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召唤亡灵
我惊得下巴都掉了。墙上的钟滴答走着,数着我用了多久才把嘴合上。我努力挤出一个回应:“我感觉这有点不敬吧,索普小姐,但如果你能把她召唤回来问话,那你为什么还要——”
我指了指那被床单盖着的尸体。
罗宾歪着头,“我以为你要的是正式且可接受的证据。我之前查清单,没看到死者的证词啊。”
“我们必须确定她是怎么死的,”迈尔斯说,“如果她的心脏有先天缺陷,大脑或肺里有血块,那么我们就不作谋杀案调查了,只会觉得她运气太差了。”
“尸检还是必要的,”罗宾说,“实话说,我本来没想着让你们知道我的能力的。”
“你的能力是什么?”
“我是个亡灵歌者,”罗宾说,“亡灵出现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有这能力。我这辈子都有魔力,所以我必须学会掩饰我对铜的厌恶。但我没有天赋,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我点了点头,“发现自己没有天赋肯定挺沮丧的。”
“也许我们可以待会儿再探讨那个话题。”罗宾说。
前几天,阿维娅告诉我,亡灵歌者是《巫术保护法案》生效后第一批被捕的巫师。他们的天赋是世代传承的。罗宾的家族里可能就有人被送进了精神疗养院。“当然。我很抱歉提起这件事。”我说。
“谢谢,”罗宾没戴手套,直接把手放在赛维蒂裸露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我能听见他们的声音,与他们交谈。我甚至应该能指挥亡灵,但我不会那样做。”
太平间里静悄悄的,只剩挂钟的滴答声。伴着秒针走动的声音,我和迈尔斯站着,身体偶尔换换重心,看着对方,等着看会发生什么事情。
罗宾睁开眼睛,“没理由啊。稍等一下。”
罗宾从她的罩衫下掏出两个盒式项链坠。她打开其中一个,用手指按了按里面的一小卷辫子,一个上了年纪的萨敏丹女人便出现在她面前,她穿着一件过时的束腰长袍,和其他灵魂一样全身透明。
“这是我的姑奶奶乔伊。”罗宾说。
我以前见过她。我第一次见罗宾的时候,乔伊就在王宫里迈尔斯那个套间里站岗。我转向她的姑奶奶,低下头致意。
“你好。”她向我回礼,一脸严肃的表情。
罗宾打开另一个挂坠盒,一个年轻的女人出现了,穿着三年前流行的及膝绲边连衣裙,“这是我的堂姐玛哈莉亚。”
“这也是你的中间名哎。”迈尔斯说。
“我们的名字都是我祖母取的。她在一个精神疗养院里去世了,”罗宾说,“监察官把祖母抓走的时候,我才七岁。”
我没猜错。我向玛哈莉亚的灵魂低头致意,她却高傲地扬起下巴,鼻子愤愤不平地吸着气。
“哎。我还以为是有什么东西干扰了魔法,比如说墙里可能有铜的成分,”罗宾说,“但实际上并不是因为这个。”
“或者你是只能召唤自己亲戚的亡灵?”迈尔斯提示道。
罗宾摇摇头,“我试过把屋大维·格林召回来了,他也不是我的亲戚。他把自己埋珍珠宝藏的位置告诉了我,我去找了,确实就是在他说的那里,”罗宾微微噘着嘴,接着说,“找到之后,他对着他的家族宣布杰赛敏·布朗是他的私生女,她有权获得一半的宝藏,然后我就在一片吵闹中离开了他们的家族住宅。他们可能现在还在为那事叫嚷呢。
“那按理说你是可以唤回她的灵魂,”我说,“而你召唤不了?”
“对。”罗宾说。
“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迈尔斯在座位上扭转身子看向我们,同时从衣服里拉出了一个烟袋。经过发酵和调味的烟叶散发出了强烈的熏香,混合着尸体和甲醛的味道,我才想起这里还有具尸体呢。
“灵魂会不会通过了——”
“通往安息之国的所有路都是封闭的。”我说。
迈尔斯像变戏法似的,卷了一根完美的、没有过滤嘴的香烟,“对,不可能是这样。”
罗宾瞪了他一眼,“你之前可是说想戒烟的啊。”
“我今天过得很糟糕,”迈尔斯说着,把他卷好的第一支烟递给了她,“格雷丝呢?”
