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鲁伯特·安吉尔(一)
我的生平 1866年9月21日
我的历史:我的名字是罗比(鲁伯特)·大卫·安吉尔,我今天9岁,我会每天写这本日记一直到老。我的祖先们:我有多位祖先,但父亲和母亲当然是最重要的,我有一个哥哥——亨利·安吉尔,他现在15岁,寄宿在学校里。
我住在德比郡克德罗,这个礼拜,我的喉咙一直不舒服。
家里的用人:我有一个保姆格里尔逊,还有一个女佣,下午会和其他女佣换班,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的日记都必须给父亲看,就此停笔。鲁伯特·大卫·安吉尔。
我的生平 1866年9月22日
今天医生又来看我,我的病快好了。今天收到了哥哥的来信,他说从现在起我必须尊称他为“长官”,因为他做了年级长。爸爸去伦敦下议院办公,他说在他回来前家里的事我说了算,这表示亨利也得尊称我为“先生”,但他偏偏不在家。
我已经写信给亨利告诉他这件事。
去散步,和保姆聊天。格里尔逊读书给我听,他和往常一样打瞌睡。
只要我继续写下去,爸爸说他就不会再看这本日记了。
1866年9月23日
我的喉咙好多了,今天和格里尔逊开车出去,他没有说很多话,只说亨利告诉他,等亨利拥有这栋房子后,他就要被赶走了,我的意思是当亨利拥有这房子后,格里尔逊就会离开。格里尔逊说事情都决定好了,但是还要很多年才会发生,至于多久只有天知道。
我在等母亲来看我,她迟到了。
1867年12月22日
昨晚是我的派对,村里来了几个男孩和女孩,现在是圣诞节,所以他们有空过来。亨利也在这里,但是因为其他人的缘故,他不想来参加派对,他错过了精彩的表演,派对上我们有一位魔术师!这个人是普雷斯托先生,表演的魔术是我看过最棒的,一开始他就凭空变出很多彩色的纸片、气球和彩带,然后又玩扑克牌特技,让我们选纸牌,他再猜是哪一张。
他真的很聪明,把撞球从一个男孩的鼻子里变出来,接住球时,又让好多好多铜板从一个小女孩的耳朵里掉出来;还把一条细线切断,然后又接起来。
最后,他从里面完全是空的小玻璃盒里变出一只白鸟!
我一再恳求普雷斯托先生告诉我这些戏法是怎么变的,但他就是不肯告诉我,甚至等所有人都离开了,不管我说什么,他还是不改变心意。
今天早上我想到一件事,就请格里尔逊开车去谢菲尔德买所有买得到的魔术工具,还有任何能够告诉我如何变戏法的工具书。
格里尔逊去了几乎一整天,最后带回很多我想要的东西,包括一个可以在里面藏一只鸟的特制玻璃盒,所以我可以把它变出来(盒子里有特殊的底板,我没想过)。其他的魔术就比较困难,我必须经过练习才会。但是我已经学到一个技巧,能够猜出某人选择的扑克牌卡片,而且我已经在格里尔逊身上试了好几次。
1871年2月17日
今天下午我勉强跟父亲单独见面,这是好几个月来我们第一次碰面,情况大致和亨利所描述的一样。我们已经没什么可以做的了,只能让情况别那么糟。如果能杀了亨利,我会很乐意!
