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希赛儿
黎明微光中，我们埋伏在灌木丛后面。一小时前、梅露希娜巨龙将马克、莎宾和我送到这个地点，现在只等双胞胎抵达、便会采取行动，虽然极不愿意把他们从搜寻崔斯坦的任务里抽离出来，但是马克一个人无法同时对付安哥雷米和莱莎。
他还活着，我提醒自己，克里斯还在搜寻──他会找到的。
「时间不多了，」马克咕哝，坐在脚跟上，露出马丁开启的裂缝入口，我们正在等候罗南独处的时机，偏偏到目前为止，他都不肯配合，再过不了多久，在崔亚诺吃了败仗的幸存者就会抵达这里，带回我还活着的消息。
「我们可以去拦截。」维多莉亚心不在焉地把一头黑发绑成辫子，一面盯着罗南。「死人不会多话。」
「太冒险了，」马克否决。「不晓得哪些人存活，妳很难知道要对抗的是谁。」他下巴绷紧。「看起来似乎别无选择，去吧，我们行动的时候会派马丁去找妳。」
如果行动的话。我叹了一口气，把帽子往前拉，保护吹风受冻的耳朵。
「他看起来好悲伤。」莎宾倾身向前，目送双胞胎消失在黑暗中，文森亦步亦趋跟在姊姊后方。
我瞥了她一眼。「妳说罗南?」
她点了点头，让我差点压抑不住心底的冲动，说起崔斯坦的弟弟那些千奇百怪、伤害别人的方法，毕竟自己有过第一手经历。然而撇开过去，现在看起来，她说的对，罗南坐在劈啪燃烧的营火旁边，面对安哥雷米和莱莎，下巴抵着膝盖，独自凝视火光。他的同伴没有交谈的意愿，营地四周的士兵和仆人聪明地和他保持距离，不敢靠近。
「他被迫做了很多不是自己想做的事情，」我说。「才会如此沮丧，妳可不要以为他是良心发现，为自己造成的伤害感到不安。」
「一个行为异常的孩子，」莎宾说道。「再怎么说，仍是孩子。」
我们将这个念头埋在心底，默默坐在那里观看他们三个人的进展。
「天哪，罗南。」马克嘟哝，「至少也去小便一下，或者做点什么。」
「这样不行，」我说。「必须另外想办法把他引开，脱离他们监控的范围。」
「何不送讯息给他，」莎宾说道。「干脆写一张纸条。」
「怎么送?」马克问道。「我们又不能闲晃过去，直接递纸条给他。」
「为什么不行?」莎宾反问。
我一发现他们讨论的方向，立刻摇头反对。「不行，风险太高，莎宾，他是危险人物，反复无常、难以预料。」我转向马克寻求支持，他一脸深思的表情。
「妳有什么想法?」他问。
莎宾耸耸肩膀。「我闻到食物的香气，发育中的孩子总要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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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我去才对。」我低声嘟并肩走向在炉火旁边忙碌不堪的仆众。
「不，妳不能去，」莎宾答道。「就我所听到的，安哥雷米足智多谋，好几次识破我们的把戏，再者他也不是那种轻而易举、全然放下防卫的儍瓜，万一被他们察觉妳用了伪装的魔法，妳就完了，崔斯坦跟着没救，少了妳，我可没有勇气继续奋战下去。」
我无法跟她争辩这样的逻辑。
两个厨娘抬头看着我们走过去，我面带笑容。「今晚由她负责为国王陛下送餐。」微风吹向营地，我把大地的能量灌入话语里。「妳们两位跟她相识很多年，而且妳们不曾看见我。」
踩着沉着镇定的步伐，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力，慢慢退回树林里，马克与马丁等在那里，静静地盯着裂缝入口。
