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鲁伯特·安吉尔(四)
1898年9月12日
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奥莉薇娅回来过,我拿她给我的入场证去看博登的表演。我特意选了一个正厅后面的座位,如此一来,我可能就不会被舞台上的人注意到。在惯常的中国连环圈开场表演后,博登很快把他的助理从魔术柜里变出来。那助理当然是我的奥莉薇娅。她穿着亮片礼服,在灯光照耀下闪闪动人,看起来灿烂华丽。她高贵地走向侧厅,没多久就换好装再次出现,身穿紧身的连体迷人服装,尽管我极度绝望失落,但奥莉薇娅毫不掩饰的性感还是加快了我的脉搏。
博登以“瞬间位移”表演将节目推向高潮。他的表演天赋让我更加沮丧消沉。最后奥莉薇娅回到台上与博登一起鞠躬致谢,我更是绝望到极点。她看起来美丽动人而且快乐,我则是焦虑不安地凝视他们俩,觉得博登似乎以不必要的深情牵她的手接受鼓掌。
我决心一探究竟,从观众席匆促跑向后台通道。尽管我在一旁等待,但当其他表演者一个个出来,一直到守门人锁上大门并关掉灯光,我都没看到博登或奥莉薇娅出来。
1898年9月18日
今天,露西,也就是奥莉薇娅的女佣,交给我一封她从前任女主人那边接到的信。我暂时留下露西继续工作正是为了奥莉薇娅之故。我焦急地读着,希望这封信或许会透露出一丝线索,但它只是这样写着:
露西:
请把我所有的私人物品打包装箱,并立刻送到史翠德剧院的后台门口。请确认每件物品都清楚贴上寄给我的标签,我会领取。
随信附上一笔钱,一定足够付运费,剩下的钱你就留着。假使你需要找下一个工作的推荐函,安吉尔先生会帮你写。谢谢。
奥莉薇娅·史文森
我大声读出这封信给这可怜的女孩听,并解释如何使用奥莉薇娅附上的五英镑。
1898年12月4日
最近都忙着准备里奇满广场剧院这一季的表演节目。今晚,在两场表演的空当之间,我在更衣室休息,正准备和亚当、格特鲁德出去吃饭,有人敲门。是奥莉薇娅。我什么都没想就让她进来。她依然美丽却看似有些疲惫,还说她已经找了我一整天。
她高举一只密封的信封:“罗比,我得到你要的秘密了,但我不会回去你身边。答应我,你和艾尔弗雷德之间的仇恨要立刻结束。你同意我才给你这封信。”
“就我看来,仇恨早已结束了。”
“那你为什么仍想要他的秘密?”
“你知道为什么。”
“为了延续这场竞争!”
我知道奥莉薇娅说出了实情,但我还是说:“是因为我的好奇心。”
她急着离开:“博登会怀疑我为什么消失这么久。”
我心想:你不知道我先前忍受的等待更久。但我没说出口,只问她可不可以简单说一下这讯息。
她说:“讯息很复杂难懂,我是从博登的笔记上抄下来的。”
我拿着信封:“这真的是秘密的句点了吗?”
“我相信是的,没错。”奥莉薇娅语毕就转身要走。
“博登究竟是一个人还是有替身?”
奥莉薇娅露出笑容,一个女人想着爱人时呈现出来的笑容:“我可以向你保证,他绝对是一个人。”
我跟着她到走廊,技术人员在那儿闲晃,站在听得到我们谈话的范围。
我问奥莉薇娅:“你现在快乐吗?”
