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艾默里冲向她，上臂穿过她的衣领，猛地将她推向刚才有红门的那堵墙。她紧闭双眼，等待自己穿过幻象，等待幻境变换。但什么都没有发生。艾默里的手压过来，她刚睁开眼，就看到了艾默里绿色的双眼里燃烧的熊熊怒火。
冰冷的汗水打湿了西奥妮的肌肤。“茴香”在她身边耳语般呜咽，纸做的牙齿咬着艾默里的腿。西奥妮挣扎了一下，但纸魔法师没有放手。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儿。”他的声音很低，冒着丝丝寒气，嗓音粗哑，一点儿也不像艾默里·塞恩。即便是幻境里被愤怒和悲伤逼得发疯的艾默里·塞恩，也没有这样冰冷的嗓音。如果西奥妮不是被紧紧地抵在墙壁上，她早就颤抖不已了。
“对不起，”她哭道，“我不是有意要……”
影子般的艾默里后退一步，抓住她的肩膀。只那么轻轻一提，就将西奥妮甩到角落里一堆码摞整齐的盒子和书上。纸板盒子的尖角戳着她的肋骨和脊椎，书籍像下雨一般砸向她的头。
“我是来救你的！”她大叫。
影子艾默里大笑起来，声音破裂，仿若破音的管弦乐器，吐出一阵阵寒气，吹到西奥妮的手臂上。“没有人救得了我。你不该游进这么危险的水域，特维尔小姐。”
“茴香”拱起身体，发疯般吠叫着，但影子艾默里对它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炽热的目光锁住西奥妮，如同猫头鹰盯住一只绝望奔跑的老鼠，等待时机俯冲而下，用尖爪将其轻易捕获。
西奥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但她说话时还是瑟瑟发抖，“求求你，让我走。如果你放了我，我就能帮你。”
“帮我？”影子艾默里重复了一遍，轻蔑地一笑，舌尖吐出的每个字都像被醋浸泡过，“那么，谁又帮得了他们？”
幻象消退了一半，只剩下办公室的深色木墙。家具、书架和地板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仓库的地面，还有空中悬挂着的、撕裂砍开的尸块。
西奥妮移开视线，一只手捂住嘴巴，希望不要再吐。“我不想再看了！”她在指缝间大叫。
“真的？”影子艾默里提高了嗓音，“你的记忆好像不大好啊，西奥妮·特维尔。看样子，你好像已经把他们全忘了。是我杀了他们。”
“不！”西奥妮叫喊着，泪眼婆娑。她还是不愿去看，“是血割者杀死了他们，不是你！”
“因为我没有阻止他们。”
“你已经尽力了，对不对？”西奥妮问道，更像是对自己说，“我看到你尽力了。你想救他们。”
“不是救他们，”影子艾默里说着，死亡的幻象慢慢又变成办公室，浮现出摆满杂物的书桌，还有地板，“而是救我自己。我只想抓住血割者。”
她抬头看他，身边堆满散落的盒子和书。“你并不认识他们，对吧？你和他们毫不相干。他们是受害者，但不是你害的。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影子艾默里转开了目光。
“你看，你还不明白吗？”她哀求道，“你追捕血割者，因为他们伤害了别人，伤害了你不认识的人。但你本身没有错。”
影子艾默里大笑起来，“我和她一样。我和里拉是一路货色。”
西奥妮跳起来，“她操纵了你，艾默里·塞恩。你爱过她。我看见了，你爱过她。”她揉了揉手臂，想揉掉幻象渗进肌肤的寒气，“我从未像你那样爱过，所以我不一定能完全理解。但是如果我爱了，而且有拯救爱的机会，我不会放弃。”
就像我要拯救你一样……
影子艾默里忽然消散，然后又出现在西奥妮身后，一把抓住了她的长发。他把西奥妮的头猛然扭向一侧，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里没有爱！”影子艾默里低声咆哮。
“也许这里是没有。”西奥妮小声说，“也许这个房间里没有。但这只是一部分的你，对吧？只是整个你的一小片……”
影子艾默里松开手，瞬间消失，又出现在几步开外。“茴香”大叫着，四脚离地蹦得很高。影子艾默里怒气冲冲提起“茴香”，一把揉碎“茴香”的纸脑袋，把小东西撕成了两半。