「来了。」马丁耳语，我们专注地关注莎宾的进展，我手心冒汗，万一出了状况，就算想救她也无能为力。
她跟另外两名妇女小心翼翼地托着热腾腾的食物餐盘、走向三位巨魔，莎宾率先屈膝行礼，另外两位亦步亦趋地跟着行礼，盘子碰撞喀喀作响。
「白痴哪会知道要怎样伺候皇室贵族。」莱莎不屑地咕哝。
「或许应该由妳来指导，小姐，」罗南说道，「毕竟这种工作妳比较擅长。」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狡诈，让人联想起他的哥哥，但我立即甩开那些念头。
「他晓得她不是安蕾丝。」马克低语，我点点头，罗南不只知道、还不高兴被人欺骗。
「仔细检查，」安哥雷米语气乖戾地提醒，嗯，对于一位心里认定即将在这场策画了一辈子之久的战争里赢得胜利的人来说，他似乎心情不佳。
罗南草草撇了莎宾一眼，转头面对火光。「没什么，就是一般人，没有法力。」
「确定?」
罗南徐徐抬起下巴直视公爵的眼睛，恨意之强烈是我前所未见，那种愤怒的程度超乎人性。「随便你，公爵阁下，请你自己检查吧。或者指派那位小姐检查也可以，毕竟她是伪装的专家，至少她认为自己很专业。」他的视线转向同父异母的姊姊，上下打量一遍，似乎在纳闷她脱了那层皮底下的模样是什么。
莱莎不安地舔了舔嘴唇，慢慢挪开好几吋，安哥雷米似乎不为所动。「不要挑战我的底线，孩子。」他喝斥，猛然从眼前那位女子手中夺过餐盘，用力摔在地上。
莎宾明显怕得发抖，依旧鼓起勇气接近罗南，我握住马克的手，用力捏紧、藉此压抑高涨的恐惧。
「陛下。」莎宾低声说道，再次屈膝行礼，这才小心翼翼地把盘子放在他面前，用身体挡住安哥雷米和莱莎的视线，徐徐扬起脸庞直视罗南的眼睛，我屏住呼吸。拜托不要伤害她。
罗南微微偏着头，一脸深思的表情，随即垂下目光瞄了一眼莎宾战战兢兢放进盘内的小纸条。
求求你，千万不要。
「谢谢。」这一笑露出太多牙齿，毫无安抚人心的感觉，但他随即用魔法卷起纸条看了一眼，火焰乍现，烧了纸张，没有冒出任何白烟。「闻起来真香。」
莎宾第三次屈膝施礼，随着其他妇人退回远处的炉火旁边，罗南目送她离去，开始享用起晚餐，不动声色的表情似乎无意进一步探索纸条的来源和内容。吃完之后，他起身说道。「抱歉。」
「你要去哪里?」安哥雷米质问。
罗南停住脚步，即便从我们观看的距离看过去，都可以感觉地面的颤抖。「你已经表达得相当清楚，公爵阁下，我只负责当你的杀手、解决掉你想解决的人，没想到你竟然还会想要关心我。」
马克哼一声笑了。「撇开疯狂的行径，他有确实遗传到莫庭倪伶牙利齿的天分。」
安哥雷米皱眉头，「不要拖太久。」
「那种事很难说。」罗南回应，大步走进树林里头。
「你逼得太紧了。」罗南一离开听力范围，莱莎嘶声提醒。「他恨透了你，再者你也听见了──他知道我是谁。」
「那又怎样?」公爵把面包剥成小小一块，却一片都没有吃。「他在我控制之下，对妳、对我都不具威胁性。」
「是吗?」莱莎把餐盘推开，食物原封不动。「只要他够努力动脑筋，总会想出阴奉阳违的办法回避你的命令，或者脱离诺言的拘束性，凡事都有可能，总是会有办法的。」
「这是经验谈?」
莱莎畏缩了一下，倾身向前，抓住公爵的衣袖。「家人遗弃了我，」她低声呢喃。「是你的接纳与庇护，给了我并教导我一切，请不要让崔斯坦跟希赛儿的谎言欺骗，怀疑我对你的忠诚，而且他们都死了。」她说完便伸手抚摸公爵的脸颊，被他用力拨开。
「不要戴着她的脸碰我。」
莱莎收回手臂，左右张望了一下，摘下安蕾丝的脸，恢复本来面目。「安蕾丝效忠的对象是崔斯坦，不是你，」她说。「因为背叛，我才杀了她。」
「妳杀她是出于个人利益，」安哥雷米咆哮，「安蕾丝是我的女儿，被妳杀了，妳还用谎言掩饰，」他倾身靠近，「就像该死的凡人一样谎话连篇。」
