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计划与准备
我猜到了崔斯坦在这,我也早该料到他们坐在桌前,准备吃烛光晚餐。但还有一个人坐在桌旁,扭过头来看着仍然戴着帽子、手插在暖手袋里的我。那是罗宾·索普。这我就没料到,也根本没想到。
“格雷丝,”迈尔斯说,“见到你真好。来吃东西吧。”
我搂着迈尔斯的肩膀和他打招呼,在他耳边低语道,“我知道是谁杀了赛维蒂·安·瓦沃特了。”
他捏了我的肩膀两下。这是我们一直都在用的“待会再谈”的信号。他把我带到桌边,“有很多饭菜。但你要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吃饭。”
我等不及了!我必须要及时告诉他。但我还是摘下帽子,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坐在了一个个金丝碗前,里面盛满了令人垂涎欲滴的炖菜。我展开一张薄煎饼,往上面舀了点用肉桂烹制的羊肉。对着这么一堆手工自助餐,我却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耐烦。吃饭的人都很悠闲,各自交谈着,整整持续了几个小时。我的视线范围内没有钟,我也看不了表。
酒的颜色是琥珀色的,我拿它来配羊肉。这是甜梨酒,甜蜜蜜的,令人陶醉,后面还带着一点焦香的味道。我看了看其他的炖菜,又恢复了胃口,因为上了甜梨酒,就说明这些菜够香够辣。
“你的外套哪儿去了?”迈尔斯问道。
我舀了点姜汁胡椒烤泽芹,在另一个煎饼上放凉。“金斯格雷夫监狱,”我说,“女王今天早上以煽动叛乱罪逮捕了阿维娅·杰赛普。那里很冷。”
“她被抓了?就因为说了实话?”罗宾皱起了眉头。
“我给她雇了城里最好的辩护律师,”我说,“她能把这个案子拖上几个星期。”
“拖延和释放还是不一样的,”罗宾说,“除了这个,法庭还有给她安其他的罪名吗?”
“有的,”我说,“但是多萝西可以帮她把这些罪名都洗脱。她能把王室的诉讼打个稀巴烂。”
“但在艾兰国的历史上,还没有人能洗脱煽动叛乱的罪名呢。”
我尽量不去想那件事,“我只是需要点时间。”
刚说完这句话,我就希望能把它收回。我把羊肉卷塞进嘴里,发出赞赏的声音。
罗宾把嘴噘到一边,她同情地耸了耸肩,“你可能没时间了。”
她是对的。“我还是得试试。”我说。
罗宾舀了几只用辣椒酱烹制的火辣大虾,这种辣椒酱能呛得你涕泗横流,“很幸运你在这里。我刚告诉迈尔斯,我们又获得了赞成终止法案的五票。这样我们就有四十六票了。”
这么多。罗宾是艾兰国有史以来最好的说客,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完成了这一壮举。“所以,如果有五个人选择弃权,你就成功了。”我说。
已经开始下雪了——这还不是暴风雪,而是暴风雪的前兆。也许,如果雪下得够多,一些反对终止法案的议员就会待在家里,心想着他们肯定能获胜。
“票数太接近了,”迈尔斯说,“一想到这个我就肚子疼。杰赛普小姐被关起来了,都没人给我们在报纸上发声了——”
“我和编辑谈过了,”我说,“如果那有用的话。”
“你在众议院里支持他们才是有用的,”罗宾说,“可是女王把你束缚住了。”
可是伊桑德出现在了内阁,还代表艾菲去召见女王。他们打算明天开会,而决议终止法案的投票就在明天下午。如果艾菲与康斯坦丁娜女王达成了协议,女王可能会改变态度。
“我要再试一次,说服她。”我说。
“明天吧。等她和艾菲见完面之后,”崔斯坦回应道,“那是你最好的机会。”
“她们那个会面会有谁在呢?”我问。
“当然有艾菲和她的顾问们,还有警卫,塞弗林王子,以及女王。”
罗宾把手指浸在一个水晶碗里,里面装着热水,“艾菲有几个顾问?”
“我,”崔斯坦答道,“伊桑德和阿尔迪斯。”
“会面九点开始,”我说,“那你要早点过去和他们商量吗?”