“是,我很快乐。如果我伤了你的心,罗比,我很抱歉。”
然后奥莉薇娅走了,没有拥抱或碰触,甚至连笑容都没有。过去几个礼拜,我狠下心让自己不要有感觉,即使如此,跟她这般告别实在令我心痛。
我回到更衣室,关上门立刻将信封撕开。里面有一张字条,上面只写了一个名字:
特斯拉。
1900年7月3日
我现在在伊利诺伊州的某处。早上九点,我们搭乘火车从芝加哥出发,缓慢行经那最活跃、令人兴奋的都市后,我们便快速越过农地平原往西驶去。
我的卧铺相当舒适,还有一个专用的头等厢座位。美国火车很豪华舒适,对长途跋涉的旅客来说也是如此。车上的餐点完全由厨房准备供应,分量多且可口营养,样子也很吸引人。我已经坐铁路旅行了五个星期,非常满意他们的服务与食物,让我已经不敢量体重了。
我已深陷在舒适便利、丰裕有礼的大美利坚无法自拔,美好的当地风情从窗外一一掠过。
车上的旅客是一群外貌各异的美国人,对我很友善和好奇,就像我对他们一般。我猜他们里面大约三分之一是地位较高的商旅人士,有几个像是一般的企业雇员。另外有两位职业赌徒、一位牧师、四个从芝加哥返回丹佛的大学生、几位富有的地主,另外一两位我不能确定。
从初次见面起,我们就以名字来互相称呼,这是美国人的方式。我早就料到鲁伯特这个名字会引起别人的好奇,所以只要待在美国,我就改叫罗伯或罗比。
1900年7月4日
火车昨晚停在伊利诺伊州的盖尔斯伯格,因为今天是美国独立纪念日,铁路公司提供所有头等车厢旅客两个选择;留在车厢里,或在城里最大的旅馆住上一晚。过去几周我都睡在火车上,所以就选择在旅馆里待一晚。在上车前,我还有一点点时间能游览这座城市。这座吸引人的城市中有一家大型剧院,一出戏剧刚好在上演,有人告诉我杂耍综艺的表演很受欢迎,魔术也常出现在节目单上。我将名片留给剧院经理,期待有一天能在此演出。
值得一提的是,盖尔斯伯格的剧院、旅馆和街道都有电灯照明。我才知道,有点重要性的美国乡镇和城市大部分都有电灯设备。
我在旅馆里,亲眼见到了白炽灯泡的作用。我敢说这新颖玩意很快就会变得平凡普通。电灯光线很明亮、稳定。除了照明设备之外,我还看到许多贩售的不同家电:风扇、熨斗、暖气机,甚至有电动的梳子。回到伦敦,我一定要去问问关于在家中装置电力的事。
1900年7月5日
穿越爱荷华。我坐在马车里,凝视窗外,希望千篇一律的单调景色有些变化。然而,放眼所及都是平直广阔的农田。天上是淡蓝色的晴空,多瞧一会儿眼睛就会疼痛。南边是累积堆叠的层层白云,无论我们走了多远,看起来都一样。
鲍伯·唐斯先生,一位火车上的旅客,恰巧是一家电器用品制造公司的销售部副总裁。他自信地说,我们正迈向无限可能的20世纪,电力会带来生活上的许多便利。他预料人类将以电力驱动船、睡在电动床上、在天空中以电力飘浮、以电力烹调食物……甚至电动刮胡刀!