西奥妮尖叫着向“茴香”冲过去，可是，折叠精致的小狗已经毁了。艾默里手指一松，西奥妮曾经的伙伴成为碎片，轻轻飘落地面。
西奥妮吃惊地盯着那些碎片，跪下来，眼泪如小溪般滑下脸庞。
“茴香”是艾默里做给她的，因为她想念比兹。也因为他关心她。“茴香”是她和真正的艾默里之间唯一的纽带，是她在黑暗里的伙伴，是不断变化的幻象中唯一不会改变的陪伴。
她轻轻抚摸着纸张碎片，心里的感觉就和“茴香”扭曲变形的脑袋一样，被揉皱了，没有了生命。
“这不是你。”西奥妮指尖冰凉，小声说，“这不是真正的你！”
“哈！”影子艾默里厉声说，“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谁？”
他再一次伸手抓住西奥妮的头发，把她提离地面，不断重复说道：“记得吗，危险的水域……”
房间里忽然响起一阵狂笑——里拉的笑声。西奥妮感觉全身仿佛迸裂了似的，好像一块炽热的玻璃被扔到了雪地中。她看不到那个女人，影子艾默里好像也听不到她。至少，他没对笑声做出任何反应。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小姑娘？”里拉的笑声回荡在黑暗的办公室里，回荡在四壁之间，“血割的规则，特别是针对心脏这一部分，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了。”
“我不明白。”西奥妮嗓音发干，盯着影子艾默里的双眼，手指捏紧了他抓住她头发的手，不让他把自己的头皮扯掉。
里拉再次大笑，笑声小了些，“谁也不能在自己心里伤害自己深爱的人。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他根本不爱你，你是自作多情。”
她又笑了，觉得这一切好玩儿极了。随后笑声慢慢消失，如同火焰碰到了雨水。她去了哪里，西奥妮无从知道。西奥妮陷得那么深，里拉肯定已经离开了心脏，去实施她的其他计划了。这是她的另一层陷阱。她可以带着艾默里的心脏，跨过大海，永远逃走。
如果那样的话，艾默里必死无疑。
更多的泪水滚下西奥妮的脸庞，她握紧影子艾默里的手腕，小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爱我。 ”
但你会爱上我的。
这个想法是她最后坚持的动力。
“你以为你是唯一犯下错误的人吗？”她问，“你真的以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就没有人也会犯错吗？你真的如此盲目，无法看到外面的世界吗？”
影子艾默里开始大声咆哮，但西奥妮不为所动。她的指甲掐进了他手腕的皮肤，直到他松开她的头发。她将他推开。她不会像只老鼠一样被困在这里。不会。
“里拉怎么办？”她问，目光扫过房门，仿佛血割者里拉就站在门后，“对于她犯下的罪孽，你该怎么办？”
影子艾默里的咆哮变得更加阴森。
“我怎么办？”西奥妮问，声音更小，双手捂住胸口，“我犯下的错误，又该怎么办？我也常常被它们困扰，可是，如果我总想着这些错误，我会怎样？如果我终日沉溺在这些想法里，我又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我犯过错误。我妈妈的脚要做手术，让我去学校接妹妹，”她说，“当时是一月中旬，但我没有去。因为学校第二天的英语课有立体展示，我必须做好准备。我花了三个小时准备，艾默里！我妹妹在冷风中站了三个小时，等我。她患上了肺炎，差点儿丢了性命，就因为我认为我的家庭作业比她还重要！”
“我还偷过东西。”她继续说，向前迈出一小步，“我看见一位老人在路边掉了六英镑，我捡起来装进了自己的包。”
影子艾默里咯咯笑了起来，“你以为，你的这些错误和这些黑暗里承载的一样吗？你以为你着凉的妹妹以及管不住的手能和这些相提并论？”