“八点半的时候我们有个会。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知道我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办公室里踱步等待会面结果。”我说道。我的心跳得很快。我在桌上画了个圈,在里面写了个“N”,等着迈尔斯注意。意思是,我有件事必须现在告诉你。这个N就是这句话的提示。
“告诉我们吧,格雷丝,”他举起酒杯,“这个我跟崔斯坦说过啦,他也知道。”
我差点拍桌而起,“那可是国家机密!”
“他马上就是我的丈夫了,丈夫就不算外人了。”迈尔斯喝着酒,对着我笑了笑,“罗宾可能也知道了——她也给赛维蒂做了尸检。说吧,看你都快憋炸了。”
我怒视着他。这应该是个秘密!但说实话,我并不指望他会瞒着崔斯坦,而且正如他所说,罗宾也参加了尸检。我叹了口气,把情况告诉了他们:“我想我知道是谁杀了赛维蒂·安·瓦沃特。是阿尔迪斯。”
“见鬼了。”迈尔斯说。
“阿尔迪斯是谁?”罗宾问道。
“崔斯坦刚才说了,阿尔迪斯是艾菲的顾问之一。”我对崔斯坦点了点头,他已经惊得整个人都定住了,嘴巴张着,却没有作声。“崔斯坦,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阿尔迪斯?”
“尼卡尼斯·安·瓦沃特,赛维蒂的父亲,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你无法熄灭一颗星星’。”
崔斯坦靠在椅背上,“那你就是相信,那个积极拥护兰尼尔国的半神国人,竟然会在艾兰国这里杀害一个兰尼尔人是吗?”
“他告诉我,他是灵魂的管理者。那就是亡灵歌者,是吗?”
我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看向了罗宾。她点了点头。我继续说道:“我认为他利用王宫里的灵魂做间谍。这是能做到的,不是吗?”
罗宾又点点头,“那些灵魂会避开我。他们也会避开玛哈莉亚和乔伊。你可能真的发现了一些东西,这也可能就是为什么我不能接触到赛维蒂的灵魂。”
“是吧,你看?”我拿起酒杯,喝起酒来,酒里带着满满的花果芳香,“你还不信吗?”
“不是不信,但你不能对一个半神国人提出这样的指控,”他作了个苦相,“你得找个办法来证明这一点。”
“我们就不能告诉艾菲吗?”
崔斯坦摇了摇头,金色的头发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你如果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控告他,他是可以要求你和他决斗的,因为你侮辱了他。你学过剑术吗?”
“我想你能猜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说,“那我该怎么证明呢?”
“你必须拿出他做这事的证据,否则你就只能逼他招供了,”崔斯坦说,“我觉得,你不先和他打一架,只怕逼不了他认罪。”
该死的半神国习俗!我对他们的决斗一无所知,但我知道艾兰国关于决斗的历史。许多不诚实的领导人会宣称他们的荣誉被指控玷污,这样就算他们杀了人也能侥幸逃脱罪名。如果阿尔迪斯也这么做,我也没法为自己辩护了。是曾祖母菲奥娜禁止了这种行为!真烦人啊!如果她没禁止的话,我耍起刀来肯定能和我做算术一样快。不过父亲肯定会注意到这个的。“该死。我该怎么做呢?”我说。
“我愿意去,”迈尔斯说,“我的刀法有点生疏了,但是——”
“你不能和半神国人决斗,”崔斯坦说,“至少不要和那个人决斗。我的决斗技术已经算很不错了,可他比我还要厉害。再说了,也许你确实能表现得很好,但科马克还没说你完全康复了啊。”
“如果他能打败你,崔斯坦,那你也不能和他决斗,”我说,“我们能做的就是寻找证据了。”
“找赛维蒂的星辰手镯,”罗宾说着,摸了摸她脖子上的挂坠,“这就像是真相的一个锚。他会把它藏起来——藏在一个别人不会去的地方。”
“我想我知道在哪儿,”崔斯坦说,“他不会让任何人进自己的房间。连女仆也不让进。她们只会把柴火和干净的床单放在他门口。”