1873年3月31日
今天我销毁了过去两年来所写的日记,那是我从学校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1873年4月1日
从学校返家。现在我有足够的隐私权可以写这本日记。父亲是凯特德的第十二代伯爵,三天前去世,1873年3月29日。我的哥哥亨利继承了头衔、土地和财产。
我自己、母亲和其他家中成员的未来,是伟大或卑微,现在都不确定了。甚至这栋房子也无法期待,因为亨利已经公开表示过要做重大的改变,我们全部人只能等待,房子暂时用来做葬礼的准备。
明天父亲就会被葬入墓穴。
今天早上,我对于自己的前途比较乐观了,早上开始我就一直待在房间里练习魔术,这方面的进步让我最近开始整理日记,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持续记录下所有让魔术手法纯熟的方式……所以当我决定要除掉其余的东西时,所有的记录也要清除干净。
我相信自己现在已具职业水准了,虽然我还没有完全测试过,但我时常对着学校同学练习新戏法,他们会假装对魔术没兴趣,或轻易就看穿我的戏法,所以当我看到他们脸上充满迷惑的神情时,会觉得很满足。
不需要急,所有我读过的魔术书都建议见习生不要着急,要有充分的准备,表演和技巧才会有惊人的效果。如果他们不知道你是谁,也会增加你的神秘性以及表演效果。
一切就如同书上所说的。
这是最悲伤的几个礼拜中我唯一的盼望,我希望能够用魔术把爸爸变活。
这是个自私的愿望,能帮助我回到三天前的生活;但它同时是个充满感情的愿望,因为我爱我父亲,我很思念他,他的去世让我非常难过。他死时49岁,我想,对心脏衰竭的患者而言显然还是太年轻了。
1873年4月2日
葬礼举行完毕,我的父亲永远长眠了。教堂仪式完成后,他的遗体就被带到家族的墓穴,置于东岗下。所有来悼念的人在地下墓穴的入口处排成一列,亨利、我和负责丧礼的工作人员们一起运送棺木到地底。我对接下来的事并没有心理准备,这墓穴明显是座巨大的天然洞窟,往后延伸至山坡底部,被扩宽作为家族墓地。
洞穴里面漆黑一片,地面凹凸不平,还有很多石块,空气带有恶臭,我们看见几只大老鼠,还有许多突出通道的锯齿状架子和台子,我们在黑暗中被撞得东倒西歪。
我们每个人都提着灯笼,但到了阶梯底端,灯笼也失去用处。丧礼的工作人员以专业的态度承担所有责任,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抬棺木是件极度困难的工作。对哥哥和我而言,这项折磨是意义深远的。
我们一找到合适的地方置放棺材,资深的工作人员就朗诵一些圣经字句,一行人毫不迟疑地走出墓穴,踏进几分钟前才离开的晴朗春日,东边草坪用一些水仙花装饰,四周树木花苞绽放。
但对我而言,黑暗隧道的旅程已经让一整天蒙上阴影。当墓穴那扇牢固的木门关上,我不断发抖,我无法抛开古老棺木、尘埃、恶臭及沮丧构成的回忆。
夜晚
距离天黑约一小时前,丧礼仪式正式开始,之所以用“开始”,因为它正是我想表达的:今天一整天都是为这仪式而准备。宣读遗嘱和埋葬棺木都只是仪式的开端。我们聚集在大厅主要的楼梯下,杰弗里·亨特爵士是我父亲的律师,他叫我们大家安静,平稳从容地打开牢固的棕色信封,里面有份重要的文件,我看看四周其他人,父亲的兄弟姐妹和他们的配偶,他们有的子女也在场。经营地产和交易、巡察荒原、保护农场和渔业的雇员聚集在另一旁。他们身旁也集结一群人,是充满期望的佃农。围成半圆形的人群中央是我和母亲以及仆人们。站在我们前方,双手抱胸的亨利是此时的主角,他主导这个场合。
遗嘱一如预期,亨利的主要继承,既非遵照父亲的遗嘱也不全是世袭财产的权利。而是自由保有不动产权,他可以处理有价证券、现金和股票,最重要的是财产所有权和居住权。
母亲可以选择住在主侧房,或是占据大门边父亲留给她的小屋,而我可以继续住在现在的房间直到完成教育或成年,之后我的命运就由亨利决定。仆人继续与我们一起:其余的人由亨利决定要留下来或遣散。
我们的生活即将被拆散。我们用钱慰留了一些用人,但大部分的财产现在都是亨利的了;遗嘱宣布时,他动也不动,面无表情。我亲了一下母亲,然后和几位不动产经理人及佃农握手。
明天我会决定未来的生活,我要在亨利为我下决定前做好决定。
1873年4月3日
我要做什么?再一个多礼拜,我就要回学校了,那将是我最后一个学期。1874年4月3日
