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西奥妮从施过咒语的黄色小屋里飞了出去，冲向天空，视线紧紧锁住那只绿色小鸟。鸟儿倾斜翅膀，引路向西飞去。
西奥妮指节泛白地抓着滑翔机把手，右手肘夹着“茴香”的脖子，努力跟上小鸟。她身体前倾趴在滑翔机上，右手用力拉拽调整方向。但力道过猛导致机身四下晃悠摇摆不定。滑翔机不停地攀升，攀升。西奥妮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不断调整这个靠咒语飞行的大家伙，好不容易让机头对准了远处那一点绿色。风吹拂着她的发辫，她降低飞行高度，向着绿色靠近。
借助风力和上升气流，滑翔机的速度越来越快。每隔几分钟，西奥妮就得四处寻找鸟儿。她发现，用力拉动把手滑翔机会攀升，而推压则会下降，但如果能在推拉间切换自如并撑高一点身体的话，就能很好地控制速度。
终于有闲暇环顾四周时，西奥妮惊讶得吸了一口气。如果有人认为，像西奥妮这样在全国顶尖的魔法学校上学的女孩，一定去过很多大城市见过各种世面的话，那就错了。她还从未看到过这样广袤恢宏的伦敦。
这座在塞恩家以南的遥远的城市繁华无比、色彩斑斓。而随着她越飞越远，那些颜色也逐渐淡去。西奥妮架着滑翔机做了个急转弯，她看到了塔吉斯·普拉夫魔法学校的主塔，后面那排斜斜的树林一定就是德威公园。街道仿若滑溜溜的鳗鱼般在城市里蜿蜒穿行，没有一条是笔直的，大部分道路看起来连它们自己也迷失了方向。她看到了自己长大的地方，米勒贫民区，那里的大部分房子都是棕色的，鳞次栉比，她辨认不出哪一栋是她的家。她还看到了通往一家餐厅的铁匠路，她一直在那家餐厅打工，后来得罪了他们最重要的客人，只好离开。对那件事，西奥妮毫不后悔，但也不愿多想。
像船长在海上航行一般，西奥妮在天空遨游着。她从肩膀一侧望去，宅院、商店、树木和巨大的烟囱都变得越来越小。她一度认为折术无用，多傻啊！铁熔魔法师肯定不能像她这样飞翔！塞恩应该为滑翔机申请专利——如果他还有机会的话。
这个想法让她冷静下来。西奥妮向前方望去，找到那只小鸟。塞恩应该还有机会的，她一定会为他争取到这个机会。然而，她不得不承认，一旦小鸟引领她到达了目的地，她压根儿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好在下面那些茂密森林里的道路和乡村小屋，从树木中蜿蜒而出的河流，以及耳边呼啸的风声，都让她没法多想仓促行动会导致的后果。
小鸟不停飞着，不知疲倦。大风偶尔让它偏离航线，它也会扇动翅膀，挣扎着恢复正确方向。清晨阳光下的天空呈浅蓝色，阳光最强烈时天空则变成了一片深沉的蔚蓝。“茴香”在她的手臂下轻轻喘着，还好它没乱动。西奥妮觉得手指都快断了，肚子咕噜咕噜直响，但她不敢松手，也不敢从挎包里掏点儿东西吃。
他们不停地飞。西奥妮闻到了海水的气味，看到了英吉利海峡上方无尽的碧空。根据海岸线的形状判断，小鸟已经把她带到了浑浊岛附近。眼前的景象让西奥妮觉得这个名字恰如其分。
她的胃部有些痉挛，手指因为太用力而变得越发苍白。千万别飞到海里去啊， 她暗暗哀求，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跟踪里拉一路越过海岸。大海无边无际，如此浩瀚……而她，却不会游泳。从小到大，西奥妮没有踏入过任何比浴缸的水更深的地方，如果能选择的话，她永远不会做这种尝试。直到现在，她的舌尖仍然能尝到亨德森鱼塘里水藻的味道，耳朵也还能听到水声。