这话让我更相信自己敏锐的直觉了。那里面肯定藏了什么,好吧。“那我一定要搜查他的房间。”我把沾满了辣酱的烤羊腿肉卷了起来,“我知道他什么时候不在房间里——在你和艾菲见面的时候,在女王和王子到来之前。如果我在她们会面之前出现,我们就搞定了。”
“太危险了。他会锁门的,你进不去。”
“崔斯坦,我的小羊,”迈尔斯靠在崔斯坦的肩膀上说,“你说过这个王宫里没有锁能把你挡在门外吧。”
崔斯坦抬头望着天花板。“你们俩啊,”他说,“鲁莽的冒险者。”
“我会像往常一样在走廊上散步做复健,”迈尔斯说,“我一看见他离开房间,我就进来找你们。然后你带格雷丝走服务人员的门,撬开他套房的锁,然后再冲去开会,这样你就不会迟到了。格雷丝和我——”
“不行,”我说,“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迈尔斯气鼓鼓地说:“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搜得快吧。”
我揉了揉太阳穴,“好吧。”
“真快活!我们很快就能打倒这个恶棍了,”迈尔斯说,“既然问题都解决了,你能不能别再拿那些卷饼了,吃点别的东西行吗?我们可以把剩下的事情都告诉罗宾。”
我经常想尽快完成王宫里的工作,这样就不用让威廉和乔治那么辛苦,要等我等上一整天了——可是最近一直都是这样过的。我匆匆穿过政府大楼的大厅,翻起了迈尔斯的军大衣的领子。这衣服跟我的帽子和暖手筒一点都不搭,但它至少能让我撑到回家。大厅里,大多临时点亮的煤气灯已经灭掉了,它们的煤气软管就捆在踢脚板上。我从一处有灯光的地方冲到另一处,在我那没开灯的办公室门前停了下来。
我完全可以进去搜珍妮特的桌子,可以拿出证据证明她在搞阴谋,和她对质——不,我不能。我不能让人知道这件事。我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工作,不过我还是在寻找方法,把她的伪装撕碎——
但我真的想这么做吗?父亲正致力于让塞弗林登上王位。如果我们想让艾兰国在半神国人的审判和人民的愤怒中挺过去,这确实是我们迫切需要的。但是我对父亲的计划有一点不理解的地方——这对父亲有什么好处。
那些犯了叛国罪的内阁成员,塞弗林也赦免不了。没有人愿意看到父亲全身而退,毕竟他干了那么多坏事。他这样做,真的只是为了不让艾兰国毁灭吗?
他不会袖手旁观的。这里面一定有他想要的东西。但那是什么?是什么呢?
我穿过半明半暗的走廊,影子被灯拉得差不多有三米长,在我的面前伸展开。到了大厅的尽头,楼梯间的门开了。塞弗林王子走了出来。
“格雷丝,噢,真是上天赐予我的运气!我正想找你呢。”他朝我走来,手里拿着一个金黄色的文件夹,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能照亮整条走廊,“我刚才在档案室里找东西呢。”
“我看你是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了吧。”
“我找到了关键性的东西,”塞弗林的黑眼睛里激动地闪着光,“真高兴你还在这儿。但我不应该太惊讶。毕竟殊途同归嘛。”
“我和我哥哥一起吃了晚饭,”我说,“卷饼。”
“噢,我真的很喜欢手工自助餐,”塞弗林说,“难怪你来得这么晚。我往你家寄了一封信,信里说的是我已经说服了女大公,明天也让你一起去。”
噢,真见鬼了!怎么回事啊!我笑了笑,“我没料到会这样。”
“你也参与进来才有意义,”塞弗林说,“我希望你也能去。”
“谢谢你,”我说,“但我那会儿刚好有件事冲突了,我必须在会议前一刻钟去做那件事,估计没法重新安排时间了。但我想,如果我拼了命地赶,应该可以及时完成任务,陪你一起去。”
“是关于魔法的吗?”塞弗林问道,好奇得神采飞扬,“是和风暴有关吗?”
我只能跟他说实话,“艾兰国能不能安然无恙,就取决于这件事了。我很担心我会迟到哎。”
“我知道你会尽力的,”塞弗林说,“现在让我来告诉你最棒的一件事。是时候结束母亲的统治了。”
我愣住了,“是吗?”
