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她闭着眼睛往前钻，疲惫的身体穿过瓣膜时，感觉身边压缩收紧的血管就像伦敦动物园里的巨大蟒蛇。但西奥妮没有退路，她已经对影子艾默里说过，她不愿像只老鼠一样困在这里。她咕哝了一声，左脚用力一蹬，来到了瓣膜的另一边。
就像第三间心室一样，她才进入第四间心室就跨进了幻境，但这个幻境实在……不同寻常。西奥妮发现自己并不在一个房间、一个花园或者一座城市里。她有个感觉，这个幻境并不是出自记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致。直觉告诉她，在真实的世界里，这样的地方并不存在。
数千里干涸的大地从她面前伸展出去。不算是沙漠，也不是任何一种有名称的地貌。只是倦怠的棕色大地，往四方延展，没有山脉、河流、森林。地表没有野草和土堆。大地一直延伸，与灰蓝色的天空相接，接缝处形成一条鲜红苍凉的地平线，线后的天空永远定格在日出的一刻。天空万里无云，没有任何其他颜色，没有飞翔的鸟儿和飘荡的种子，没有风。
西奥妮什么都闻不到，连灰尘和泥土的气息都闻不到。除了自己的声音，她什么也听不到——没有动物的爬动声、哨声、雷鸣、呻吟和恐吓，没有哭泣，没有雨，没有心跳。寂静包裹着她。无垠大地上无限静谧。
只有一样东西打破了无垠。只一样，让她这个在心脏里闯荡的人无法视而不见。
大峡谷。在她左边，一条大峡谷曲曲折折，穿过干燥、空无一物的大地。峡谷应该是……向北而去。其实无论朝哪个方向，在这里都一样。峡谷上方没有横跨的桥梁，峡谷里也没有河流奔涌。
西奥妮向峡谷靠近，步步都小心试探，确保地面结实。和大地的颜色相同的古铜色沙粒充溢着峡谷深处。西奥妮看得出，峡谷曾比现在还要深。她看见一把沙粒出现在半空，像下雨一样坠入峡谷。
西奥妮蹲下来，摸了摸峡谷边缘。手指粘不起半点沙粒，就算用指甲抠也没用。地面坚硬无比。又一把沙粒坠入峡谷，乍一看好像对峡谷的深度没有半点影响。但西奥妮知道，只要一直坠落，总有一天沙粒会填平峡谷。毕竟，要想平复一个人受伤的心，需要时间。只要时间足够，就可以将这样一颗伤痕累累的心修补复原。
“我要死了，对吧？”一个声音说。
西奥妮转过身，看见了艾默里·塞恩。他身穿靛青色外套，模样仍是晚宴和教堂里的模样，但却更……疲倦。肩膀耷拉着，眼睛下有黑眼圈，身体还微微有点儿半透明，但西奥妮没有告诉他。
真实的艾默里·塞恩，他光明的一半，西奥妮可以与之交流的一半。
她回答说：“是的。”
他静静地点点头。
“但如果你能帮我出去，也许我能救你。”她补充说，“这一路走来，我总希望最后有一条路可以离开。”
艾默里的目光扫过无垠天地，“她太强大了。我从来无力阻止她，阻止其他血割者。”
“如果我俩齐心协力，我们能阻止她。”西奥妮试图说服他，但与此同时，另一层担心击中了她——怀疑。这间心室承载的一定是艾默里的怀疑和悔恨，就像第二间心室承载的是他的希望一样。心脏用黑暗对光明，用怀疑对梦想。一切都小心翼翼相互平衡。可她被困在了这中间。“不过，我必须先得到你的帮助，艾默里。我还只是一个学徒，学习的时间也不长。”
“哦。”他应了一声，既不同意也不反对。他看着她的挎包，“我能看看它吗？”
西奥妮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她小心翼翼地从包里取出“茴香”，把撕破的小狗交给艾默里。
艾默里检查着碎纸，扬起嘴角。他伸出一只手。西奥妮又愣了一秒才明白他要什么，急忙哆哆嗦嗦地伸手从包取出一页纸递给他。
他熟练地折叠着，抚平揉皱的地方，施展魔法重新折好，把块块碎片拼接起来。西奥妮递给他第二页纸，第三页纸，看到艾默里折好“茴香”的头时，不禁拍手喝彩。折得和原来一模一样，无比完美。
艾默里把小狗交给西奥妮，西奥妮小声发出咒语：“呼吸。”
“茴香”晃了晃脑袋，在西奥妮的手里扭动着，要她把自己放下来。西奥妮笑了，抱紧了小狗。“茴香”伸出舌头，舔了两下她的脸颊，接着又扭动起来。西奥妮刚放下它，它就在她身边转起了圈子，拉伸四肢。
“谢谢你。”她笑着抹了抹眼角，“谢谢你。”