鲍伯是梦想家,也是推销员,却点燃了我内心极强烈的盼望。我相信在这崭新的世纪、这迷人的国家中,任何事都有实现的可能。进入这片未知大地的精华地带,我一定能知道那渴望已久的秘密。
1900年7月7日
已经到了科罗拉多州的丹佛市,无论铁路旅行有多豪华舒适,但不必再旅行奔波,勿庸置疑是种幸福。继续行程前,我打算在这座城市停留一两天。这是我当魔术师以来休息最久的一次,没有表演或排练、试演,更不用与技师讨论。
1900年7月8日
我还在丹佛。这座城市东边是片广阔的平原,我从芝加哥过来时,已横越许多平原地带、看遍内布拉斯加州,足够后半辈子都记忆深刻;那单调乏味的风景,让我想到都害怕。昨天一整天都吹着一阵炎热干燥的风,并夹杂着沙砾。旅馆工作人员抱怨那是从邻近的干燥地区,例如奥克拉荷马州吹来的,然而,无论热风来自何处,这个城镇让人感觉炎热、令人不快。
我缩短对这座城市的游览计划,返回旅馆。但在那之前,薄雾终于消散,我立刻看见西边那一大片尖突锯齿状的落基山壁。
稍晚较凉爽时,我到屋外的阳台,欣赏这美不胜收的山峰与落日西沉。因为落基山脉的广阔倒影,黄昏似乎也比其他地方来得久。
1900年7月10日
到达科罗拉多泉。这座城市大约在丹佛南方70里处。我坐了一整天的公共马车,马车常常停住让乘客上下,或更替马匹和驾驶。我觉得很不自在与疲惫。从旁边的农人脸上的表情来判断,我看起来应该很滑稽可笑。无论如何,我还是平安抵达,并很快发现自己被这地方迷住了。它没有丹佛大,却充分显露出美国人对家乡小镇的大量感情。
我找到一家不大却很迷人的旅馆,我一见到房间就很喜欢,因此登记了一星期的住宿,必要时还可以继续住。
从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科罗拉多泉吸引我停留的两个特色。这个城镇在太阳西沉后,便灯火通明,街灯闪烁,每户人家的窗户都透出明亮光线;而在市区,有许多店铺和餐厅挂着灿烂耀眼的广告标牌,在这温暖宜人的夜里闪闪发光。
远处衬着夜空的是坐落在镇旁的那有名的落基山脉:黑色的帕克峰,将近1.5万英尺高。
明天我要去爬帕克峰,并寻找我来此的目的地。
1900年7月12日
昨晚太疲倦了所以没写日记,今天我会独自待在城里,可以详细叙述昨天的事情经过。昨天我很早就醒来,用完早餐后,很快走到城中央的广场,我的马车应该在那里等我。这是我离开伦敦前就用信件安排好的事,虽然已确定过,我还是不敢肯定会有人在那里等我。结果令人惊讶的,那里的确有人等我。
仰赖美国人那不拘小节的态度,我们很快就熟识起来。他的名字是蓝道尔·吉朋,土生土长的科罗拉多州人。我称呼他吉尔平,他叫我罗比。他个子矮小,身材圆胖,面容轻松,还留着一大圈灰白胡须。
他的双眼是漂亮的水蓝色,脸庞则晒成红赭色,而灰白色的头发上戴着一顶皮帽,穿着一条我这辈子见过最脏的长裤。他左手少了根手指,将一把步枪放在马车座位下方,并说他的步枪都会装满弹药。
尽管吉尔平很客气而且友善,但我感觉得到他对我还是有所保留,这是我旅行了好几个星期后学会判断的。在登上帕克峰的旅程中,我花了很久才想出原因。
他可能从我的信判断,我如多数人一般,是来这里淘金的(原来这条山脉蕴藏了许多丰富的黄金矿藏)。后来我们比较熟了,吉尔平才说第一次看到我时,我的衣着和行为举止就像是神职人员。他可以猜到淘金一事,也可以想象一位牧师,但无法将两者合在一起。而我这个怪异的英国人竟然还要前往山中声名狼藉的实验室,更增加了神秘性。
因此吉尔平对我一直有戒心。我无法减轻他对我的疑虑,但他又怎么可能猜得到我真正的身份与意图?