过了一年了,现在回到这本日记似乎很恰当。我继续住在克德罗的房子,部分因为我满21岁前,仍然在亨利,也就是我的合法监护人的监护之下。——最主要的是因为母亲要我这么做。我由格里尔逊照顾。亨利已经定居伦敦,偶尔会传来他每天去议院的消息。母亲的身体很健康,我每天早上都会去她的住处看她,那是她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我们会随便讨论我成年后将要做什么事。
自从父亲去世后,我就荒废了魔术练习,但大约九个月前我又恢复了这个习惯。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密集地练习,一有机会就去看表演。为此,我会到谢菲尔德或曼彻斯特的表演厅去,虽然表演者的水准不一,但有许多节目确实更加激发了我的兴趣。我已经知道很多戏法,但每次表演都还是会再看到让我困惑的戏法。
之后我开始寻找魔术的窍门。格里尔逊和我拜访了很多魔术经销商和供应商,在我们的坚持下,最后总是能得到我要的。
格里尔逊是唯一知道我对魔术的兴趣和野心的人。当妈妈悲观地想象我将来的生活时,我不敢说出我的计划,但内心深处我很有自信地认为,当我最后被亨利赶出来时,我会有项能够追求的事业。根据我订阅的魔术期刊报道,目前最优秀的魔术师每次表演都可获得优渥的酬劳,更不要提舞台带来的声望。
我已经要进入这一行了。我是个被剥夺继承权的弟弟,等待监护人的施舍,在这些多雨的山丘上过着沮丧的生活。
然而,我正等着展翅高飞,一旦成年,我就要展开真正的生活。
伊斯林顿别墅,伦敦 1876年12月31日
我终于从储藏室里拿出我的魔术盒与箱子,度过了一个忧郁沉闷的圣诞假期,忙着整理旧东西,挑出不要的和很高兴再次找到的东西。这本日记属于后者,过去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翻阅。我记得有一次我决定写下自己魔术生涯的细节,就像我现在做的。虽然已有太多的空隙——我把和亨利之间争吵的描述页数全部撕掉,连同之前保存的一些关于进步的记录也随之毁去。我不能再为了回想那段时间所练习的各种不同技巧动作而烦心了。
我也从之前最后记载的日记上看到,大概两年半前,我沮丧恍惚地等待21岁的来临,让亨利可以合法地把我赶出房子,事实上,我没有等到那一天就自己做出了决定。
所以现在我19岁,住在伦敦郊区租来的房子里,这房子位于一条不错的街道上,适合一个想摆脱过去的男人。至少在未来两年里,我不会有财务上的烦恼,因为不管我住在哪里,亨利都必须给我零用钱。我已经公开表演过一次,但没有获得任何酬劳(那件丢人的事,还是别提比较好)。
我已经变成一位平凡的鲁伯特·安吉尔先生,不再回头看过去,在我的新生活中,将没有人能发现我与家族的真正关系。
明天是新年度的第一天,我将会记下自己对魔术的抱负,或许也会下定决心。
1877年1月1日
今天早上邮差送来一份从纽约寄来的小包裹,我已经等待这包裹好几周,这些是我一直在找的书籍,希望从中能获得灵感。我喜欢表演,所以我不断研究舞台表演以及娱乐观众的诙谐手法和技术……我梦想着台下的笑声、惊讶的喘息声,还有如雷般的掌声,只要靠我出色的主持技术,我便可以达到职业的高峰。
但我的缺点是在别人解释一项魔术的奥秘之前,我无法了解它的运作。
当我首次看到一项戏法时,我就和其他观众一样迷惑。我没什么魔术想象力,而且我发现要应用已知的法则去制造出自己想要的表演效果是很困难的。当我看到一项很棒的表演时,我会对眼前所见感到迷惑,对看不见的部分感到困扰。
有一次在曼彻斯特的杂技场,一位魔术师拿出一个大玻璃酒瓶,放在自己面前,让观众可以透过玻璃瞥见他的脸;他用一根金属棒轻敲瓶子,发出清脆温和的声响,以证明玻璃瓶是左右对称的真品;再将瓶子倒置,让观众目睹瓶子是空的。
然后他转身走到道具桌前,从一个金属罐中倒了大约半品脱的清水进玻璃瓶,然后没再多做什么,就到舞台另一边,朝托盘里的杯子倒出些红酒!
这里的重点是:有一个装置,使魔术师看起来好像是要将水倒进一张折好的报纸中,然后又从报纸中倒出一杯牛奶(而这张纸还是维持不可思议的干燥状态)。
原理几乎一样,但表演方式不同,在钦佩这场演出之余,我完全没看懂其中原理。
我每个月都花很多零用钱在魔术用品专卖店里,我寻找很多秘诀或购买很多装置,使我能在稳定增加的表演技能中添加些技巧。当技巧不能用现金购买时,要找到秘密可是极度困难的!
