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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乔迪解救史蒂夫的愿望促成了他们的被俘,但并非只有他们遇到了这种厄运。部落的网撒得很大。在他们朝西北方向行进的路上,另外几支由熊武士和母狼武士组成的队伍同他们会合到一起,每一支队伍都带来了自己抓到的反叛者。史蒂夫最后数了一下,包括自己在内,俘虏的总数是三十三人。马隆和他的贴身副手们显然逃过了被俘的命运,但通过史蒂夫从变种人的对话中听到的只言片语,他估计马隆已经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人马。
从穆卡尔武士神气十足的样子可以看出,抓到这么多俘虏让他们兴高采烈。史蒂夫猜测,和上次一样,自己能留下性命还是要感谢雪先生。他不明白的是,这些反叛者为什么也都免遭杀戮。让他吃惊的是,双方在这次追猎中没有一个人丧命。
为了防止俘虏逃跑,所有反叛者都被分成一对对的。两人肩并着肩,手腕和脖子绑在一棵横压在他们肩头的小树上。根据雪先生的命令,史蒂夫没有被绑起来,这种优待只起到了一个作用:他成了其他俘虏的众矢之的。他们大多数人都同马隆最初的反应一样,对他心存怀疑,现在又看到他竟然同俘获者如此熟稔。
所以,只要他一接近,大家便怒目相向。他们叫他“溜沟子的杂种”,还有“舔屁眼的家伙”。在开拓兵的语汇里,这两个称呼中侮辱人的意味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专门用于那些同变种人混在一起的寻道民。
和雪先生一样,战士们对史蒂夫的态度既彬彬有礼又有所保留。他在熊队和母狼队里看到了不少熟面孔,但这些人没有任何表示,好像没认出他似的。对他们来说,他只是又一名反叛者。这对史蒂夫倒是很有好处,他已将这次同马隆的不期而遇看作行动计划中一段极为不利的插曲,但他与乔迪和她那三位同伴一起被俘,这反倒为他提供了一套可以掩人耳目的新托词,而这个故事比他一开始准备的那个强得多。那位神秘的辟邪主让他再次脱离困境,不论这些满脸污迹的反叛者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史蒂文·罗斯福·布里克曼将平安无事。雪先生没怎么跟他说话,只是点点头眨眨眼,让史蒂夫知道他们往日的交情仍然牢不可破。
好像是为了证明这一点,老字匠允许他从乔迪的背包里取回了自己的靴子,还把内勒那柄暗藏机关的匕首交还给他。这把刀子是熊武士们集体分配战利品时,从凯尔索的财产里找到的。凯尔索还失去了那顶他爱若珍宝的黄色指挥帽,母狼队里的一名战士成了它的主人。医疗员的帽子保留下来了,不知为什么,变种人好像对绿颜色的东西不感兴趣。
返回穆卡尔部落驻地的路途相当漫长,史蒂夫受命照顾被俘的反叛者,他为大家分发饮水、面包和干肉。这些都不成问题,但有些反叛者受了伤,需要专业护理。史蒂夫向雪先生提出请求,并为乔迪和医疗员担保,让他们松绑来帮忙照顾其他人。
尽管让史蒂夫喂饭喂水,但凯尔索盯着他的目光中仍旧充满憎恨。有几次他干脆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他之所以被俘完全是史蒂夫的错,一旦有机会,他要让史蒂夫付出高昂的代价。
一次简短的休息期间,凯尔索正从史蒂夫拿着的水壶里喝水,一眼看到那个正戴着自己宝贝帽子的母狼武士。他充满仇恨地瞪了一眼,骂道:“该死的贱货!”
“嗨,嗨,嗨,住口!”史蒂夫小声说,“你想干什么?不要命了?”
“才不会呢。”叉开腿坐在凯尔索身边的一个反叛者说,他的手腕和脖子也绑在凯尔索肩头的棍子上。“如果变种人想大开杀戒的话,现在我们谁也不会坐在这儿了。”
“没错。”凯尔索答道,他提高声音,痛骂不远处的一群熊武士,“瞧瞧他们!你见过比这更多的臭狗屎吗?”
“克里斯托夫在上!”史蒂夫咬牙切齿低声道,“你脑子有毛病吗?!”
凯尔索看了看他,刺耳地狂笑起来,“别担心,舔屁眼的家伙。你这些朋友或许会让我们吃点苦头,可我们谁也不会被剁成肉酱。”
“我去年被击落时他们没有杀掉我,所以你才敢这么说,对吗?听着,这些人可不好惹,差点毁了贵妇号的就是这些家伙。”
“不是因为这个。”那个反叛者说。
“他们不杀我们,是因为我们太有价值了。”凯尔索注意到史蒂夫脸上困惑的表情,“你是个新手,我忘了告诉你。每年的4月和5月是他们的狩猎季节,专门捕捉我们这些破闸好汉,所以我们才会向西走。马隆一心想尽早离开,赶在猎头季节开始之前躲到安全的地方,没想到这帮呆瓜这么快就动了手。”
“我还是不明白,”史蒂夫说,“变种人和你们这些人不是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吗?”
“没错。大多数时候是这样,但轮船开来的时候就不同了。”
“轮船?”史蒂夫顿生好奇。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满不在乎,“哦,对了,我去年也听说过,好像和一些叫铁大师的家伙有关。我只知道变种人用食物、兽皮和物资同他们交换弩弓,他们把这种弓叫‘长尖铁’。”
凯尔索点点头,“他们也拿我们作交换。”
“给那些铁大师?换什么?”
