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夜幕,正降临》
我回到了汉斯莱府。在舞会开始前,我在这儿待的每一秒,都被伊迪丝掐着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休息,做最后一步的美容护理,以及吃一顿精心烹制的饭菜(这桌饭菜挺丰盛的,但还没奢侈到吃山珍海味的地步)。我穿着雪白的礼服,上面点缀着闪闪发光的水晶珠子;脖子和耳朵上都戴着镶了银边的钻石和珍珠;肩上则披着一件长到脚踝的雪貂皮斗篷。她看着我身着这套服饰走下金色的橡木楼梯,完全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她这次真是超水平发挥了。我全身上下每个细节都很完美:每走一步,闪闪发光的裙摆下就会露出一双银色的舞鞋。我的指甲也经过了一番修饰,指甲盖涂上了漆白色的指甲油,指甲尖的位置则用银色的指甲油仔细描了边,身上还喷了白兰花味的香水,走起路来都仿佛沐浴在一片清香中。脖子上围着的白色皮草软软的,很是舒服。威廉扶着我上了雪橇,我们便乘着星光,朝王宫飞驰而去。
到了王宫门口,我把安检标签塞进了我那双轻薄白手套的内衬隐形小袋里,随即踏上紫罗兰色的活动地毯,走向蒙特罗斯宫里最大的舞厅。这里的音乐越来越响,三拍子舞曲在召唤我。我和阿维娅,能把那些宾客挑逗性的眼神和臆测抛到脑后,一起跳舞吗?
走到舞厅入口,便已是一片热闹——旋转着的舞者在女王的台前嬉闹着,女王则在和埃尔辛·佩尔弗雷玩战略游戏,两人一心都想着赢下这场战斗。台下,地主们和百大家族的人站在一起,他们注视着这一大群身材魁梧、看起来有点古怪的半神国人。和我们这些尘世东道主朴实无华的装扮相比,这群半神国人的装束奢华无比,简直像珠宝般耀眼。
眼前的场景,让我想起了国王学院举办的舞会:所有的女孩都在舞厅的一侧徘徊,因此男孩们要想试着接近她们,就像是在挑战自我。舞池里唯一的半神国人是崔斯坦,他轻声嬉笑着,和迈尔斯学习着舞会舞蹈的基本步法。塞弗林王储也在给艾菲女大公教同样的内容。
这里没钟,我也没戴手表。艾兰国的舞会没什么时间观念,女王退场之后,乐手们才会停止演奏,以此告诉所有人可以自由离开了。这是我们舞会上唯一有用的措施。
不对,还有另一个,那就是在穿过人群的时候,我会悄悄地留意别人向我投来的眼神。人们经常会把好奇的目光集中到舞厅内某个人身上,有时脸上还会挂着期待的微笑,等不及地想看烟花。
所以消息已经传开了是吗?我拦下一名服务员,从她的托盘里拿了个广口浅底杯,里面装着气泡酒。我选了个位置站定了——这里能让看我的人更好地欣赏我,同时我又能看着哥哥和朋友跳舞。我喝起酒来,酒里的泡泡轻吻着我的鼻子。
背后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不到三秒,雷蒙德就出现在我面前了。他穿着素净的黑白晚礼服,朝我微笑——或者说,至少他有努力挤出点笑容。
“格雷丝,”他说,“赶紧选出新内阁有多重要,这一点,我还以为我们都清楚了呢。”
“我们搞清楚这个了吗?”我问,“我是觉得要等所有人都充分考虑过这些事情之后再做决定才对吧。”
雷蒙德冷笑了一声。他在笑我不自量力,竟敢和他这么一个影响力巨大的人物对抗,“这么拖延,你可真够蠢的。我还以为你想好好领导我们呢。”
我呷了一口美酒,“你给的名单也太荒谬了吧,雷。我知道你父亲没有好好教你怎么精明地作出政治决策,但我本来还以为你会比你选的那些人聪明点儿呢。”
“所以你以为你选的人就能帮你拉拢其他隐巫者了?你以为只要在女王耳边吹吹风就能动摇他们的地位了吗?”
