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Ⅵ. 来自异世界

人们的对话中所有普通和熟悉的东西里,与自然远隔且和五感无涉的事物中,没有哪一样像幽灵一样,与众不同却又常常被提起;而且不管人们所说的关于幽灵的那些事是否为真,它都算得上是人们最容易聊起来的话题,也是人们讨论得最久的话题,因为世上存在着大量的相关事例。聊起它来人们轻松又愉悦,大家认为这个话题永远都不会变得无聊沉闷。
——皮埃尔·卢瓦耶,1586年
世上出版的第一批英文书籍中,有一些是探讨幽灵与魔鬼研究的。16世纪的时候,人们大多相信幽灵是真实存在的,比现在的人们还信:同样的废墟与恐惧,同样的暴力场面。
在《圣经》时代,耶稣谈到过鬼魂、幽灵、恶魔和附身。“事实上,”埃德解释,“在复活以前,基督至少有十二次在他的追随者面前以幻影的形式出现过。”
沿着历史长河向更久远的时代回溯,关于幽灵的问题似乎从人类文明的最初阶段就有了。甚至连古希腊的作家都认为,这种恶意满满的幽灵活动比半夜里偶尔出现的黑色魅影还要不祥。即便是那时候,古人都认为那是幽灵,它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因此管它叫“魔鬼”,意思就是邪恶或不洁的幽灵。
今天,在大部分大型城市或大学的图书馆中,都能找到关于人类幽灵现象的文献记载,这要归功于过去一个世纪里各个享有盛誉的灵学研究组织的努力。但是,关于恶魔幽灵的资料还是一如既往地少之又少。这个课题充满了神秘感。关于神秘学的大多数书中都多少提到过“恶魔”,但是此类内容前后总是少不了说这类现象纯粹是中世纪的迷信的话。科学家完全排除了“幽灵”存在的可能;医学界则将这种现象视为人的幻觉或精神错乱时的想象;学者认为恶魔就是一种幻想;只有宗教机构认可神学中恶魔的概念,因此这个说法也突然变得真实可信起来。它还有一个名字:罪孽之谜。魔鬼还有一个象征符号:XPISTOS(基督)——敌基督。
了解这一话题的最佳途径就是咨询专家,但如果是不常去教堂或者犹太教会堂的人,那可以去问恶魔学家。恶魔学家不多,而且他们的名字都是保密的。他们仅有义务向他们的前辈汇报他们的经历。就算是埃德·沃伦也不愿与外人多谈夜间造访他家的恐怖幽灵,那幽灵不仅给他捎来了一些消息,还口出恶语,亵渎神明。被问得多了,埃德也只是回答:“有些事只有神甫和我知道就好,最好还是不要外传了。”
那么埃德·沃伦的观点的基础是什么呢?有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支持他的观点呢?
“那些不怎么了解这类现象的人们有时候会问我,我是否有过类似于超现实的幻觉,就像堂吉诃德要拔剑与风车决斗那样。我只能说,幻觉其实是一种视觉体验。而这是一种会真正对你产生反作用力的现象。我对这一话题知道的其实并不比博学的神甫多,他们能和我一样,明白无误地告诉你,这种现象可不像噩梦那么容易证实。”
“我可以为我说的一切提供真实的人证和物证,”埃德继续说,“而且证人要么就是可信的目击者,要么就是德高望重的专家。我说过的话没有一句是推测或妄言。我对恶魔幽灵的本质下论断是基于我三十年来在该领域工作获得的一手经验,其他依据还有几位公认的恶魔学家与驱魔神甫的经历、曾经受到过这类幽灵侵害的几百位目击者的证言以及确凿的物证。关于恶魔的神学教义和我在自己现实生活中对这类幽灵的了解相当一致。我还是说得更具体一些吧。”