通往特斯拉实验室必须穿越山脉东侧,经过坡地,上上下下。离开城镇一英里左右,道路两旁的景致便转为浓密的树林和一整片岩地,种满无边无际、高大相间的冷杉木。
东边的景色浩瀚辽阔,但这里的景观相当平常,被统一开发使用,实际上毫无令人惊奇的风景。
一个半小时后,我们来到了位于山脉东北面的高原地区,这里根本没有树木生长。我留意到这里有许多树木残枝,表示原本有少数的树木存在,直到最近才被砍倒。
高原中央,是特斯拉的实验室,它没有我想象的大。
“你来这里是有事情要处理吗,罗比?过去小心点,据说高原上很危险。”
我坚决地说:“我知道有危险。”我不确定特斯拉有没有任何下山的交通工具,希望稍晚我能顺利回到旅馆,所以和吉尔平商量讨论回程的事,吉尔平说他有自己的事要处理,下午会回来这里等我。
我发现他不想太靠近那栋建筑物,最后四五百码的路程我只能自己走。
实验室是栋屋顶倾斜的方形建筑物,以没上漆的木头建造,整座建筑看起来充满临时起意的改建:主要建筑在完成后,再添加了许多延伸处,使得屋顶的斜度不太一致,有些角度甚至很奇怪。
主屋顶上还有一架木质起重机,另一座较小型的钻塔建在另一边的倾斜屋顶上。建筑物中央则是一根高耸的金属柱,最上端还有个闪闪发光的巨大金属球体,在微风中轻轻来回摇动。
地面上则设有一些不明用途的技术器械。许多金属杆打入铺着石子的地面,且大部分杆子都以金属线相互连接。主建筑物旁有一片木框玻璃墙,几个测量用的刻度表或标示器在上面。
突然,一阵激烈的爆裂声传来,玻璃墙发出一连串可怕的闪光:白色、蓝白色、粉红色,快速地不规则出现。这些光相当强烈、眩目,甚至发出点点火光,使墙上的细缝更加明显。
这一刻,我几乎失去决心,甚至回头瞥了一眼吉尔平和马车是否还在。但他已经不见了!这让我衰弱的心脏变得更加无力,只好前进两三步,看到大门边墙上有面牌子。上面写着:
极度危险
禁止进入
当我读着标牌时,玻璃墙的电光逐渐止息,这看起来是个好预兆。我用拳头敲了敲门。
片刻等待后,尼古拉·特斯拉本人来开门,带着工作被打断的恼怒表情。这不是一个好的开始,我只能尽全力弥补。
“特斯拉先生吗?我是鲁伯特·安吉尔。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的信?我从英国一直写信给你。”
“我不认识任何英国人!”他往我身后看,似乎以为我还带了很多人来,“先生,再说一次你是哪位?”
“我叫鲁伯特·安吉尔,参加过你在伦敦的示范宣传,而且很感兴趣……”
“你是那个魔术师!艾利先生认识的那位?”
“我就是那个魔术师。”我口气很肯定地说,虽然我其实不知道艾利先生是谁。
“请进来!”
之后我在那里待了好几小时,对这位博士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先注意到他的脸,憔悴、聪颖而且英俊,还有轮廓明显的斯拉夫人脸型。他留着稀疏的八字胡,头发中分,不修边幅,就像那种长时间工作,不得已才睡觉的男人。
特斯拉拥有非凡的记忆力,一经我确认自己的身份,他不但记得我们的通信内容,还有更早时,大约八年前,我向他要一份笔记的那封信,他也能记起来。
在实验室内,他介绍助理给我认识,就是那位艾利先生,这男人显然在特斯拉的生命中担任许多角色,身兼很多任务,从实验助理、合作伙伴,到家庭帮佣与生活伴侣。艾利自称是我的魔术表演的仰慕者!他在1893年曾看过我在堪萨斯城的表演,他简短却很内行地谈论魔术。
种种迹象显示,在这些令人惊奇的研究设备陪伴之下,这两个男人与世隔绝地在实验室里工作。
之所以说这些设备是在“陪伴”他们,是因为特斯拉有个习惯,谈论他的设备器械时就好像它们有自己的思想和直觉。昨天我还听到他对艾利说:“它知道暴风雨要来临了。”或是: “我想它在等我们。”
特斯拉似乎很自在随和,我在门口感受到的短暂敌意,之后再也没出现过。他表示他和艾利即将吃午餐并休息,然后我们一起入座,艾利很快从一间侧房中拿出一些简单却营养的午餐。
