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希赛儿
莎宾跟马克双双伸手搀扶我，但我推开他们，靠向墙壁，指甲掐进石缝里。我深吸一口气，试着继续歌唱，本来圆润的嗓音变得沙哑刺耳。我一把抓起装水的皮袋，喝了一大口。躁动不安的群众纷纷站起身来，更有一些伤员清醒后，挣扎地试图推开过去救援的人。
我无视眼前的景象，再次唱着催眠曲，可是魔法出了差错，已经不够纯净，无法让岛上的居民浑然忘我的陶醉在其中，反而开始心神不宁地骚动。
「他死了吗?」马克质问地抓住我的手臂，力道足以造成瘀青。
我摇摇头，心急如焚的眼泪随着摇晃的动作滑落。
「受伤还是昏迷?」
我点头，这些字眼无法贴切描述我所有的感受。昏迷，受伤、体力耗损、油尽灯枯……
「该死!」才一眨眼、他已经冲到塔楼门口。「召集所有的人退进城墙。」他对堤普留下来的混血种使者发下号令。「现在就去，快一点!」随即启动一排灯光，墙壁乍然亮了起来。
克里斯从头顶上方俯冲而下。「我看到罗南了!」他大叫。「他一个人坐在田野那边，但我找不到崔斯坦。」
苦涩的胆汁涌上喉头，再怎么努力尝试、都无法连系崔斯坦。
「现在还有其他的麻烦。」梅露希娜继续盘旋，克里斯大叫。「至少有十几个安哥雷米的追随者往这个方向狂奔而来，速度很快!」
「你怎么知道是他的人?」马克反问。「也可能是厝勒斯来的帮手。」
「因为我认得带头的人，」克里斯回应。「是巴朵莉女伯爵，他们最多半小时内就会到。」
罗南没有杀了她。
巨龙在塔楼顶端降落，克里斯爬了下来。「继续找。」马克说道。「现在就去，快一点。」
「不知道要怎么找。」克里斯含泪回答。「海面都是尸体。」
即使恶心反胃，我的歌声不敢停歇。
「维多莉亚跟文森也会一起去，可以请教他们。」马克说道。
「我再试试看。」重新爬上巨龙背脊之前，克里斯突然不明所以地抓起小老鼠塞进外套里。
墙上火光忽明忽灭，彷佛有规则可循。「大家都进去。」马克按住我的肩膀。「不用唱了。」
我浑身一僵，冒险移转注意力瞥他一眼。
「最好让他们认为崔斯坦已死，」他说。「真是这样，妳就无法专注在魔法上。」
此刻罢手就像遗弃外面的百姓，任他们自生自灭，但我知道马克是对的，我们已经竭尽所能，现在必须准备正面迎击。我让歌声尾音缭绕，转身面向塔楼，不想目睹他们重新陷入狂暴，勉强深吸一口气锁定自己。「先到城墙那里，再看要怎么防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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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率先去警告佛雷德跟他手下的士兵预作防范，莎宾和我骑在马背上，她紧紧抱住我的腰，快马驰骋在空旷的街道。两侧的住宅门窗紧闭、用木条封死，紧张的气氛弥漫全城。不时看得到恐惧的眼神躲在木板的缝隙中往外偷觑，显然知晓风暴逐渐逼近。
城墙上的气氛极其凝重，混血种按照一定的间隔配备人手，各自举起拼凑而成的屏障，表情疲惫，双手放在石头上维持平衡，少数几位甚至跪在地上，彷佛连站直的力气都不够;士兵的反应更糟，有些面无表情地瞪着前方，有的直接哭了出来;更多人低头喃喃地祈祷，恳求上苍保佑，祷告词几乎被下方暴民的吼叫声淹没。
我从箭孔往下眺望，随即懊悔自己过于冲动。
「让我们进去，让我们进去!」有些人看到我的脸，立刻尖声叫嚷，又一波群众激动地往前推挤冲撞，抓咬撕扯──似乎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受伤。城墙边的地上血迹斑斑，尸体堆积如山，让我忍不住怀疑刚刚那一个小时的安息对他们是否有益?或者已然变成一种残忍，只是延长了他们受苦的时间?
我转过身去，匆匆走向马克伫立的地方。佛雷德跟乔丝媞跪在他的脚边，哥哥怀里抱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身影，一动也不动。
「不，」我尖声嚷嚷，快步冲了过去。「奶奶!」
我跪在地上，才看一眼，就晓得她已经回天乏术。
「我们在外面救助小孩，」我听见声音，一抬头发现是玛丽夫人站在马克旁边。简单的家居服打扮、头发绑成紧实的辫子，让我一时没有认出来。「她细心治疗有需要的伤员，我负责给安眠药水，防止他们在妳挪去咒语的时候，又变得狂暴，然后……」她声音沙哑。「刚治疗完一个小女孩，她就突然倒地，我根本无能为力。」
我忍不住啜泣，跌跌撞撞地走向箭孔往外眺望，果然就在那堆群众后面，躺了一排小身影，表情安详，睡得很深很沉。「带他们进来，」我哽咽地说，不忍心让他们在敌方进攻的时候被黎民践踏受伤，更不愿意让奶奶最后的努力付诸流水。
没有人动作。
「带他们进来!」我尖叫命令。
马克点点头，将魔法打造的软绳裹在孩子们身上，再冉冉上升，使孩子们脱离他们陷入疯狂的父母和亲人，轻轻放在虽然岌岌可危、但暂时安全的城墙里。接着他转向莎宾，但是莎宾没有等他开口，就开始行动。
「我把他们送去安全的地方。」她说。
「我的药水还剩一些。」玛丽轻触我的肩膀，「如果妳允许把更多小孩带进来，我可以喂他们喝了，并且照料他们的伤势。」
我这才领悟她在请求我的许可，彷佛我才是统治者。「去吧。」
她点头，转身过去叫唤。「柔依!」
曾经是我贴身女仆的混血种女孩走了出来，两个人匆匆绕过城墙的转角，靠在一起交头接耳、讨论应变方案。
我轻轻吻了吻奶奶的额头，拉起斗篷遮住她的脸，这才说道：「你想他们会怎么做?」
「他们知道我在里面，」马克响应，眺望远处的丘陵和田野，宛如可以看到敌人的攻势一般。「还有上百名混血种，其中大部分拥有相当程度的魔法，都守在这里。」他收紧下巴。「安哥雷米建立这样的军队必定有理由──应该是为了掩护行踪，好混在人群里，以突破城墙的弱点，然后继续混在人潮里面溜进城，接着……」他摇摇头。
「但你可以在人群当中找出他们的踪影，不是吗?」佛雷德提问，「可以感觉到他们的法力，或者你有其他分辨的方法?」
「是，」马克说道。「只不过人类在四面八方环绕，若要攻击，还要避免伤害无辜，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就算愿意牺牲某些人类，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对抗他们全部的人马。」
「可以跟厝勒斯求救吗?」我问。希望有办法联系马丁。「那里的巨魔既然愿意帮助落海的村民，或许也愿意援救这里的百姓。」
「我们可以派遣混血种去送信，」马克响应。「就算他们愿意，也不敢确定能够及时赶到。」
佛雷德凝视城墙下方尖叫推挤的岛民，似乎对我们的交谈充耳不闻，我伸手戳他肋骨。「你的建议?」
他徐徐点头，说话的语气跟我平常的口吻相似得紧。「我有一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