“非人幽灵常常自称是魔鬼,然后通过身心两种途径向人证明它的这个身份。从我的个人经验来讲,我曾经被这种看不见的力量烧伤过,还遭受过因它们而起的劈砍伤和切割伤。这些幽灵在我身上留下了深深的标志与符号的痕迹。我还被它们像个玩具一样在屋里扔来扔去。我的双臂被反绞在身后,事后疼了一周。有一次我甚至突发重病,不得不临时退出当时的案子。还有恐怖的幽灵化为实体出现在我面前,威胁要弄死我,还要杀掉我的家人,让我们死后也会受到折磨。但是不管我见过什么、经历过什么,其实承受的痛苦都没有与恶魔对抗的那个神甫多。”
“我说的就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明天我要去天主教堂呈交书面证明,因为我说话的当儿正有神甫在为被附身的一位年轻女子驱魔,我要证明的就是这种驱魔活动的正当合理性。”
“至于证据,”埃德继续说,“我有几千小时的磁带录音,里面是我和美国与英国各地的人和家庭的谈话,完整记录了恶魔现象的真实存在。能支持我观点的证人可以坐满一个大礼堂。我收集了许多物品——也就是我之前说过的‘幻物’——它们都是由魔鬼通过其他东西幻化而来的。我还拍下了恶魔现象的现场,有物品悬浮在空中的情形,还有幽灵现形的画面。我有磁带证据,里面录下了这些幽灵讲话的声音。还有很多次它们特别嚣张地爆出了它们作为恶魔的本名。还有更夸张的,”埃德透露说,“这些邪灵通过被附身的受害者与我直接对话;还有的化身为一个就像你我一样真实的实体和我叫板。它们告诉我——就以我现在说话一样清晰的声音告诉我——它们是谁,它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它们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关于最后一点,有人要求埃德拿出证据,于是埃德转身进了办公室,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盘盒式磁带。“这盘磁带是1972年的时候录的。”他说着将磁带插进录放机里,“当时的案子里,当事人名叫玛丽,自她八岁起,就有一个不知名的东西时常附在她身上。于是我们尝试着确定这个东西的身份。我们录这盘带子的时候,玛丽已经五十多岁了。那天在场的有我、罗琳、一位天主教的神甫和一位可以进入深度催眠状态的灵媒。就在录下这盘磁带之前,那幽灵一直在通过灵媒扯谎,说着各种外语,就是不想让我们听明白他在讲什么,还用假声说话,声称自己是‘天使’。为了了解真相,我们在灵媒身后的桌子上摆了一个十字架。当时灵媒正处在催眠状态,双眼紧闭着。然后我们要求幽灵开口讲话,这时候传来一个非常不同的声音。”埃德按下了录放机的播放键:
声音:不是我要来这儿的!
埃德·沃伦:那你为什么来?
声音:我是被迫的!
埃德·沃伦:被谁强迫的?
声音:一束白光!
埃德·沃伦:给我们描述一下你长什么样子。
声音:不要。(这时十字架刚好放到了桌子上,紧接着附在人身上的幽灵便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尖叫。)
埃德·沃伦:给我们描述一下你长什么样子!
声音:我必须诚实地告诉你我长什么样子。我的长相邪恶又丑陋。我和人类毫无共同之处。我心怀仇恨。我面目可憎,身上长满了令人作呕的毛发。我眼窝深陷,全身上下都是黑的,被烧焦了。我头发很长,指甲也很长,脚趾像爪子一样。我身后有尾巴,手里有长矛。你还想知道什么?
埃德·沃伦:你管自己叫什么?
声音:(大声宣布)我是瑞西斯洛巴斯!我是瑞西斯洛巴斯!!