喉咙发干，她干咽了一口，暗自祈祷。谢天谢地，小鸟开始降落。海里扬起的水沫溅在它翅膀上，减慢了它的速度。西奥妮让滑翔机加速，与小鸟并肩。她鼓起勇气，放开一边的扶手，从空中抓住小鸟，寻思该如何降落才不会摔得粉身碎骨。
“就是这里了，对吗？”西奥妮压过风的呼啸，大声问道。小鸟在她身下拍了拍翅膀。
西奥妮让滑翔机转了十多圈，每一圈都在不断下降，瞄准一个远离海水的地点降下去。
“我想我不能直接命令你降落，对吧？”她对滑翔机说，“把我轻轻地带到陆地上？”
滑翔机像那只鸟儿一样服从指令。它拱起机翼，突然降低高度，让西奥妮胃里一阵翻腾。滑翔机减慢了速度，几乎顺利地降落到一段土路上。路面星星点点地长着野草。
虽然松开了扶手，西奥妮的手仍旧僵硬地保持着抓紧的姿势。滑翔机在地面滑行，她小心地避开两侧的水洼。一定得让滑翔机保持干燥。“终止。”她发出命令，滑翔机蓦地失去了活力，停了下来，摇摇晃晃地倒向左边。“终止。”她又对小鸟发出命令，小鸟随即一动不动。她把鸟儿塞进滑翔机机身中间的一处折缝里，让小鸟能有时间晾干羽毛，又不会被风吹走。
西奥妮手臂下夹着“茴香”，眺望远方。海岸上礁石林立，远处西沉的斜阳在海面照出一条金色道路。西奥妮环顾着这个陌生的地方。隆起的黑色岩石奇形怪状，看不到任何生长的树木。附近没有沙滩，只有远古火山留下的陡峭悬崖。她只要走错一步，一定会溺水而亡。
西奥妮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从包里取出一块奶酪。
“别出声，‘茴香’。”她放下小狗，“别踩到水洼。要是闻到什么奇怪的气味就告诉我。”
西奥妮小口咬着奶酪，朝岩石走去，寻找安全的向下的路。西奥妮想，如果自己是罪犯，犯下滔天罪行后，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尽快逃离英格兰。她会径直逃往海边，那里会有同伙的船等着她。逃离这个国家最快的方式应该就是乘坐魔法滑翔机，但她不相信里拉会有滑翔机。
西奥妮从包里拿出塔萨姆手枪，握住木枪托，举到胸前。在两道不算陡峭的山崖间有一道垭口，她小心翼翼地爬下去。“茴香”四处嗅闻着跟了上来，还不小心滑倒了一次。下到一块崖边的礁石上时，西奥妮离海水更近了。她抚了抚裙子，继续往前走。她没有必要压低自己的脚步声，不断拍打在礁石上的海水吓得她瑟瑟发抖，但同时也抹去了她的踪迹。她尽量贴着崖壁走，海风吹得她身体冰凉，心跳加快，全身像吉他的琴弦一样绷得紧紧的。
一抹腥咸的海风吹散了她的发辫。她抓住飘在风里的发带，匆匆把头发绑在颈后。溅起的海水打在她脸颊上。她努力在浪花中站稳。“茴香”大口喘息着，兴奋极了，它好像闻到了什么。
海面忽然传来一声响亮刺耳的尖叫。西奥妮举着枪转过身，但枪口指着的方向并没有人，只停着一只眼中布满血丝的海鸥，死死盯着她。海鸥的羽毛脱落了一半，脖子上到处缝着针，干裂剥落的皮挂在脸上，腿上缠着布条，嘴喙末端断成了两半。
西奥妮僵住了，把手里的枪攥得更紧了。一只已经死了的鸟。一只活着的死鸟。血割者的牺牲品。
海鸥又尖叫一声，飞向海面。当它离开视线后，西奥妮才感到心脏又恢复了跳动。
她的牙齿咯咯打着战。她骗自己说，这是因为海上的雾气太凉。
血割者真的能让死亡之物赋生复活吗？这个想法让西奥妮浑身颤抖。为什么要用一只鸟呢？它会不会是传信的？西奥妮没有看到它血肉模糊的腿上绑着信……或许信已经投递出去了；又或许，它是谁派来打探消息的。西奥妮对血割者了解得不多，没法进一步推测。也许有人想联络里拉，帮她逃跑？
吃下的奶酪在胃里变得沉甸甸的。西奥妮弯腰把“茴香”抱在手中，让它尽量远离大海，似乎这也让她心里踏实些。