他就没留意到在场的人对我们这边的争吵很感兴趣吗?我没回答他,而是含上了满满一口“凡尼尔寡妇的鹿谷”牌气泡酒,泡泡在口腔里停驻,嘴里满是浓郁的花香,细品便能尝到不同层次的口味,就像日落时分水面的倒影般变幻不定。
最后,我还是朝他笑了笑,回答道:“我可没这么想过,亲爱的。我考虑过你的名单,你的一些人选也在我的推荐之列——当然,那些没脑子的我可不会考虑。”
“我明白了,”雷蒙德假惺惺地、装作很失望地看了我一眼,“我想我们干脆直接发起不信任投票吧,下星期就举行选举。”
我差点笑出声,“有件事应该没人告诉你。你所有那些朋友,所有那些崇拜者,都没有一个人和你说起过这个吧。”
他瞪着我,“恐怕你喝得太多了。”
“雷蒙德,仔细听好了,这很重要,”我身子稍稍前倾,像是要给他说什么秘密似的,“我昨天把布莱克房地产公司的股份都提现了。”
他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我给了他一点时间,让他回忆回忆,我和他订婚之后,我父亲在他的公司买了多少股份。过了一会儿,我又给了他几分钟,再让他回忆回忆,我可已经接过父亲的衣钵,成了他们公司的董事。
最后,我开口了:“我那天去得太晚了,没能联系上艾兰国皇家交易中心的过户代理人,但我自己的代理人等到初日交易中心开放的时候就会帮我去办手续。”
他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唾沫,“格雷丝。你不能这么做。”
“我不能这么做?那些股权证书都是我的,我有权决定它们是值得保留呢——还是不值得。”我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打量着所有注视着我们的人,他们离得太远,听不见我们说话。只见理查德·普尔对我咧嘴一笑,举起酒杯表示敬意。
雷蒙德·布莱克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点,而这个点是普遍存在的:
每个人都喜欢看有权有势的人跌落神坛。即使是精英阶层,也对正义得到伸张或大仇得报所带来的戏剧效果毫无抵抗力。
蜡纸做的小卡片在空中飘舞,旋转着落下来。“我一如既往地欢迎你提建议,但最后我必须冷静、谨慎、明智地为政府指引方向。最终做决定的是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说。
他的脸上满是仇恨。他点了点头,把下巴用力一抬。
我也点了点头,平静地喝了一口酒,“我明早会和我的经纪人谈谈。”
他张开嘴,嘴角扭曲,苦笑着,“趁你还来得及,好好享受吧,格雷丝爵士。”
一位服务员端着满满一托盘加了蜂蜜的云杉啤酒路过。我拿过一杯,把它递给了我的敌人,“拿着吧。你看起来想喝一杯。”
我走开了,心里却并没有幸灾乐祸。可不能显得粗野无礼。但当我从那个有利位置准备走向下一个时,我感觉自己有七尺高,扫视着人群,寻找着那个穿着深红色裙装的倩影——我努力说服自己,会看到她的。
一个穿着正式黑白西服的年轻人站在舞厅入口处。他迟到了。他把邀请函交给了接待人员,然后举起了他的——不对。我看见了那涂着口红的嘴唇,一头漆黑的短发丝滑柔亮,包在那人饱满的颧骨上。我凝视着这个人。
是阿维娅·杰赛普来了。她打着全套的白色领带,黑西服剪裁得当,很贴合她的身材,样子和《夜幕,正降临》那部电影中的多里安·索尔特差不多。她是个轰动一时的人物,美得惊人。我放下杯子,穿过舞厅,除了走近一点,什么也做不了。
她俯下身来,轻轻呼出的暖意在我的肌肤上游走。
“对不起,我迟到了。”
每个人都盯着我们看,但这都无关紧要。“不一起跳支舞的话,我会很遗憾的。”她说。
接着她眨了眨眼睛,领着我往舞池走去。人们纷纷转过头来,目光追随着我们的身影。
这会儿是舞曲的序章,想跳舞的人可以用这点时间进入或离开舞池。我们在舞池里找了个位置。阿维娅把手放在了我的腰上,仿佛一直是她在领着我跳舞。估计她可以像这样跳上个一百遍吧,可她这么勇敢地和一个女人面对面站着,引导着她的舞伴用交叉步跳双人舞,还转着一个个高难度的圈,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笛手从乐手席上站起来,指挥着舞曲的第一段变拍。阿维娅迈着轻盈的步子,手指轻轻地放在我的腰上,用信任和她眼中的光引导着我。我们跳得非常开心。音乐都进入下一段了,可我们连舞池的四分之一都没转完。阿维娅便一下把我转了出去,又踮起脚尖,让摇摇晃晃的我回到她的怀抱。
“你跳得很好啊。”她说。
我跳得好吗?“是你带得好。”
“那也得你肯让我带才能跳得这么好嘛。”
经过王座时,我们换成了旋转式的舞步。要是我这时分神去想自己在做什么,那转起来复杂的舞步肯定能把我绊个跟头。转到第四个圈,我们便停下来调整节奏,适应音乐慢下来的拍子。
我们旋转,她的头发也随着身体的转向绽开了;我们走舞步,她的头发又恢复到原状;音乐响起,她的头发服帖地贴在脸颊上,弯曲着。她把我捧在手里,放在眼里——我的眼里也只有她,陶醉在她灿烂的微笑里。
我应该和她对话,和她轻松愉快地聊天,可在她面前,我就像着了魔似的,错失了聊天的机会。我便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评论她。“你看起来太棒了,就像从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
她微笑着喃喃低语,声音低得我不得不看着她的嘴唇以确保我没听错,“我借来的西装。这是尼克·埃利奥特的。”
我惊呆了,但还是努力让自己站稳了,“他是你的朋友吗?”