“尽管我和埃德不是学院派的神学家,”罗琳说,“但我们在过往的工作中没有发现任何证据表示魔鬼不是堕落的天使。从这幽灵的日常表现、超自然的力量和面对圣物时的激烈反应来看,这个结论是站得住脚的。事实上,人们传抄的驱魔经文就能够证明,魔鬼便是众所周知的堕落天使。”有人发现,除了《圣经》,再无其他文字对这类幽灵的存在有过正面的描写。《新约》和《旧约》中提到天使与魔鬼有三千多次。 [1]  关于魔鬼,除了一些晦涩难解的宗教典籍中提出了同样的简单观点,《圣经》之前再没有什么其他可靠的文字记录。
魔鬼与上帝之间到底有怎样的纷争并不为人所知。正如教宗保罗六世所说,“我对这场世界诞生之前的不快之事知之甚少。”(这位教宗还明确表示过,魔鬼是真实存在的,并非某种象征或是心理隐喻。教宗约翰·保罗一世在他短短的一个月任期内还再次重申了他前任的判断,说世上确实存在魔鬼。)关于这个实在吓人的话题,大家可以在尼古拉斯·柯特所著的《谁是魔鬼?》(Who Is the Devil )一书中找到一些很好的解释,同时也可以参考比利·格雷厄姆的《天使》。不过,最具权威性的解释要数圣·奥古斯丁在《上帝之城》中的讲述了。
“堕落天使”的经典故事简单来说是这样的:
上帝创造的第一批生命就是天使。他创造的所有天使中,等级最高的莫过于路西法。上帝把路西法塑造得如此完美,可以说除了不是上帝,上帝拥有的一切他一样不少。可是路西法并不安于现状,他觊觎自己没有的东西。路西法想做上帝,取代上帝,亲自掌管天堂。由此可见,魔鬼的确是一种充满了负面能量的幽灵。
与路西法勾结的其他天使也与他有着同样具有毁灭性的欲望,即“贪婪”:他们为了攫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宁可放弃上帝恩赐给他们的生命。上帝对这种群体性背叛行为的回应就是将路西法和追随他的“群”驱逐出天堂,因此这些堕落天使发誓将永远与上帝为敌。
路西法自此更名为撒但——毁谤者、控告者和谎言之父。尽管这些天使从此失了天恩,但他们并未因此被剥夺能力,而是保留了之前就具备的不可思议的力量——从他们被创造出来就有的力量。这种力量从本质上包括了永生、洞悉宇宙秘密以及不必按照自然物理法则行事,因此他们才能制造那些灵异现象、随意变化出一样东西。不过,尽管他们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恶魔还是受到了约束,不可掌控人类。上帝与人立下圣约,只要人类敬畏上帝的力量,那么上帝就会保护人类。
当然,最后没人知道完整的故事。魔鬼对上帝的反抗本身并不能作为上帝存在的证据。只有通过我们观察到的那些亵渎神明、满含仇恨的言语和行动,我们才能推理出上帝是存在的。
“不管怎样,”埃德说,“除了《圣经》中提到的那些魔鬼,人间还有其他各种邪恶的非人幽灵在游荡。当被要求自报家门时,这些幽灵都说自己来头很大:我的名字叫群,我们是一体的。没错,这些幽灵确实具有强大的力量,异常狂暴,充满了怨恨,就是要与人类为敌。奇怪的是,人能找到唯一保护自己不受到这些幽灵伤害的方法就是提到上帝——不过更多时候会提到耶稣——还有展示受到祝福的宗教物件。除此之外,人们没有其他办法阻止这些怪异的幽灵。”
不过,如果灵异活动那么明显,为什么科学家在非人幽灵现象方面没有得出类似的结论呢?
“科学家也是人。”埃德回答,“而且有的科学家和具有通灵能力的调查者见过灵异现象,因此现在他们明白那是真的。平日里最爱发声的怀疑论者却从未亲眼见过灵异现象。不过,这些幽灵的活动和引发的现象都已经在很多案件中有系统的记载了。不幸的是,超心理学家通常不把念力导致的活动纳入研究范围,至多是把骚扰现象算到人类幽灵的头上。但是即便非人幽灵承认它们的所作所为是错的,它们也从未像人类一样臣服于上帝。事实上他们还为此感到自豪。当事人和可靠的目击者,对被附身者问询过程的磁带录音,还有驱魔的经文,两千年来教堂的记载都显示出,它们的身份就是一直以来众所周知的非人恶魔幽灵,充满了仇恨和敢于运用这股仇恨的邪恶智慧,再无其他;那些很久以前便存在的幽灵对上帝怀有极端的恨意,发誓要毁灭人类。它的大部分仇恨都是针对上帝的,但只有极少数人才见过它发怒。”
