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鲁伯特·安吉尔(三)
1893年9月14日
我的表演事业渐渐稳定。从美国回来后数周,我取消了很多之前尤恩帮我接的演出活动。毕竟我才刚回来,手上还有一些钱,可以一段时间不用工作还能维持生计。然而我现在要记下来,我觉得自己终于慢慢摆脱了家庭破碎的痛苦,我已经准备好重新回到舞台,让尤恩帮我安排一些表演,不久我就可以重回魔术世界。
为了庆祝这个决定,下午我们去找了一位裁缝,给奥莉薇娅也量身定做了一套新的舞台戏服。
1893年12月1日
行程表上我有一场30分钟的圣诞节表演,给一所孤儿院儿童观赏。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演出了,1894年即将来临,但我没有工作。从9月底到现在,我只赚到18镑。尤恩告诉我一个对我不利的毁谤谣言。他告诫我不要理会,因为每个人都知道我的美国之行非常成功,当然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嫉妒。
我对此感到困扰,博登是背后操纵谣言的人吗?
奥莉薇娅和我一直在讨论是否要重新从事招魂术表演,但到目前为止,我只想把那当成是最后一搏。
我还是花很多时间练习、排演。一位专业的魔术师需要不断练习,每练习一分钟,都能提升演出的层次,所以我待在工作室勤快练习。通常是一个人,有时则和奥莉薇娅一起,练习到累了为止。虽然我的戏法技巧有进步,但有时当我情绪很低落时,真的会怀疑自己继续排演的理由。
或许至少,那些孤儿会看到一场很棒的演出吧!
1893年12月14日
明年一、二月演出的行程表都排满了,虽然没有很重要的演出,但已经大大增加了我和工作伙伴们的自信心。1893年12月20日
1月的演出预约更多了,其中有一场特别值得一提,是取代“魔术大师”的演出!我很高兴能抢走博登的生意。1893年12月23日
一个愉快的圣诞节!我有个很棒的构想,在我改变主意之前,曾犹豫是不是要记录下来(因为一旦写在纸上,我就一定会开始行动),尤恩已经把我将于斯特里特姆的公主剧院演出的契约邮寄过来。这个演出刚好就是博登取消表演的空当。我浏览契约内容(最近工作很少,我什么合约都可能签!),在结尾的附属条件中,我发现到一项很平常的条款,是关于替代另一个演出的条件——也就是说,我的表演必须和原先被取消的演出有一样的水准。
我轻蔑地哼了一声,这条演出水准的规定,真是很讽刺。但我随即想到,如果要取代博登,何不直接复制一套相同的戏法?
我为什么不干脆替博登表演他的魔术呢?
因为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整天在伦敦附近闲逛,想找到一个人来当我的替身。现在是一年里最不适合找人的时间:所有通常在西区酒馆里打转的失业演员,现在都被雇去在很多的童话剧和圣诞节表演了。
我只剩下三周能准备了,明天我会开始打造那些柜子。
1894年1月4日
还有两周,我终于找到替身了,他的名字是杰拉德·威廉·鲁特,是个演员,他擅长朗诵诗歌……同时,也是买醉的酒鬼和滋事者。但是,鲁特很需要现金,也已经向我担保绝不会在演出前喝酒。因为他急着得到这份工作,我提供的酬劳又很优渥,所以我想可以收买他。
他跟我一样高,站姿和身材也和我差不多。虽然他比我壮硕一些,但无非就是他设法减掉多余的赘肉,或者是我在身上加垫子,这些都不成问题。他的肤色比我淡一些,这也是小事一桩,用油彩就能解决,虽然他的眼珠有一点蓝,而我的是淡褐色,但差别不明显,可再次用舞台化妆技巧来分散观众的注意力。
以上这些细节都不重要,比较严重的问题是,他走路的速度明显比我慢,他的步伐较大,而且有点外八字。奥莉薇娅负责解决这件事,相信可以及时矫正他。