凯尔索突然发作起来,“我哪里知道!他们是你的朋友,你干吗不去问问他们?!蠢货……”
史蒂夫不理睬凯尔索的污言秽语,出神地看着他们二人。“哥伦布在上……伯-利恒注释1的火坑……”
这次轮到凯尔索困惑不解了。
“这是变种人的叫法,铁大师就是从那个地方来的。”史蒂夫解释道。
“妙极了,听起来很棒。真想马上赶到那儿,我都等不及了。”
“听着,”史蒂夫说,“我知道你们都不相信我,但如果能为你们帮忙,我一定效劳。”
凯尔索轻蔑地一笑。
“你现在就能帮忙。”他的同伴说道,“替我把裤子拉链拉开。我快让一泡尿给憋死了。”
史蒂夫认出他就是把自己绑在木桩上的两名反叛者之一。他站起身,后退一步,“朋友,你把我紧紧地捆了两天。作为回报,等到后天再叫我吧。”
 
医疗员同乔迪一起救助伤员,干得非常出色。他是个技术高超的医生,同很多被俘的反叛者一样,他也是在一次开拓兵的作战行动中掉队的。那是三年前的一次绥靖行动,在新疆域的三个州中,有个大劫难之前叫做俄克拉荷马的地区,在那里进行的最后一轮火力扫荡中,医疗员出事了。
在一支作战小分队的护送下,医疗员和他的同伴受命从“奋战的肯塔基人”号出发,前去营救一些受了重伤的寻道民。返回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被截断了退路。由于地形限制,篷车队无法接近他们,恶劣的天气让他们无法得到空中支援,无线电也出了故障。当他和幸存的寻道民抵达预定的会合点时,篷车队已经驶离了这个地区,官方宣布他们“业已失踪,据信已经阵亡”。
接下来,这种事都大同小异:几个幸存者丧失了方向感,陷入近乎疯狂的神经紧张状态,无法恢复正常。只有三个人熬过了最关键的最初两个星期,存活下来,医疗员便是其中之一。三个人的级别都只是普通寻道兵,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能幸免于难,但这些事里显然存在着一条简单的法则:如果你所在的小集体只有四个人,或人数更少,而在与篷车队失去联系的三天之后还能站起来,还能挪动身体,这就说明你大概不会患上“地面病”。至于你觉得这是幸运还是不幸,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人们继续跋涉。史蒂夫找机会同医疗员和乔迪聊了聊,打听反叛者是如何过活的。虽然被联邦叫做反叛者,但他们喜欢自称破闸好汉。医疗员解释说,并不是每个破闸好汉都是掉队的寻道民,老实说吧,其中有人是地地道道的逃亡者,绝大多数是从监控站逃出来的。一般来讲,他们都是违法者,跑出来是为了逃避惩罚。有的人只是违反了级别较低的法规,另外有些人却犯下了更严重的罪行:袭击执行官,听黑杰克,抽彩虹草,或者更糟糕——临阵怯敌。还有一种无所不包的罪名,叫做“失职”。许多忠诚干练的开拓兵不愿因为偶尔的过失而面对审查委员会,或是极有可能到来的死刑判决,只好选择开小差。
要将这样一帮难以驾驭、彼此间全然不同的人集合在一起,当老板的必须具备冷酷的铁腕和机敏的心智。但据医疗员讲,很不幸,没有多少首领能像马隆那样将强硬和远见集于一身。结果就是,一支支反叛者部队因为领导权和发展方向的原因起了内讧,随即走向灭亡。史蒂夫追问,反叛者究竟有几百人还是几千人。但医疗员只是答道:“去问第一家族吧。”
在接下来的谈话中,医疗员向他透露,还有第三种反叛者。他们结成小队,成功地从联邦的各个地下基地中逃出来,大多是通过非法挖掘的隧道脱身的,“贯通”这句行话就是出自这里。但这个词很快便进入了寻道民的非官方词汇表,指精神上高度愉悦,现在更是专指抽过彩虹草之后心旷神怡的无限欢欣。
在短暂、模糊的反叛者历史上,最初的破闸好汉正是这第三种逃出联邦的人,也是他们为自己取了这个响当当的名字。医疗员认为,这个名字大概源自那场著名的历史事件,“大开闸”。根据联邦手册的记述,地下掩体与地面世界之间的第一座永久性接口建筑在2464年最终完工,标志着为夺取蓝天世界而进行的战斗进入了实质性阶段。
史蒂夫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我可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从联邦逃出来。什么样的人会做出这等事?从什么地方逃脱?——还有,他们是怎么干的?”
医疗员笑了,“估计是对联邦的行事方式持有异议的人。我听说,只要你仔细观察,联邦各处都能发现这样的人。至于说他们是怎么干的……”他耸耸肩,“最好还是别问了。对这类事情,你知道得越少越好,省得全都告诉家里那帮人。”
“你是说,如果他们把我抓回去的话?”
“如果你这些变种人朋友不把你同我们一起拿出去作交换,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一大群开拓兵正往你脖颈后头喷气儿。”医疗员检查了一下急救包,“你在篷车队待过,应该知道他们的猎杀对象不只是变种人,破闸好汉也是重要目标。”
“没错。”史蒂夫承认,“但既然当了反叛者,也就没什么好指望的了。但话虽如此,我还是不明白,第一家族为什么要花这么多时间和精力来扫除你们这些人?我的意思是,到了地面,我们反正谁也活不长。”
医疗员淡淡一笑,“你是什么时候被击落的?”
“去年6月12号。”
“那么你的感觉怎么样?生过病吗?出过皮肤病变?牙龈出血?”