特斯拉没和我们一起坐,我发现他吃东西很挑剔,把食物放进嘴巴前,每一口他都要高举检查,还吐掉许多食物。每吃一口,他会用一小块餐巾纸擦手和轻拭嘴唇。最后,他把剩下的食物倒进屋外的垃圾箱,然后一丝不苟地清洗餐具并擦干,再放进抽屉上锁。
饭后,特斯拉问我一些英国使用电力的情况:电力有多广泛、英国政府对长期发电有什么计划、打算怎么输送电力、如何应用。
还好因为我本已计划好这次和特斯拉的会面,所以离开前就已做足功课,能够在一个程度上和他交谈。
特斯拉似乎深表赞赏。知道英国的电力装置似乎偏爱用他的系统,他特别高兴,但在美国并非如此,“大多数城市仍比较喜欢爱迪生的系统。”他开始大声批评对手在技术上的缺点。
我想他已准备好许多这类批评,他抱怨的结论是,到最后人们会对他的交流电系统改变想法,但同时,他们早已浪费许多时间和机会。
在这些和他工作相关的话题上,他听起来毫无幽默感并令人生畏;但其他时候,我觉得他是个有趣的同伴。
终于,问题的焦点转到我身上,我的事业生涯、我对电力的兴趣、希望怎么应用它。
离开英国前我就决定,如果特斯拉询问我幻象的秘密,我会破例揭发任何他有兴趣的事。在伦敦演讲时,他就像我的同行,想要让观众感到惊奇和诧异;不像魔术师的是,他可相当愿意,甚至渴望大家去揭露并分享他的秘密。
结果是他一点也不好奇我的表演。我让他主导对话。有一两小时的时间,他兴味盎然地大谈自己和爱迪生之间的争执、对抗官僚和科学组织的奋斗,以及他的成功故事。
刚刚这间实验室是过去几年他辛苦工作的成果。他装设了全世界第一部庞大如小镇的水力发电机;就在尼加拉瀑布,受惠的城市是水牛城。可以说特斯拉从尼加拉瀑布赚了一大笔钱,但就像许多一夜致富的人,他不知道自己的财富可以持续多久。
我尽可能小心地将话题停在金钱上,因为这是我们俩真正有交集的地方。特斯拉当然不会向我这个陌生人透露他详细的财务状况。但资金赞助显然是个重点,他提到他目前的资助者约翰·皮尔庞特·摩根好几次。
我们还没讨论到我这次所为何来,但未来几天,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昨天只是相互认识,并了解彼此的兴趣和爱好。
现在来说说这实验室的最大特征。在用餐和交谈时,实验室里那一大捆线圈不断干扰着我的思绪。整个实验室可以说是充满一捆捆线圈和记录、测定仪器,除此之外可说什么都没有。
实验室里相当宽阔,特斯拉说它的直径超过五十尺,这我很相信。因为光线不是很足,所以这室内有种阴沉、诡秘之感。正中央是我在外面看到的那突出屋顶的金属杆基座,很多木板和金属板缠绕着电线,愈往核心,愈觉得这不知名机器错综复杂。以门外汉的眼光,我的确看不懂它的设计。大致上,那是只奇异的笼子。
这室内乱成一团,几张木椅就被放置在电线附近。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纸张、工具、残羹剩饭,甚至肮脏的手帕。
特斯拉带我到处看看,我对那一大捆电线感到十分惊讶,完全不明了其所以然。我只想得到这些电线可以输送大量电力。输送上山的电力是来自下面的科罗拉多泉:特斯拉帮市政府装设发电机,所以可免费用电。
“只要我想,我可以拥有全部的电力。或许你晚上就会发现。”
我问他是什么意思。
“你会发觉整座科罗拉多泉的灯光会随时变黯淡,甚至会停电几秒钟。这表示我在这里工作!让我演示给你看。”
特斯拉带我走出这栋歪七扭八的实验室。在山坡上走了一段路后,我们到了一个地方,那里的山坡有一边很陡峭,下方就是科罗拉多泉,在夏日艳阳下闪闪发光。
“如果你傍晚过来,我会示范给你看,只要控制杆一拉,我可以让整座城市陷入黑暗。”
我们走回实验室时,特斯拉又说了一次:“你一定要找一天晚上过来。傍晚是山上最美好的时光,无疑地你会察觉到,这里的风景有多壮阔,虽然有些欠缺变化。一边是满布巨岩的山峰,另一边则和桌子表面一样平坦。但真正有意思的是在我们头顶上!”