她沿着礁石密布的海岸线走了大约四分之一英里，看到前方有个半椭圆的东西——像是个洞穴。一个藏身之所，没错。西奥妮抱紧“茴香”，握紧手枪，随时准备射击。她悄悄地靠近岩洞。
到达洞口时，太阳已有三分之一没入海平面。没有灯笼也没有火把，但洞穴看起来不算太深。西奥妮查看了一下四周，没发现人，这才走进洞穴，脊背紧贴着粗糙的洞壁。
“茴香”不安起来。她对它“嘘”了一声。用不着小纸狗提醒，西奥妮也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多么愚蠢。
接近洞底了，她的心开始怦怦乱跳。对面的洞壁边放着一双鞋。有人来过，还是最近。鞋子看起来很新很干净，但不是里拉在塞恩家穿的那双。
怦……怦…… 心跳声，却不是西奥妮的。这心跳比她自己的缓慢得多。
她一点一点向前移动。借着洞口射进的微光，她眯起眼睛仔细察看。洞底石壁四英尺高处凸出来一块，形成一道石坎。石坎边缘，有东西闪闪发光。
突然间，西奥妮呼吸急促起来。那里，黑色的石坎陷进去一个浅浅的凹槽，里面有一汪红酒色的鲜血，边缘闪烁着金光。鲜血正中，塞恩的心脏跳动着，和西奥妮看到它在里拉手里时一样。
西奥妮走近心脏，皮肤上泛起层层鸡皮疙瘩。魔法师塞恩的心，她找到了。
这么容易就找到了。
“茴香”猛地挣脱她的手臂。西奥妮迅速转身，双手握紧了枪。距离洞口几步远的地方，站着里拉。
她看起来和出现在塞恩的餐厅里时一模一样，只是左腿膝盖上方的裤子刮破了。海水的湿气让她的头发湿漉漉地黏在头上。她深色的眼睛眯缝着，两排睫毛又长又黑。西奥妮自己的眼睫毛是金黄色的，和她的很不一样。黑色的睫毛让里拉显得有些气势汹汹，但又十分美丽。她看起来比塞恩年轻，不比西奥妮大多少。
“我就知道打你打得还不够狠。”她说着，瞟了一眼西奥妮的枪。里拉似乎没有枪，只在皮腰带的一侧挂着几小瓶鲜血，另一边别着一把长匕首。“我饶你不死，这份好心却让你来反咬我一口了。”
她笑了，仿若刚说了一个笑话。
“你是里拉，对吧？”西奥妮问，放平枪口。她希望对方不要注意到枪在她手里抖得有多厉害，“我要把心脏带回去。只要你不挡我的路，我就不会开枪。”
开枪打她。除了标靶，西奥妮这辈子还没对真人开过枪。
里拉上前一步。西奥妮感到掌心直冒汗。里拉讥笑道：“你真的知道怎么开枪吗？”
西奥妮咬紧牙，又瞄了瞄枪口，拉开枪栓。她买不起可以随意击中目标的魔法子弹，她只有普通子弹，射击全靠瞄准。
血割者里拉向前一步，停下。她从腰带上取下一瓶血。西奥妮使尽全力稳住枪口。在她身后，塞恩的心脏更加有力地跳动起来。或许，她听到的是自己血脉的搏动？
“把瓶子放下。”西奥妮说完，清了清嗓子，又重复一遍，“把瓶子放下，否则我要开枪了。我发誓我会开枪的。我要把这颗心带回去。”
里拉忽然沉下脸，“黄头发的臭女人，我绝不会让你拿走本来属于我的东西。”
里拉用拇指弹开小瓶，把血液洒在掌心，往前一步。
西奥妮退后一步，“我会杀了你的！”她大声喊道。
里拉开始用一种神秘的语言念诵咒语。西奥妮一句也听不懂，里拉的咒语和她学过的完全不同。里拉的手闪烁出金色，她又往前走了一步。
西奥妮开枪了。
枪把在她手里猛地向后一顶，“嘭”的一声，巨响在洞穴里回荡，刺进西奥妮的耳朵里。火药的刺鼻气味钻入鼻孔，溜进嘴巴。“茴香”在她脚边呜咽起来。
里拉突然瞪大的眼睛有些湿润，黑漆漆的瞳孔犹如风干的玫瑰花瓣，子弹打在了她的右胸上。她咕哝了一句，单腿跪倒在地，那只施展魔法的手仍在发光。她的嘴唇开合着，声音很低，西奥妮听不见。