“不,还没有。”史蒂夫答道,“但我在贵妇号服役时去行政部接受了季度检查,我被击落的几天前刚刚注射了一种抗辐射血清。而且我从泰森那里又搞到了一支,就是那个跟我一块儿住在地洞里的家伙。”
“哦,对……那个联邦密探。”
“没错。”
“我对注射维他命倒是比较了解,但说到抗辐射血清——”医疗员嘲弄地看了史蒂夫一眼,“这个故事是谁讲给你听的?”
“泰森,他还担心会把药品用完呢。当时他说他只剩下最后三针了。”
“你告诉马隆,泰森图谋把你交给联邦。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跟你分享很快就要用完的‘血清’呢?”
“他可没有那么好心,”史蒂夫随机应变地回答道,“我是毙掉他之后自己注射的。”
“那么你认为是这玩意儿让你没有得病吗?”
“你们这些人不是一直在用它吗?”
医疗员大笑起来,“醒醒吧,布里克曼,我这只急救包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从开拓兵的尸体上搜来的。没错,马隆确实让你吃了不少苦头,但他自有原因。你知道那些狗娘养的联邦密探都干了些什么吗?泰森和被你做掉的另外一个家伙就是那种货色,在尸体上布设饵雷!当你搜捡装备时——轰!”他双手一扬,叹了口气。“让我们三个弟兄丢了性命。你知道吗?我在一年多前就用完了最后一块裹伤巾,说到吗啡……要想搞到它,比把手伸到总统司令的裤裆里还难。最近这三年里,我本人没有吃过一片药,也没打过一次针。”
史蒂夫耸耸肩,“说不定你有免疫力。”
“或许吧……”医疗员盯着史蒂夫,“我看你还有不少东西要学呢。”
“这种可能性总是存在的,不是吗?”史蒂夫坚持道。
“没错……”医疗员笑了笑,“在地面待上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在这里,什么都是可能的。”他把急救包的背带往脖子上一套,站起身,“我最好还是去检查一下病人吧。”
 
被俘七天之后,史蒂夫和同伴接近了目的地,穆卡尔部落的春季住地已经遥遥在望。走进营地的路上,史蒂夫注意到几块土地已经翻整过,成了新的农田。正在劳作的变种人纷纷丢下手里的工具,冲了过来,与营地里拥出的快乐的人群汇合在一起,一同欢迎武士们归来。
凯旋的行列行进到营地外围的茅屋时,雪先生将史蒂夫拉到一旁,把他交给了基德克里尔和虎克博士。“我希望你到我的小屋去,在那里等我回来。你能让我放心吗?不会让我再遇到什么难堪吧?”
史蒂夫举起右手,做了个寻道民的保证手势,“我保证。”
“你以前也保证过。”
“我能向您解释清楚的。”
“你肯定有这个本事。等等再说吧,我得先去参加一个小小的庆典。”
雪先生刚要转身离开,史蒂夫伸手按在他的胳膊上。“请听我说,我只想让您知道,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我不该溜掉。”
雪先生强忍着笑意。他已经让史蒂夫乱了阵脚,现在必须让这种心理优势保持下去。“在当时的情况下,那大概是最明智的做法。”
史蒂夫不知这句话中隐含着什么意思,这个狡猾的老头子到底知道多少?“或许是吧,”他答道,“但我离开之后,我的一半却留在了这里……”
这是真话,雪先生暗想。
“……而且我始终有个愿望,”史蒂夫继续说道,“就是能回来。”
雪先生亲切地点点头,表示接受他的表白。“你的愿望得到了满足。”他挥挥手指着四周,“尽情享受它吧。”
史蒂夫不安地望着老字匠加入长长的队列,看到乔迪和医疗员被重新肩并肩绑在一根树干上。当他们夹杂在其他反叛者中从自己身边走过时,史蒂夫同二人对视了一下,希望对方能领会自己眼神中让他们放心的意味。
耳边传来连续不断的鼓声,富于韵律的节奏以复杂的次序渐渐增强,然后循环往复。当史蒂夫俯身钻进字匠的小屋时,木棍乐器、苇笛和人声加入到鼓声中,各种旋律悠扬的乐声如同一根根细线被巧妙地编织在一起,明快的声音造就了一幅繁复美丽的织锦。
聚在一起的反叛者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乐声,对他们来说,这肯定是一次胆战心惊的经历。这曲野蛮而又怪异的交响乐唤醒了他们心中的恐惧,要知道,种种根深蒂固的恐惧早已深藏在他们的血液中,童年时代接受的教育又让这些原始的恐怖占据了他们的心灵。对于普通寻道民来说,哪怕有多年地面世界的生存经历,也无法完全驱散这种恐惧。
史蒂夫理解他们的恐惧,但他自己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他仰面躺在草编的席子上,任由一波波声浪在体内滚过。他的身体仿佛对音乐作出了回应,音乐将他带进一片和谐,让他与周围的世界融为一体。这种感觉就像……就像……
就像是回到了家。
家。史蒂夫知道,在联邦的视频字典里可以找到这个字眼。但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字眼对自己具有某种特殊的、更深切的意义。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一阵阵遥远的、带着回声的低语,让他无法完全明了,如同他第一眼看到地面世界时听到的声音一样。在那个不可思议的时刻,他的心灵被唤醒了,而萝兹也体会到了同样神奇的感受。
是什么东西让他产生出这样的感觉?是乐声,还是茅屋四壁上那一串串草药和晒干的果实发出的熟悉的气味?要不然,这就是他对地面世界的真实反应?算起来,这是他离开联邦的第三个星期了,在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享受着……
自由。