特斯拉朝天空比了个手势:“我从来不知道天空可以这么晴朗,月光能够如此明亮。还有这里的暴风雨!我选择这地点就是因为暴风雨发生得有多频繁。现在就有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这很常见。”
我环顾四周,看看远处是否有堆叠的深黑云层,或较近一点,在暴风雨真正降临前,片刻遮暗天空、带来雨水的满布乌云,但我们上方只是一望无际的蔚蓝晴空。空气也一样,闻起来清新凉爽,毫无倾盆大雨的闷热预兆。
“暴风雨将在今晚七点左右来临。事实上,来看看我的金属探测器,就可以确定更精确的时间。”
我们走回实验室。吉尔平和他的马车已经到达,而且停在远处。吉尔平向我挥手,我也做出回应。
特斯拉指着我稍早看到的一副仪器。
“显示暴风雨目前正在中央市,大约我们北边80里处,小心!”
他指着这仪器上的一个放大镜,并不时戳戳它。过了一会儿我才看到他叫我看的东西——两个金属圆钮之间有些微弱的电光火花。
特斯拉解释:“每次冒火花,便表示有一道闪电。我会记录这里的电光释放,大概一个多小时后,就会听到远处的雷声。”
我正要表达怀疑时,却看到这男人极度严肃。他移向另一个金属检测器旁边的仪器,并记下两三个数字。我跟着他到那里去。
“对了,安吉尔先生,你今晚可以注意看看你的表,然后记下第一道闪电发生的时刻。据我估计,应该会在7点15到20分之间。”
“你可以预估正确的时刻?”
“误差不会超过五分钟。”
“那么单单靠此,你就可以赚一大笔钱了!”
但特斯拉看起来没什么兴趣。
“这只是次要的,我的工作纯粹是实验性质,而我最想知道的是暴风雨何时会降临,让我可以做最好的利用。”
他朝吉尔平看了一眼:“我看到你的马车已经来了,安吉尔先生,你还会再过来吗?”
“我来科罗拉多泉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和你谈一桩生意。”
特斯拉的表情很严肃:“这是个好提议。希望你后天可以再过来。”
他今天要动身去收集更多装备。
之后我便离开了,和吉尔平顺利回到科罗拉多泉。
我必须记下,当晚正好在7点19分出现一道闪电,接着是雷声,然后一场壮观的暴风雨降临,这是我注定要经历的。暴风雨中,我冒险到旅馆房间的阳台看着帕克峰顶,想看看是否能找到特斯拉实验室的位置,但外面一片漆黑。
1900年7月13日
今天特斯拉示范了实验室最主要的设备。一开始他问我容不容易紧张,我说不会。于是特斯拉叫我拿着一条铁棒,铁棒还有一条长长的金属链接到地板。他叫我进入一个充满烟雾及气体的大玻璃圆顶下方,我左手握着铁棒,在他的指示下,将右手掌心贴着玻璃室。一道强光马上从圆顶内爆出,我的手臂上每根汗毛都得意地竖起。
我惊恐地把手收回,那道光立即消失。我注意到特斯拉在笑,所以将手放回玻璃上,不理会那道怪异的光芒一再爆出。
接着是更多类似的实验,有些我曾看过特斯拉在伦敦示范。我决心不暴露出自己的紧张,所以强忍着每件仪器放出的电流、怪异气体。
最后,特斯拉问我敢不敢坐进他实验电圈的主区域,如果他将电力提高到两千万伏特!
“你确定安全吗?”我询问他,但稍微挺出下巴,装作对危险已习以为常。
“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不是你来找我的原因吗?”