她垂下枪口，感觉眼睛里一阵跳痛。她觉得喉咙发干双手发凉，脑中一片空白。好不容易缓过神后，她看见里拉把闪闪发光的手压到了胸口的枪伤上。
在里拉的手下，一股奇异的光旋转了不到两秒，忽地一闪，消失了。里拉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左右晃了晃头。一个很小的金属物件从她手里掉落，撞在洞穴的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是一颗子弹。
西奥妮吓得差点儿扔掉了枪。难道……难道里拉刚才自己治好了枪伤？
她心念电转：血割术的力量凌驾于肉体之上。里拉又往前一步。除了衬衫上的血迹，她看起来毫发无损。而西奥妮只有一颗子弹，一颗，就躺在里拉身边的深色岩石上。
没等西奥妮开枪，里拉已经开始念疗伤咒语了。她想让西奥妮射光子弹。而恐惧让西奥妮成了这个血割者的棋子。
现在，西奥妮所有的，仅仅是一挎包的纸，攻击性最小的魔法介质。在这种情形下，就连橡胶也比纸管用得多。
“不玩儿了。”里拉哼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接着再走了一步。西奥妮节节后退，枪从冰冷湿腻的手中滑落在地。
她的后背抵上了洞壁，手肘碰到了塞恩的心脏。
面前的洞穴旋转起来，西奥妮觉得自己猛地向下坠落，身边传来嗖嗖的风声。洞口的阳光从眼中猛地一跳，消失了。她跌落在一样坚实而又柔软的东西上，周围传来“怦”“怦”“怦”的巨响。
“哦，这就是冲动的恶果。”里拉说，低沉的声音在西奥妮周围飘荡，在看不见的墙壁间回荡。
她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听得西奥妮心惊胆战。“现在，艾默里和他没断奶的小屁孩儿，都攥在我手里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西奥妮指节泛白地抓着滑翔机把手，右手肘夹着“茴香”的脖子，努力跟上小鸟。她身体前倾趴在滑翔机上，右手用力拉拽调整方向。但力道过猛导致机身四下晃悠摇摆不定。滑翔机不停地攀升，攀升。西奥妮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不断调整这个靠咒语飞行的大家伙，好不容易让机头对准了远处那一点绿色。风吹拂着她的发辫，她降低飞行高度，向着绿色靠近。
借助风力和上升气流，滑翔机的速度越来越快。每隔几分钟，西奥妮就得四处寻找鸟儿。她发现，用力拉动把手滑翔机会攀升，而推压则会下降，但如果能在推拉间切换自如并撑高一点身体的话，就能很好地控制速度。
终于有闲暇环顾四周时，西奥妮惊讶得吸了一口气。如果有人认为，像西奥妮这样在全国顶尖的魔法学校上学的女孩，一定去过很多大城市见过各种世面的话，那就错了。她还从未看到过这样广袤恢宏的伦敦。
这座在塞恩家以南的遥远的城市繁华无比、色彩斑斓。而随着她越飞越远，那些颜色也逐渐淡去。西奥妮架着滑翔机做了个急转弯，她看到了塔吉斯·普拉夫魔法学校的主塔，后面那排斜斜的树林一定就是德威公园。街道仿若滑溜溜的鳗鱼般在城市里蜿蜒穿行，没有一条是笔直的，大部分道路看起来连它们自己也迷失了方向。她看到了自己长大的地方，米勒贫民区，那里的大部分房子都是棕色的，鳞次栉比，她辨认不出哪一栋是她的家。她还看到了通往一家餐厅的铁匠路，她一直在那家餐厅打工，后来得罪了他们最重要的客人，只好离开。对那件事，西奥妮毫不后悔，但也不愿多想。