就像很多演员所熟知的,表达一个角色,必须在走路和动作方面下功夫,而不只是做出很多的表情、口音和姿势。
如果我的替身走路姿势和我不一样,就不会被误认为是我,就是这么简单。
鲁特很清楚这种欺骗的伎俩,说他完全明白重点所在。而且为了消除我的疑虑,他一直强调自己过去的表演经验,希望借此讨好我,但其实那些我都不在意。只要他能被误认为是我,他就会得到他的酬劳。
只剩两个星期排演了。
1894年1月6日
鲁特正在练习我在彩排时教他的动作,但我感觉到他对魔术不太热衷。演员是扮演角色,观众都知道哈姆雷特背后,只是个念出台词的演员;但我的观众们必须参与其中,他们会在离开剧院时,对所见一切感到迷惑,他们必须同时相信又不相信自己的双眼!1894年1月10日
我让鲁特明天休假,我好有时间来思考现状。鲁特不适合,一点也不适合!奥莉薇娅也认为找他加盟是个错误,她要我把模仿博登的魔术演出删掉。但来不及了,鲁特是个祸害。
1894年1月12日
鲁特真是可怕!他说自己整天和朋友一起,但我从味道推断他整天都在喝酒。这些其实都不重要,他的动作还算正确,快慢也拿捏得不错,当我们换上相同的戏服后,就能欺骗观众了。
明天我会和鲁特及奥莉薇娅去斯特里汉姆检查舞台,并做些准备工作。
1894年1月18日
明天的演出让我非常紧张,即使鲁特和我已经排演到厌烦了;完美之中还是有着风险;如果明天我表演博登的魔术,且在表演上改良,可以说我所表演的魔术将在几天之内赶上他。静寂的夜里,我和奥莉薇娅躺在床上,房里很安静,我的思绪不断涌现。有一个我还没面对的可怕事实,那就是博登马上就会知道我完成这魔术的手法,而我仍然不知道他的秘诀。
1894年1月20日
昨晚的表演非常成功!掌声震撼全场!今天的《早安邮报》最后一版报道了这场演出,形容我“可能是英国当今最伟大的魔术师”。(这溢美之词对我无关痛痒,但应已足够撼动博登那骄傲自满的心!)真的很棒,但其中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辛酸!
当初我为何没想到这一点……
在这套魔术结束的高潮,我却被迫蜷缩在自己精心设计倒下的柜子的暗层里。当观众鼓掌叫好时,却是醉鬼鲁特昂首在灯光下接受热烈喝彩,他牵着奥莉薇娅谢礼,对全场观众送出飞吻,对乐团指挥示意,并脱下帽子一再对全场观众敬礼。
而我只能在黑暗中默默等待,舞台幕布降下后才得以脱身。
这种情形必须改变,我应该是那个最后出现的人,所以和鲁特的交换动作必须之前就做好,我一定得想出一套方法。
1894年1月21日
昨天的邮报报道已经让很多人留意,今天经纪人就接到很多询问,还有三家公司已预订我的演出,特别是那奇迹似的“瞬间转移”幻象表演。我给了鲁特一些奖金。
1895年6月30日
两年前的事就像是慢慢褪色的梦魇,今年已经过了一半,而我又回到这本日记,因为我又回到原本的快乐生活。奥莉薇娅和我相处和谐,虽然她不可能像茱莉亚那般激励我,但她的默默支持也让我建立起另一段愉快的日子。
我打算和鲁特再好好谈谈,因为上次的讨论没什么用。尽管他表现得很好,但他的确是个麻烦,所以回到这本日记的另一理由,就是想记录鲁特的问题。
1895年7月7日
魔术世界有一基本法则(如果没有的话,让我来建立),那就是绝对不可以得罪助手,因为他们知道你很多秘密,有一种奇特的控制力。如果我把鲁特开除了,就得任他摆布。他的问题一部分是来自酗酒,另一部分则是自大。他常在表演时喝得醉醺醺的,还不否认,只宣称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但麻烦的是酒鬼根本不受控制,我实在很害怕哪天晚上他会因为太醉而上不了台。魔术师不能允许出现任何状况,但现在我每次和他表演“瞬间转移”时,就好像在掷骰子赌一把。