“我很高兴,你没有假装对他的死一无所知。”此时,乐手吹响了笛子。这旋律大家都熟悉得都能哼上几段,我们便跳起舞,每个舞步都没弄错。“到最后我还是没有理解他。我后悔了。多希望我能未卜先知啊。”她说。
神哪!我们会面时的所有情形都在我的脑海中激荡着。她问的所有问题,她摆在我面前的所有调查——她都在追随尼克的脚步,追寻他被杀害的原因。她并不是在寻找霜之月一号发生的事件之间的联系,因为她早就知道了。
她打破了我的沉默:“我多希望你和他们不一样。多希望你是清白的。我真傻,竟然还以为你和你父亲不是同一个模子出来的。”
“我不是。”
“真的吗?”她给我来了个开式推转,然后又用流畅的动作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我,不愧是个经验丰富的领舞,“你为了制造以太能量,逼着巫师们做的那些事儿,我都知道。”
“尼克的手稿,”我说,“你拿到了。”
她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她的目光也从未离开过我,“尼克发现了这一切,还打算出版这些稿件。”
她问的所有问题都是有目的的。她想让我承认所做的一切。她早就想和我合作了,希望得到我的配合,但她想要的不可能实现。“阿维娅。你不能这么做。求你了,如果你把这事曝光出去——”
“我想应该不用你告诉,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的女士,”她的舞步每一步都走得很准,根本不会让我绊倒,“巫师在精神疗养院里干的事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电灯开始没法用的那天。”
“为什么电灯会没法用?”她问道,“我想听你说。”
“因为我——”我话还没说完,就又该转圈了。她温柔地握着我的一只手。我伸出另一只手在空中画出了一道弧线,把自己拉回她的怀抱。“我们摧毁了那个东西。我,迈尔斯和崔斯坦。然后半神国人来了,救了迈尔斯的命。”
这让她大吃一惊,脸上的微笑也挂不住了,“是你打破的?不是半神国人?为什么?”
“你知道那是什么,”我低声说,“我们怎么能允许它存在呢?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她没吭声。是在想什么吗?她必须理解。必须!
“我发誓,阿维娅。我一开始真的不知道。可我知道那是什么之后,我决不能允许它存在。我不能。”
她的嘴角往后缩,脸绷得紧紧的。她在和我的决定作斗争。“但你在试图掩盖发生过的事实。巫师们仍未重获自由,还有死者的灵魂却都跑出来了。明天的《午后要闻》一发行,你为掩盖真相所作出的努力就通通白费了。”
音乐的节奏又加快了,这最后的部分快得令人窒息。阿维娅带着我用盘旋步转了几个圈。音乐来到最后的和弦时,我们停了下来。她一只手放在胸口,朝我鞠了一躬,然后抬起头,两颊涨得通红。
“谢谢你和我跳舞,总理。”
她把我领到舞池镶木地板的边缘后就离开了,只留我一个人站在那里。
阿维娅明明彬彬有礼地把我从舞池里领了出来,可我还是感觉她仿佛给了我一记耳光,然后昂首阔步地走开了。我可真傻,还以为自己能瞒过她。昨天我也有烦心事,但那还是值得的。但现在我却被抛下了,独自一人站在人群里,颤抖着。我不能再在这里站太久。肯定会有人跑来跟我说一些琐事,或者邀请我跳舞,那我就得微笑着和他们聊天,啊不,不行,我做不到。
我从阳台门离开了舞厅,走下水泥楼梯,去了玻璃屋。玻璃屋在月光下发出柔和的光。门没锁,我一碰就滑到了一边。里面有群施法者,在刺骨的严寒中研磨着什么,屋内便充满了温暖的空气,闻起来很是清新——那是肥沃的土地、生机勃勃的绿植和干净的流水的味道。我关上了门,让这潮湿的暖意渗透到我的身体里。这和舞厅里闷人的、散发着宾客体味的热气完全不同。