甚至我还发现,技巧不是总有固定答案,因为竞争越来越激烈,很多魔术师被迫发明自己的戏法。目睹那样的魔术表演对我而言是苦恼也是挑战。
魔术界对新人很排挤,有一天我一定也要加入他们之中,但目前我对那些资深的魔术师谨慎保护秘密觉得很厌烦。今天下午我写了一封信给《戏法同好会》——一本会员制的月刊,在信中我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认为保守秘密是很可笑的。
1877年2月3日
每天早上9点到中午,我会经过一条人车往来频繁的道路,在魔术表演的四家主要剧院经纪公司的办公室间穿梭。在每间办公室外,我都早已做好被拒绝的准备,才鼓起勇气进入,让柜台人员注意到我的来访,接着我会礼貌地询问是否有任何表演工作可以接。到目前为止,不可避免地,我还是得到否定的答案,大部分时候,接待人员拒绝时,还是对我很有礼貌的。
我知道他们不断被我这样的人所纠缠,因为有一群名副其实的无业表演者,像我一样每天都跋涉着相同的道路,我在申请工作时会看到很多其他的人,自然地,我和一些人成了朋友。
他们之中大部分都很穷,而我并不缺钱(我还有零用钱,当然不会缺钱),所以在贺本或是苏活的小酒馆午餐时,我还能请他们喝点儿小酒。当然我也因此变得很受欢迎,我不是在开自己的玩笑,而是希望通过这些嬉笑的伙伴,找到工作或与表演界扯上关系,所以我很乐意有他们的陪伴。
那算是一段很空闲的日子,每天下午和晚上,我都有充足的时间持续练习魔术,也有足够的时间写信。
我变成一位很坚持并颇受争议的批评者,致力于写信给读过的每一本魔术刊物,语气尖锐好辩。因为我被一种真诚的信念激发,觉得应该对花哨庸俗的魔术界提出改革,但这同时也是因为我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除非我以一种让人印象深刻的方法散布名字,否则永远不会出名。
在一些信上,我会签上自己的名字,其余就以我的舞台名字来署名:丹顿。同时使用两个名字,使我在陈述事情时多一些弹性。
这些都是早期了,到目前为止,我只有少部分信被刊登。我幻想当信开始被刊登后,我的名字将被许多人提起。
1877年4月16日
我被宣判了经济上的死刑!亨利通过了他的委任律师告知我,零用钱将于我21岁生日那一天终止,我有权继续住在克德罗的房子,但仅限于自己的房间。某种程度上,我很高兴亨利做出这些决定,因为未来的不确定性再也不会困扰我了。直到明年9月为止,我有17个月的时间去打破我现在生活困境的恶性循环:找不到工作导致无法成名,毫无名气又使我无法建立起自己的观众群,没有观众又让我找不到工作。
我继续在经纪公司间徘徊,寻觅工作机会,现在,从明天开始,我必须以再度燃起的决心生活。
1877年6月13日
夏天到了,但对我而言却是春天来了!至少我已经找到一些工作。工作不多,像是在伦敦一家饭店的商务会议上表演扑克牌戏法,演出报酬只有半基尼,但这是一个有特别意义的日子!
十先令六便士!比一星期的房租还多!确实很多钱!
1877年6月19日
我读的书有本是一名叫古帕塔·希勒尔的印度魔术师所著的,书中提供一些建议给表演出差错的魔术师。希勒尔提供好几种方法,是如何让观众分心的方法,但是他也提供致命的忠告,表演魔术的工作充满沮丧和失败,表演者必须有心理准备并坚强面对。为着坚忍不拔的精神,我将开始记录丹顿的职业生涯。我尝试的第一个戏法是两个简单的纸牌移动动作,但表演失败使我害怕而无法动弹,也使接下来的表演都搞砸了。
那次表演我只拿到了一半的酬劳,五先令三便士,承办人建议我多练习。希勒尔先生也有相同的建议。
1877年6月20日
沮丧,我决定放弃魔术生涯。1877年7月14日
我回德比郡探望母亲,返回伦敦时,我的心情比离开她前还要郁闷黑暗。同时我听说,房租下个月开始会涨到十先令。距离我必须完全经济独立,还有一年的时间。1877年10月10日
我恋爱了!她的名字是德鲁塞拉·麦克伊。1877年10月15日
我显然太急了!这位麦克伊小姐不适合我,我正计划自杀,如果之后其他页数都是空白的,任何看到这本日记的人就会知道我成功了!1877年12月22日
我已经找到我生命中的女人!我从没像现在这么快乐过,她的名字是茱莉亚·芬瑟。她比我小两个月,头发是亮丽的红棕色,像瀑布般直直挂在脸庞,她的双眼湛蓝,鼻梁笔直,下巴有处小凹陷,嘴角总是挂着笑意,引发我疯狂的爱意和热情!她真的是我看过最漂亮的年轻女孩,而且她说她爱我就像我爱她一样深。真难相信我的好运气。茱莉亚让我忘记所有的烦忧恐惧、不愉快、失意和野心,她让我的生活变得充实,我忍住不写她的事,因为我又想诅咒自己的厄运了!