还有他的自大更糟糕。他相信如果少了他,我就不能顺利表演。无论何时,排演或在后台,甚至是在我的工作室,我都必须忍受他一连串的建议,凭他多年的演员经验。
昨晚我们终于坐下来谈了,虽然大多是他在发言,但实际上他所说的话令人反感,还语带威胁。他说会揭发我的秘密、毁了我的工作。更糟的是,他竟然发现我和希莉娅·麦克珀森的暧昧关系,我以为自己的保密功夫到家,没人会发现,但鲁特却以此要胁。我需要他,他也知道,所以他现在能控制我。
我只好被迫提高他的酬劳,不用说,他马上就接受了。
1895年8月19日
今晚我很早就从工作室回家了,因为我把某件物品(我忘记是什么了)放在家里,我呼喊奥莉薇娅,却惊讶地发现鲁特在她的起居室里。应该解释一下,我买下了伊斯林顿的房子之后,还是保留两栋公寓各自独立。我和茱莉亚以前是在这两间公寓之间自由出入。但自从奥莉薇娅和我一起后,我们虽然同住,但仍然分居两栋公寓。这是为了保留这些财产,但这也反映了我们自由的关系。虽然保持分开的家居生活,但奥莉薇娅和我可以随时找对方,不用拘泥任何形式。
我爬楼梯时,就听到奥莉薇娅的公寓里传来一阵笑声,一开门就看到奥莉薇娅和鲁特在起居室开心谈笑。他们一看到我,笑声就马上停了。奥莉薇娅看起来很生气,鲁特则试图站起来,但摇摇晃晃地又一屁股坐下去。
更令我不舒服的是,我注意到桌上有一瓶剩下一半的松子酒,旁边还有一个空瓶,奥莉薇娅和鲁特两个人手里都握着半杯酒。
“这是怎么回事?”
鲁特回答:“我打电话来找过你,安吉尔先生。”
“你早知道我今晚会待在工作室排演,为什么不去那边找我?”
奥莉薇娅缓和道:“亲爱的,鲁特刚刚才来喝一杯的。”
“所以他该走了!”
我开门送客,暗示有人该离开,鲁特立即照做,步履不稳地走到门边。他经过我身边时,我可以闻到他全身都是酒味。
接下来,奥莉薇娅和我开始针锋相对,这里我不会记下细节。最后我们停止争吵,各自回房,我就写下这件事。其实我有很多感受没写出来。
1895年8月24日
听说博登要去欧洲和黎凡特表演魔术,年底才会回来,令人好奇的是,他并没有要表演那两个柜子的魔术。这是今天早上尤恩通知我的。我幽默地说,希望去一趟巴黎能让博登的法文比我上次听到时有进步!
1895年8月25日
我花了一整天才想通,博登帮了我一个忙:因为博登离开英国,所以我不用再继续表演“瞬间转移”的魔术了。在毫无顾忌之下,我马上请鲁特走人!等博登回来后,我只有两个选择,找人来取代鲁特,或者再也不表演这套魔术了。
1895年11月14日
今晚将是奥莉薇娅和我最后一次在舞台上一同表演,地点是在查令十字路的凤凰剧院。表演后我们一起坐车回家,心满意足地紧紧相拥,自从鲁特离开后,很明显,我们已经开心起来。(我也愈来愈少和麦克珀森小姐见面。)下周起,我有一场短期演出,由我训练两周的年轻女孩格特鲁德担任助理,格特鲁德动作灵活、曲线完美,像个搪瓷娃娃般美丽无知,还是我另一位新技师,亚当·威尔森的未婚妻,亚当原本是一位木匠,我支付他们相当优渥的薪水,也对他们目前为止的工作表现非常满意。
亚当在身材方面,几乎是我替身的不二人选,虽然我还没告诉他,但在我心里,他已经是替代鲁特的最佳人选。
1896年2月12日
我今晚明白了什么叫作血液因恐惧而冻结。当时我一如往常地表演前半场的纸牌魔术:请一位观众选择一张牌,然后写下他的名字,给所有观众看,之后我要回那张牌,然后在他眼前把牌撕掉、扔到一旁。
几分钟后,我拿出一个关了只金丝雀的鸟笼,然后把笼子交给那位选牌的观众,但小鸟马上消失不见,只留下来他手中的空笼子,里面还有一张纸牌,就是上面有他签名的牌。魔术到此结束,然后这位观众回座。
但今晚,当我堆满微笑期待观众的掌声时,那位自愿上台的观众却说:“大家看,这不是我选的纸牌!”