远处响起了一阵管弦乐。又是另一段舞蹈的序章。我拐进一条蜿蜒小径,走上台阶,轻轻抚摸路边植物的巨大而光滑叶子。这些植物远渡艾尔斯海洋,来到这片小地方上生长。这里也本应夏日炎炎,此时却冰天雪地,像是过了个假的夏天。
现在的我形单影只,没有好奇的目光跟着我。我可以咬着嘴唇——也确实这么做了——然后感受唇上温暖,感受它的隐隐作痛。我可以低下头,双臂抱着腰。我也可以打个冷战,对阿维娅临走时说的话感到毛骨悚然。明天下午,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了。艾兰国的末日即将来临:人们会在愤怒中暴起,颠覆秩序,这样半神国人就能等着看我们的下一步动作,看我们如何证明自己值得他们的怜悯。
要是暴民血溅街头,半神国人还会对我们仁慈吗?他们会宽恕那群满脑子暴力和只想着毁灭的生物吗?我怀疑他们做得出这种事。接着,百大家族覆灭后,无情的风暴就会杀死所有幸存的人。如果阿维娅揭露了真相,那艾兰国可能连今年都挺不过了。
我不能让阿维娅刊登那篇报道。但我能怎么阻止她呢?她穿着的那套西服,属于她的同事兼密友。她很清楚,尼克是因为知道了些秘密才被谋杀的。只要她轻轻一碰,艾兰国这座“纸牌塔”就会轰然倒塌。自从知道我试图掩盖发生过的事实,她就对我很生气了。我想象着她誓要报复的样子——她打好那条白色丝绸领带,向自己的内心承诺:正义终会降临金斯顿。
确实,正义也应该降临金斯顿。这是应该的。她揭露的所有秘密,那些我拼了命想守住的秘密——反倒保护着那些应该担责的人,让他们不用承担任何后果。噢,你说首席法师被关在监狱里了,可那也是为了救康斯坦丁娜的命。父亲可能会被处以绞刑,但他获刑的这个罪名比起他对艾兰国做的事情而言,只是九牛一毛罢了。
我心里精于算计、自私的那个自己盯上了那些首席法师。他们已经被关起来了,其中大多数人都是我父亲那一代的。他们中的许多人是同谋。他们完全能够承担责罚——他们应该承担责罚。如果阿维娅能把他们的名字说出来,也许就能转移人们的怒火,不至于烧到我们这些在海湾努力抵御风暴的人身上。
我得想办法说服她接受我的策略,然后仔细、温和地引导人们接受这个毁灭性的消息。我可以把她带到这里来感受感受夏天的气息,然后——
“你碍着我了。”
我吓了一跳,从思绪里跳出来。阿尔迪斯从香蕉树的树荫底下冒了出来,大步走进我驻足的那片月光中。
我挺直身子,稍稍扬起下巴,脸上带点不屑,“请原谅。我不知道你也在这儿。”
月光下的影子也透出他的冷笑,“我本来是一个人在这儿的,然后你就跑过来了。”
啊,这人可真粗鲁,还敌意满满。“对不起,打扰你了。你不介意的话,我要去别的地方一个人静静了。”我说。
我本来想撤了,可他的嘲笑打断了我。“这就是你想象中的兰尼尔国吗?”他问道,“除了绿油油的植物和潺潺溪流之外,难道就没有其他值得尊敬的东西了吗?”
“不,”我说,“瓦兰港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国际大都市,一直都很欢迎贸易来往和友好交流,马加尔人推翻了合法政权后,就终止了和我们几十年的贸易。”
他冷笑道:“这就是他们讲给你听的故事吗?一个暴君夺取了王位,所以你必须从她手中夺回兰尼尔?”
“你敢说那里没有发生政变吗?”
“为了掠夺眼前一切有价值的东西而屠杀数百万人,甚至是为了点亮好看的灯而消耗一个国家的灵魂,我认为这样的借口并不合理。”
我咽了口唾沫,“我也这么觉得啊。开战完全就是错误的。看来这件事上我们还是意见一致啊。”
阿尔迪斯抬起头,“你就是这么告诉我你很无辜是吗?”
