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露西来访
她踩著小巧的步伐,以免裙襬拖地。她对习惯十分讲究,跟任何淑女一样一丝不苟。她的新衣裳是用杰克的钱买的,上头仍有一些刚买的痕跡。散步途中,没几个人认出她是大家熟悉的玛莉.珍涅.凯莉。现在的生活跟在巴黎时很像。她摆脱过去悲惨的歷史,开创了新章。
商业街上,有个体面的绅士正要搀一位美丽的吸血鬼上马车。玛莉.珍停下脚步欣赏那个画面。绅士的举手投足都非常温文儒雅,动作精準而完美,一点也不勉强;女孩身穿男装(最近好多人喜欢这样打扮),但美貌丝毫不减,肌肤白皙透亮,头髮像是泡在蜂蜜中的真丝。马车夫轻轻鞭打马匹,马车便上路了。不久后,玛莉也会和她一样,以马车為唯一的交通手段。马车夫将会触帽向她打招呼,好心的绅士将会扶她进门。
她走向汤恩比馆门口。上次来是因為她意外接触到阳光,脸孔被烤得焦黑。史华德医生(当时还不是她心爱的约翰)61很仔细地帮她做了检查,但过程中没带任何感情,彷彿当她是一匹赛马。他嘱咐她戴面纱一段时间,并且待在室内休养。如今她不是求援者了,而是一名访客。
她迟迟等不到别人来帮她服务,只好自己秀气地推门进屋,在门厅环顾四周。有个女总管快步经过,手上还捧著一团床单。玛莉.珍发出「嗯哼」一声吸引她的注意力,原本希望带有淑女的娇柔,实际上却成了低沉、粗俗的清喉咙声。她尷尬极了。女总管看了她一眼,噘起嘴唇,彷彿那瞬间就掌握了玛莉.珍过往生活的所有骯脏环节。
「我来拜访史华德医生。」玛莉.珍努力发出每个字、每个音节,力求正确。
女总管露出不悦的微笑。「您是哪位呢?」
玛莉.珍迟疑片刻,然后说:「露西小姐。」
「我说露西小姐就行了吗?」
玛莉.珍耸耸肩,彷彿她的名字一点也不重要。她也不把女总管的态度当一回事,且认為那种态度与对方的地位相符。总而言之,她不过是个僕人。
「露西小姐,请你跟我走……」
女总管推开一道通往室内的门,并用那靠垫般的臀部撑著。玛莉.珍进门,来到一条肥皂味浓厚的走廊。女总管带著她走上一段称不上乾净的楼梯,然后站在楼梯平臺上朝某扇门点点头。
「露西小姐,史华德医生在裡面。」
「非常感谢你。」
女总管捧著床单,行动不便,但还是试著行了个礼,结果动作摇摇欲坠又莽撞。她压抑著鄙夷的笑声,走上另一段楼梯,把访客抛在原地。玛莉.珍理想中的状况是接到传唤再进门,但她愿意退让。她一隻手抽出暖手筒,敲敲办公室门。有人口齿不清地应声,玛莉.珍便自行进门。约翰和另一个男人站在桌边,两人都死命盯著一叠文件看。约翰没抬头看谁进门,但另一个人(年轻人,打扮得体,但不是贵族绅士)瞄了她一眼,露出失望的表情。
「不,不是德鲁伊特。」他说:「他到底跑哪去了?」
约翰的手指沿著写满数字的栏位往下滑,用心算加总。玛莉.珍认得数字,但没办法把它们加在一块,这就是她搞不定房租的主因。约翰最后总算完成了计算,草草写下几个字,抬起视线。他看到她时露出非常错愕的表情,彷彿有人拿圆头槌的钝端朝他后脑杓敲了一记。不知為何,她眼眶盈满了泪水,但没让它流出来。
「露西。」他面无表情地说。
那个年轻人打直身体,用指关节拨了拨西装翻领,等著让约翰介绍。约翰摇摇头,彷彿想将断成两截的装饰品兜起来,但怎麼凑都凑不拢。玛莉.珍心想,她是不是做了什麼不可挽回之事?