写到茱莉亚或我的生活就让我忍不住发抖。今年就要结束了,晚上十一点,我要与茱莉亚一起迎接新年。
1877年的总收入是:五先令三便士。
1878年1月3日
最近半个月来,我每天都去见茱莉亚。她已经是我最亲密的朋友,我要尽可能客观地描述她,与她相遇已经清楚改变我的命运。首先让我记下一件事,自从几个月前我一次演出失败后,就没再获得其他的表演预约。我的信心一落千丈,有些日子甚至无法继续以我有点虚假的乐观精神前往经纪公司。
认识茱莉亚就是在这段忧郁的时期。我之前就看见过她,但她纯粹的美让我不敢接近,终于有一天,我们一起坐在一家经纪公司等待,然后开始交谈。
办公室里没有暖气,装饰简陋,家具是坚硬的木椅。和茱莉亚坐在一起,我无法假装没看到她,于是拿出勇气与她说话。
她说自己是个演员;我说我是个魔术师。她最近也极少获得演出的机会,我发现她描述自己就和我描述自己一样,都充满对未来的期待。我们有趣地发现彼此的相似性,就这样我们成为了朋友。
茱莉亚是除了格里尔逊外,唯一看过我私下表演魔术的人。不管我的表演多笨拙或差劲,格里尔逊总会称赞我,但茱利亚对我的表演不只欣赏也会批评。她鼓励我,但表演失败时也会数落我,让我无地自容。
如果是别人这么做,我可能会无法接受,但茱莉亚不同,在残酷无情的批评后,她会给我一些充满爱意的话语或鼓励,甚至是建设性的意见。
我从简单的铜板戏法开始,这是些我最早学习的技巧,之后是扑克牌、手帕、帽子、撞球等戏法。茱莉亚对魔术的兴趣激励了我,我渐渐学会大部分技巧,甚至包括过去学不会的那些。
有时轮到她表演,茱利亚会朗诵些伟大诗人、剧作家的诗行和台词,这对我来说很新鲜。让我惊讶的是她的记忆力,但茱莉亚说有一些很容易学习的记忆技巧。这就是茱莉亚,一半是艺术家,一半是工匠。艺术和技术的融合。
不久,茱莉亚开始和我讨论表演,这是我朝思暮想的事,我们的感情顺利发展。
圣诞假期期间,当整个伦敦都在庆祝时,我和茱莉亚待在租屋处,把各自的专长教给对方。她一早就来找我,陪我度过短暂的白天,然后傍晚我就陪她走回吉尔本的住处。我独自度过夜晚时光,心里不断想着她,想着她带给我的快乐和她对舞台的见解。
茱莉亚正逐步将我自认拥有的天分引导出来。
1878年1月12日
“为什么我们俩不一起策划一项前所未有的魔术表演?”这是茱莉亚说的,就在我上次写日记的隔天。
这话多么简单!却破坏了我的生活,让我陷入循环不止的沮丧。我和茱莉亚计划一项读心术的表演!茱莉亚一直教我记忆技巧,我正在学习使用记忆辅助工具。
我想茱莉亚确实拥有异常优异的记忆力。刚认识她时,我让她看自己努力学会的纸牌戏法,她那时便挑战我,要我说出任何两位数,不管顺序,并把这些数字写下。当我写满一整张纸,她却能用平静的口吻背诵出那些数字,且毫无停顿或错误。
当我正感惊叹时,茱莉亚还可以倒背一次!
