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希赛儿
「我不喜欢这个策略。」我双手环住崔斯坦的脖子，缓和紧绷的神经，虽然很习惯站上舞台，但从来没有任何人的生死会因为我的演出而受到影响，何况这次要愚弄一个骗术高手。「我不相信莱莎──她效忠的对象只有她自己。她已经食言而肥，本来应该留在厝勒斯，却离开了。」
「我也是，」崔斯坦回应。「但我们都了解她喜欢脚踏两条船，直到确定哪个阵营占上风才会选边站，只有儍瓜才会相信她甘于受操纵。莱莎不是罗南。」
「对，他们迥然不同。」我说。「罗南至少还会在乎你，只是他的方式很奇怪;而莱莎只会把你视为达成目的的工具，等到罗南痊愈了，她会试图杀死你，也不会饶过我，旧事将再次重演。」
「很可能。」他说得轻松坦然。「但我们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要罗南置身在人群里，用武力对付他只会造成人类的死伤。再者坦白说，我也没有把握可以制伏他、又不伤害他的性命。妳用咒语分离马丁体内的金属毒素，加以修补，我也希望罗南能得到重生的机会，如果能够治疗他神智上的疯狂，我们就不必再瞻前顾后，能够干脆地杀了安哥雷米。」
听了崔斯坦的说法，即便只是初步的策略推算，我的胃依然揪在一起──因为他想拯救罗南，并不表示这要列入计划的一部分。
「万一是陷阱呢?」我问。「如果她没有把灵药给罗南?万一到了那里，我试用治疗的咒语，却没有任何效果，我们就会陷入柯维尔的战火里。」
「有可能，」崔斯坦承认。「不过她自己嘴里也承认不希望罗南当上国王。」
计划的症结点就在这里。我们要在安哥雷米心里种下怀疑莱莎的种子，又不致让他确信莱莎已经背叛，否则他极有可能命令罗南杀了她。
「有得必有失，你得放弃某些东西，」我说。「条件没谈妥之前，她不会让我们靠近罗南。灵药进入他体内之后，我们的时间非常有限，如果没把握到，不可能再有第二次的机会。」
「这个计划会成功的。」他的嗓音带着愤怒和火气。
「不要因为我提出的担忧而发脾气，」我厉声响应。「你原先自信满满、极有把握可以在坟墓里抓到安哥雷米，不会有任何问题。结果呢?文森变成一具空壳，维多莉亚伤心得几乎发狂。」
一片沉寂。
「这招很卑鄙，希赛儿，」他愤怒的语气让我皮肤发烫，明知道是演戏，我仍然倒退一步。「妳应该知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拯救妳的同胞，为了确保他们得以存活，而受苦的都是我的朋友和百姓。」
我瑟缩了一下，话虽无情却是无法否认的真相。
「我要去整理行李，收拾好了就离开。」他说。「从这里去柯维尔的路途非常遥远。」
一直等他走到空地最远处，我才猛然转身，气冲冲地绕过营火，踢了安哥雷米的肋骨一脚。「我恨你。」我嘶吼地说。「都是你的错!」
有人从背后跑过来，踩过雪地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克里斯从背后把我拉开。「希赛儿，不要这样!」
「为什么不行?」我质问。「他对文森和维多莉亚做出那样的事情，报复一千倍都是应该的!」
「因为他现在被捆住、无法反抗，这就是原因。」克里斯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排演时念台词一样，但愿公爵没有发现异状。
「他哪里会无助，」我一屁股坐在营火旁边的树干上，距离公爵近在咫尺，知道维多莉亚的魔法正慢慢消散，安哥雷米可以听见我的声音，更是让我浑身紧绷、难以放松。「如果他真的无助，你以为崔斯坦会这般小心翼翼地应付吗?还会跟那个卑鄙、专在背后捅人一刀的娼妓谈条件?」