我转向他,但这个傻大个站起来,一只手晃动着鸟笼,另一只手拿着扑克牌,要读出纸牌上的字。
“先生,请交给我。”我很低调,想到自己的纸牌戏法也许出了差错,准备变出满天彩带,来掩饰前一个表演的意外错误。我试图拿回那张纸牌,但不幸接踵而至。
那傻大个在我身旁打转,然后得意地大叫:“你们看,有其他字在上面!”
这名观众利用他手中握有的事实,打败了魔术师的把戏。为了拯救这一刻,我必须拿到那张纸牌,我把牌抢过来,然后抛出五彩彩带,并暗示乐团指挥奏乐,还对观众挥手恳求鼓掌,并请那恶魔般的观众回到座位。
在音乐声及零落的掌声中,我呆若木鸡地站着,看到纸牌上写着的字:
我知道你和希莉娅·麦克珀森都去哪里幽会——啦啦啦啦啦!
艾尔弗雷德·博登
牌的花色是黑桃三,就是我安排好被观众选出的那一张。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是怎么完成其他演出的,但我还是做到了。
1896年2月18日
昨晚,我独自到剑桥的帝国剧院去看博登的演出。当他说了一串冗长的旁白,为柜子表演做准备时,我立刻从观众席中站起来,大声对全场观众说,有一位助理早就躲在柜子里。语毕我马上离席,走出剧院时,我往后看了一眼,幕布突兀地落下。
但我还是想到,自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在回伦敦的长途火车上,我非常良心不安。在那黑暗的夜里,我有充分的时间来反省自己的行为,我很后悔,破坏魔术表演让我害怕。魔术就是幻术,是为了让观众享受到娱乐的一种暂时性效果,我有什么权利去破坏魔术表演?(但博登不也是?当轮到他报复时。)
很久以前,在茱莉亚失去我们第一个孩子时,博登曾写信对他所做的一切道歉。愚蠢,哦!我真愚蠢!竟然拒绝了他!现在轮到我想平息仇恨了。
我们两个成年人究竟还要公开互相残杀多久?只为了我们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仇恨?当茱莉亚因他而受伤时,我是有一个正当理由去恨他,但那次之后也发生了很多事,一言难尽……
经过那段冰冷的火车旅行,我回到利物浦街车站,还没想到该如何达成和解。今天一整天,我还是在想那件事,我会鼓起勇气写信给博登,要求终止一切纷争,并建议来次私人会谈,看看有什么一定得解决的宿怨。
1896年2月20日
今天,有一封寄给奥莉薇娅的信,她看完后质问我:“所以鲁特告诉我的都是真的?”我问她是什么事。
“你还与希莉娅·麦克珀森见面,对不对?”
她把收到的字条丢给我,信封外写着:伊斯林顿45号B座的现任住户收。这是博登寄来的!
1896年2月27日
我已经和自己谈和,和奥莉薇娅,甚至和博登!简单地说,我已经答应奥莉薇娅,不再见麦克珀森,而且我对她的爱是永恒不变的。
而且,我也决定不再与艾尔弗雷德·博登往复任何仇恨,无论我有多愤怒。我想因为上次我在剑桥的失当举动,一定还会受到博登公开的报复,但我将不予理会。
1896年2月27日
报复比我预期的还早,当时我在表演一项非常受欢迎的魔术,博登成功地让我蒙羞。这项魔术就是我的助理会躺在两张椅子之间,然后当椅子被移开时,助理会很明显地浮在空中,没有任何支撑。但博登不知怎的竟悄悄藏在舞台后,当我从格特鲁德下方把第二张椅子移开时,隐藏用的背景板竟迅速升起,观众都看到了亚当蹲在后面操作机械装置的情形。
我把主要的幕布放下,中止表演。
我不会报复。
1896年3月30日
另一桩博登事件。距离上次并不久!1896年5月17日
另一桩博登事件。这件事令我百思不解,我已确定博登同一晚有演出,但不知怎么的,他穿越伦敦到大西方饭店来妨害我的表演。
我再次宣誓,我不会报复。
1896年7月16日
我甚至不应记下更多博登事件,以表示我对他的鄙视。没错,今晚又一件,但我还是不打算报复。
1896年8月4日
昨晚我正在演出一项对我而言崭新的幻象表演:台上有一面旋转式黑板,我用粉笔写上观众喊出的一些话。当上面累积一定数量的文字时,我突然将黑板翻面……然后奇迹般地,会有相同的话写在另一边黑板上。但今晚当我把黑板翻面时,我先前准备好的信息都被擦掉了!上面只写着:
你似乎已经放弃尝试“瞬间转移”,
这表示你还是不知道秘诀吗?