我认为那是魔术,她以某种方式让我说出她事先背好的数字,或是她读到了我记下的字条。但她向我保证两者皆非,那不是戏法,也没有任何障眼法。不同于魔术表演,她表演的“秘诀”就只是我看到那样——她只是把号码背起来!
后来她告诉我辅助记忆法的诀窍。我还没像她那么熟练,但也已经有明显进步,即使我对这套记忆法一度也有疑虑。
1878年1月26日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想象我坐在舞台上,眼睛被蒙住,自愿上台的观众已经检验过眼罩确实蒙住眼睛,也相信我看不到。茱莉亚慢慢在观众席中走动,拿起他们的私人物品,高高举起,除了我以外,每个人都看得到。“我手里拿的是什么?”她大喊。
我回答:“男用皮夹。”
所有观众都惊讶地倒抽一口气。
“现在我拿到了……”
“一只结婚金戒指。”
“而它属于……”
“一位女士。”
(如果茱莉亚说:“那个属于——”,我就会一样肯定地回答:“一位男士。”)
“我手中握着什么东西?”
“一位男士的手表。”
问答像那样进行,是一种经过事先安排的冗长问答,但这些问答,当表演者以沉着冷静的态度呈现在毫无心理准备的观众眼前时,会很清楚暗示着两位表演者之间有读心术沟通。
原理似乎很简单,但练习很困难,到现在我仍对辅助记忆术不熟悉。就像所有魔术,熟练才能生巧。
练习持续进行,让我们没空去想最困难的部分——得到演出机会。
1878年2月1日
明天晚上我们会开始表演!我们为等待剧院的表演预约已经浪费了两个礼拜,今天下午我们散步解闷时,茱莉亚建议我们应该主动出击。现在是午夜了,我才刚到家。茱莉亚和我总共去了六家小酒馆,我们最后选择了看起来最可能的一家名叫“山羊与小孩”的酒吧,里面广阔明亮,主吧台旁有个小舞台(目前有架钢琴在上面,但似乎没人弹),桌子的摆设方式让茱莉亚可以在与观众说话时自由走动。我们并没有告知老板或员工我们的来意。
茱莉亚回去了,不久我也上床休息,明天我们会排演一整天,晚上要冒险前进!
1878年2月3日
茱莉亚和我数了钱,有2镑4先令9便士,这些钱是“山羊与小孩”的观众给我们的。其实钱还更多,有一些可能被偷了,也可能是当老板失去耐性把我们赶到街上时,我们来不及拿的。但我们没有失败,从一连串的准备、自我介绍、如何引起观众注意,甚至去讨好老板,我们学到了很多。
今晚我们计划去拜访较远处另一家“船员之手”酒吧,我们会再表演一次,根据星期六晚上的经验,我们在表演上又做了些调整。
1878年2月4日
我们只拿到15先令9便士。虽然金钱上的报酬不多,却得到了宝贵经验。1878年2月28日
这个月即将结束,茱莉亚和我到目前为止,总共从读心术的表演中赚了1镑18先令3便士,我们练到精疲力竭,对表演成功很得意,我们犯了很多错误,相信将来都能改进,而且(这是成功的象征)我们已听说有竞争对手也开始在南伦敦表演。此外,下个月3日,我会去庞德斯恩的哈斯克音乐厅,表演正统的魔术节目:丹顿会出现在第七个节目。茱莉亚和我已暂时不再表演读心术,所以我可全心为这重大场合不断练习。
经历过一些酒馆或街头演出之后,我的状态似乎已相当稳定,在真正的剧院里表演真正的魔术,这是我一直追求的。
1878年3月4日
已从哈斯克先生那边收到22镑3先令,他说4月时再请我表演。我表演的彩色缎带魔术非常受欢迎。1878年7月12日
人生的新开始。妻子觉得我们应该再设计新的表演。(我已经有段时间没写日记了,茱莉亚和我在今年5月结婚,现在我们开心地住在我伊斯林顿的住所。)我同意她的看法,读心术虽然让那些没看过的观众印象深刻,但重复相同的表演令人厌倦,而且观众的反应也无法预期。大部分表演中我的双眼会被蒙住,所以茱莉亚常要独自处在酒醉或喧闹粗暴的人群中;有一次,我蒙住眼睛表演时,皮夹居然被偷走!
