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罪行与审判
我把手指刺进阿尔迪斯的皮肤里。有些魔法需要触摸,例如我的这种。我将我的力量藏在他的肉体之下,把他整个人包住了,和他灵魂中的魔法、他的巫师之印的力量融合在一起。
我用尽全身的力量裹住了他,但我还是畏缩了。我试过这样对待迈尔斯。我领教过的可比现在的还要厉害。但现在危及我的生命。如果我不这么做,他会杀了我。
阿尔迪斯直起身子,放开了我。我大口大口喘着气。迈尔斯跳到了他的背上,一只胳膊勾住了他的喉咙,手勾住了阿尔迪斯的下巴;另一只手则抓住了他的肩膀,准备拧断他的脖子。
我那温柔可爱的哥哥在兰尼尔都经历了什么?我抛开了这个想法,抓住了阿尔迪斯的手。
“别杀他。”
“我会杀了他的,如果他——”
阿尔迪斯一动——他转动肩膀,低下头——就挣脱了迈尔斯的控制。他用力甩手挣开我的钳制,握紧拳头,对准迈尔斯的肚子就是一拳。迈尔斯弯下腰,倒在地上。
我必须要把他的灵魂束缚住。我必须这么做,否则他会杀了我们俩。
我再次扑向阿尔迪斯,挣扎着伸手触碰他裸露的皮肤。我朝他的眼睛捅去,但他一下子就躲开了我的手,反倒在我脸上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这一耳光怕是把我的脸都扇瘀了,散开后便是火辣辣的一片红。我尝到了嘴里的血,那带着金属味的鲜红液体在我的舌头上搅来搅去——
我又呼吸不了了。阿尔迪斯站起来,走到迈尔斯身边。迈尔斯挣扎着,想用手和膝盖撑着身体站起来,却又被他踢中了肋骨。
迈尔斯再次倒在了地上。阿尔迪斯丢下迈尔斯,他愤怒地努着嘴,下巴收得紧紧的。他的手再次伸向了我。对于一个受过武术训练的半神国人来说,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迈尔斯呻吟着,挣扎着爬开了。
我伸出双手,指挥着猛烈的疾风。阿尔迪斯被疾风牵制住了,脚步踉跄着,试图还击它那无情的击打。迈尔斯转了转他的腿,钩住了阿尔迪斯的一只脚踝。这就足够了。阿尔迪斯被风抓住了,他张开双臂,拼命保持平衡。
我驱使风席卷向了更多地方。一盏台灯从旁边的桌子上滑下来,在空中乱飞,直接打到了阿尔迪斯脸上。他尖叫起来,用手捂着鼻子。一把扶手椅摇摇欲坠,向他那边倒下,我便一拳打在空中,让椅子飞了起来。椅子撞到了他,他摔倒在地,号叫起来。
他不应该打我哥哥的。一股愤怒涌上脑门。我必须发挥我的优势。我从角落里走出来,用一阵风钩住一对跳舞的陶瓷小人,对准了他的脸。他缩了缩,举起双手保护自己的脸,头上却还是留下了一道殷红的血迹。胜利的喜悦涌过我的全身。我拿起另一盏灯,拔掉了它插在墙上的以太能源线,把灯扔到了风中。
他是现在就像个防守球,躲在角落里。我让风停了下来,伸手去够,任由我的力量顺着他的鼻子滑了下去,滑进了他的喉咙。他身体里的空气和水分,现在都要听我指令了。阿尔迪斯喘着粗气,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喉咙。他瞪大了眼睛,虹膜周围都变成了粉红色。
“格雷丝,”迈尔斯挣扎着站了起来,说道,“你会杀了他的。”
那我还能做什么?如果我停下来,他就会反击我们。“我不能停手。”
“停手吧,可以了。我已经得手了。”