来看看专家的演出吧!
我还是不该报复。奥莉薇娅很清楚我和博登之间的每件仇恨,她也同意保持尊严地瞧不起博登是我该有的回应。
1897年2月3日
另一桩博登事件。我已经厌倦了打开日记就只剩这种事可记!博登愈来愈胆大妄为。尽管亚当和我在每场表演前后都谨慎检查仪器设备,开演前也立刻清查后台,但今晚博登还是不知怎么就获准进了后台。
当时我正在表演一项广为人知的简单戏法“消失女郎”。
这是对表演者和观众而言都非常吸引人的幻象。它的设备极其简单。魔术师的女助理坐在舞台中央一张木椅上,用一张大床单,摊平铺在她身上。
观众从轮廓可以明显看出她还坐在椅子上,只是以床单遮盖。特别是她的头至肩膀的轮廓可轻易证明里面是她。
而魔术师会突然抽走床单……椅子是空的!只剩下椅子,床单和魔术师本人留在空旷的舞台上。
但今晚,拉开床单时,我却很惊讶地发现格特鲁德还坐在椅子上,她脸上净是困惑与害怕。我站在那里,也吓呆了。接着,恶上加恶,一个舞台活板门啪的一声打开,有个男人从下面升上舞台。他身着整套晚礼服,戴着丝质帽子、围巾和披肩。
博登,就是他,平静地对观众脱掉帽子,然后朝侧厅离去,留下一股飘浮盘绕的烟味。
我冲过去追他,下定决心要与他对质,但此时一股强烈灯光吸引住我的注意力,灯光从舞台正上方照下来!一面牌子从幕布前放下,上面用发亮鲜艳的蓝色灯泡拼写着:
魔术大师
下周起每天在此表演
我的脸顿时变得惨白。赶紧向侧厅的舞台经理示意,布帘放下,遮掩我的绝望、耻辱和狂怒;回家后便将一切告诉奥莉薇娅。
奥莉薇娅说:“罗比,你得洗刷耻辱,而且最好做得漂亮些!”
我同意她的说法。
1897年4月18日
今晚亚当和我第一次在公共场所演出位移幻象魔术。我们已经排练了一个多礼拜,从技术上来说,表演是完美无瑕的。然而在表演尾声,观众给予的是礼貌性,而非热情的掌声。
1897年5月13日
经过数小时排练,亚当和我已将我们的互换程序做到不可能更好的地步。亚当在与我密切合作一年半之后,已能不可思议地准确模仿我的行为举止。给他一套相同的戏服,画上几道表演用的油彩,戴上一副最昂贵的假发,他可是我从头到脚不折不扣的替身。每次我们表演这个节目都以为会有压倒性的高潮,但观众总以一阵阵不太热情的掌声显示他们没有被深深打动。
我不知道还能怎么改善这项表演。两年前,只是把这项表演放在节目安排中,就足以使我的酬劳加倍。最近却好景不再,我始终搞不懂。
1897年6月1日
我已经听到传闻好一阵子了,据说博登又改良了他的幻象表演,但没有进一步的传闻,我也没有再去注意。上次亲眼看他这项表演已是好几年前的事,昨晚我和亚当前往诺丁汉一家剧院,博登上周开始就住在诺丁汉。(我今晚在谢菲尔德有表演,提早一天启程,所以可以顺便拜访博登。)我用灰色假发、脸颊塞棉花、凌乱的衣着、一副不必要的眼镜乔装自己,坐在前面第二排座位。博登表演戏法时,我不过离他几尺远。
突然我懂了!博登在他的幻象表演上已大大改进,他不再将自己藏在柜子里,也没有将物体抛到舞台另一端的愚蠢举动。(我直到这周为止都还这么做。)而且,他没有使用替身。
我很确定地说:博登没有替身。我很清楚替身的每一件事。我可以一眼认出替身,就如发现天上的一片云般容易。我可以十分确定,博登是一个人表演。
他第一部分的表演幕布半遮,只有当他达到幻象表演的高潮时,观众才会看到整个舞台布景装置。
此时幕布半遮,观众可以看见一列冒烟的罐子、缠绕的钢索、玻璃管和装饰的柜子,此外,还有一堆发出微光的电线。看起来就像是一间科学实验室。
博登以他的法国学者角色,缓步走到设备旁,告诫观众电力的危险,不时将两条电线互相接触,然后会出现看似危险的闪光,或砰砰作响的猛撞。火花在他周围四窜,一阵蓝色轻烟开始在他头上盘旋。