莱莎独自蜷缩在那里，我猜她终于领悟杀死安蕾丝是个错误，因为安哥雷米关心女儿的程度远超过表面所表现的。现在的他只因为不愿意破坏自己多年的计划，才没有报复，但不保证未来会如何。
「我会再帮你生儿育女，」她说，「等孩子够大、足以登上王位时，就可以取代罗南。」
安哥雷米怒火消散，指尖轻触她的脸颊。「妳的野心让人惊叹，亲爱的，一心追求后冠的荣耀，不惜看着全家人一一送命。」他倾身向前凑近莱莎的耳朵呢喃，她脸色骤变、僵硬不动，他坐回原处。「妳发誓要永远爱我，不要忘记自己的诺言。」
「我爱你，」莱莎呢喃。「永远不变。」
「他的残酷真是无与伦比。」马克低语，我起身离开时空裂口，不想再继续旁观这些变态的手段，虽然从来不曾想过会有任何需要同情莱莎的理由，但为了这些目的要被迫去爱那个怪物?只能叹息以对。
马丁开口说道。「罗南的位置跟营地有一段距离，他在等待。」
「预备好了吗，希赛儿?」马克问道。
脉搏狂跳，声音震耳欲聋，双手冰凉，冷汗涔涔，但我还是鼓起勇气对着马丁点头，看他开启世界的裂口，我要协商结盟的怪物就在那里。
看见空间被撕开，罗南惊讶地嘶声吐气，往后一跳，对着裂缝举手一挥，魔法直接穿透过去、彷佛没有它的存在。
「这是精灵的魔法，」我说。「你无法攻击。」
暴戾之气倏地消失，但他不死心地再试了一次，还伸手拉扯边缘，然后才转身看我一眼。「妳为什么没死?」
「因为你的主人不够努力。」我双手抱在胸前。
「我是国王，」罗南说道，表情扭曲。「我没有……」喉咙缩紧，让他无法吐出谎言，我可以感觉他的怒火和气愤。「妳想怎样，凡人?」
「复仇，」我犹豫半晌，很怕说错话以致启动公爵置入男孩心底的机关。「安哥雷米夺走我的一切，就像你所失去的一样。」
「他给了我皇冠，这是当初他答应的条件。」
「是吗?」我大胆反问，抢在他开口之前说下去。「看在你哥哥份上，愿意听我说几句话吗?」
「崔斯坦不会在意我做了什么，」罗南的眼睛盯着鞋子看。「他已经死了。」
这不是答案，但我知道他上钩了──他有在听。
「我明白是公爵强逼你杀死你的父母和阿姨，」我说。「还逼迫你……攻击兄弟，」我咬住下唇，「他用真名来掌控你的所作所为。」
他点头的动作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分辨。
「如果一直受制于别人，怎么算是真正的国王?」我反问。「他只想利用你的魔法和力量，罗南，消灭所有敢和他对抗的人。」
寂静。
「你知道那个安蕾丝是莱莎假冒的吗?安哥雷米让你跟他的情人订婚，对方还是你同父异母的姊姊，如果这样还不够卑鄙的话，他还打算让你戴绿帽，佯称孩子是你的骨肉，等到孩子长大、强壮得足以登上王位的时候，再把你和你姊姊杀了，将莫庭倪家族斩草除根，到时候，再也没有任何人比他更强大。」
「妳要我做什么?」罗南尖酸地提问。「如妳所说，掌控全局的人是他。」
我仰起下巴，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彷佛望进毒蛇的眼底。「因此你要一辈子活在他的掌控底下，当个听命的傀儡，直到他决定你的死期?」
罗南下巴绷紧。
「如果还有其他方法呢?」我怕他脾气发作，赶紧说道。「如果我可以让他再也无法把你当成武器利用?」
「要怎么做?」
我迅速说明咒语的功效。「你将会长生不老，」我说。「从此拥有跟你最伟大的先人仲夏国王一样的魔法，还可以在无数的世界里穿梭自如。」
即便精神异常，罗南可不是蠢蛋，我不敢言明假若他配合我们的计划，安哥雷米在活人之地就撑不了多久：马克确信公爵一定会启动孩子脑中的机制，攻击任何威胁他主子的人，其实用不着多说，罗南跟大家一样清楚安哥雷米有太多宿敌、急着抓住他的弱点攻击。