他点点头，算是礼貌回应，接着，他看向粉红色的地平线，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大峡谷。
“你也许不能活着出去了。”他说，“真是那样的话，就是我的错。”
“我记得我说过这与你无关，”西奥妮说，“是我自己要救你。”
“那样的话，你就是自己把自己害了。”他回答道。
西奥妮仔细想了想，说：“艾默里。”
他看了她一眼。
“我想，即使我被留在这儿，你也能打破魔咒。”她犹犹豫豫地说，“毕竟，这是你自己的心脏，对不对？你比任何人，特别是比里拉，更有权力选择。不然的话，你怎么能跟我说话？”
她捕捉到他嘴角微微一翘——几乎是个微笑，但沉重的疑虑压碎了这个还没来得及成形的微笑。
他没有回答，西奥妮只好继续说：“你能……破解吗？那个囚禁我的魔咒？你知道那个魔咒是如何施法的吗？”
“不知道，”他回答，“不过，我能感觉到它。我想我还是能破解它的，不过，这会让我……疲倦。”
“疲倦？”西奥妮问，这个词让她想起自己也很累，“会……伤害你吗？”
又一次，艾默里嘴角几乎笑了。撇开他的悲观，这个版本的幻象比其他版本更接近真实的艾默里·塞恩。他说道：“我会想办法的。”
西奥妮唤回“茴香”。她感到轻松了些，有了点儿力气，好像最后这个尽是怀疑和悔恨的心室并不存在。好像此刻，她自己那个充满希望的心室加在了这上面。如果真有机会，她一定会加的。
“我要你教我几个新法咒，”她说，“任何可以即学即用的法咒。你教了我很多，但是……”
“但是都不足以对抗血割者。”他点头说，“我知道。”
艾默里认真想了想，一根手指弯曲起来，顶住下巴，“你还剩下多少页纸？”
她从包里抽出那一摞越来越少的纸，递给艾默里看。
他检查纸页，数着页数，目光随着手指跳跃，最后叹了一口气，说：“我教你一招吧，这一招本来不该教的。”
“在这种情况下，没什么不可以的。”她急促地说。
他点点头，“事已至此，不过，一旦一切结束了，你就应该假装从未学过……不管我们俩谁活着。”
“我们都会活下去的。”她微微一笑，想让他宽心，“我知道我们会的。我自己也想了些办法，只是不知道它们会不会奏效。”
她跪在地上，把那一摞纸放到身边的地面上，沾满泥土的裙子压在膝盖下。没办法，她没有桌子，弄脏了的纸应该和干净的一样有效。
艾默里看了片刻，眼里没有往常那种期望。他的表情还是让人一望而知：好奇。带着怀疑，但还是好奇。终于，他问道：“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西奥妮一下子怔住了，一只手垂在纸页上。“茴香”用鼻尖蹭着她的手肘。“你指什么？”
他指指四周的一片荒凉空荡，“这里。这一切。你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帮我？”
她感到脸颊发热，于是侧过头去，假装抚摸“茴香”。她想，自己可以向这个艾默里·塞恩倾吐心声。她永远不会把这些话告诉真正的艾默里。想到此时对话的艾默里只是一个由痛苦的心脏虚构出的人，她便找到了些许开口的勇气。
“因为我觉得我爱上了你。”她承认，感觉脸颊如朝阳一样鲜红，“我知道我才认识你不久，但这一切……”她抬起脸，目光到达地平线与天空相连的地方，“我感觉我已经认识你很久了。我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可以说自己曾经走进爱人的心，但我走进了你的，艾默里·塞恩。而且，我也喜欢小狗‘茴香’。”
除了嘴角微微一翘外，他的表情没有变化。这一翘几乎是个微笑，但很快便消失在之前那种平直、怀疑的嘴唇线条里。
“哦。”艾默里说着，在她对面跪下，挽起宽大的袖口。这完全不是西奥妮期望的反应，不过总比没有反应好。他继续说道：“这么做真是先难后易，这么早就教最复杂的。再说，这个咒语本来不该传授给你的。”
西奥妮点点头，拿出一张海蓝色微微带绿的纸页。
他的目光注视着她，“你知道当纸页超速振动时，会发生什么吗？”
“发生我不该知道的事情。”她猜着回答。