一想到那具尸体,我就想吐,“我不能在这个房间里吸烟。”
迈尔斯扭头朝一扇黑漆门的方向看去,“这扇门外面就是殡葬马车的车道。”
“感谢神,”我说,“我们能出去吗?”
迈尔斯把他卷的第二根烟递给我,“等一下。还有一种可能。”
他抬起头。我知道,他说的是在他光环中闪耀的灵魂之冠。罗宾也看到了,她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赛维蒂的灵魂可能被束缚了?我还以为那必须得双方自愿才行呢。”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我说,“我见阿尔迪斯在珀西爵士行刑的时候束缚了他的灵魂。”
“真的吗?”迈尔斯说,“这就是它的来源。”
我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你能像隐藏你的光环那样隐藏巫师之印吗,索普小姐?”
罗宾叼着烟,“我不知道。我们不了解的魔法可太多了。但要我猜的话……”
迈尔斯又卷好了一根完美的烟,塞进了嘴里,领着我们走向出口。他在一根控制杆旁边停住了。他一拉杆子,黑漆门就开了,根本用不着碰它。他摇着轮椅出了门,来到一条白雪皑皑的车道上。
我们呼出的气在眼前化成了白雾。风把迈尔斯的头发吹得在耳边飘舞。我用双臂搂着自己的腰取暖,罗宾则拿出一个气体打火机,打着火,给自己点上了烟,再分别给迈尔斯和我点上了。
迈尔斯抽烟的方式和士兵的差不多:他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烟头,烟蒂则藏在手掌之下。他呼出一大口烟,自言自语道:“所以说她不可能去了安息之国,而是在自己不愿意的情况下被束缚住了。还有别的可能性吗?”
“我再去查查看,”罗宾说,“我家里藏了一些旧日记。我可以先去调查调查,再给你更多信息。”
“谢谢你,”我说,“你完全不必这么做。”
罗宾呼出一缕烟,“我一直很乐意给朋友帮忙。”
她指的是迈尔斯,当然不是我,但这无关紧要。“不知你对受害者有多少了解?”
“我知道她是兰尼尔的——等等。她的手镯呢,在哪?”
“我们当时搜遍了整个房间,但没找到。”我说。
罗宾点点头,好像她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那手镯可能很重要。”
“怎么个重要法?迈尔斯老是不给我解释这个。”
迈尔斯转动脖子,舒展着肌肉,“星辰手镯里面会有佩戴者五岁生日那天剪下来的一缕头发。兰尼尔的小孩子就是在这一天根据占卜兆相获得自己的名字的。”
我还是有点没听懂,“那手镯上有写赛维蒂的占卜兆相吗?”
“这个是保密的,”迈尔斯说,“但头发才是最重要的。你也知道,父亲总是要我们烧掉剪下来的头发和指甲,衣服要是沾了自己的血——”
“每四个周一次。”我说。
“这是因为它们是具有交感作用的联结物。”迈尔斯说,“有了头发,就能控制那个男人,或女人。如果有个巫师得到了赛维蒂的星辰手镯,那么套房的门有没有锁好,有没有人看守,也都无关紧要了。”
“我还是觉得,我们要和所有负责保护赛维蒂的卫兵,或者说了解套房情况的工作人员都聊聊。”
“好主意,”迈尔斯说,“我来给你记笔记。”
“我得走了,”罗宾说,“我还另外有约呢,要迟到了。需要我帮忙的话,迈尔斯——”
“我会给你写信的。”
罗宾弯下腰,搂着迈尔斯的肩膀。“我很快就回来,”她说道,接着转过身来,朝我致意,“汉斯莱总理。”
“索普小姐。”
我们互相点头道了别。她便转身回太平间去了,身后跟着她那两个幽灵般的亲戚。