「放轻松，」克里斯提醒，径自坐在对面。「崔斯坦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他谈妥条件，几天之后，罗南就会被诅咒，公爵一死，战争就结束了。」
「不问代价?」我拿手帕擤鼻涕，「你知道上回莱莎开出什么条件吗?要求崔斯坦甩掉我，改和她结婚，想要假装他是娶安蕾丝为妻，利用结盟作条件，让她登上未来的后位。」
「太恶心了，」克里斯嫌恶的语气显然不是作假。「等等，妳不会真的相信他会……」
我凝视着火光很久，过了半晌才开口。「不，莱莎杀了安蕾丝，还助纣为虐害死崔斯坦的父母，这些都不可能得到他的宽恕，然而为了要击溃安哥雷米，他愿意和莱莎虚与委蛇。」烟务哈得我泪流满面。「维多莉亚去哪里?她应该在这里看守公爵。」
「我猜是暂时离开，她很努力要让文森开口说话。」克里斯说道。「天哪，真为她难过。」
「我也深感同情，」我说。「但她需要专注眼前的事务，相信安哥雷米还有其他的诡计。」
「希赛儿，」崔斯坦从背后走来。「我该离开了。」
我陪崔斯坦依序跟朋友道别之后，便离开营地。才走出听力范围，崔斯坦立刻停下脚步。
「他知道维多莉亚因为担心文森而心不在焉，不会怀疑我们是故意让他脱逃的。」
我点点头，只希望能够更加肯定，而没有这么多难以掌控的变数。
「即便公爵不完全相信莱莎会背叛他，还是会把罗南调出柯维尔，脱离她的势力范围，直到他敢确定莱莎的忠诚为止，因此我只要悄悄跟踪，然后就……」
「把你弟弟杀了。」
崔斯坦叹了一口气，别开目光。「是的。」
我踮起脚尖，用力吻他一下，努力压抑心底的恐惧。「千万小心。」
「我爱妳。」他话一说完便消失在夜色里。
我尽量放轻脚步、悄悄回到帐篷里，奶奶和马丁默默坐在那里旁观。我坐在旁边，熄去油灯，一起等待。
营火逐渐黯淡，克里斯不时拿棍子拨弄，挑起点点火星飘向空中。风声呼号，营地那边清清楚楚传来维多莉亚讲话的声音。「拜托，文森，说话啊，求求你，说什么都好。」
她边求边哄，不断劝说，柔声说起他们以前的故事，至于文森，则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盖住安哥雷米雪撬的毛毯徐徐滑动，动静微乎其微，若不是因为我一直在关注着他，很可能就会错过这细微的变化。毛毯的边缘慢慢掀起一角，我几乎想象得到安哥雷米银色的眼珠藏在阴影底下偷看。奶奶就像一般熟睡的人那样轻轻咳了一声，几分钟后，克里斯低头靠着交迭的双手，肩膀垮下，彷佛筋疲力竭、再也支撑不住。
我咬紧牙关，看到毛毯再次滑动，心底的恐惧忽然强烈到几乎无法承受。
勇敢，勇敢，要勇敢。我无声地激励自己，即便我们的囚犯已经从他认定是疏于看守的魔法牢笼里抽身出来，空气中似乎出现某种扭曲的影像，接着毛毯又放回原处，中间隆起，好像底下有人，但我心知肚明那是公爵故意制造的假象。
我不敢移动，任由汗水刺痛皮肤，等待公爵采取下一步行动。以现在的距离，就算他当场杀死克里斯，维多莉亚也来不及制止;此外崔斯坦已经离开营地，先行走到海边，我们只能赌安哥雷米的懦弱让他不敢贸然行动。
急促跳动的脉搏传入耳朵，发出咚咚的巨响，我死命抓住奶奶的手，紧紧握住。
然后那个扭曲的影像开始移动，飞快地窜向树林。马丁轻触我的肩膀，身体的轮廓变成氤氲的薄雾，无声地走入夜色里，回来的时候带着满脸笑容。
安哥雷米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