塞弗林皱起眉头,“我们谈到半神国人的时候,她仍然认为自己还有能力和别人打打杀杀。她打算再一次向他们解释,为什么他们的要求是不可能实现的。到那时,我就会采取行动。”
也就是明天。他准备明天发动政变。我有点头晕,吸了口气,“所以你要用女王的抵触行为和你对半神国人的配合形成对比。你会告诉他们,如果投票通过,她就还是计划保留那条法案吗?”
“没错。而这才是最致命的一击。看。”
他把文件夹给了我。我张开手拿着它,手掌搭在书脊上,手指撑着纸张。文件夹里的第一件物品是一张照片。我抬起头。
今天的康斯坦丁娜·蒙特罗斯已经变得端庄干练了,但照片里的她还是当时那个新婚的公主,光芒四射。她的黑发全都仔细打理过,朝头顶上梳,可能她沿着他们的私人火车轨道做侧手翻,头发也不会散下来。她的身边站着她那同样英俊的丈夫,皮尔逊·海斯公爵,红鹰公国之主。他们是一对璧人——漂亮、富有,他们的结合是因为爱,而不是为了各自的王朝。
这时康斯坦丁娜只是一个公主。她只想着引领时尚,支持未来对她有利的事业,能够过着奢侈的生活,肩上没有一个王国的负担。我盯着她那白皙的皮肤,灿烂的笑容,看着她向皮尔逊倾斜的样子。尽管她的眼睛看着镜头,但他就像块磁铁,吸引着她。
皮尔逊的样子看起来被迷得有点儿神志不清,可他根本没在意。他满怀爱慕地望着公主,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仿佛在说,啊!我是多么幸运,我们是多么幸福。
我把照片翻过来,看了看上面的日期。那时她已经怀了塞弗林。她估计也没想到,六个月之后,她竟然会在一场事故中失去了丈夫和哥哥,她的生活被搅了个天翻地覆。
我翻看着她那些广为流传的全国蜜月照,心都要碎了。她和皮尔逊通过新建的、极其昂贵的铁路网,走遍了整个艾兰国。她出席剪彩仪式。她亲吻婴儿。她骑着自行车参加了十来次在主街开展上的游行活动,她穿着一条及小腿的开衩包臀裙,上身穿着一件腰间带花边、让她的腰看起来宽了一手掌的夹克,裙腿的下摆遮住了她那双带纽扣的靴子顶部。
她是那么幸福。
我翻了一页,看到康斯坦丁娜穿着漂亮的定制旅行服,眯着眼睛看着精神疗养院那高耸的尖顶和白花花的墙壁。我眯起眼睛,读着红鹰公国塔隆洛克大厅上面挂的铸铁招牌上的字。
我张大了嘴,抬起头看着塞维林,“她知道。”
“是的。”
我又翻过一页,她正在看望那些因为她的到来专门梳洗过的“病人”。我仔细打量着那些囚犯。大多数人都没有看她,也没有看别的东西,目光涣散。但也有一些人斜着眼看她:警惕、不信任,甚至怀有敌意。
没有她在地下室房间里的照片,在那里,他们强迫巫师把死者变成灵魂引擎。但是塞维林真的需要这个吗?她去过精神疗养院,所以她对那里发生的一切是知情的,如果要掩盖这个事实,那可是很困难的。
“如果你把这些告诉艾菲女大公——”
“她会罢黜母亲的,”塞弗林说,“到那个时候,一切就结束了。但我们要走正当的流程——我们会召开紧急会议,发起不信任投票,一步一步往上爬。”
如果一切都如塞弗林所愿,而我又找不到其他选择,那我们就只能拿政府开刀了。我们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而这一切的答案,却藏在了档案馆的地下室里——那是些被人遗忘了、没有用过的宣传材料。
“塞弗林,”我一边说话,一边合上了文件夹,“你怎么知道要找这些东西的?”
“是你父亲把它们的位置告诉了我,”一阵不安掠过我的心头,我笑了笑,“这倒说得通。父亲就是研究尸体埋在哪里的。”
“我是完全信任他的,”塞弗林朝大厅那头指了指,那是他办公室的方向,“我们喝一杯庆祝一下好吗?”