他表示当表演准备开始时,乐池会响起鼓声。他抓了两条粗电线,将它们接在一起,连接电流。
紧接而来一道明亮的闪光,位移便开始。在我们眼前,博登从他站的地方消失(两条粗电线交缠地掉在舞台地板上,放出一缕嘶嘶作响的火花),而博登立刻出现在舞台另一端——至少离他当时的位置有二十尺之远。
按照一般常理,那样的距离不可能是跨越的。那移转实在太快、太完美了!而且移转后他的双手就好像还紧握着电线,但两条电线实际上正落在舞台上,引人注目。
在如雷的掌声喝彩中,博登向观众鞠躬。他身后的科学仪器设备还在泛出白烟,致命的背景与他的从容形成绝妙反差。
掌声持续不断,博登伸手至胸前口袋,似乎要变出什么般。他谦虚地笑了笑,让观众催促他表演最后一个魔术戏法。博登带着满脸的灿烂笑容,将手塞进口袋中,然后,变出一朵艳丽的粉红玫瑰纸花。
这和上半场的戏法有关。当时博登曾请一位女性观众从一大束花中挑选了这一朵,接着将花变没。看到玫瑰再次出现,让观众十分陶醉、着迷。博登高举那朵玫瑰——的确就是那位女士选的那一朵。展示够久了后,他将它转过来显露烧焦的那一边,就像恶魔的印记。博登再次向观众鞠躬,然后下台。
之后,掌声久久不退,我也和其他人一样大声鼓掌。为什么这位极有天赋才能和专业气息的魔术师,竟会对我做出如此卑鄙的仇恨攻击?
1898年3月5日
我一直忙于工作,没有太多时间写日记。上次动笔距今有好几个月了。今天(周末)我没有表演,所以可以简短写一些。亚当和我自从在诺丁汉那晚起,就再也没有表演过位移。
自命为现今最伟大魔术师的博登,在我表演时,又两度攻击我。两次都对我的表演造成潜在的阻碍。其中一次我可以笑笑就算了,但另一次却是无法承受的严重失败。
因此,我抛弃了蔑视他的伪装。我只剩下两个困难的目标。
第一是与茱莉亚和孩子们和解。我知道我已经永远失去她了,但她在我们之间隔起的距离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第二件事相较之下就没那么重大,现在我已单方面中止与博登的互相报复,我只希望找出他的魔术秘密,可以再次超越他。
1898年7月31日
奥莉薇娅提出一个主意!应该先说明,最近几个月来,奥莉薇娅和我之间的激情已明显冷却。我们之间没有仇恨,也没有嫉妒,冷漠就像一层帘幕悬挂在整栋房子。我们和平相处,她住在她的公寓,我住在我的,有时我们表现得像一对夫妻,但大致上,我们不再表现出对彼此的爱意或关心。然而,我们相互依附。
一次晚餐后事情有了变化。我们一起在我的公寓用餐,饭后奥莉薇娅带着一瓶松子酒匆忙离席。我已经习惯她独自啜饮,所以也不再多说。
然而几分钟后,她的女佣露西,过来问我可否过去一下。我看到奥莉薇娅坐在绿色的牌桌上,桌上有两三瓶酒和两个玻璃杯,她对面放着一张空椅。她挥手示意我坐下,接着倒了一杯酒给我。
我加了一些柳橙汁稀释酒味。
奥莉薇娅开口了:“罗比,我要离开你。”
我含糊其词回应。好几个月来我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还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要离开你,之后我会回来。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我想知道。
“因为你渴望某些东西比渴望我还多。如果我去找到你所要的,就可以让你再度要我。”
我向她保证我需要她自始不变,但奥莉薇娅打断我。
“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和这个艾尔弗雷德·博登就像一对爱人般水火不容。对不对?”