警卫站离太平间不远。值班表显示,我们指派来监视赛维蒂的其中一名卫兵,之前是在王宫的大前厅担任检阅警卫。我们让他在一间无人使用的办公室里汇报工作。他穿着一套鲜红的哔叽面料的制服,制服上钉着两排黄铜纽扣;肩上披着一件洁白的披风,腰上还挂着一把军刀。
“萨德勒下士吗?感谢你的到来,”我说,“请坐。”
他站在我们面前,眼睛却完全避开了我们的视线,直直盯着塞弗林王储官方画像的摹本出神——塞弗林是女王卫队的挂名指挥官,“谢谢您,总理女士,但我应该站着。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我们派你来守卫我的套房,确保里面居住者的安全。萨德勒下士。我这里有份登记名册,上面说你负责看管这个房间的时候,除了女佣、我和迈尔斯之外,没有人进过这个房间。”
萨德勒下士咬紧牙关,咽了口唾沫,眼睛却依然盯着对面的墙,“是的,总理女士。”
迈尔斯把一只胳膊肘靠在轮椅的扶手上,怕我没有注意到萨德勒的神情,还给我使了个眼色。
“这情况真实无误吗?”我问道。
他犹豫了一下才回答,“我没有每个班次都轮一遍,不过,这情况是没错的,总理女士。”
“有没有人停下来问你,为什么要守着总理的套房?”迈尔斯问道。
“有的,先生,”这个卫兵回答道,“有仆人,别的卫兵。很多人都有问。”
“那你是怎么回答他们的?”我问道。
“我说的是‘我们有命令’,总理女士,”他依然盯着墙,直立的身体比之前更僵硬了,“但我们根本没跟他们提起过囚犯。”
“说说那个囚犯吧,”我说道,“她有没有尝试过和你交流?”
“她不会说艾兰国语,总理女士。”
“你怎么知道?”迈尔斯问。
他瞥了一眼迈尔斯,才回答道:“因为她有试着说服我们,给其他兰尼尔囚犯捎个口信,先生。我们拒绝了她。”
“你值班那会儿,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卫兵啊,”迈尔斯说,“如果非要猜一个嫌疑人,你会觉得谁最可能会帮她通风报信呢?”
萨德勒下士又咽了口唾沫,“她试图给我们送金子,先生。金手镯。”
“那些手镯上面有刻东西吗,或者有什么装饰吗?”
他皱起眉头,“有刻东西,总理女士。但我不记得那是什么图案了。”
“她不可能送的,”迈尔斯说,“不可能送那个星辰手镯的。”
“我还是比较同意你这个想法的,不过我们还是要调查一下,看看我们派遣的守卫自身是否有经济问题。”我对迈尔斯说道。此时的他已经拔开笔盖,准备做笔记了。
“是富勒列兵,总理女士,”萨德勒下士说,“他家里有个失忆的祖父。他们想拿个养老院的入住名额,可是过了很久都还没等到,请家庭护理的话还得花很多钱。”
“那他处境还挺艰难的,”迈尔斯说,“有人要求见囚犯吗?也就是你不想把他名字登记在册的那个人。可能那人是想把其他兰尼尔囚犯的回复带给她?”
萨德勒下士的目光突然转向了右边,“没有,先生。”
“如果这个人很重要呢?”我问道。萨德勒闭上了眼睛。他那原本挺拔的肩膀往下沉了一点儿。接着又紧紧地抿着嘴。
“你不用再履行那项职责的原因,你是知道的,”我说,“昨天我们把她带出来的时候,你也在场。”
他睁开眼睛,仍然盯着墙壁,不,应该说是盯着王储的画像,“我该回去工作了,总理女士。”
“萨德勒下士,”迈尔斯说,“现在是艾兰国的总理在提问你。”
“我们规定只能休息五分钟——
“如果来的人权力比我小,那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会保护你,”我说,“如果是这样,你肯定能告诉我是谁想进总理套房。你不说,剩下的选项就表明,来的是权力比我大的人,而你知道在他面前我也保护不了你。”
“总理女士——”
“女王来看囚犯了吧。或者是塞弗林王储。”
“总理女士,”萨德勒下士说,“求求您了。”
迈尔斯瞥了我一眼,“是塞弗林王子。”
“你确定?”