“这就有点儿过分啦,”我仍然保持着微笑,“我刚才把我的雪橇叫来了,所以我的人在外面都要冻僵了。等一切就绪,顺利完成之后,我们就有时间向神表示感谢了。”
“总是那么务实,”塞弗林说,“新的一年,艾兰国会更好的。但你说得对,我们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庆祝吧。”
他把一只手放在我肩上,笑容满面,“我激动得都不知道今晚怎么样才能睡着了。明天九点见。”
我点了点头,“九点见。”
他又看了我一会儿,手仍然放在我的肩上。但他笑了笑,捏了捏我的肩,就放我走了。他转身走开了,文件夹夹在胳膊下。我急匆匆地走向雪橇,心中焦急不安。
父亲会从中得到什么?是什么?
伊迪丝端着一杯浓茶和报纸进来了,不过在这之前我已经醒了。我瞟了一眼《先驱报》的标题:“审判日:对半神国会议充满期待”。
他们用上了艾菲骑在那头叫“海拉”的鹿角马上,好奇地盯着相机微笑的照片。艾菲的照片旁边,放了一张女王过去的照片,她撇着嘴,嘴角仿佛充满怒气。我一边用电吹风吹着头,一边看报纸。
内阁有成员爆料,说伊桑德来到内阁召见女王。文章的最后写道:“她怎么能违抗神眷者的旨意呢?他们发出命令,抗命之人必然大祸临头。但如果他们的命令对我们国家有害呢?”
《星报》的标题却不一样。伊迪丝用颤抖的手拿过报纸,把它递给我。
“《百大巫师家族——艾兰国精英如何隐藏法力》”。
“你把这个告诉他们了。”伊迪丝说。
我和她从来没有谈过这件事,从来没有。伊迪丝从我十六岁起就成了我的女仆,她从来没有当着我的面对天气发表过评论。仆人们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因为保持沉默是她们工作的一部分。“是的。”我说。
“那是不是——”她闭上了嘴,脸涨得通红,“小姐,对不起。”
“是时候了,伊迪丝,”我说,“时代变了。我们不能再抵抗它了。”
伊迪丝低下头,走出了我的卧室,去给我开淋浴用的莲蓬头。
我略读了一下这个故事——毕竟我已经知道了。这篇文章的下面则趁热打铁,说的是约翰·润森无法获得许可去和《星报》的同事阿维娅·杰赛普见面,后者被关在了金斯格雷夫监狱里,并被王室指控犯了煽动叛乱罪。
他们把阿维娅试图调查内阁叛国行动中的细节模糊了,从而挑逗读者,说她正想讲一个故事,但如果没有一个完整的系列,这个故事就讲不完。
伊迪丝依旧在床上放了三套衣服,仿佛没有听见我说出西角公园那边最重要的秘密一样。我套上了一双平底鞋,脚上穿着高筒针织短袜,小腿上有一圈几何形状的小燕尾,选了一条斜纹软呢及膝裤,身上的夹克是由崔斯坦大赞其剪裁灵活大胆的那位裁缝制作的——也就是出自我的手。我的背心和袜子很相配。我在最外面套上了一件羊毛大衣,滑雪的时候穿着它,闯到别人房间里的时候也穿着它。
到了办公室,我对珍妮特表现得非常友善,努力地把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我离开我的办公桌去散步的时候,我抖得像个拨浪鼓——冷静!——我顺着走廊来到了半神国人住的厢房。迈尔斯已经在大厅里,迈着沉重的步子走来走去,在遵守医嘱的同时还帮我们放风。
“进去喝杯茶吧,我马上就进去了。”他高兴地说,这一点都不像一个准备溜进神眷者套间的人该有的状态。我叹了口气。崔斯坦和迈尔斯的套间门在我身后关上了,崔斯坦给了我一杯半神国人喝的茶。我喝了一口,眨眨眼睛,突然觉得自己的感官变得敏锐了。我盯着崔斯坦背心上的蓟草和麻雀刺绣上。
“这针法真是巧夺天工啊。”我说。
“谢谢。我对绣出来的效果很满意。”他猛地举起手来。一个模糊的东西径直冲向我的脸。我伸出手,发现自己抓住了一个皮球,然后才惊讶地意识到,自己竟然能不假思索地迅速接住它。
“茶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崔斯坦一脸无辜,“没什么啊。嗯,草药之类的。你能驾驭这种刺激。你喜欢寻求刺激吗?”
我笑了笑,一点都没有说服力,“不喜欢!我很怕死的。但是我们马上要解决这个问题了。我们马上就能把一切都搞定了啊。你难道不兴奋吗?”