联邦、第一家族、卡尔斯托姆,还有他那些秘密战争诡计,好像突然变得很远很远。奇怪的是,这些事情仿佛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的头脑深处像打开了一扇门,通向一片新天地,在他的意识里展现出一道新的风景。他受到召唤,去开始一段新的旅程,去获得更深切的知识和理解。他想马上出发,但又心怀余悸,因为在那一道道从未有人涉足的地平线之外,隐藏着许多未知的秘密,这些秘密正是他自己真实的本质,让他既觊觎不已又望而却步。雪先生曾将探寻事实比作攀登高山,但有一点他没说:在前往顶峰的路上,只要稍有疏忽或是被引入歧途,登山者便会失去落脚点,跌入万丈深渊。
夜幕降临,庆典仍在继续。史蒂夫在火石中加了些燃料,让火光照亮小屋。他掀起门帘,看到篝火正在营地一边熊熊燃烧。
过了一段时间,雪先生把头探进茅屋,向史蒂夫招手唤道:“好了,来,咱们有件事,做完就算过关了。”
基德克里尔和虎克博士正等在外面。雪先生做了个手势,二人把一件帯帽兜的长斗篷披在史蒂夫肩头,然后退到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地方。斗篷用形状不规则的小块兽皮拼凑而成,染成深浅不一的黑色,还散发着一股怪味。但史蒂夫很快就适应了。
“这是做什么用的?”他问道。
雪先生把帽兜向前拉起,让史蒂夫的面孔完全隐在阴影里。“你马上就要死而复生了。除了卡迪拉克和清水之外,这里没人知道你已经逃走了,每个人都以为你在那次山崩中丧了命。”
“和摩托头一起……”
“是的,还有他那两个朋友。当然,我们找到了他们的尸体。”
“蓝鸟呢?”
雪先生耸耸肩,“它和你埋在一起了。”
“摩托头另外那些朋友怎么办?就是不希望我留在这里的那些人?”
雪先生冷笑一声,“这件事就让我来操心吧,你已经成为历史了,布里克曼。这些人全都忘了去年发生的事,作为部落的字匠,提醒他们想起什么事情是我的工作。”
“而您能有选择地让他们记住事情。”
雪先生狡黠地一笑。“完全正确,我的责任非常重大。”他拍了拍史蒂夫的肩膀,“好了,咱们出发吧。”朝等在远处的两位武士走过去时,他说道,“哦,顺便问问,你会在空中翻筋斗吗?”
史蒂夫迟疑了一下,“这个嘛,我有很长时间没翻过了,但估计在紧急情况下还行。为什么您要问这个?”
“每个人都正在兴头上,如果我能成功地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意,就能在不惹多少麻烦的情况下让你回到圈子里来。但我需要你的帮助,来制造小小的兴奋效果,搞一个小噱头。”
“噱头……?”
“算了。”雪先生把他交给基德克里尔和虎克博士,“他们会告诉你怎么做的。”
“等一下!到时候我该说什么?”史蒂夫压低声音问道,两个武士正领着他走进黑暗。
“不必!说话的事情由我来做。你只要确保不把你的登场仪式搞砸就行,千万别掉到火里去!”
 
围绕营地的森林边上点起了一大团篝火,集合在一起的部落长老们呈半圆形围坐在篝火前。除了哨兵之外,部落里所有的人都来到了这里,列队坐在长老们身后。那位瘦削而又结实的酋长滚石又熬过了一个白死季,坐在前排正中。鼓手和演奏笛、棒乐器的乐手聚集在他们两侧。雪先生正在讲话,他在前排前前后后地走来走去,不时停下来将双臂挥向天空,每个人都入迷地听着,如同被符咒镇住一般。
基德克里尔和虎克博士肩并肩走在前面,他们穿过树林,绕开众人,史蒂夫紧跟在二人身后。走到跃动着橘红色光芒的圆圈之外,二人停下脚步,肩膀宽宽的躯体将史蒂夫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即便是坐在篝火对面的人也不可能发现他。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冒出一阵阵火星,旋转着冲向繁星密布的夜空,热气逼人。史蒂夫想起了固特异的惨死,突然感到心神不安,如果这两个家伙失手……他想集中精力听听雪先生在说些什么,但鼓声和众人雷鸣般的回应声让他根本听不到老字匠的话语。
“嘿——呀!嘿——呀!”他们发出阵阵吼叫,将拳头挥向头顶的空中。
雪先生举起双臂,朝篝火猛地一挥,做了个祈求的姿势。史蒂夫看到有什么东西从他手中落入篝火。“轰”的一声闷响,火焰中心霎时闪耀出耀眼的光芒,但马上被白色浓烟腾起的云团所吞没。现在,亮光和烟雾将基德克里尔和虎克博士完全隐藏在观众的视线之外,他们迅速靠近篝火,四只手交叠在一起,朝史蒂夫伸来。
加油,布里克曼,这算不了什么……
史蒂夫抬起一只脚,放到他们的手掌上,伸手按在二人的头顶,稳住自己的身体。说时迟那时快,两个武士一耸肩膀,将他举了起来,然后马上伸直双臂,像涂满润滑油的活塞一般把他高高抛向空中。史蒂夫低头一看,橘红色的火舌正穿过一团团旋绕的烟云,朝自己扑来。升腾的热浪冲击着他的身体,烧灼着他的喉咙和肺叶。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史蒂夫丧失了勇气,但马上便恢复了状态。他将身体弯成V字形,头朝下翻到空中,然后向两侧伸直双臂,黑色的斗篷像巨枭的双翅般铺展开来。他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双脚稳稳地落向地面,正好站在雪先生身边。
史蒂夫落地的身体刚刚弹起,老字匠立即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高高举过头顶,样子就像旧纪元的拳击裁判。“干得好。”他低声说道,随即转过身面对目瞪口呆的观众,“你们看到了吗?三赐之人的意愿在我的话中回响!”他大叫道,“辟邪主先赐予我们一场伟大的胜利,又送来了他从天空派往下界又收入大地的云武士!现在,这位武士重新回到了我们身边,将以辟邪主的名义,完成他的丰功伟绩!”