“至于灵异现象,”埃德继续说,“十几个调查者穿过一处恶魔盘踞的场所,有可能出来的时候什么现象也没碰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笃信科学的调查者其实是在缘木求鱼。那些科学家带着秒表和石蕊试纸赶到现场,这对那些栖居于此的幽灵并不能构成任何威胁。当然,幽灵也不会主动地表明自己存在。但若是人带着宗教物品去,非人幽灵就会对这种挑衅做出反应了。”
“在此我要简单地提醒一句,无论如何,我绝对不建议任何调查者或通灵研究者仿效以下行为。挑衅恶魔是典型的宗教方法,并非科学方法。这需要在尝试之前有特殊的准备,不然会有灾难性的结果。我这是说给那些想尝试的人听的。不管调查人员多么敬业,还是需要点到为止,接受有些事是自己办不到的,然后打道回府。这种工作中,没有所谓的‘征服’。工作的结束就是驱魔,消除负面力量。其他态度都将导致失败。恶魔是个非常重大严肃的问题,不管是‘良好的心愿’还是‘零容忍’都无法彻底解决这一问题。它只会在上帝的名义面前退缩。就是这样。”
恶魔造成的灵异现象最令人烦恼的一面可能就是,一切的恐惧和混乱背后竟然是一个精明、工于心计的智慧存在。
“要把这一点记在心里,它们可不是什么死去的东西,”埃德点出,“而是活跃的、充满负能量的实体,在宇宙演化进程中先于人类存在的实体。它们比我们知道的更多,因为它们存在的时间比我们长。我们应该把它们看作强大的智慧存在,只是充满了负能量,迷失在对上帝的仇恨中。一旦有了这个认识,你才会渐渐清楚恶魔幽灵的真实面目。”
若说哪样东西能生动地描绘出恶魔幽灵的“邪恶智慧”,恐怕再没有比埃德办公室附近墙上挂的五英尺高的古老招魂镜更能胜任的了。凡是目光扫到它的人,都会注意到这面镜子的雕花镜框,但它绝不是普普通通的被人珍藏起来的艺术品。相反,埃德·沃伦把它陈列在此是为了让它时刻处于他的监视之下,因为它是一件渎神的邪物。
“如今,”埃德解释说,“人们对镜子魔法的认识其实源于《白雪公主》中的那段情节:‘魔镜,魔镜,墙上的魔镜,告诉我,谁是这世上最美丽的人?’巫师曾经用镜子来施法,从而预测或改变未来发生的事件。那可不是幻觉,而是真正的魔法,能随心摆弄自然与事件的魔法。我门口的这面装饰镜原本属于一个叫史蒂文·泽尔纳的五十五岁老头,他住在宾夕法尼亚州。他心怀仇恨,曾经用镜子举行过一个不为人所知的中世纪仪式,我们管它叫‘反光镜仪式’,或者叫‘镜子魔法’。”
“现如今,魔法像巫术一样,可以用来行好事,也能用来做坏事。我说的这个老头就是把镜子当成了施展黑魔法的工具。首先,他念了一长串的咒语,向幽灵世界发出邀请,请求幽灵助他一臂之力,改变未来。咒语念完后,他将目光投向镜子,就像巫婆盯着水晶球那样盯着它看,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镜子上。”
“一开始的时候,史蒂文在镜子里只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在动,还有些小小的变化,但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但时间过去了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他越将注意力集中在镜子上,越将自己的自由意志投入其中,史蒂文对镜中场景的控制力就越强,能看到的镜中事物也就越多。最终,他痴迷地连续数月在家中施展镜子魔法。泽尔纳先生当时已经掌握了技巧,只要他努力描述出自己想看到的东西,那么他心中的画面就会出现在镜子中。”
“假以时日,一旦他能完成这个仪式,他就能随心所欲控制未来的走向。他能看见——实际上是预测——一天、一个月甚至一年后会发生什么以自我为导向的事件。但是,老话说得好,权力会使我们所有人都成为它的奴隶。不久,他就决定使用这种邪门歪道的力量。于是他就更进一步,开始让镜中出现他正在想的人。泽尔纳先生脑子里浮现出的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是他不喜欢的人——他专门挑出来要报仇或惩罚的对象。上帝帮了那个欺骗史蒂文·泽尔纳的恶魔一把!”埃德开玩笑道。