我们都觉得应该有所改变,即使我们经常有收入,但我仍无法单靠舞台表演谋生,而且两个月后,我每个月的零用钱就要中断了。
最近剧院的演出机会不错,从现在到圣诞节还有六次演出,我趁经济上还算宽裕,投资在一些大规模魔术上,我的工作室(是我上个月购买的)里摆满了魔术装置,利用这些我可以在短时间内就编凑出一场崭新刺激的表演。
但剧院表演的问题在于,虽然演出报酬很不错,但没有连续性,到最后还是死胡同。我尽本分表演,接受掌声和酬劳,但这些并不保证下一次演出的机会。
报章评论都篇幅不大且吝于夸奖。譬如,在克拉罕帝国剧院表演之后,我想那是我到目前为止最好的演出,但晚报上面只评论着:“……名叫丹顿的魔术师,在女演员演出之后表演……”这么小的记号该如何为我的表演生涯铺路?
所以在浏览一份日报时,我有了一个重新出发的想法(或者该说是茱莉亚想到的)。
我看到一份报告指出,最近有更多证据显示,生命在人死后还继续以另一种形式存在,有些通灵专家能联系刚去世的人,让痛失亲人的家属可与另一个世界沟通,我读这篇文章给茱莉亚听,她凝视着我,我知道她在动脑筋。
“你不相信这种事,不是吗?”
“我很认真看待这件事,毕竟有愈来愈多人能与死者联系。有证据我就相信,你不能否认这些人说的话。”
“鲁伯特,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但是,有很多高学历的科学家已经调查研究过这些降灵会。”
“我没听错吧?你不也是靠欺骗观众赚钱,别忘了!”
我开始慢慢了解茱莉亚是在和我争论,但我相信像是安格斯·约翰爵士的声明,我曾在报纸上读到的关于他对鬼神世界看法的书。
我深爱的茱莉亚说:“你总是说最容易受骗的就是那些受过最好教育的人,聪明才智往往让他们对魔术秘密的简单视而不见!”
最后,我终于全然明了茱莉亚的意思:“所以,你是说这些降灵会是……一般的魔术?”她得意地说:“不然会是什么?这是一门新的生意,亲爱的,我们必须加入。”
所以我们的新表演就是招魂术。这段与茱莉亚交换意见的过程一定使我看起来很愚蠢。
因为我花了好些时间才了解她这番话的重点。这也说明了我的缺点:很难理解魔术,除非它的秘诀被明白地说出来。
1878年7月15日
去年年底时,我写了两封信给魔术期刊,当我看到文章被登出来时,感觉有点困窘。因为从那时起,我的生活已产生许多变化。举个例子来说,我记得开始写其中一封信是我发现德鲁塞拉·麦克伊表演真相的隔天;现在看到当时写的文字,想起那阴郁的12月天气,我在暖气不足的屋子里将愤怒发泄在某些倒霉的魔术师身上。
现在我明白那是一种半戏谑的评论,但我整篇文章充满着沉闷严肃的文字,严苛地批评那些被报道的可怜虫。
另一封信同样令我难为情,我甚至不记得当初写信时的心情了。
这一切都在提醒我那段痛苦的时光,还好我终于遇上挚爱的茱莉亚。
1878年8月31日
我们已经办了四场降灵会,对所涉及的细节一清二楚。一般而言这种骗术水准不高,或许因为参与者当时心情太难过了,所以任何事都能接受。确实,我的其中一场降灵会,效果实在很没说服力,要不是自愿相信,实在很难解释得过去。
茱莉亚和我已经花了很多时间讨论这门生意,也决定唯一的方式是把我们的努力当作专业的魔术、最高水准的表演。现在已经有太多江湖郎中在举办招魂术,我实在不愿成为其中之一。
对我而言这是为了达成目的,是一种累积金钱的方式,直到我能真的以剧院表演维生为止。降灵会所牵涉的魔术其实是很简单的,有一些精心设计的手法可以让降灵会看起来更有超自然效果。
就像在读心术表演中慢慢累积经验,降灵会也需要经验,所以我和茱莉亚立刻开始行动,在伦敦一家报纸上刊登广告。
刚开始因为还在学习阶段,所以我们收费很低,不过这也是为了确保更多生意上门。
我收到了最后一次零用钱,三周后,不管我喜不喜欢,都将完全自力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