“正确。”他回答，“不过，先让我给你解释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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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第三间心室一样，她才进入第四间心室就跨进了幻境，但这个幻境实在……不同寻常。西奥妮发现自己并不在一个房间、一个花园或者一座城市里。她有个感觉，这个幻境并不是出自记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致。直觉告诉她，在真实的世界里，这样的地方并不存在。
数千里干涸的大地从她面前伸展出去。不算是沙漠，也不是任何一种有名称的地貌。只是倦怠的棕色大地，往四方延展，没有山脉、河流、森林。地表没有野草和土堆。大地一直延伸，与灰蓝色的天空相接，接缝处形成一条鲜红苍凉的地平线，线后的天空永远定格在日出的一刻。天空万里无云，没有任何其他颜色，没有飞翔的鸟儿和飘荡的种子，没有风。
西奥妮什么都闻不到，连灰尘和泥土的气息都闻不到。除了自己的声音，她什么也听不到——没有动物的爬动声、哨声、雷鸣、呻吟和恐吓，没有哭泣，没有雨，没有心跳。寂静包裹着她。无垠大地上无限静谧。
只有一样东西打破了无垠。只一样，让她这个在心脏里闯荡的人无法视而不见。
大峡谷。在她左边，一条大峡谷曲曲折折，穿过干燥、空无一物的大地。峡谷应该是……向北而去。其实无论朝哪个方向，在这里都一样。峡谷上方没有横跨的桥梁，峡谷里也没有河流奔涌。
西奥妮向峡谷靠近，步步都小心试探，确保地面结实。和大地的颜色相同的古铜色沙粒充溢着峡谷深处。西奥妮看得出，峡谷曾比现在还要深。她看见一把沙粒出现在半空，像下雨一样坠入峡谷。
西奥妮蹲下来，摸了摸峡谷边缘。手指粘不起半点沙粒，就算用指甲抠也没用。地面坚硬无比。又一把沙粒坠入峡谷，乍一看好像对峡谷的深度没有半点影响。但西奥妮知道，只要一直坠落，总有一天沙粒会填平峡谷。毕竟，要想平复一个人受伤的心，需要时间。只要时间足够，就可以将这样一颗伤痕累累的心修补复原。
“我要死了，对吧？”一个声音说。
西奥妮转过身，看见了艾默里·塞恩。他身穿靛青色外套，模样仍是晚宴和教堂里的模样，但却更……疲倦。肩膀耷拉着，眼睛下有黑眼圈，身体还微微有点儿半透明，但西奥妮没有告诉他。
真实的艾默里·塞恩，他光明的一半，西奥妮可以与之交流的一半。
她回答说：“是的。”
他静静地点点头。
“但如果你能帮我出去，也许我能救你。”她补充说，“这一路走来，我总希望最后有一条路可以离开。”
艾默里的目光扫过无垠天地，“她太强大了。我从来无力阻止她，阻止其他血割者。”
“如果我俩齐心协力，我们能阻止她。”西奥妮试图说服他，但与此同时，另一层担心击中了她——怀疑。这间心室承载的一定是艾默里的怀疑和悔恨，就像第二间心室承载的是他的希望一样。心脏用黑暗对光明，用怀疑对梦想。一切都小心翼翼相互平衡。可她被困在了这中间。“不过，我必须先得到你的帮助，艾默里。我还只是一个学徒，学习的时间也不长。”
“哦。”他应了一声，既不同意也不反对。他看着她的挎包，“我能看看它吗？”
西奥妮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她小心翼翼地从包里取出“茴香”，把撕破的小狗交给艾默里。
艾默里检查着碎纸，扬起嘴角。他伸出一只手。西奥妮又愣了一秒才明白他要什么，急忙哆哆嗦嗦地伸手从包取出一页纸递给他。
他熟练地折叠着，抚平揉皱的地方，施展魔法重新折好，把块块碎片拼接起来。西奥妮递给他第二页纸，第三页纸，看到艾默里折好“茴香”的头时，不禁拍手喝彩。折得和原来一模一样，无比完美。
艾默里把小狗交给西奥妮，西奥妮小声发出咒语：“呼吸。”
“茴香”晃了晃脑袋，在西奥妮的手里扭动着，要她把自己放下来。西奥妮笑了，抱紧了小狗。“茴香”伸出舌头，舔了两下她的脸颊，接着又扭动起来。西奥妮刚放下它，它就在她身边转起了圈子，拉伸四肢。
“谢谢你。”她笑着抹了抹眼角，“谢谢你。”