“为了泄愤,实现他自己的所谓正义,史蒂文会选一个出现在镜子中的人当受害者。这些不知情的人会出现在镜中的一些未来场景中。然后等受害者真的出现在史蒂文视野内的时候,他会在想象中让某种不幸降临在这人头上。举例来说,他若是看到他想加害的人站在一段楼梯的上方。那么,如果他想让这人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断一条胳膊,那他只需要努力想象这件事就行。通过这种魔法,他会在镜中看到他那可鄙的‘正义’如他所想的那样实现,就好像在事情真正发生之前看到即时回放一样。”
“真是套神奇的把戏,对吧?只不过这其中有个关键症结。这些恶行不会因为他这样想就真正发生,他需要借非人幽灵之手去实施,这也是仪式的一部分。为了让镜中人摔下楼梯,非人幽灵会令他暂时失去方向感,让台阶上突然出现一摊油,甚至干脆用念力给他致命的一推——成了!”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史蒂文犯了个错误,他的魔法出了岔子。无疑,他忘了要在仪式中对撒但表示敬畏。结果,他给别人招去的魔鬼开始转而攻击他了。但在这件事上他可没什么可叫屈的,因为那些幽灵原本是他释放出来去报复他看不顺眼的人的,现在却到他家来大肆骚扰,伺机伤害他。于是,除了他空无一人的宅子里开始频繁出现脚步声和沉重的喘息声。门开始自动开合。家中摆设也会自己浮在空中,或者被看不见的手抛来扔去。半夜里,他会被异世界的声响吵醒,而且还感觉房子里有看不见的东西在游荡,他对此却无能为力。”
“大概过了一周,这个老头害怕极了。他给东部天主教会的一名德高望重的神甫打了电话,毫不夸张地讲,他乞求对方派一位恶魔学家去他家驱魔。这位神甫并没有派事务繁忙的另一位神甫去,而是联系了在康涅狄格州的我,问我是否愿意对此事进行调查,让一切回到正轨上来。当时我和罗琳也很忙,但对我们来说,帮助他人是第一位的。因此我取消了当天剩下的安排,还取消了参加当晚一个特别重要的访谈节目,驾车和罗琳一道向北边的新泽西州出发了。”
“我们到了当事人的住址后,见到一个被吓得六神无主的老头。当然了,他被吓成这样倒是合情合理的。房子里的门自主开合。家中事物到处乱飞。每一分钟里都有东西碎掉;抑或是碰到墙上,反弹回来,砸到地板上,摔个粉碎——那情景简直不能更热闹了!从某种程度上说,那天下午我们的车也被卷进了这个烂摊子。我们到那儿大概一小时之后,街上的车就开始鸣喇叭。我从窗口向外望,看到我们的车正好停在交叉路口的中央,堵住了两条小路上的交通。而我们刚到泽尔纳先生家的时候把车停在了他家的私人车道上,还拉了手刹,锁上了车门。街上的几个人说,他们看见车自己倒出了私人车道。当然了,我赶紧出门去处理这件事,可上前一看,发现车门锁得好好的,手刹也在原地。”
“总之,”埃德继续说,“显然那个下午我得采取点措施才能阻止这些骚扰行为。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因此我要做的就是将史蒂文的仪式反过来做一遍。我这么做对自己相当危险,但是它立即停止了现有魔鬼的恶行,也阻止了泽尔纳为改变未来召唤的其他魔鬼——因为这个仪式要求魔鬼要么对自己动手,要么就乖乖停止一切行为。”
“那天下午,我们的工作做完之后,泽尔纳先生想让我们走的时候把招魂镜也带走,我说‘当然没问题’。这样的话,我就不用担心自己有一天还要再回到此地驱魔了。于是,我把镜子放进了我车的后备厢里,和罗琳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开车回家了。”