所有人都跳起身来,放声欢呼,大地随之震颤起来,鼓声如雷鸣般轰轰作响。“嘿-呀!嘿-呀!嘿-呀!嘿-呀!”
史蒂夫心中突然充满不祥的预感。“他们想让我做什么?”
“别担心,”雪先生答道,“我会想想办法。”
“那基德克里尔和虎克博士怎么办?如果他们说出实情,这一切不就搞砸了吗?”
雪先生摇摇头。“我已经催眠了他们的意识,让他们忘掉这一切。”
原来如此!刚才摆弄自己的竟是两具行尸走肉。史蒂夫还没来得及对这个消息做出反应,便被一大群变种人围在当中,他们一边欢笑一边呼喊,不停地上下跳跃。大家簇拥着他朝雪先生的茅屋走去,路边两侧早已挤满部落民众,落在后面的人纷纷跑到前头,争取再看一眼这位刚刚归来的云武士。史蒂夫从一排排狂热的面孔前走过,这些人眼睛闪闪发光、脸上充满渴望,男人、女人和孩子都在激动万分地呼喊着他的名字,一双双手伸过来触摸他的身体。史蒂夫估计,这些手的主人认为他拥有辟邪主的魔力,触摸过他之后,这些魔力便能传到他们身上。雪先生那两位沉默的大块头保镖基德克里尔和虎克博士不断推开挡道的人群。
史蒂夫竭力让自己适应这个新形势。命运转变得如此迅速,让他一时间不知所措。真蠢,他应当比别人更清楚才是,这些变种人的记忆有毛病,大概早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但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会有这么一场胜利凯旋。走进雪先生的茅屋时,史蒂夫心中响起一个低沉镇定的声音,提醒他要小心提防。
有什么事情不对头,情况发展得太快了。尽管布里克曼总是认为自己好运连连,但还没有愚蠢到自我欺骗的地步。他已经达到了第一个目的,但是,他本来不应该这么容易得手的。
最后一群庆祝者陆续散去,茅屋中稍微恢复了一些比较正式的气氛。那位长着一副可怕的水斗下巴的母狼武士,夜疯狂,同两名部落姐妹一起来到这里,把一只只小碟子摆在史蒂夫面前,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冷热食物。史蒂夫深表感谢,三位母狼跪着退了出去,以表示她们恭顺的虔诚。可是当夜疯狂放下门帘的时候,却向史蒂夫投过热情奔放的一瞥,其中含义不言自明。如果把吸引力从一到十分为十级,夜疯狂恐怕只能列在零位。但即便如此,她坚持不懈的精神还是应当得到满分。
史蒂夫朝雪先生转过脸,看到了他促狭的笑容,便说道:“您不是说没人记得我吗?”
雪先生一边吃东西一边说:“有些人的记忆力比别人好些。”
史蒂夫疑心他是不是又在暗示清水。他产生了强烈的怀疑,不知道雪先生是否正在玩弄他那套旁敲侧击的狡猾把戏。他们迟早会谈到她的,在此之前,史蒂夫已经在心中把这次谈话预演了无数遍,但现在他们真正面对面的时候,他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一直盼着能看见清水,可是到目前为止,他得到的全是失望。举行仪式的时候,卡迪拉克本该守在雪先生身边,但他也始终没有出现。或许那位年轻的字匠发现了他同清水之间的事,因而不愿意见他。最好别操之过急,顺其自然,先同雪先生谈谈吧。史蒂夫端起一只小碟,里面是薄薄的肉片,浇着香辣浓汁。香味钻进他的鼻孔,唤起了他的回忆,他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
雪先生盘腿坐在席子另一端,仔细审视着云武士。布里克曼尽力装出轻松的表情,但这一套对老字匠毫无用处。年轻人内心的骚动早已从目光中反映出来,对方头脑中的困惑简直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雪先生之前没说假话,卡迪拉克确实从石头中看到了云武士的归来,但他却没想到布里克曼会在围捕逃出地下洞穴的红皮注释2时出现。幸好雪先生设法隐藏起了自己的惊讶,所以布里克曼还以为他们正在那里等他。这一点进一步提高了雪先生的声望,证实了他无所不知的本领,从而让布里克曼在心理上处于劣势。既然如此,何必让他明白呢?这个年轻人不久便会恢复他那狡猾的本性。
布里克曼天生是个骗子,这一点,雪先生早就看得一清二楚。其他人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让他从一出生便生活在谎言之中。他真实的自我是可以恢复的,但不会缘于外部的力量。只有布里克曼自己才能剥去包裹着他的一层层诡计和欺骗,这个自我探索的过程已经开始,而清水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雪先生能感觉到,云武士的头脑已经敞开。但在很多方面,让所有沙穴人深受其害的蒙昧同样也在束缚着他。
总有一天,罩在他心灵之眼上的黑暗会被驱散,就在那一天,沉睡在云武士体内的力量将被唤醒,这就是雪先生从天音中得到的启示。但有一点还不清楚:这种力量究竟是来自光明之子的神圣礼物,还是来自深渊众生的险恶馈赠?卡迪拉克预言布里克曼将会回来,死亡暗藏在他的身影之中,而他将在一条血河上将清水带走。好吧,也只能顺其自然了。命运之轮在转动,在很久之前,人们就预见到了浩劫。同整个平原人的命运相比,穆卡尔部蓉的存亡并不重要。而雪先生自己,按照卡迪拉克的预言,他只有几个月好活了,但这同样算不了什么。如果这就是辟邪主的意愿,这一切都终将实现,他和部落其他人的灵魂将回归高庭,而斗争仍将继续下去。
对雪先生来讲,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他祈求上苍,希望自己在前往高庭之前能够找到答案。天音曾对他说,云武士注定将成为他的臣民的领导者。但他究竟站在哪一边?他会领导哪一边的臣民?他是辟邪主吗——还是辟邪主那个代表黑暗的双胞兄弟,死亡使者?后者是混沌之君五角大佬的孽种,在争夺蓝天世界的最后一战中,那个敌人将会再一次向平原族施展他那强大可怖的力量吗?