我支吾其词,却看到奥莉薇娅眼中的坚决,于是我很快承认。
“看这个!”奥莉薇娅挥动一份这周的《戏剧报》,把报纸对折一半递过来给我。有一则人事广告被圈起来。
“那是你的朋友博登,你看他说些什么?”
“诚征年轻貌美的全职舞台助理。
必须如舞蹈家般健康强壮,且愿意旅行以及长时间在舞台前后进行表演工作。
最好还要有讨喜的外貌。
必备的条件是乐意面对观众及参与刺激严苛的例行工作。
有意者请附上合适的推荐函寄至……”
文末附上了博登的排练地址。
“他已经刊登广告一两周了,所以一定是找不到合适的助理人选。我想我可以帮帮他。”
“你是指……”
“你常说我是你雇过最优秀的助理。”
“但是你要去替他工作?”我忧伤地摇头,“你怎么可以对我做这种事,奥莉薇娅?”
“可是你想找出他变那戏法的秘诀,不是吗?”
明白奥莉薇娅的意思后,我安静地坐着凝视她并感到惊讶。如果奥莉薇娅可以取得博登的信任,与他一起工作,自由出入他的工作室,不出多久,博登的秘密就能变成我的。
我们立刻记下应征的细节。
我担心博登可能会认出她来,但奥莉薇娅却不担心:“如果我觉得他知道我的名字,你认为我还会想出这主意吗?”
奥莉薇娅提醒我,博登必须认定她有工作经验。推荐函一度成为难以克服的问题,因为奥莉薇娅除了我以外,没替任何人工作过,但她说,我可以伪造推荐信函。
然而,我还是必须承认心里仍有顾虑。
这位年轻貌美的女孩曾引发我的激情与混乱,甚至毁了我的家庭,她也抛弃原本的生活和我一起,长达五年与我一起分享几乎每一件事,想到她即将进入那可恶的敌人阵营,真令我难以忍受而无法赞同。
我们开始安排计划,两个多小时转眼即逝。我们喝光了松子酒,奥莉薇娅还一直说:“我会替你取得秘诀,罗比。那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对,但我并不想失去你。”
一想到博登的冷酷无情,我们开始担忧。我在挣扎是不是该做出一次决定性的攻击,否则博登一旦发现奥莉薇娅是我的人,会不会策划一次更强烈的报复。我说出这些恐惧。
奥莉薇娅回答:“我会回到你身边,罗比,还会把博登的秘密带回来……”
很快我们两个都喝醉了,就开始温柔地嬉笑打闹,我直到吃完早餐才回到自己的公寓。
此刻,奥莉薇娅在她的公寓,草拟一封要给博登的应征信。我得帮她伪造一两封推荐函。我们用她女佣的地址作为邮件收发处;并用她母亲的娘家姓署名。
1898年8月7日
奥莉薇娅应征博登的工作已经一周了,却未得到任何回应。但从某方面来说,那件事似乎已无关紧要了,因为奥莉薇娅和我回到美国巡演时那般的温柔深情。几个月来她看起来更秀丽动人了,还彻底戒了喝酒的习惯。1898年8月14日
博登回应了奥莉薇娅的应征函(至少有位助理代表他回信了),面试安排在下星期初。我突然坚决反对,最近我与奥莉薇娅重建了快乐,越发不愿意看她落入博登的魔掌……即使这是我们自己想出来的。
奥莉薇娅仍想进行这项计划。我反驳她,贬低博登戏法的重要性,并对仇恨不加理会,试着对整件事一笑置之。
不过,我担心这段日子已让奥莉薇娅铁了心。
1898年8月18日
奥莉薇娅参加面试回来了,她得到了那份工作。她不在时,我处于恐惧和懊恼的痛苦中。从她离家的那刻起,我就开始怀疑博登刊广告是为了引她入圈套,让我差点想去把奥莉薇娅追回来。
我四处踱步,试着练习戏法来分散注意力,最后还是回家在房里反复踱步。
奥莉薇娅去了好久,比我们原先预期的还久。我开始认真想,她回来后我该做什么。而她则是平安归来,得意扬扬且兴高采烈。
没错,她得到那份工作。没错,博登读了我写的推荐函也信以为真。表面上没有任何怀疑,似乎也没猜到奥莉薇娅和我之间有任何关系。
奥莉薇娅在博登的工作室看到了一些设备,但令人失望的,那些都很寻常。
我问她:“他有没有说任何关于‘瞬间转移’表演的事?”