“的确是。”
特斯拉叫我坐在其中一张木椅上,我照办。艾利也过来了,拖着另一张椅子,坐在我旁边,还递我一张报纸。
艾利说:“看你可不可以用超自然的魔术来阅读!”语毕他和特斯拉同声笑了出来。
我和他们一起笑,特斯拉扳下一个金属握把,然后突然一阵电流夹带着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从我头顶上方的电圈释放出来,像某种庞大且致命的花瓣般层层堆叠。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刺刺作响的电光,它们蜿蜒向上环绕着电圈头,然后开始朝下向艾利和我席卷而来,我们就像是电流的猎物。艾利在我旁边动也不动,所以我也强迫自己不要动。
突然一道电光碰到我,在我身上不停蔓延,好像在找寻我的轮廓。我再次觉得毛骨悚然,双眼也因闪光而刺痛不已,除此之外,没有疼痛、灼伤或触电的感觉。
艾利指指我还抓着的报纸,于是我发现,电流发出的光芒让我可以清楚地阅读。当我把报纸拿在眼前,两道电流在报上流窜,几乎要将报纸点燃。但就像神迹般,报纸没有烧起来。
之后,特斯拉问我是不是想和他散散步。我们一走出实验室外,他就说:“我要恭喜你,你很勇敢。”
“我可是下定决心不表现出真实的感觉。”我礼貌地回应。
特斯拉说:“到实验室来的访客都会看到你刚看到的相同示范。但很少人可以承受电流释放的蹂躏。”
“也许是因为他们没真的看到你的示范。我知道你不会以自己的生命做赌注,我这个大老远从英国来和你谈生意的人也不会。”
“的确不会,或许我们可以正式讨论了,你的计划究竟是?”
“我其实也不能完全肯定。”我停顿下来,试着找到正确的字眼。
“你打算投资我的研究?”
“不,我没有这个打算,我知道你曾接触过许多赞助者。”
“确实,有些人认为我不好相处,而且我不太去想短期获利的事,这常造成我与赞助者的争论。”
“我可以冒昧地说一句吗?你似乎一直想着摩根先生的事。”
“摩根先生那边的确是我目前很关注的。”
“我直说了吧,特斯拉先生,我很有钱,我希望可以赞助你。”
“但你不是要投资我的研究?”
“我要购买你的设备。我希望你帮我建造一个可以产生电流的仪器,价钱谈妥的话,我会很乐意付款。”
实验室坐落在视野良好的高原上,我们就在周围漫步。但现在特斯拉突然停下来,摆了一个姿势,若有所思地凝视我们前方的树木。
他说:“你是说哪一件仪器?你已经看到了,我的研究是理论性、实验性的,没有一件仪器是出售的。目前这里每样东西,对我来说都是无价的。”
“我离开英国前,在《时代杂志》上读到一篇关于你研究的文章,里面提到你发现理论上电可以通过空气传输,不久的将来你想证明这原理。”
特斯拉狠狠地看着我,然而,已经到这种地步了,我不能回头。
我鼓起勇气继续说:“你许多科学界的同行都说这是不可能的,但你对自己所作所为信心满满,这真可能实现吗?”
我直视特斯拉的双眼,看到最后这个问题让他脸色突然大变。现在他整个人变得兴致勃勃而且表情丰富。
他大叫:“没错,是真的!”然后马上说出我实在听不懂的理论解释。
一旦开口,他根本是挡不住的!他迈开大步,很快且兴奋地说话,我得小跑步才跟得上他。我们绕着实验室行进,那球状的尖顶一直在视线范围内,特斯拉讲话时,好几次指向它。
他的重点是,很早以前他就证实了,传送交流电最有效的方法是提高电压,并沿高压电缆传导。现在他可以证实,如果电压被提到更高,就会变成超高频率,再也不需要电缆。电流会被投射至天空:同时,一连串的检波器或接收器可以在他地接收到电流,然后转换使用。
“想象一下这可能性,安吉尔先生。人们所熟知或想象的每项生活用品和设施,都会由空气中放射的电流所推动。”
然后,说来奇怪,我发现在某种程度上,特斯拉使我联想到之前的同车乘客鲍伯·唐斯。特斯拉开始举例:光、热、热水澡、家具、娱乐活动、汽车……都会以电发动,一种对我来说还是难以理解的神秘方式。
我问:“你可以让这些成真?”