迈尔斯点点头,“康斯坦丁娜女王不会一个人来——她肯定会带上警卫队长的。而且她也不必要求警卫把她来过这件事当做秘密的。”
萨德勒下士舔了舔嘴唇。他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不过他并没有试图否认我们的推测。
“谢谢你,下士。你可以走了。”
他那颤抖的手按下了门把手,开门出去了。迈尔斯和我默默地坐着,听着他离开时那有节奏的脚步声。
“为什么塞弗林王子会想要赛维蒂的命?”迈尔斯问道,“他不是正准备满足她的要求吗?”
“他早就说过想答应赛维蒂了,”我伸手拿过值班表,浏览了一下,“那天我见到女王的时候,塞弗林是和她在一起的。”
“是在我估算的死亡时间前一小时吗?”
我从值班表上抬起头来,“有没有可能是前两小时?在你估算的赛维蒂死亡时间的前一个小时里,萨德勒下士就已经报告说他们来了。”
“洗澡水,”迈尔斯说,“塞弗林说那缸水还很热。”
我闭上眼睛,回忆着在浴室里搜查时的情景,“我没有亲自检查一遍。但如果是他杀了赛维蒂,然后在浴缸里灌满热气腾腾的水,接着又去关掉滴水的水龙头——”
“他的指纹就会留在浴室里了,”迈尔斯说。
“我们不是在认真地考虑这个可能性吧,啊?”我问道,“我们不会真的认为——”
“他不是唯一的嫌疑人,”迈尔斯说,“只是第一个嫌疑人。”
嫌疑人。一个王储,竟然成了嫌疑人。我胆战心惊地呼了口气,“他不是法师。他能这样一下子杀了赛维蒂,肯定会留下什么证据的。”
“赛维蒂可能是被一个橡皮袋闷死的。他可以让她的尸体倒在地上,然后把浴缸里的水灌满,对我们判断赛维蒂的死亡时间造成干扰。这是有可能的。”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从中又能得到什么?”
“即使他招了,我们又怎么可能追究他的责任呢?”迈尔斯问道,“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一点。”
“赛维蒂应该是想试着给兰尼尔代表团的其中一人捎个信,”我说,“她不是法师,但他们那些星辰祭司全都是法师。如果她给卫兵送手镯并不是为了贿赂他们,而是想把那只星辰手镯转交给代表团里的某个人呢?”
听完我的这个想法,迈尔斯反复思考了很久,最后惋惜地摇了摇头,“可能吧。那些法师可以让手镯持有者所爱的人确定,这个手镯持有者是死是活。如果她有爱人或者——她的父亲。”
“尼卡尼斯,”我说,“她是把手镯给了父亲,让他知道她没事吗?我们必须审审他。”
“你没时间了,”迈尔斯说,“你得先回家换衣服,再回来参加舞会。”
“该死。没时间审他了。”但是我的舞会礼服还在家里呢。我回来的时候,阿维娅就会来找我了。
我会把她介绍给半神国人——介绍给艾菲女大公——也许我和她可以找个时间一起喝一杯,谈论一些丑闻或秘密以外的事情。也许我能逗她笑。也许我们可以找一个晚上,一个小时,甚至是一分钟,能让她放下采访工作,回归到阿维娅这个身份;也能让我脱下总理长袍,回归到格雷丝这个身份,同时把我们的姓氏带来的一切负担抛到九霄云外。
“格雷丝,”迈尔斯说,“那你打算去哪儿?”
我摇摇头,“我刚在想别的事情。”
“那你肯定是在想什么好事。不管怎么说,我们先走吧。我答应了崔斯坦,等他回来我就陪他睡个午觉。”
“睡午觉,”我大笑起来,“那肯定能睡得很香。”
“这一切都结束之后肯定能睡个好觉。”迈尔斯说道。他把我们的笔记和值班表的复印件收了起来,领着我出了警卫办公室,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回到王宫,我和他在大使厢房门前分别了,随后便穿过走廊,来到政府大楼外,等着威廉和乔治驾雪橇来接我。我今晚就能见到阿维娅了,不知道她会不会穿那套红色的礼服出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