“我年轻的时候,对这份工作的危险还知之甚少。”埃德说,“因此我去向那些学识渊博、了解这个世界的秘密的人请教。那时候,一位睿智的老人告诉我说:‘埃德,不管为了什么原因,我都不会像你那样踏入鬼宅、和幽灵对抗——尤其是涉及魔鬼幽灵的时候。你一旦跨过了那道幽暗世界的门槛,你就会永远活在危险中,你爱的人也会永远如此。不管喜不喜欢,在人群中,你都是独一无二的,孤独的。永远别忘了,你挑战的恶魔力量聪明无比,和我们这些肉体凡胎不同,它们拥有的是跨越多少个世纪的智慧。’”
“那天晚上非常冷,路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所以我们开得比较慢。我知道,移动这面镜子会激怒某些恶灵,同时自己也成了它们发泄怒火的对象,因此我开车时格外小心。不管我多小心,从泽尔纳先生家开出约五英里之后,我的车碾过一个小坑。要是在平常,什么事都不会有,但是这次一个全新的、价值几百美元的子午线轮胎爆掉了——这件事儿太不可思议了。爆胎导致我们的车拐上了旁边的反向车道。司机们纷纷按响喇叭,急忙转向避让我们,以毫厘之差擦着我们驶了过去。我们当时没有死在那里真是个奇迹。”
“我换了轮胎之后就重新上了路。一辆大型拖车出现在我们身后,它绕到我们左侧,然后突然插到了我们前面。我注意到这辆车有些古怪,车身上没有喷印任何字母或标志,也没有拉货。突然,就在干燥的路面上,那卡车凭空向我们甩来了大量绿色的烂泥,那泥正好糊在了我们的挡风玻璃上,让我们无法看清前路。雨刮器几乎动不了,更不用说把泥刮走了。等我再次能看见窗外的情形时,那辆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在我刚刚清理好挡风玻璃之后,那辆卡车又从左侧开到了我们前面的路上,刚才的事件又重现了一次。”
“这种事发生第三次之后,很明显我们是撞邪了。于是我把车开到路边上,让车辆从我们身边开过,我开始好好清理挡风玻璃上的烂泥。五分钟后,我们再次上路,这时同一辆车再次出现了,还是不管不顾地从左侧超到我们前面,立即向我们甩来大量厚重的绿色泥巴。那东西是专门冲我们的车来的。等我再次能望向窗外时,拖车又跟以前一样消失了。我们在去调查其他案子的路上或者调查完后回家的路上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但以前不是这种绿色的烂泥,我们的车被从天而降的尿——还有一次是啤酒——给浇透了。和往常一样,遭殃的只有我们的车。”
“总之,拖车甩泥的事情至少重复发生了六次,而且我根本甩不掉那辆车。当时情况极其凶险,我们都做好了赴死的心理准备。最后我终于设法从那条大路上开了下来,拐上了一条通往康涅狄格州的小路。”
“那之后大约安生了一个小时。”埃德继续讲,“那条小路上几乎没有别的车,我们都感到很安全。但是我突然在后视镜里瞟到后面有辆车正急速冲过来。当时天已经黑了,那辆车却完全没开前灯!我唯一能看到的就是一对暗淡的侧灯。很快,那辆车就冲到了我们尽后头,然后转向开上了超车道,继续加速行驶。这是一辆漆黑的轿车,我发誓,那车只差不到一英寸的距离就蹭到我们了。那车从我们旁边超过去的时候,罗琳紧紧盯着它,就好像在看魔鬼一样!‘这和魔鬼也没什么两样,’我跟她说,‘这倒霉玩意儿差点儿撞死我们。’开车的人真是疯了,竟然在路面结冰的晚上开得这么快,还不开前灯。”
“那车已经超到我们前面去了,于是我继续开车。远远地,我瞧见它开过一架单车道的吊桥,然后开上了一条上坡的山路。这时我只能看到那辆黑车后屁股上的两盏停车指示灯。看到终于摆脱了这家伙,我松了口气。但是等车爬到了山顶,大概距离我有一英里的地方,我看到它刹住了车,掉转车头,竟然又原路开了回来。我立即被一种可怕的感觉包围了。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等着我们的是一场严重的交通意外。”
“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开上了那座狭窄的吊桥,但是还没驶到桥的三分之一处。那辆车已经全速冲下了山,开上了桥,向我们迎面撞过来了!‘这算怎么回事啊?’我记得自己当时自言自语道,‘这人是想开车自杀吗?’”