像船长在海上航行一般，西奥妮在天空遨游着。她从肩膀一侧望去，宅院、商店、树木和巨大的烟囱都变得越来越小。她一度认为折术无用，多傻啊！铁熔魔法师肯定不能像她这样飞翔！塞恩应该为滑翔机申请专利——如果他还有机会的话。
这个想法让她冷静下来。西奥妮向前方望去，找到那只小鸟。塞恩应该还有机会的，她一定会为他争取到这个机会。然而，她不得不承认，一旦小鸟引领她到达了目的地，她压根儿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好在下面那些茂密森林里的道路和乡村小屋，从树木中蜿蜒而出的河流，以及耳边呼啸的风声，都让她没法多想仓促行动会导致的后果。
小鸟不停飞着，不知疲倦。大风偶尔让它偏离航线，它也会扇动翅膀，挣扎着恢复正确方向。清晨阳光下的天空呈浅蓝色，阳光最强烈时天空则变成了一片深沉的蔚蓝。“茴香”在她的手臂下轻轻喘着，还好它没乱动。西奥妮觉得手指都快断了，肚子咕噜咕噜直响，但她不敢松手，也不敢从挎包里掏点儿东西吃。
他们不停地飞。西奥妮闻到了海水的气味，看到了英吉利海峡上方无尽的碧空。根据海岸线的形状判断，小鸟已经把她带到了浑浊岛附近。眼前的景象让西奥妮觉得这个名字恰如其分。
她的胃部有些痉挛，手指因为太用力而变得越发苍白。千万别飞到海里去啊， 她暗暗哀求，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跟踪里拉一路越过海岸。大海无边无际，如此浩瀚……而她，却不会游泳。从小到大，西奥妮没有踏入过任何比浴缸的水更深的地方，如果能选择的话，她永远不会做这种尝试。直到现在，她的舌尖仍然能尝到亨德森鱼塘里水藻的味道，耳朵也还能听到水声。
喉咙发干，她干咽了一口，暗自祈祷。谢天谢地，小鸟开始降落。海里扬起的水沫溅在它翅膀上，减慢了它的速度。西奥妮让滑翔机加速，与小鸟并肩。她鼓起勇气，放开一边的扶手，从空中抓住小鸟，寻思该如何降落才不会摔得粉身碎骨。
“就是这里了，对吗？”西奥妮压过风的呼啸，大声问道。小鸟在她身下拍了拍翅膀。
西奥妮让滑翔机转了十多圈，每一圈都在不断下降，瞄准一个远离海水的地点降下去。
“我想我不能直接命令你降落，对吧？”她对滑翔机说，“把我轻轻地带到陆地上？”
滑翔机像那只鸟儿一样服从指令。它拱起机翼，突然降低高度，让西奥妮胃里一阵翻腾。滑翔机减慢了速度，几乎顺利地降落到一段土路上。路面星星点点地长着野草。
虽然松开了扶手，西奥妮的手仍旧僵硬地保持着抓紧的姿势。滑翔机在地面滑行，她小心地避开两侧的水洼。一定得让滑翔机保持干燥。“终止。”她发出命令，滑翔机蓦地失去了活力，停了下来，摇摇晃晃地倒向左边。“终止。”她又对小鸟发出命令，小鸟随即一动不动。她把鸟儿塞进滑翔机机身中间的一处折缝里，让小鸟能有时间晾干羽毛，又不会被风吹走。
西奥妮手臂下夹着“茴香”，眺望远方。海岸上礁石林立，远处西沉的斜阳在海面照出一条金色道路。西奥妮环顾着这个陌生的地方。隆起的黑色岩石奇形怪状，看不到任何生长的树木。附近没有沙滩，只有远古火山留下的陡峭悬崖。她只要走错一步，一定会溺水而亡。
西奥妮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从包里取出一块奶酪。
“别出声，‘茴香’。”她放下小狗，“别踩到水洼。要是闻到什么奇怪的气味就告诉我。”
西奥妮小口咬着奶酪，朝岩石走去，寻找安全的向下的路。西奥妮想，如果自己是罪犯，犯下滔天罪行后，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尽快逃离英格兰。她会径直逃往海边，那里会有同伙的船等着她。逃离这个国家最快的方式应该就是乘坐魔法滑翔机，但她不相信里拉会有滑翔机。