“你有什么权力作对比？”西奥妮反驳道。负罪感和回忆攥紧了她的心脏。“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在米尔贫民区住那么久？我父亲曾经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为总理的家人驾驶马车，但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偷偷驾驶马车，撞进了女王的宫墙。我父亲从此丢了工作，全家的积蓄都用来还债，没有剩下一分钱。我们只好搬到这座城市最破烂的地方。这全都是因为我，因为我想驾驶马车。父母不同意，而我还是偷偷做了。”
“还有安妮丝。”她问道，“你听说过安妮丝·海特的事吗？”
影子艾默里没有回答。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哭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中学的第一年她非常不适应。我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我从没问过她。她只是越来越忧郁，躲进了自己的世界。寒假的前一天，她让我去她家，说想和我谈一谈。我去晚了，原因不重要了，关键是我晚了。我赶到她家的时候，她躺在浴缸里，割断了手腕。”
西奥妮捂住嘴抽泣着。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时光蒙住了那段记忆，现在回想起来，仍是那么历历在目。在那之后，无数个夜晚，西奥妮都无法入眠，想着如果她早到半个小时，一切也许都会不同？要是换了别人，这一切最终会变得模糊起来，成为一段充满悔恨和眼泪的时光。
可西奥妮仍旧记忆犹新。十七岁那年，那些难熬的夜晚。她记得哭泣的每一个小时，每个噩梦里都有安妮丝惨白的脸、染满血污的双手、无神的玻璃似的眼睛。她记得每一次心理咨询和一路下滑的成绩。
最可怕的是，她知道当时的每个细节——记得每个细节，却不知道原因。安妮丝没有留下遗书，连她的父母在葬礼上也沉默无言。
“这是我的错吗？”西奥妮问，几乎像是自言自语，“她自杀是我的错吗？”她等他回答，“里拉和她的同伙杀死那些人，是你的错吗？”
她用力吸入一口气，喃喃地说：“我原谅你。”
影子艾默里颤抖了一下。
“我原谅你，艾默里。”西奥妮重复道，“我看到了一切，我为你难过。我也不愿意看到这些悲剧。我也不希望发生这一切。”她眨眨眼睛甩掉泪水，把一声抽泣憋在喉咙中，“但我原谅你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动了动。西奥妮胸口涌上一丝暖流。她的话里有东西感动了他。她往前又走一步。
他再次咆哮起来，抓住她的上臂，将她甩向地板。
“你没有权力原谅。”声音低沉、生硬。
“那么，你就原谅你自己吧！”她大叫道，双手撑地坐起来。然后，她靠墙稳住自己，“每个人都有黑暗的一面！要不要走入黑暗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你难道不明白吗？里拉走进去了，但你不用跟着去。你不是那样的人，艾默里·塞恩。”
“你是一个好人！”她大声说，声音像里拉刚才的一样，在四壁间回荡，“我认识你还不到一个月，但我能看出你是个好人！”
影子艾默里完全缩入了阴影。
“放手吧。”她哀求，“放下你的怨恨、愤怒和悲伤。也让我走吧。你不放手我无法帮你！”
围绕着西奥妮的办公室闪烁出红色和粉红色。空气中充斥着心脏跳动的“怦怦”声，越来越热，湿度也在不断增加。西奥妮眨巴着眼睛，发现自己又一次坠入艾默里的心室。除了虚弱的心跳，周围一片寂静。除了她自己和脚边“茴香”的碎片，四周空空荡荡。
西奥妮跪下，伤心地捡起每一张碎片，抚平边角，按照原来的折痕折叠。
“好‘茴香’。”她把纸页小心叠加起来，为了不哭反而憋得喘不过气。她哭不动了，而且，就像她母亲说的，哭泣无济于事。
她把“茴香”放进挎包，拿出一片面包，勉强吞咽下去，只为了减轻腹中饥饿带来的痉挛。
她望向布满血管的瓣膜。