“在他高速向我们冲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没有机会倒车了,也不可能把那辆车让过去。恰恰相反——如果对方不立即停车,我们就会迎面撞上!但是它就是不停,还在继续逼近!那桥是拱形的,像个高架桥一样,跨过一道山涧。如果我向左或向右打方向盘,我们就会坠入山涧,板上钉钉地自此人间蒸发。当我的大灯和对方的车就要碰到一起的时候,我对罗琳大叫一声,让她趴下。因为情况是这样的,对面这个疯子正好驶到桥中央,向我们直直地冲过来。”
“他的时速是90英里,我的时速是60英里。因此,就算是我们两个都刹车,想停下来,冲力也会让我们撞到一起的。这个结局不可避免,但我不能什么都不做。还有五秒钟就撞上了,我心里只剩下一个问题:该转向还是照直开?在最后一刻,有个声音告诉我应该继续往前开!”
“已经没时间了。我留给罗琳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去找圣米歇尔!’最后的两秒钟——在这种情况下你想的只是剩下的时间,而不是距离了——我将双臂挡在面前,准备迎接马上到来的冲击。就在撞车前一秒,我最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就在撞上的那一刻……嗖的一声!!!那是个幻影!罗琳说的没错。”
宗教作品的作者常常管恶魔幽灵叫作“邪恶的天才”,这一说法暗指它们在骚扰家宅时的精心策划。因此,在调查中,恶魔学家首先寻找的是,灵异现象背后是否存在着阴谋策划的痕迹。
因为埃德·沃伦和罗琳·沃伦夫妇的工作的性质非同一般,恶魔的阴谋常常也会把他们卷进来。有几次,他们还没有应邀去调查案子,或者还没有回复求助电话的时候,恶魔的阴谋就找上来了。埃德开始讲述他办公室最近发生的几起破坏事件:
“这种事今年发生好几次了,常常是日落之后发生的。不过上一次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的。我和罗琳在厨房里,刚吃完午饭,电话响了。罗琳拿起听筒,却没人说话,她只好放下电话。大概过了一分钟,电话铃又响了,但不是那种有间断的铃声,而是一刻不停地响。罗琳接听后,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仿佛是野兽的咆哮。”
“她不安地将话筒递给我,我也听到了那种咆哮声。还没等我们挂断电话,我们养的德国牧羊犬就在外面大声地叫了起来。就在这时,我办公室传来了好像是激烈的吵架一样的动静。此外,你还能听到家具被推来推去的声音,以及东西被摔碎的声音。这种情况持续了整整十分钟。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是跑到楼下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当然,除非你根本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个小时,我们才走进办公室。屋里一片狼藉。墙上的画被撕掉了,文件乱糟糟地铺了一地。书籍、纸张、椅子、台灯和桌子都在屋子中央摞成了一堆。根据经验我们判断这不是人类所为。这是恶魔在捣鬼。”
“要知道,恶魔就相当于幽灵界的流氓暴徒。它们总在楼下活动。有时候我会在余光中瞟到正在快速移动的它们。有时候,它们会介于现实世界和异世界之间,处于半现形的状态,没有固定的形状,就像一团黑云。我们达成了一个共识,”埃德的话中略带讥讽,但态度相当严肃,“它们不来惹我,我也不朝它们身上洒圣水。”
那么为什么办公室会被它们搞得一团糟呢?