西奥妮从包里拿出塔萨姆手枪，握住木枪托，举到胸前。在两道不算陡峭的山崖间有一道垭口，她小心翼翼地爬下去。“茴香”四处嗅闻着跟了上来，还不小心滑倒了一次。下到一块崖边的礁石上时，西奥妮离海水更近了。她抚了抚裙子，继续往前走。她没有必要压低自己的脚步声，不断拍打在礁石上的海水吓得她瑟瑟发抖，但同时也抹去了她的踪迹。她尽量贴着崖壁走，海风吹得她身体冰凉，心跳加快，全身像吉他的琴弦一样绷得紧紧的。
一抹腥咸的海风吹散了她的发辫。她抓住飘在风里的发带，匆匆把头发绑在颈后。溅起的海水打在她脸颊上。她努力在浪花中站稳。“茴香”大口喘息着，兴奋极了，它好像闻到了什么。
海面忽然传来一声响亮刺耳的尖叫。西奥妮举着枪转过身，但枪口指着的方向并没有人，只停着一只眼中布满血丝的海鸥，死死盯着她。海鸥的羽毛脱落了一半，脖子上到处缝着针，干裂剥落的皮挂在脸上，腿上缠着布条，嘴喙末端断成了两半。
西奥妮僵住了，把手里的枪攥得更紧了。一只已经死了的鸟。一只活着的死鸟。血割者的牺牲品。
海鸥又尖叫一声，飞向海面。当它离开视线后，西奥妮才感到心脏又恢复了跳动。
她的牙齿咯咯打着战。她骗自己说，这是因为海上的雾气太凉。
血割者真的能让死亡之物赋生复活吗？这个想法让西奥妮浑身颤抖。为什么要用一只鸟呢？它会不会是传信的？西奥妮没有看到它血肉模糊的腿上绑着信……或许信已经投递出去了；又或许，它是谁派来打探消息的。西奥妮对血割者了解得不多，没法进一步推测。也许有人想联络里拉，帮她逃跑？
吃下的奶酪在胃里变得沉甸甸的。西奥妮弯腰把“茴香”抱在手中，让它尽量远离大海，似乎这也让她心里踏实些。
她沿着礁石密布的海岸线走了大约四分之一英里，看到前方有个半椭圆的东西——像是个洞穴。一个藏身之所，没错。西奥妮抱紧“茴香”，握紧手枪，随时准备射击。她悄悄地靠近岩洞。
到达洞口时，太阳已有三分之一没入海平面。没有灯笼也没有火把，但洞穴看起来不算太深。西奥妮查看了一下四周，没发现人，这才走进洞穴，脊背紧贴着粗糙的洞壁。
“茴香”不安起来。她对它“嘘”了一声。用不着小纸狗提醒，西奥妮也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多么愚蠢。
接近洞底了，她的心开始怦怦乱跳。对面的洞壁边放着一双鞋。有人来过，还是最近。鞋子看起来很新很干净，但不是里拉在塞恩家穿的那双。
怦……怦…… 心跳声，却不是西奥妮的。这心跳比她自己的缓慢得多。
她一点一点向前移动。借着洞口射进的微光，她眯起眼睛仔细察看。洞底石壁四英尺高处凸出来一块，形成一道石坎。石坎边缘，有东西闪闪发光。
突然间，西奥妮呼吸急促起来。那里，黑色的石坎陷进去一个浅浅的凹槽，里面有一汪红酒色的鲜血，边缘闪烁着金光。鲜血正中，塞恩的心脏跳动着，和西奥妮看到它在里拉手里时一样。
西奥妮走近心脏，皮肤上泛起层层鸡皮疙瘩。魔法师塞恩的心，她找到了。
这么容易就找到了。
“茴香”猛地挣脱她的手臂。西奥妮迅速转身，双手握紧了枪。距离洞口几步远的地方，站着里拉。
她看起来和出现在塞恩的餐厅里时一模一样，只是左腿膝盖上方的裤子刮破了。海水的湿气让她的头发湿漉漉地黏在头上。她深色的眼睛眯缝着，两排睫毛又长又黑。西奥妮自己的眼睫毛是金黄色的，和她的很不一样。黑色的睫毛让里拉显得有些气势汹汹，但又十分美丽。她看起来比塞恩年轻，不比西奥妮大多少。
“我就知道打你打得还不够狠。”她说着，瞟了一眼西奥妮的枪。里拉似乎没有枪，只在皮腰带的一侧挂着几小瓶鲜血，另一边别着一把长匕首。“我饶你不死，这份好心却让你来反咬我一口了。”