门上的推杆咔哒响了一声,迈尔斯走了进来。我面对着他。
“走。”他说。
有一种感觉像海浪一样向我涌来,我感觉自己每根神经都活跃起来了。“我自己就能办成这事儿。”我说。
“我知道你能,”迈尔斯说,“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去。”
“好吧。”
崔斯坦领着我们,走到仆人们经常出入的门前。这扇门被巧妙地隐蔽了起来。我们走过了一条狭窄的通道,踮着脚尖溜进了阿尔迪斯的房间。门边放着一叠皱巴巴的被褥。不见柴火,可能已经被他收起来了。门旁边挂着一份值班表,表头用红墨水写着:“请勿进入”。我读着仆人们记录的姓名首字母和日期,追踪他们一天中的活动。
崔斯坦蹲在门前,把两根细细的探针塞进门锁里,扭动着。我得跟他学学这个。我得知道怎么开锁和冒险。不过我还是止住了冲动。以后还有时间问嘛。
“咔哒”,门把手的位置响了一声。崔斯坦站起身,“小心点。”他说着,在迈尔斯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下仆人通道,一心只想着不要迟到,怕自己来不及迎接艾菲。
“好了,我们开始吧。”我说。我心中充满了期待,同时还有兴奋和渴望。不过我还是不喜欢寻求刺激。不喜欢。
我按下了门把手。门打开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道非常微弱的阻力,就好像我拧断了一根线。一声尖厉的哀鸣在我的耳边响起,仿佛房间里还有以太能量存在似的,但当我走进房间时,它就消失了。
一个兰尼尔士兵站在房间里,这个房间和迈尔斯和崔斯坦的套间里一样,有一面绿宝石和象牙镶嵌的镜子。他旋转着,穿过了对面的墙离开了。我冲了过去,好像我能抓住他或者拉他一把似的。
这时我才知道,刚刚那阵耳鸣是怎么回事了。一个报警信号。阿尔迪斯把他的侍从留在了房间里,防备入侵者。
“格雷丝,”迈尔斯说,“就这样了,我们任务失败了。赶紧离开这里。”
我却往套房深处跑去,从沙发旁边冲了过去,穿过房间。我们还有一分钟,还是两分钟?时间可别过得那么快啊。
我用肩膀撞开了门。赛维蒂·安·瓦沃特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她双目圆睁,那幽灵般的长发散开了,拖在地板上。她指了指,嘴唇动了动,好像我能听见她说话似的。我跳上床,又蹦到地板上,落在一堆要洗的衣服上。
我来到床头柜前,拉开抽屉,一个金色的东西晃了我的眼。它圆圆的,闪闪发光。我抓起它,上面深深地刻着一些字和图案。是赛维蒂的星辰手镯。她的占卜征兆。
我突然能听到她的声音了,就像有人打开了无线电。她用兰尼尔语哭喊着,我却一个字都听不懂。不过我也没必要要听懂。我把手镯戴到手腕上,再次跳到床上,沿着直线跑出卧室,出了门。
我从卧室里出来,刚进客厅两步,那个兰尼尔士兵穿过墙壁回来了。阿尔迪斯的套房门开了。我的胃猛地翻腾起来。快跑!但就在我全速前进的时候,他撞上了我,把我撞翻在地,双手扼住我的喉咙。
“你。”他话里所有的仇恨都流露出来了。
我抓着他的手指,双眼圆瞪,因为缺氧而大声作呕。他笑了一下,松了松手,我便吸了一大口气,咳嗽起来。
然后阿尔迪斯又用力掐住我的脖子,我踢着脚,无力地想挣脱他的控制。如果他只是不让我呼吸空气,我可能三分钟就会死。可现在他的手掐住我的脖子,我的大脑没有血液供应。我可能只剩下一分钟了。
突然,我浑身无力,似乎已经败下阵来。他咯咯地笑了,那是种愤世嫉俗的嘲讽。
“我能看出来你在装,”阿尔迪斯说,“死亡可是为我所掌控的,爱管闲事的小东西。你这简单的把戏骗不了我。”
继续说吧,你这个笨蛋。我猛地睁开眼睛,深深地盯着他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笑了,汇集我的力量,开始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