“我当时很无知,”我说,“算不上无辜。但你应该知道,我得知真相之后做了什么吧。”
“我只知道,你从来都没有为那些在叹息之塔里受苦的政治犯发过声。”
“兰尼尔人可把我哥折腾得够呛,”我的拳头一紧,把指关节都捏得生疼,“他们绑架了他。他们把他关在最折磨人的集中营里。他们做的事情真的坏透了,我哥到现在都还没有告诉我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你还想让我打开那些牢房,给他的敌人倒杯茶?”
“你忘了给他们道歉。”
“我永远不会给那些来这里滥杀无辜的人道歉,”我一扬手,像是把这个提议抛开了,“对于那些为了贪婪、权力和统治而不得不互相争斗的人,我感到很遗憾。他们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我也想对他们说声遗憾。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介意,”高大的阿尔迪斯冲到我面前,满脸通红,“你从金斯格雷夫监狱带走了一位重要的外交官。你对她做了什么?”
太该死了!我回答不了他。我们对赛维蒂的死只字未提,也没有公布任何消息,而现在这个拥护兰尼尔的半神国人问我的问题,是完全正当的。“我没必要把我们和兰尼尔谈判的一切内容都告诉你。”
“他们是外交官。”
“他们是罪犯。”话音刚落,我就想倒流时光,把这句话收回去。我也朝阿尔迪斯探过身去,指着他说道:“我们具体怎么和犯人谈话都不关你的事。”
阿尔迪斯抓住我的手腕,捏得紧紧的,把我手腕所有活动的小骨头都挤在一起,“兰尼尔国的福祉都与我有关,我说是就是。我不想再问你了。赛维蒂·安·瓦沃特怎么样了?”
阿尔迪斯有一双黑眼睛,眼神很是锐利。他身材很魁梧,比崔斯坦还要高;身上光芒四射,超凡脱俗。我动动舌头,思索着答案,准备把他想知道的事情、他想知道的一切,甚至他没有要求我说的东西,都告诉他。阿尔迪斯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便知道了真相。因为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真相。
他的眼睛大得不像人。他的脸,神秘、精致,又迷人。他在我身上缠了一张魔咒网。我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小小的声音,尖叫着,抗议着。
我抓住了那只魔咒网的边缘,把它撕成了碎片,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
“放开我。”
我浑身发烫。我被灼伤了,头发丝都直立起来——那股热量穿过我,升到天上炸开了,发出了锯齿状的蓝白光。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划破了天空。那是雷声。阿尔迪斯畏缩了一下,放开了手。我退了回去,闭上眼睛,和他的法术对抗。
“别再碰我,”我举起手,手里电光闪闪,充盈着那种反磁场的麻木感,“以后都别碰我。”
一阵声响穿透了房间里的薄雾。玻璃屋的门“吱”地一声滑开了。我收了法术,转过身来。只见塞弗林王子冲到我面前,把手放在我戴着长手套的胳膊上,“你没事吧?”
我微笑着,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谢谢。我只是有点儿心神不安。也许我该进去看看迈尔斯怎么样了——”
我面带笑容,绕过了塞弗林。无论人们看我的时候是面带好奇还是神色诧异,抑或是因为知道闪电到底是从何而来而皱起眉头,我都会对他们报以微笑。但是王子还是追上了我。他把手掌放在我的肩胛骨之间,温暖我的脊背。
“我一直都在找你。忘掉这一切,来和我跳支舞吧。”
他想成为我的护盾。他想让我待在显眼的地方,这样他就能挺身而出保护我了。旁观者也就会知道,我和未来的艾兰国国王是朋友,从而改变自己先前对我的设想。
这手段挺妙。他领着我,来到舞池的镶木地板上,做好准备——我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则握住了他的手——我也不知道这会儿能干什么,就看着他那双明亮的黑眼睛,然后和他一样,愉快地微笑着。小提琴响起,舞蹈也就开始了。我们跳起舞来,脚踩上了节拍。
开场舞只有三分钟,对我而言却是一种慰藉。塞弗林保持着准备舞蹈的姿势,和我站在一起,等着开场曲结束。
“下午早些时候,我让警卫搜查了兰尼尔人的牢房,”塞弗林高兴地说,“他们在兰尼尔的首席祭司尼卡尼斯的牢房里发现了一批星辰手镯,其中有一个不见了。我想我们已经找到凶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