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杰克勋爵
玛莉.珍.凯莉的房间热到令人头晕目眩，吹了一会儿庭院裡的冷风后，他才清醒一点。离开陈尸现场后，博雷加德立刻发现一个事实：谜题解开了，但他还是得面对窘境。逝者已矣，史华德疯得无药可救，就算把他交到雷斯崔德手中又怎样?这实现了什麼公平正义吗?他接下来该為谁办事?替查尔斯.华伦爵士吗?他要把逮捕凶手的功劳拱手让给警方吗?还是要為王夫办事?再给他一个溃败的仇敌，让王夫把他的尸体插在王宫外的尖刺上吗?
「他咬了我。」开膛手想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那个疯子咬了我。」他伸出戴著手套、肿胀不堪的手，血液从掌心汩汩流出。
「弗拉德.采佩什会赐给他永生，然后折磨他直到永远。」吉娜维芙说。
有人走出杂货店，站在拱门下。红眼、高大的黑色剪影、格纹阿尔斯特大衣、圆顶毡帽映入博雷加德眼帘。他们採取的行动被这个吸血鬼掌握了几成?他走入庭院内。
「干得好，先生，你将开膛手杰克绳之以法了。」
他是第欧根尼俱乐部的多拉瓦中士。
「先生，这一系列事件自始至终是两名歹徒协力犯下的。」多拉瓦说：「明眼人应该都看得出来。」
他又开始头晕了，脚下的铺石地板不断往下陷，他不知道它什麼时后才会停下来。
刚刚那个裹在破毯子裡的男人已被推到一旁去，多拉瓦弯腰将毯子扯开，露出一张惨白的死者之脸，死不瞑目地瞪著天空，嘴唇咧开，维持最后一次咆哮时的形状。
「是葛德明!」博雷加德惊呼。
「是葛德明勋爵没错，先生。」多拉瓦说：「他和史华德医生一伙，昨晚大吵一架。」
博雷加德无法把所有零星资讯兜在一块。他在尸首旁跪下，看著它胸口的一大片黑色血跡，衣服都泡溼了。血跡中有个参差不齐的伤口，落在心臟上方。
「你多久前就知情了，多拉瓦?」
「逮到开膛手的人是你，先生。我来这裡是為了找你，因為管理阶层要我暗中保护你的人身安全。」
吉娜维芙退到一旁，手按在杰克.史华德的手臂上。她的脸庞隐没在阴影中。
「亚果一案呢?动手的人是你吗?」
多拉瓦耸耸肩。「那是另外一回事，先生。」
博雷加德以手杖撑地，站起身来，拍掉膝盖上的尘土。
「可怕的丑闻将会传遍全国。葛德明原本的形象极好，大家都认為他的掘起指日可待。」
「他的名字会彻底臭掉，先生。」
「他可是个吸血鬼啊，这事实一定会引起骚动。一般人都认為开膛手是活人。」
多拉瓦点点头。
「我想管理阶层接获消息时应该会很开心吧。」博雷加德说。
「这会让很多人脸上无光，还会造成一连串后续效应。丢饭碗、砸招牌。首相会被当成白痴。」
吉娜维芙愤恨地说，「那听起来都很不赖，绅士们。但杰克要怎麼办呢?」
多拉瓦和博雷加德都望向她，接著又看了史华德一眼。他靠在墙边，脸上面无表情，徒有疲态。血从他的伤口渗出。
「他的灵魂已经彻底消散。」吉娜维芙说：「维繫他心智运作的东西瓦解了。」
「如果博雷加德先生能扛起贯彻大义的任务是最好了。」
吉娜维芙瞥了多拉瓦一眼，表情近似憎恶。博雷加德觉得自己别无选择，他自始至终都在执行他人的意志，这次的工作快完成了。他疲惫地发现自己根本没什麼贡献，别人放一个障碍物在他面前，他就跨越，仅止如此。
「把他拉起来。」博雷加德说：「让他靠墙。」
吉娜维芙的手按在史华德的喉咙上，指甲已伸长。她说：「查尔斯，你不必亲自动手。如果他非死不可，我可以……」
他摇摇头，这件事不能让她代劳。他只要展现仁慈之心，把对方受苦的程度减到最低就够了，跟面对伊丽莎白.史崔德时一样。「没关系，吉娜维芙。」他说：「你只需要帮我抓住他。」