「如果这么做，即使当了国王也是一无所有。」他终于开口。
等待他的回应时，我的手不住地颤抖，最后手指交叉，坦率地说。「你已经是一无所有的国王，真正掌权的人一直都是安哥雷米，但你可以让他的诡计落空，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怎么知道这不是陷阱?」他问。「又怎么知道妳没有在说谎?这会不会是你们故布疑阵只为了要把我杀了?」
我朝马丁点点头，他跨出裂口。「她说的都是实话，国王陛下，」马丁说道。「希赛儿剥离我体内的铁，让我得到自由、得以返回阿尔卡笛亚，如果你愿意，她也可以帮助你。」
「为什么?」罗南质问。「我曾经伤害妳，屠杀妳的同类，我还……」他喉咙收紧。「杀死哥哥。」
「我的确恨你，」我说。「然而你是崔斯坦的弟弟，即便有很多缺点，他依然爱你，为了他，我愿意帮你。」
罗南瞪着我看了很久，最终点点头。「晚一点妳来这里跟我碰面，立刻帮我施行咒语，现在如果我离开太久，他会察觉不对劲，妳必须单独过来，希赛儿……」
「嗯?」我很害怕，恐惧感强烈得不得了。
「小心说话，只要说错一句，后果十分不利。」罗南是在警告我，深藏在他脑袋中的地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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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马丁指示的方向，悄然无声地走在幽暗的树林里面，黑暗中任何窸窸窣窣的声响都会吓得我抽搐发抖;马克一直在监看，但不敢靠近，以免被罗南察觉他的存在──他最主要的目标就是阻止安哥雷米或莱莎在我施行咒语时突然闯进来。马丁去找双胞胎，通知他们最新进展，如果可以就撤退，等到安哥雷米的追随者抵达营地的时候、再发动奇袭。
「吸气，」我提醒自己。「专注呼吸就好。」
魔法突然揪住我的头发，我被拖行在树丛中间，好几次被枝条鞭剳抽打身体，痛得我想要大叫，下巴却被锁住张不开，隐形的绳索捆住我的手腕和脚踝，最后重重地摔在雪堆上，一双小手在我身上摸索，翻口袋、扯衣服，然后把我推到一边，仔细检查我的手提袋。
罗南随后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笑嘻嘻地开口。「凡事小心为上──我知道妳的咒语很厉害。」
挟制下巴的魔法终于松开，我呻吟地缩成一团。
「会不会痛?」他的呼吸热热地吹在我耳朵上。
「当然。」我咬牙切齿地回道。
他轻声一笑，盘腿坐在旁边。「很好，赶快爬起来，现在就开始执行，万一他突然跑来，我可无法阻止他杀妳。他逼我承诺过，如果发现妳还活着，一定要把妳留给他处理。」
我手脚并用地撑起身体，拿出事先调配好的药剂瓶子，他的眼睛紧盯我的一举一动。
「如果没效果的话，我会非常不开心。」他警告。
「真的有效。」我用力吞咽。「请你脱掉外套和衬衫躺在地上，国王陛下。」
他听从地躺下去，周遭的积雪一接触到他体温过高的皮肤，立刻融化成一滩水。
「这会很痛。」我事先提醒。
「我不觉得痛，」他看着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那就开始吧，」我倒出灵药，汲取世界的能量，念诵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