他点点头，算是礼貌回应，接着，他看向粉红色的地平线，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大峡谷。
“你也许不能活着出去了。”他说，“真是那样的话，就是我的错。”
“我记得我说过这与你无关，”西奥妮说，“是我自己要救你。”
“那样的话，你就是自己把自己害了。”他回答道。
西奥妮仔细想了想，说：“艾默里。”
他看了她一眼。
“我想，即使我被留在这儿，你也能打破魔咒。”她犹犹豫豫地说，“毕竟，这是你自己的心脏，对不对？你比任何人，特别是比里拉，更有权力选择。不然的话，你怎么能跟我说话？”
她捕捉到他嘴角微微一翘——几乎是个微笑，但沉重的疑虑压碎了这个还没来得及成形的微笑。
他没有回答，西奥妮只好继续说：“你能……破解吗？那个囚禁我的魔咒？你知道那个魔咒是如何施法的吗？”
“不知道，”他回答，“不过，我能感觉到它。我想我还是能破解它的，不过，这会让我……疲倦。”
“疲倦？”西奥妮问，这个词让她想起自己也很累，“会……伤害你吗？”
又一次，艾默里嘴角几乎笑了。撇开他的悲观，这个版本的幻象比其他版本更接近真实的艾默里·塞恩。他说道：“我会想办法的。”
西奥妮唤回“茴香”。她感到轻松了些，有了点儿力气，好像最后这个尽是怀疑和悔恨的心室并不存在。好像此刻，她自己那个充满希望的心室加在了这上面。如果真有机会，她一定会加的。
“我要你教我几个新法咒，”她说，“任何可以即学即用的法咒。你教了我很多，但是……”
“但是都不足以对抗血割者。”他点头说，“我知道。”
艾默里认真想了想，一根手指弯曲起来，顶住下巴，“你还剩下多少页纸？”
她从包里抽出那一摞越来越少的纸，递给艾默里看。
他检查纸页，数着页数，目光随着手指跳跃，最后叹了一口气，说：“我教你一招吧，这一招本来不该教的。”
“在这种情况下，没什么不可以的。”她急促地说。
他点点头，“事已至此，不过，一旦一切结束了，你就应该假装从未学过……不管我们俩谁活着。”
“我们都会活下去的。”她微微一笑，想让他宽心，“我知道我们会的。我自己也想了些办法，只是不知道它们会不会奏效。”
她跪在地上，把那一摞纸放到身边的地面上，沾满泥土的裙子压在膝盖下。没办法，她没有桌子，弄脏了的纸应该和干净的一样有效。
艾默里看了片刻，眼里没有往常那种期望。他的表情还是让人一望而知：好奇。带着怀疑，但还是好奇。终于，他问道：“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西奥妮一下子怔住了，一只手垂在纸页上。“茴香”用鼻尖蹭着她的手肘。“你指什么？”
他指指四周的一片荒凉空荡，“这里。这一切。你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帮我？”
她感到脸颊发热，于是侧过头去，假装抚摸“茴香”。她想，自己可以向这个艾默里·塞恩倾吐心声。她永远不会把这些话告诉真正的艾默里。想到此时对话的艾默里只是一个由痛苦的心脏虚构出的人，她便找到了些许开口的勇气。
“因为我觉得我爱上了你。”她承认，感觉脸颊如朝阳一样鲜红，“我知道我才认识你不久，但这一切……”她抬起脸，目光到达地平线与天空相连的地方，“我感觉我已经认识你很久了。我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可以说自己曾经走进爱人的心，但我走进了你的，艾默里·塞恩。而且，我也喜欢小狗‘茴香’。”
除了嘴角微微一翘外，他的表情没有变化。这一翘几乎是个微笑，但很快便消失在之前那种平直、怀疑的嘴唇线条里。
“哦。”艾默里说着，在她对面跪下，挽起宽大的袖口。这完全不是西奥妮期望的反应，不过总比没有反应好。他继续说道：“这么做真是先难后易，这么早就教最复杂的。再说，这个咒语本来不该传授给你的。”
西奥妮点点头，拿出一张海蓝色微微带绿的纸页。
他的目光注视着她，“你知道当纸页超速振动时，会发生什么吗？”
“发生我不该知道的事情。”她猜着回答。
“正确。”他回答，“不过，先让我给你解释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