她知道他接下来会怎麼做，也表示同意。她把手从史华德的喉咙上挪开。「再见了，杰克。」她说。他似乎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麼。
博雷加德抽出杖刃，銼磨声压过夜晚的细碎杂音。吉娜维芙点点头，博雷加德便将杖刃刺入史华德的心臟，刃尖刮过砖墙。接著他收手，将杖刃纳回鞘中。史华德倒地不起，转瞬间嚥下最后一口气。他卧倒在葛德明身旁，儼然是两头怪物。
「干得好，先生。」多拉瓦说：「你把两个谋杀犯逼到死角，结果史华德医生发狂杀死同党，而你一刀毙了他。」
多拉瓦彷彿把博雷加德当成学校死党，教他编藉口矇骗他人，令他非常恼怒。
「那我呢?」
博雷加德和多拉瓦都望向吉娜维芙。
「我是最后再解决就好的『枝微末节』吗?跟杰克、葛德明和那个可怜的女孩一样?」她朝玛莉.珍.凯莉的家门口点头。「你故意见死不救，让他杀了她，对吧?」
多拉瓦不发一语。
「你或杰克杀死了葛德明。你知道杰克就是开膛手，还隐身到黑暗中，给他下手的机会。这样对你比较方便，你甚至不用弄脏自己的手。」
多拉瓦迟迟不回应。博雷加德知道他身上绝对带著一把左轮手枪，裡头装填著银弹。
「而我们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為整个故事画下句点。」她拿出史华德的解剖刀。「你要用这个吗?切起来会比较工整。」
「吉娜维芙。」博雷加德说：「我不明白……」
「不，你当然不明白，可怜的查尔斯。像葛德明以及这家伙—」她指的是多拉瓦。「—之流的吸血鬼狡诈极了，你在他们面前不过是迷惘的羔羊，跟杰克.史华德一样。」
博雷加德盯著吉娜维芙看了好一段时间，才转头面对多拉瓦。如果情势需要，他会捨命保护她。他向第欧根尼俱乐部提供的服务是有限度的，不会对他们百依百顺。
转过身来，他才发现中士已经离开。拱门另一头的雾气渐渐散去，破晓时刻即将来临。吉娜维芙走到他身旁，而他抱住她。他的世界不再天旋地转。只要他们在一起，身旁的万物都是静止的。
「这裡到底发生了什麼事?」她问：「真相到底是什麼?」
他目前还不知道。
他们两人筋疲力竭地跨出米勒庭院，发现朵瑟街有一组警官正漫步而来，一起唱著歌。吉娜维芙吹了一声口哨吸引他们注意，那是人类无法发出的颤音，如针般刺进他的耳膜。警察抽出警棍，朝他们快步走来。
「你会变成英雄。」她对他低语。
「為什麼?」
「你别无选择。」
警方来到他们面前了，两个人看起来都非常年轻。其中一个人叫柯林斯，博雷加德拜访席克小队长时和他有一面之缘。他认出博雷加德，差点向他敬礼。
「庭院裡有一具女性尸体。」他对两个警察说：「还有一组杀人犯，也已经死了。开膛手杰克不会再犯案了。」
柯林斯大為震惊，接著咧嘴而笑。「事情结束了吗?」
「结束了。」博雷加德的语气并不坚决，但仍有说服力。
那两个警察衝进米勒庭院，一会儿过后又跑回街上用力吹哨。警察、记者、爱找刺激的民眾很快就会把这裡挤得水洩不通，而博雷加德和吉娜维芙得在他们面前详尽地交代发现尸体的经过，并在大家的要求下一遍又一遍重述，儘管他们根本吃不消。
博雷加德的心中闪过一个画面：杰克.史华德跪在一楼房间内，那滩玛莉.珍.凯莉化為的肉泥之中。吉娜维芙和他都打了个哆嗦。他们将会共有这段记忆，直到永远。
「他疯了。」她说：「错不在他。」
「那麼……」他问：「谁该负责?」
「逼疯他的家伙该负责。」
博雷加德仰望天空，仅存的月光洒向雾气逐渐稀薄的大地。他想像一隻巨大黑蝙蝠飞掠月亮表面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