「露西。」他又说了一次。
「史华德医生。」年轻人开口。「你有点心不在焉。」
约翰心中某个角落塌陷了,却装作若无其事。他说:「请原谅我。莫里森,这位是露西,我的……喔,我家族的朋友。」
莫里森先生嘻嘻笑著,背后的意涵相当复杂。他似乎察觉他们真正的关系。玛莉.珍觉得他很眼熟,两人说不定碰过面,而这年轻人可能知道她的真实身分。她让他牵起自己的手,快速而小幅度地点了几下头。又犯了一个错—她立刻有了自觉。她是淑女,不是女佣。她应该要让莫里森先生将她的手抬到他唇边,然后再不甘不愿地点一次头。当他是世界上最低贱的生物,当自己是亚歷山德拉公主62。她要是在亨利叔叔面前犯这种错,一定会挨棍子。
「我现在忙得要命,你应该也看得出来吧,真是不好意思。」约翰说。
「我们有个固定班底不见踪影。」莫里森解释。「你来的路上说不定曾跟蒙塔.德鲁伊特擦身而过?」
她对那个名字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想也是,毕竟德鲁伊特在你的圈子裡应该不是什麼人物。」
玛莉.珍假装没接收到莫里森先生的言外之意。约翰依旧心神不寧,拨弄著些医疗器具。她开始怀疑这个拜访行程并非上策了。
「两位,请容我告退。」莫里森先生说:「我敢说你们有很多事要聊。露西小姐,晚安。史华德先生,我们晚点聊。」
莫里森先生离开了,留下她和约翰两人。房门紧紧关上后,她便凑到他身旁,双手搭上他的胸膛,头凑到他的衣领边,脸颊抵著材质柔软的背心。
「露西。」他又呼唤了一次。这是他的习惯,他会大声念出那个名字,但不一定有什麼目的。他抬头望向玛莉.珍,结果看到在金士德墓地死了两次的那个女孩。
他的双手环住她的腰,手爬上她的背,最后掐住她的脖子,使劲将她从自己的身上拖开。他的拇指扣著她的下顎。如果她是活人,可能会被弄痛。她的牙齿变尖了。约翰.史华德的脸色阴沉,掛著她熟悉的其中一号表情。他们上床时,这表情偶尔会从他脸上闪过。那是他的兽性,她在每个男人身上都见识过的野蛮面向。下一刻,他眼中冒出柔和的光芒,双手鬆开抓握。他发抖著。他转过身去,手扶桌面,稳住自己。她轻拨自己披散开来的头髮,重新扣好衣领。他的暴行激起她的渴血欲望。
「露西,你不该……」
他挥手要她退开。她却从后方抱住他,拉鬆他的衣领、解开他的领巾。
「……来这裡。这是……」
她的舌头舔溼他的旧伤,牙齿轻轻一勾,剥开它。
「……我的另一个……」
她立刻开始吸血。喉咙好烫,她闭上眼睛,看到泛红的黑暗。
「……人生。」
她暂时别开嘴,咬掉手套开口的小贝壳钮扣,解放右手,然后将嘴裡的破布吐到地上。她的手指已经变长了,指甲划破缝线。她把手伸进他的衣服裡,撑开钮扣,轻柔抚触他温暖的肌肤,以免划伤他。约翰轻声呻吟,失了魂。
「露西。」
那名字如针般刺她一下,混了一些怒气到她的食欲裡头。她将他的衣服拉开,再咬他一口,更加深入他体内。
「露西。」
不对,我是玛莉.珍—她心想,并增强抓握的力道。
她的下顎和身体正面都沾满血。她感觉到他拼命地扼杀自己的嚎叫,所以喉咙深处才发出硬咽声。他又想呼唤「露西」,但她更用力地咬了一口,令他襟声。这一刻,在他们的激情之中,约翰属於她。饮完血后,她会抹净嘴唇,继续扮演他的梦中情人露西。而约翰会穿好衣服,化身為史华德医生。不过那是之后的事了,此刻他们都以真我面对彼此。玛莉.珍与约翰,血肉交融。
61 杰克(Jack)是约翰(John)的常用暱称之一。
62 以本书的时间点推断,指的可能是维多利亚女王的媳妇、艾伯特.爱德华亲王之妻,也就是前面提过的艾伯特.维克托王子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