 
二人吃完之后,雪先生掏出他的彩虹草烟袋,装满烟斗,用一根灯草芯将火石的火引来点着了它。史蒂夫看着他把烟雾吸入肺中,然后从他伸过来的手中接过烟斗。
“说吧,出了什么事?”
问得好。史蒂夫原想把告诉马隆的那个故事原样照搬给雪先生,但由于后来自己同乔迪和凯尔索一起被俘,他只能仓促中对故事进行一番调整,让它符合自己的新遭际。他已置身此地,通过某种仪式重新为人们接受。他意识到,哪怕再撒一句谎,都会彻底毁掉他们之间残存的友谊。单凭这一点,他就必须处处在意,小心提防,最重要的是,要让别人看到他没有隐瞒任何事情。要想重获别人的信任,只能说出事实。
或是对事实的逼真描摹。
史蒂夫深深吸了一口烟斗,准备一吐为快,这个决定让他轻松了许多。他讨厌那种内心的骚乱,讨厌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每当犹豫不决的阴暗时刻,他便心神不安。他喜欢把事情解决得干净利落,而彩虹草的魔力让一切都变得更简单了。“我辜负了您,长者。”
雪先生接过烟斗吸了一口,“说来听听。”
史蒂夫开始坦白:在咬箭杆的仪式上,他第一眼看到清水便生出了一种无法抗拒的欲望,想将她据为己有,这种欲望占据了他的内心;当她在别人的陪伴下走过营地时,二人偷偷交换目光;当雪先生和卡迪拉克外出时,她来到他的茅屋,同他度过了那个要命的夜晚;他无法抗拒爱情的魅力,也不顾潜在的危险,违背了自己对雪先生的承诺,辜负了部落的信任,也背叛了卡迪拉克的友谊;他感到无法面对自己行为的后果,为了保全清水,不让她分担自己的耻辱,他在绝望中孤注一掷,决定逃走。
雪先生静静地听着,偶尔严肃地点点头。史蒂夫讲述了自己同摩托头、黑顶和钢眼的搏斗,驾驶蓝鸟南飞时危险的航程,最后到达了普韦布洛监控站,被捕后戴上镣铐被送回联邦,面对审查员的审讯,被放逐到字母级楼层,他的妹妹萝兹被当作人质,联邦以此为要挟,逼他说出曾发誓保守的秘密。
史蒂夫承认,自己的行为是严重的双重背叛。首先,他屈服于自己对清水的欲望,后来又在审讯中被逼问出了事实。这简直……不可饶恕。
“没错,”雪先生沉思着说道,眼睛闪闪发光,“你有胆量回来,真让我吃惊。”
“我没有选择,长者。去年我从您的口中得知许多事情,我的命运已经同平原人连在了一起,我的生死也都在您的掌握之中。”
“或许如此吧……”
接下来,史蒂夫讲述了自己如何出乎意料地被带出字母级楼层,而后又有人给他一个机会,只要成为一名联邦的秘密特工,就可以恢复以前的地位。
“你接受了……”
“要想逃出来,那是唯一的机会。”史蒂夫答道,“我想回到这里,再次见到清水。”
“即使你的旅行以死亡告终也在所不惜……”
史蒂夫做了个听天由命的姿势,答道:“我是个寻道民。在地面世界,我们每呼吸一次都是在损害自己的生命。如果拒绝卡尔斯托姆的提议,我早就被枪决了,现在这个办法至少可以让我在死前还能望到天空。”
“你的主人想让你做什么?”
史蒂夫犹豫片刻,这才说道:“他们想让我找到您,重新赢得您的信任,然后将您、卡迪拉克和清水诱入一个陷阱。计划是要把您活着带回联邦。”
“为什么?”
“目睹了您对贵妇号施展的手段之后,他们惧怕您的魔法。你们三个凝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已经成了联邦的眼中钉。他们担心,在您的领导下,穆卡尔人会同其他部落联合在一起。”
“但领导部落的人并不是我,我们的首领是滚石。”
“名义上如此而已,”史蒂夫答道,“您是这些人的智囊。我留意过卡迪拉克。我知道部落是如何运作的,第一家族也知道。他们还知道字匠、召唤师和伟力宏环,他们什么都知道,甚至知道辟邪主预言。”
雪先生微微一笑,“但他们相信吗?”
“是的,他们很久以前就听说过它了。”
“他们为什么选中了你?”
史蒂夫耸耸肩,“只有我才能认出您,也只有我才有机会接近您。”
“当然,确实如此……但如果这个绑架我们的计划失败了怎么办?”