“目前,”埃德回答,“我们还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但很有可能还会有更多怪事发生——只希望不会有什么严重的事儿。这类事情通常每过一两周就会发生一次,往往是在我们受邀接下一桩涉及魔鬼的严重的案子之前。现在我们只知道,在某个地方,一定有某个人正在受到恶魔的折磨,或者被恶魔附身。那个陷入困境的人或者家庭也许根本不认识我和罗琳,更不用说知道如何联系我们了。但是不管通过什么渠道,他们最后总会向我们求助。而且幽灵也知道这一点。这就是我的办公室遭此劫难的部分原因:它们想提前给我们个下马威。正如我说的,这种现象都是有套路、有目的的。”
长期以来,宗教团体始终是恶魔攻击的目标,其中最虔诚的人更是会被格外“关照”。大家在听完埃德·沃伦的陈述后,还可以看看毕奥神甫的传记中的一段记录:
毕奥回到他简朴的住所,总是发现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他的床、被子和书籍都是如此,墨水还被泼到了墙上。这些恶灵总会以各种形象出现在他面前,最常用的伪装是修道士。一天晚上,他看到自己的床边围了一圈可怕的怪物……它们抓着他摇晃,然后将他摔在地板上、墙根里……但关于这些,他只向聆听他忏悔的神甫说起过,再没有向其他人透露过。
一天晚上,他看到有个修道士进了他的房间,那人和他以前做告解的阿戈斯蒂诺神甫长得一模一样。这个假修道士劝他放弃禁欲,从简朴的生活状态中走出来,还强调说上帝不喜欢他现在的生活方式。毕奥神甫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阿戈斯蒂诺神甫会说出这种话来,便要求他和他一起大喊:
“耶稣万岁。”
于是这个古怪的修道士立即消失了,只留下一屋子挥之不去的古怪恶臭和难闻的硫黄味儿…… [2]  
显然,宗教团体进行魔鬼研究是一种必要的保护措施,为的就是抵御来自异世界的各种不可思议的不良影响。尽管今天这种事常常是保密的,但世界主要宗教都会安排特殊的神职人员来承担魔鬼研究和驱魔的责任,这并非只是历史旧事(毕奥神甫逝世于1968年),而是在当代社会也有必要的存在。对于天主教徒,魔鬼研究是罗马宗座大学中神甫必修的一门重要功课。“宗教团体才不想面对恶魔现象这种麻烦,”埃德说,“他们这么做的唯一原因就是他们必须这么做。”
按规矩,魔鬼研究这门学科还包含了哲学、哲学、心理学(包括正常心理学和变态心理学)、人类学、化学、生物学、物理学和玄学方面的课程。正因为这门学问涉及广泛,学习魔鬼研究的神甫才可以判断不同寻常的现象背后是否是超自然力量在作祟,而其他研究者则没有这样的能力。要做这样的判断是件很严肃的事情,需要做判断的时候往往有人正命悬一线。
除了知识以外,恶魔学家或者说驱魔师必须有不可动摇的内在力量,并且有能力在糟糕混乱的情况下掌控局势。“若是一个人走进恶魔作祟的场所,却一点自控力都没有,”埃德解释,“那他连五分钟都撑不过去,会崩溃的。灵异现象会通过你的五感对你施加影响,同时还会对你的个人心理状态产生极大冲击。若是你表现出丝毫的动摇,或者说话的时候口齿不清、支支吾吾,那你只能沦为恶魔力量的牺牲品。”
“更糟糕的是,”埃德令人惊讶地又加了一句,“幽灵知道你的整个人生,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了解你的未来。事实上,当我面对一个被恶魔附体的人时,对方说的第一句话往往就是,‘埃德·沃伦,我知道你是谁!’”
尽管埃德不是神甫,但他在这个领域和神甫所做的工作一样多。“到处出差、长期的调查、数据分析、对幽灵力量的敏锐观察和判断、接受咨询、进行疏导,完成神甫没时间做的接下来的一系列事情——这就是我的工作,准确地说,这只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埃德说。“当恶魔学家这件事不能大肆宣扬,因为有可能你说的会让人们感到恐慌。同时也没必要警告人们,尤其是当他们真的遇上了邪灵作祟的情况却对此一无所知时。”
任何见识过邪恶的非人幽灵带来的诡异现象的人都知道,每当恶魔学家进入一栋房子,去和黑暗的力量抗衡,他都是在冒生命危险。但这种事必须有人来做。不然,那些不经意间落入恶魔陷阱的人会突然间发现自己将孤独无助地面对像商贩一样兜售恐怖与暴力的残酷力量。而这只是恶魔阴谋的开始。
泽尔纳先生第一次向埃德·沃伦讲述自己遇上的麻烦时,他的描述很准确,“我的房子里有个看不见的东西,它像个疯子一样大肆搞破坏,想让我屈服在它的淫威之下。”尽管那时候埃德不知道,其实泽尔纳先生不仅知道这麻烦的根源,还很清楚恶魔在耍什么鬼花招。
 
[1] 出自《恶魔附体与驱魔》,约翰·尼古拉神甫著,Rockford,Ⅰ11.:TAN,1974年出版。
[2] 出自《毕奥神甫:身负圣痕者》,查尔斯·卡蒂著,1953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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