒退三步，看我的眼神彷佛遇上天下最凶猛的毒蛇一样，随即抓起一个酒囊倒了一些酒在我手上，以洗去崔斯坦魔法的痕迹，直到这时候他绷紧的神经才放松下来，一屁股坐在后脚跟上，银色眼眸盯着我看。「他在哪里?」
「外面。」鼻涕从我的鼻孔冒出泡泡，他嫌恶地扭动嘴角，好像自己很干净似的。从气味判断，自从他离开厝勒斯以后就没有洗过澡，眼前的德性让人看了胆战心惊。抛弃所有虚伪的礼貌，安哥雷米只剩下一种令人恐惧的狂傲。
「他不会放过你，」我低声说道。「他会把你杀了。」
他抽搐了一下。「噢，我很怀疑，希赛儿，我若死了，会产生严重后果，现在他的宝贝女人落在我手里，更不会采取行动。妳，妳，妳!」他跪在地上盯着我看。「奇妙的东西，因为妳，他多了一项弱点，变得愚蠢无比，他的死是妳造成的。」
我摇摇头，别开目光。「不。」
「对，现在，起来!站起来!该走了。」安哥雷米粗骚地把我拖起来，另一只手坚定地握住拐杖。我感到不解，他其实没必要──他既不是体弱多病，那也不是武器;即便过去他在厝勒斯步履从容，但手里总是抓着拐杖。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穿着高领的衣服，戴着厚厚的皮手套，除了露出脸庞，全身包得很紧密。
「其他人在哪里?」我徒劳无功地抵御他的魔法。
「这里只有我跟妳，没有别人。」他开怀大笑。「我可不像崔斯坦，弱者都是靠不住的，我不会信任他们。」
他的弱点终于露馅。终此一生善于欺骗，又疑神疑鬼、对人无法信任的个性，终于让他沦落到独自一个人躲在死者的墓穴里面。
「但除了莱莎以外。」我说。「是她告诉我你在这里。」
他的脸孔再次抽搐。「谎话连篇。」他动作利落地把我扛上肩头。「我们现在要走了。」
我用力咬破脸颊内的肉，再咬破舌尖，直到嘴里都是金属的血腥味。
「妳很幸运，才没有跟妳的傀儡一样踩到我设下的陷阱。」他说。「我可是花了大锻子的时间才研究出最有效的伤人方法。」
我一言不发，继续闭紧嘴巴，慢慢在口腔累积血量。
「这里到处都是机关，妳的朋友马丁已经以身涉险过了。」
他用愉悦的语气说出这件事，让我怒火中烧。他伤害别人──伤害我的朋友──不只是为了达成自身的目的，更是他的兴趣。这个人病态扭曲，不能再纵容下去，必须阻止他。
沸腾的怒火在血管内涌流，我扭转身体，狠狠地咬住他的颈脖，用力撕下一块肉。蓄积在口腔的血液趁机流入他的伤口，只见他哀号一声，用力把我甩飞出去。我连翻带滚被抛飞，落地时还弹了一下，痛得大叫，但我依旧抢在他发动攻击之前尖声吼叫。「你敢杀我，就会流血至死，安哥雷米。」
他浑身一僵，伸手按住脖子上的伤口，鲜血从指缝中渗透出来。我的目标奇准无比，这是致命的一击。
「你就跟潘妮洛普一样，」顾不得剧痛的身体，我挣扎地跪了起来。「也有相同的困扰，即便是最细微的伤口都不容易愈合，何况那个伤口一点都不小;再来我把自己肮脏、充满铁的凡人血液输进了你的体内。」我笑嘻嘻地说明，感觉红色血滴流过下颏。「你、需、要、我。」
他嘶哑地咆哮，伸手抓了过来，我急忙一缩，整个人往后栽倒，手肘一撞，在某种炙热的物体炸开之前，听见他大叫的声音。火焰瞬间充斥四周，魔法裹住我的肌肤，但只有短短一秒钟，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无法呼吸。
几乎没有空气，我的胸膛上下起伏，想要大口吸气，却怎么样就是吸不到空气。一双大手把我拎了起来，但我完全不在乎。
我无法呼吸。
无法呼吸。
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