“他们要我把你们全部杀死。”
卡尔斯托姆称之为“从方程式里去掉他们”。
雪先生微微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些事。告诉我,你是要单枪匹马完成这个任务吗?”
“不。”史蒂夫拔出那柄做过手脚的匕首,放在二人之间的席子上,小心翼翼地让刀柄朝向老字匠,“外面某个地方有一支八人小组正等待我的消息。这把匕首的刀柄里暗藏着一个装置,我可以用它来联系他们。”
雪先生拿起匕首,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一番,惊奇地摇摇头。
“我听说,你们的人精通精技的秘密。”他把匕首交还给史蒂夫,“真不知道他们还能搞出什么花样。”
“您想知道它是如何工作的吗?”
“你想使用它吗?”雪先生反问道。
“除非您希望我使用它。”史蒂夫将匕首插进绑在腿上的刀鞘。
老字匠仔细打量着他,“那么——这是否意味着,你准备背叛你的主人?”
“老人家,我不是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您了吗?”
“你告诉了我很多事,”雪先生答道,“但说是说,做是做,你有杀死你的同类的决心吗?还有,你的妹妹怎么办?”
“不必担心,我没有忘记。她是个大问题,但我不得不冒这个风险。我认为她会没事的,杀害了她,他们就再也不能控制我了。”史蒂夫耸耸肩,“最后时刻总会来的,到那时,我必须选择站在哪一边。”
“幸好我没有这样的问题。”雪先生说,“但对你这样的人来说,嗯……下决心肯定很难。”
史蒂夫耸耸肩。“来到这里之后,我有种异样的感觉,但我说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回到地下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正在被活埋掉。从出生的那天起,人们就教导我将你们视为敌人,视为低人一等的生物,必须从大地上彻底消灭。而您和卡迪拉克教会了我从另外一个角度看问题,用另外一种方式去理解事物。回到联邦以后,我试图告诉他们这些事,但他们置之不理。他们说我的脑子坏掉了,所以才把我打发到字母级楼层。这是一种惩罚,因为我胆敢提议让寻道民和变种人共同享有蓝天世界。”
老字匠又吸进一口烟,沉醉地闭上双眼,“你能说出这样的话,确实很勇敢。但你错了。让平原人和沙穴人呼吸同一种空气,这根本不可能。我们以前就说过,你的那些主人都是五角大佬的奴仆,他们的祖先发动了千阳之战,让这个世界浸泡在鲜血之中,让旧纪元走向终结。作为惩罚,他们注定蜷缩在地下,在那里苟延残喘,直到时光之河枯竭。”
“这种想法太疯狂了,”史蒂夫暧昧地提出反驳,“您和他们一样,既盲目又顽固。总会有办法让大家达成一项交易的。”
他本来应该说“妥协”,但在寻道民的语汇里没有这个词。
雪先生摇摇头。“决不可能,布里克曼。”对于变种人来说,这个词同样随着旧纪元一起烟消云散了。
“但您给了我一个机会。那么,其他和我有着同样感受的人该怎么办?比方说,被你们抓到的那些反叛者。”
老字匠冷冷一笑,半闭着眼睛答道:“你为什么要在乎他们的下场呢?他们把你和一具尸体绑在一起,丢下你等死。”
史蒂夫放下烟斗,抬起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头顶,让自己稳住心神,仔细琢磨这句完全出乎意料的答话。“等等,等等……您是说,您看到他们那样对我,却袖手旁观?您任由我被绑了整整两天,却坐在一旁无动于衷?克里斯托夫·哥伦布在上!您怎么能这样——?”
“不!你等等!”雪先生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别急。我当时在好几英里之外。”他拿回烟斗,“是别人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我。但不管怎么说,你有什么可抱怨的呢?那姑娘给你留下了一把匕首,等我赶到的时候,你已经顺利脱身,正在同新朋友们四处逃窜呢。布里克曼,你倒是一点时间也没浪费,立即交上了新朋友。你对他们讲了个什么故事?”
史蒂夫努力集中精力。一分钟前,他已经决定告诉雪先生,自己已经成了一名真正的破闸好汉,加入了好汉们的团伙。打住!“呃……他们改变了主意,不想杀我了。同他们待在一起是我唯一的选择,只有这样我才能保住性命。我打算一有机会就逃出来。”他笑了,“没想到你们会先来找我。”
这次轮到雪先生耸了耸肩,“我说过,卡迪拉克已经在石头中看到了。”
史蒂夫拿起烟斗,又抽了一口,“他还看到了别的什么?”
“哦……很多事。”
“比方说——?”
“比方说,你会回来找清水。不过……”雪先生接过烟斗深吸了一口,“……恐怕你要失望了。”
史蒂夫飞快地眨动着眼睛,努力克制一阵突然袭来的睡意,“您的意思是?”
“清水不在这儿,卡迪拉克也不在。他们飞往伯-利恒了。”
史蒂夫感到自己的肠胃变成了一块石头,“飞……?”
“没错,飞去的。你把那架蓝鸟带走之后,卡迪拉克用其他残片造出了另一架飞机。我们事先把那些残片藏了起来,没有让你发现。”
“可——可是,他怎么会造飞机呢?”