“再闯一次。”她向自己承诺，“再闯一次就结束了。即便没有找到通往自由的门，你至少努力过了。再闯一次，西奥妮。”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冰冷的汗水打湿了西奥妮的肌肤。“茴香”在她身边耳语般呜咽，纸做的牙齿咬着艾默里的腿。西奥妮挣扎了一下，但纸魔法师没有放手。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儿。”他的声音很低，冒着丝丝寒气，嗓音粗哑，一点儿也不像艾默里·塞恩。即便是幻境里被愤怒和悲伤逼得发疯的艾默里·塞恩，也没有这样冰冷的嗓音。如果西奥妮不是被紧紧地抵在墙壁上，她早就颤抖不已了。
“对不起，”她哭道，“我不是有意要……”
影子般的艾默里后退一步，抓住她的肩膀。只那么轻轻一提，就将西奥妮甩到角落里一堆码摞整齐的盒子和书上。纸板盒子的尖角戳着她的肋骨和脊椎，书籍像下雨一般砸向她的头。
“我是来救你的！”她大叫。
影子艾默里大笑起来，声音破裂，仿若破音的管弦乐器，吐出一阵阵寒气，吹到西奥妮的手臂上。“没有人救得了我。你不该游进这么危险的水域，特维尔小姐。”
“茴香”拱起身体，发疯般吠叫着，但影子艾默里对它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炽热的目光锁住西奥妮，如同猫头鹰盯住一只绝望奔跑的老鼠，等待时机俯冲而下，用尖爪将其轻易捕获。
西奥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但她说话时还是瑟瑟发抖，“求求你，让我走。如果你放了我，我就能帮你。”
“帮我？”影子艾默里重复了一遍，轻蔑地一笑，舌尖吐出的每个字都像被醋浸泡过，“那么，谁又帮得了他们？”
幻象消退了一半，只剩下办公室的深色木墙。家具、书架和地板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仓库的地面，还有空中悬挂着的、撕裂砍开的尸块。
西奥妮移开视线，一只手捂住嘴巴，希望不要再吐。“我不想再看了！”她在指缝间大叫。
“真的？”影子艾默里提高了嗓音，“你的记忆好像不大好啊，西奥妮·特维尔。看样子，你好像已经把他们全忘了。是我杀了他们。”
“不！”西奥妮叫喊着，泪眼婆娑。她还是不愿去看，“是血割者杀死了他们，不是你！”
“因为我没有阻止他们。”
“你已经尽力了，对不对？”西奥妮问道，更像是对自己说，“我看到你尽力了。你想救他们。”
“不是救他们，”影子艾默里说着，死亡的幻象慢慢又变成办公室，浮现出摆满杂物的书桌，还有地板，“而是救我自己。我只想抓住血割者。”
她抬头看他，身边堆满散落的盒子和书。“你并不认识他们，对吧？你和他们毫不相干。他们是受害者，但不是你害的。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影子艾默里转开了目光。
“你看，你还不明白吗？”她哀求道，“你追捕血割者，因为他们伤害了别人，伤害了你不认识的人。但你本身没有错。”
影子艾默里大笑起来，“我和她一样。我和里拉是一路货色。”
西奥妮跳起来，“她操纵了你，艾默里·塞恩。你爱过她。我看见了，你爱过她。”她揉了揉手臂，想揉掉幻象渗进肌肤的寒气，“我从未像你那样爱过，所以我不一定能完全理解。但是如果我爱了，而且有拯救爱的机会，我不会放弃。”
就像我要拯救你一样……
影子艾默里忽然消散，然后又出现在西奥妮身后，一把抓住了她的长发。他把西奥妮的头猛然扭向一侧，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里没有爱！”影子艾默里低声咆哮。
“也许这里是没有。”西奥妮小声说，“也许这个房间里没有。但这只是一部分的你，对吧？只是整个你的一小片……”
影子艾默里松开手，瞬间消失，又出现在几步开外。“茴香”大叫着，四脚离地蹦得很高。影子艾默里怒气冲冲提起“茴香”，一把揉碎“茴香”的纸脑袋，把小东西撕成了两半。
西奥妮尖叫着向“茴香”冲过去，可是，折叠精致的小狗已经毁了。艾默里手指一松，西奥妮曾经的伙伴成为碎片，轻轻飘落地面。