“一个字也没讲。但他说有好几项戏法不需要舞台助理,他会自己完成。”
稍后,奥莉薇娅说她累了,便回去睡觉。我又再次独自一人。我强迫自己明白,无论如何,参加面试是很累人的事。
1898年8月19日
奥莉薇娅马上就开始工作。我今早去她的公寓时,女佣告诉我奥莉薇娅很早就起床出门了,而且下午才会回来。1898年8月20日
奥莉薇娅昨天下午五点回家,直接回她的公寓。我去找她时,她让我进去。她看起来还是很疲倦。我很想知道一些新的消息。然而她只说博登一整天都在给她看表演里需要她的部分,她已经开始密集地排练。
之后我们一起用晚餐,但她显然筋疲力尽,回公寓自己睡。今早她也很早就出门了。
1898年8月21日
星期天,博登不开工。奥莉薇娅和我一整天都待在家里,但她对在博登工作室所见所闻都闭口不谈,我百思不解,只好问她是否因为职业道德的限制,觉得不能向我透露博登魔术的戏法,但她否认。有几秒钟,我似乎看到了两星期前的奥莉薇娅。她笑了笑并说她当然了解自己的忠诚应该放在哪里。
我知道我可以信任她,即使现在要如此证明已十分困难,一整天我都把这话题搁在一旁。结果,我们一起度过了单纯平凡又开心的一天,在温暖的阳光下共享一段长距离散步。
1898年8月27日
又过了一个礼拜,奥莉薇娅还是没给我任何资讯。她似乎不愿意和我谈这件事。今晚她给我一张博登下回演出的免费入场证。宣传标语是“超乎寻常的表演”,他的节目会在莱切斯特广场剧院演出两周。每场表演奥莉薇娅都将和他在舞台上一起演出。
1898年9月3日
奥莉薇娅今晚根本没回来。我困惑不解、惊恐,并充满不祥的预感。1898年9月4日
我派一个男孩到博登的工作室送信息给奥莉薇娅,但男孩回来说那地方大门紧闭,很明显里面没人。1898年9月6日
管他的计划,我忍不住出门去找奥莉薇娅。我首先去博登的工作室,就如跑腿男孩形容的空无一人。然后我去博登在圣约翰伍德的家,很幸运发现有家咖啡厅让我可以坐着、正面监视大楼。我一直坐在那里,但没看见任何大事。尽管如此,我的确看到博登和一位女子走出屋子,我想是他的太太。下午两点一辆马车停在屋外,一会儿,博登和那女人出现,然后坐上马车,朝伦敦西区而去。
我等了整整十分钟,确定他们走远了,才紧张兮兮地走到对面按门铃。一名男用人来应门。
我直接问:“奥莉薇娅·史文森小姐在吗?”
那男人看起来很惊讶:“先生,我想你一定搞错了,这里没有这个人。”
我记起来我们的计划里她是用她母亲的姓:“对下起,我的意思是找奥莉薇娅·温斯康小姐,她在吗?”
那男人委婉地再度摇头:“先生,这里没有什么温斯康小姐,也许你应该去附近的邮局问问看。”
“好的,我会的。”不想再引起注意,我拔腿溜走。
我回到咖啡厅的监视岗位,又等了一小时,直到博登和他太太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