“怎么会?”雪先生笑了,“你造飞机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嘛!再说,工作的时候,你还允许他向你请教。要知道,有些字匠——我遗憾,我自己不是其中之一——拥有某种特殊的天赋,能够吸取和传递知识。只要你让他有机会接触你的头脑,他便能将你的所有知识据为己有。”
“我不信。”史蒂夫说道,声音好像发自体外。他晃晃身体,极力摆脱彩虹草带来的那种惬意的麻木感。
“反正这是事实。”雪先生回答道,“很遗憾你没有亲眼看到。它上面还装有一只引擎,配着双人座位。我不得不说,那玩意儿让我大吃一惊。我敢肯定,铁大师们也会大为赞赏。”
这不可能是真的,史蒂夫对自己说。这都是彩虹草在作怪。我心里明白,这不会是真的。怎么会……“但他们力什么要去找铁大师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
雪先生双手一摊,“这是交易的一部分。我们同意交付一架箭头,把飞行的秘密告诉他们,作为回报,铁大师答应给我们新式的长尖铁。有了这种武器,我们能让篷车队瘫痪。”他向前俯过身,拍了拍史蒂夫的膝盖,“这一切全要归功于你。”
史蒂夫心里沉甸甸的,越来越沉。他想起卡尔斯托姆谈到他教会卡迪拉克飞行时所说的话。如果第一家族发现卡迪拉克将该死的飞行技术全部传授给了铁大师,那么,他布里克曼就实实在在地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们是什么时候,呃——走的?”
“去年,白死季到来之前。”
史蒂夫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沫。他看得出来,雪先生得意洋洋。狡猾的老东西……已经六个月了……“他们还会回来吗?”
“是的。当轮船从大河驶来时,他们就会回来。”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个半的月亮圆缺期之后。”
六个星期。这么长时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雪先生不怀好意地一笑,“你觉得自己等得了这么长时间吗?”
“如果有必要,我会永远等下去。”史蒂夫说,“她,呃——他们好吗?”
“我相信他们很好,没问题。”实际上,雪先生并不知道,但他感到,现在的布里克曼很需要一点小小的安慰。
“谢谢您告诉我这个。”史蒂夫低声说。清水离去的消息仍在他的头脑中纠缠不清,而她离去的方式又让他生出数不尽的猜测和疑虑。
“你也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我。”
“我希望告诉您,也需要告诉您。”
雪先生微微颔首,“你的诚实让我非常赞赏。作为回报,我必须告诉你一些事。你至今仍旧不相信的天音赐予我能力,让我了解了许多事情。然而,智慧并不能弥补我们天生的缺陷,它只能照亮我们的路程。”他耸耸肩,“我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是的,有些时候,我会愚蠢地成为自负的牺牲品,但是……我不会被轻易骗过”
“我不是要骗——”
雪先生抬起手,“听我讲完。我早已知道你和清水之间的关系,我明白,你们两个人都有同样的感受,怀有同样的期望。其实你应当想到,你们的事是我促成的。”
史蒂夫瞪圆了眼睛,“您——?”
“是的,我对这一切了如指掌。我也曾警告过你,让你回避。”雪先生说,“情况在改变,造化弄人。我只是按照天音的指示行事,我们每个人都只能听天由命。但如果能对你有所帮助的话,我愿意告诉你——不过你决不能告诉别人——以前我自己也遇到过类似的事,爱上一个不能与她长相厮守的人。这种感觉就像一把炽热的刀子,搅动着五脏六腑。我能理解,请相信我。但这种事是很危险的,你要小心,但不必感到羞愧。要珍惜眼前的每一刻,良辰易逝,可遇而不可求。这是命中注定,是辟邪主的意愿让你们相爱。”
过了很久,史蒂夫才提出下一个问题,“呃,卡迪拉克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的。”
“他能理解吗?”
雪先生沮丧地做了个苦脸,“他最终会明白的。”
史蒂夫双手合十,深深一躬,“您的话,我视若珍宝,长者。”
雪先生用同样的姿势作答,“你能这样做便是明智。我只想强调一点,忠告就像智慧,是一件难得的礼物,很少会一再奉送给你。”他把烟斗递给史蒂夫,“谈得不少了,让我们神游天堂吧。”
史蒂夫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好几次。
雪先生看着云武士的身体明显地放松下来,很明显,他的意识正在自由飘升。这就对了,布里克曼,尽情享受吧。而且要做好准备,惊心动魄的事情还在后面。我有一种预感,你今后的旅途仍会坎坷艰难……
 
南方地平线上,高高的夜空中,来自卡尔斯托姆个人直属空军部队的两架天驰机正在来回飞行。两架飞机相隔一百英里,顺着积满云团的空中走廊不停穿梭。高赛向卡尔斯托姆报告,哑火和其他三十二名反叛者已经成为变种人的俘虏。在那以后的几个小时里,另外的飞行员一直在执行着同样的飞行任务。他们的耐心终于得到了回报,机上的无线电装置拾取到了他们一直等待的信号。信号由两组密码构成,以大大加快的速度重复了好几遍。几秒钟后,机上的电脑便为每一名飞行员计算出了信号的坐标,让他们能够精准地确定它的位置。
当史蒂夫同雪先生谈话时,他将刀背反向插入鞘中,这样便让刀身顶住一只压力垫,激活了内藏的发报机。他与老字匠交谈的同时,那个装置自动发射出了他的呼叫信号和一组暗语,告诉卡尔斯托姆,他已经成功地同穆卡尔部落取得了接触。
史蒂夫没有任何背叛他人的感觉。他已经将自己的任务告诉了雪先生,谈话中,他说的全是真心话。他的确对联邦有一种排斥感,他的确渴望见到清水,而且感到自己同雪先生之间又恢复了旧日的关系。但老字匠说得没错,他的戚妹确实是个问题,他不能丢下她不管。他不得不发送那个卡尔斯托姆等待多时的消息,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萝兹能够活下来。他只能玩弄这个双重把戏,直到他找出一条万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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