西奥妮吃惊地盯着那些碎片，跪下来，眼泪如小溪般滑下脸庞。
“茴香”是艾默里做给她的，因为她想念比兹。也因为他关心她。“茴香”是她和真正的艾默里之间唯一的纽带，是她在黑暗里的伙伴，是不断变化的幻象中唯一不会改变的陪伴。
她轻轻抚摸着纸张碎片，心里的感觉就和“茴香”扭曲变形的脑袋一样，被揉皱了，没有了生命。
“这不是你。”西奥妮指尖冰凉，小声说，“这不是真正的你！”
“哈！”影子艾默里厉声说，“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谁？”
他再一次伸手抓住西奥妮的头发，把她提离地面，不断重复说道：“记得吗，危险的水域……”
房间里忽然响起一阵狂笑——里拉的笑声。西奥妮感觉全身仿佛迸裂了似的，好像一块炽热的玻璃被扔到了雪地中。她看不到那个女人，影子艾默里好像也听不到她。至少，他没对笑声做出任何反应。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小姑娘？”里拉的笑声回荡在黑暗的办公室里，回荡在四壁之间，“血割的规则，特别是针对心脏这一部分，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了。”
“我不明白。”西奥妮嗓音发干，盯着影子艾默里的双眼，手指捏紧了他抓住她头发的手，不让他把自己的头皮扯掉。
里拉再次大笑，笑声小了些，“谁也不能在自己心里伤害自己深爱的人。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他根本不爱你，你是自作多情。”
她又笑了，觉得这一切好玩儿极了。随后笑声慢慢消失，如同火焰碰到了雨水。她去了哪里，西奥妮无从知道。西奥妮陷得那么深，里拉肯定已经离开了心脏，去实施她的其他计划了。这是她的另一层陷阱。她可以带着艾默里的心脏，跨过大海，永远逃走。
如果那样的话，艾默里必死无疑。
更多的泪水滚下西奥妮的脸庞，她握紧影子艾默里的手腕，小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爱我。 ”
但你会爱上我的。
这个想法是她最后坚持的动力。
“你以为你是唯一犯下错误的人吗？”她问，“你真的以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就没有人也会犯错吗？你真的如此盲目，无法看到外面的世界吗？”
影子艾默里开始大声咆哮，但西奥妮不为所动。她的指甲掐进了他手腕的皮肤，直到他松开她的头发。她将他推开。她不会像只老鼠一样被困在这里。不会。
“里拉怎么办？”她问，目光扫过房门，仿佛血割者里拉就站在门后，“对于她犯下的罪孽，你该怎么办？”
影子艾默里的咆哮变得更加阴森。
“我怎么办？”西奥妮问，声音更小，双手捂住胸口，“我犯下的错误，又该怎么办？我也常常被它们困扰，可是，如果我总想着这些错误，我会怎样？如果我终日沉溺在这些想法里，我又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我犯过错误。我妈妈的脚要做手术，让我去学校接妹妹，”她说，“当时是一月中旬，但我没有去。因为学校第二天的英语课有立体展示，我必须做好准备。我花了三个小时准备，艾默里！我妹妹在冷风中站了三个小时，等我。她患上了肺炎，差点儿丢了性命，就因为我认为我的家庭作业比她还重要！”
“我还偷过东西。”她继续说，向前迈出一小步，“我看见一位老人在路边掉了六英镑，我捡起来装进了自己的包。”
影子艾默里咯咯笑了起来，“你以为，你的这些错误和这些黑暗里承载的一样吗？你以为你着凉的妹妹以及管不住的手能和这些相提并论？”