她笑了，仿若刚说了一个笑话。
“你是里拉，对吧？”西奥妮问，放平枪口。她希望对方不要注意到枪在她手里抖得有多厉害，“我要把心脏带回去。只要你不挡我的路，我就不会开枪。”
开枪打她。除了标靶，西奥妮这辈子还没对真人开过枪。
里拉上前一步。西奥妮感到掌心直冒汗。里拉讥笑道：“你真的知道怎么开枪吗？”
西奥妮咬紧牙，又瞄了瞄枪口，拉开枪栓。她买不起可以随意击中目标的魔法子弹，她只有普通子弹，射击全靠瞄准。
血割者里拉向前一步，停下。她从腰带上取下一瓶血。西奥妮使尽全力稳住枪口。在她身后，塞恩的心脏更加有力地跳动起来。或许，她听到的是自己血脉的搏动？
“把瓶子放下。”西奥妮说完，清了清嗓子，又重复一遍，“把瓶子放下，否则我要开枪了。我发誓我会开枪的。我要把这颗心带回去。”
里拉忽然沉下脸，“黄头发的臭女人，我绝不会让你拿走本来属于我的东西。”
里拉用拇指弹开小瓶，把血液洒在掌心，往前一步。
西奥妮退后一步，“我会杀了你的！”她大声喊道。
里拉开始用一种神秘的语言念诵咒语。西奥妮一句也听不懂，里拉的咒语和她学过的完全不同。里拉的手闪烁出金色，她又往前走了一步。
西奥妮开枪了。
枪把在她手里猛地向后一顶，“嘭”的一声，巨响在洞穴里回荡，刺进西奥妮的耳朵里。火药的刺鼻气味钻入鼻孔，溜进嘴巴。“茴香”在她脚边呜咽起来。
里拉突然瞪大的眼睛有些湿润，黑漆漆的瞳孔犹如风干的玫瑰花瓣，子弹打在了她的右胸上。她咕哝了一句，单腿跪倒在地，那只施展魔法的手仍在发光。她的嘴唇开合着，声音很低，西奥妮听不见。
她垂下枪口，感觉眼睛里一阵跳痛。她觉得喉咙发干双手发凉，脑中一片空白。好不容易缓过神后，她看见里拉把闪闪发光的手压到了胸口的枪伤上。
在里拉的手下，一股奇异的光旋转了不到两秒，忽地一闪，消失了。里拉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左右晃了晃头。一个很小的金属物件从她手里掉落，撞在洞穴的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是一颗子弹。
西奥妮吓得差点儿扔掉了枪。难道……难道里拉刚才自己治好了枪伤？
她心念电转：血割术的力量凌驾于肉体之上。里拉又往前一步。除了衬衫上的血迹，她看起来毫发无损。而西奥妮只有一颗子弹，一颗，就躺在里拉身边的深色岩石上。
没等西奥妮开枪，里拉已经开始念疗伤咒语了。她想让西奥妮射光子弹。而恐惧让西奥妮成了这个血割者的棋子。
现在，西奥妮所有的，仅仅是一挎包的纸，攻击性最小的魔法介质。在这种情形下，就连橡胶也比纸管用得多。
“不玩儿了。”里拉哼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接着再走了一步。西奥妮节节后退，枪从冰冷湿腻的手中滑落在地。
她的后背抵上了洞壁，手肘碰到了塞恩的心脏。
面前的洞穴旋转起来，西奥妮觉得自己猛地向下坠落，身边传来嗖嗖的风声。洞口的阳光从眼中猛地一跳，消失了。她跌落在一样坚实而又柔软的东西上，周围传来“怦”“怦”“怦”的巨响。
“哦，这就是冲动的恶果。”里拉说，低沉的声音在西奥妮周围飘荡，在看不见的墙壁间回荡。
她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听得西奥妮心惊胆战。“现在，艾默里和他没断奶的小屁孩儿，都攥在我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