“毫无疑问!要知道现在还在实验阶段,别的科学家只要愿意,都可以复制这些实验,实验结果都是可以被控制的。这不是幻想!几年内,我应该就可以用目前提供水牛城电力的方法为全世界发电!”
特斯拉说到这里时,我们已经绕了两大圈,我跟着他亦步亦趋,决定让他讲个够,道尽他的科学狂热。我知道以他的聪明才智,终究会回到我们最初的话题。
最后他终于说:“你要向我买这件仪器,对不对,安吉尔先生?”
“不是,我要买另一件东西。”
“可是我现在全心在处理刚刚所描述的实验!”
“特斯拉先生,我在寻找一些新的东西。告诉我,如果电力可以被传送,那物质也可以吗?从一处传至另一处?”
他从容镇定的回答令人意外:“能量和物质仅是相同物理力的两种表现形式。你一定了解这原理吧?”
我回答:“是的。”
“那你已经知道答案了。虽然我不懂为什么有人想传输物质。”
“但你可以建造这种仪器对吧?”
“要传送的东西质量多大?重量呢?尺寸大小?”
“绝不会超过两百磅,而尺寸……高度最多两码。”
特斯拉不屑地挥挥手:“你要出多少钱?”
“你要多少?”
“我需要八千块,先生。”
我无法自抑地放声大笑。这数目比我预估的还多,但仍在可接受的范围内。特斯拉看起来有点忧心,好像以为我发疯了,往后退想离我远一点……但稍后,我们在高原上的强风中拥抱,互相拍拍肩膀,两人各取所需。
最后当我们紧紧握手象征契约达成时,一阵雷鸣从我们身后响起,回荡在狭窄的山口。
1900年7月14日
特斯拉比我想象的还会讨价还价。最后我不是付他八千,而是一万,无论以什么标准来看,这无疑是笔财富。原来特斯拉也像普通人一般,对重要的事三心二意,今早才发现八千块只够付清他的债务,而帮我制造仪器还得花费更多钱。除此之外,他要求我先付大部分现金。我手上有三千块现金,随身的债券可再凑个三千,其余则必须从英国寄过来。特斯拉马上同意付款协议。
今天他更详细地询问了我的要求。他对我要怎么用在魔术表演不感兴趣,只关心仪器的实用性:尺寸、所需电力的来源、仪器会有多重、是否方便移动装卸。
我对他的头脑感到钦佩。可携性是我根本没想到的事,但当然这对巡回表演的魔术师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特斯拉已经拟出草图,当他去丹佛取零件时,我被他赶到科罗拉多泉去玩了两天。而他对我计划的反应,终于使我相信我一直存疑的事:博登没来找过特斯拉。
我终于搞懂了。我的世仇试着透过奥莉薇娅来误导我。他的幻觉表演中使用的闪光效果,一般人认为是电流,但事实上,就只是闪光而已。博登一定想让我白忙一场,他不会料到特斯拉和我即将处理隐藏的能量传送。
但特斯拉进行得很慢,让我担心时间的问题!
一开始我还天真地认为委托特斯拉帮我建造一台机械装置,只需要几小时。但从他喃喃自语时呈现的发呆表情,我明白这可能会是一段没有结论的发明过程。艾利也向我证实了特斯拉有时反复斟酌一个问题就要好几个月。
我10月起在英国有固定演出,在第一场表演开始前,我一定得回去。到特斯拉回来前,我有两天空闲,我想利用这段时间研究火车和轮船的时刻表。我发现美国许多事情都很棒,但在提供这类资讯上并不是很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