“你有什么权力作对比？”西奥妮反驳道。负罪感和回忆攥紧了她的心脏。“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在米尔贫民区住那么久？我父亲曾经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为总理的家人驾驶马车，但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偷偷驾驶马车，撞进了女王的宫墙。我父亲从此丢了工作，全家的积蓄都用来还债，没有剩下一分钱。我们只好搬到这座城市最破烂的地方。这全都是因为我，因为我想驾驶马车。父母不同意，而我还是偷偷做了。”
“还有安妮丝。”她问道，“你听说过安妮丝·海特的事吗？”
影子艾默里没有回答。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哭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中学的第一年她非常不适应。我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我从没问过她。她只是越来越忧郁，躲进了自己的世界。寒假的前一天，她让我去她家，说想和我谈一谈。我去晚了，原因不重要了，关键是我晚了。我赶到她家的时候，她躺在浴缸里，割断了手腕。”
西奥妮捂住嘴抽泣着。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时光蒙住了那段记忆，现在回想起来，仍是那么历历在目。在那之后，无数个夜晚，西奥妮都无法入眠，想着如果她早到半个小时，一切也许都会不同？要是换了别人，这一切最终会变得模糊起来，成为一段充满悔恨和眼泪的时光。
可西奥妮仍旧记忆犹新。十七岁那年，那些难熬的夜晚。她记得哭泣的每一个小时，每个噩梦里都有安妮丝惨白的脸、染满血污的双手、无神的玻璃似的眼睛。她记得每一次心理咨询和一路下滑的成绩。
最可怕的是，她知道当时的每个细节——记得每个细节，却不知道原因。安妮丝没有留下遗书，连她的父母在葬礼上也沉默无言。
“这是我的错吗？”西奥妮问，几乎像是自言自语，“她自杀是我的错吗？”她等他回答，“里拉和她的同伙杀死那些人，是你的错吗？”
她用力吸入一口气，喃喃地说：“我原谅你。”
影子艾默里颤抖了一下。
“我原谅你，艾默里。”西奥妮重复道，“我看到了一切，我为你难过。我也不愿意看到这些悲剧。我也不希望发生这一切。”她眨眨眼睛甩掉泪水，把一声抽泣憋在喉咙中，“但我原谅你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动了动。西奥妮胸口涌上一丝暖流。她的话里有东西感动了他。她往前又走一步。
他再次咆哮起来，抓住她的上臂，将她甩向地板。
“你没有权力原谅。”声音低沉、生硬。
“那么，你就原谅你自己吧！”她大叫道，双手撑地坐起来。然后，她靠墙稳住自己，“每个人都有黑暗的一面！要不要走入黑暗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你难道不明白吗？里拉走进去了，但你不用跟着去。你不是那样的人，艾默里·塞恩。”
“你是一个好人！”她大声说，声音像里拉刚才的一样，在四壁间回荡，“我认识你还不到一个月，但我能看出你是个好人！”
影子艾默里完全缩入了阴影。
“放手吧。”她哀求，“放下你的怨恨、愤怒和悲伤。也让我走吧。你不放手我无法帮你！”
围绕着西奥妮的办公室闪烁出红色和粉红色。空气中充斥着心脏跳动的“怦怦”声，越来越热，湿度也在不断增加。西奥妮眨巴着眼睛，发现自己又一次坠入艾默里的心室。除了虚弱的心跳，周围一片寂静。除了她自己和脚边“茴香”的碎片，四周空空荡荡。
西奥妮跪下，伤心地捡起每一张碎片，抚平边角，按照原来的折痕折叠。
“好‘茴香’。”她把纸页小心叠加起来，为了不哭反而憋得喘不过气。她哭不动了，而且，就像她母亲说的，哭泣无济于事。
她把“茴香”放进挎包，拿出一片面包，勉强吞咽下去，只为了减轻腹中饥饿带来的痉挛。
她望向布满血管的瓣膜。
“再闯一次。”她向自己承诺，“再闯一次就结束了。即便没有找到通往自由的门，你至少努力过了。再闯一次，西奥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