阿尔迪斯缩成一团,挣扎着想呼吸。迈尔斯跌跌撞撞地走到阿尔迪斯身边,用手拍打着阿尔迪斯的脸颊。迈尔斯身上的巫师之印开始发亮,一阵微弱的光在迈尔斯的光环下闪烁着。阿尔迪斯突然停止了挣扎,我便收了法力。他砰地一声倒在地板上,闭着眼,呼吸平稳而缓慢。
我盯着迈尔斯。他喘着粗气,胳膊搂着自己的腰。“你不应该——”
“不用说了,”迈尔斯说,“我们赢了。”
阿尔迪斯套房的门“砰”地一声打开了。崔斯坦冲了进来,身后跟着半神国的护卫兵,“迈尔斯!你还好吗?格雷丝,噢,不。”
我试着微笑,却突然意识到接下来会有一场腥风血雨。我镇静下来,和护卫兵们打招呼,“我要指控这个人,他谋杀了兰尼尔派往艾兰国的代表团团长赛维蒂·安·瓦沃特。请逮捕他,把他带到艾菲女大公那里接受审判。”
穿着紧身短上衣和长裤的半神国护卫兵走上前来,抓住了阿尔迪斯的胳膊。
“你对他做了什么?”其中一名护卫兵问道。她凝视着被毁坏的房间。
“他先出手,引发这场搏斗的。”我喘着气说,“我请求艾菲女大公审判他。阿尔迪斯·亨特为了掩盖一桩重大罪行,杀了人。”
“如你所愿,”护卫队的指挥官说,“把他们都带到女大公那里。”
玻璃大厅里放了一个宝座,这是为艾菲女大公准备的:这个宝座是用红橙色木材刻制的,纹理非常明显,木架上有鲜花的雕刻彩绘,笔触细腻得连花瓣上闪闪发光的露珠都清晰可见。宝座上面施了魔法,显现出花蝴蝶在花丛中飞舞的幻象。这宝座的样式来自于守护者的传说,仅供死亡国度那无情的统治者端坐。
艾菲坐在宝座上,身披一件开着前襟的长袍,腿上裹着绘有飞舞蝴蝶图案的彩釉护腿,但那些蝴蝶的翅膀边缘都撕裂了,仿佛这些生物在作生死搏斗。旁边放着一张弓和一个箭袋,以备不时之需。
女王和王子低着头,跪在宝座前。护卫兵们把阿尔迪斯拖进了房间。迈尔斯摸了摸阿尔迪斯的脸颊,他一下子就醒了过来,在护卫兵手里挣扎着。但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哪里,以及是谁在看着他时,他就不动了。
我从阿尔迪斯身边走过。我的外套破了,脸上流着血,来到塞弗林王子身边,低下头,弯下膝盖,一只手放在胸口上。
“拿水来,”艾菲说,“你脸上有血,格雷丝·汉斯莱。”
“我很抱歉。没时间——谢谢你。”我正说着,伊桑德就给我拿来了一个镶了银边的水晶盆和一块布。我把布弄湿,拧干,听着水流从布上潺潺流下,却颤抖起来。等等——这是从哪里来的?我正擦着脸,伊桑德拿起脸盆,把他那垂下来的黑色袖子盖在上面,脸盆就消失了。我努力控制着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目瞪口呆。
“你是怎么受伤的?”艾菲问。我还没来得及问伊桑德刚才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就走开了。
“殿下,”我说,“我要控告阿尔迪斯·亨特,他杀死了赛维蒂·安·瓦沃特。我在他的套房里发现了他犯罪的证据。”我从手腕上摘下手镯,赛维蒂便出现在我眼前,“这是在他的房间里发现的。我怀疑他运用法术把赛维蒂困住了,这样另一个亡灵歌者就发现不了他对她做了什么了。”
艾菲盯着赛维蒂,后者一直在说话,试图解释自己的经历(我猜的话)。“他杀这个女人的动机是什么?”艾菲问道。
“阿尔迪斯在兰尼尔的时候,他教了星辰祭司一个咒语,可以让被艾兰国人杀死的兰尼尔士兵把灵魂附在那些人体内,”我说,“就是这样,五万多名被附身的士兵回到了艾兰国的家里。他们无法阻止兰尼尔人的灵魂占有他们的身体,利用他们的身体开展可怕的暴力活动。他们计划杀死康斯坦丁娜女王,占领艾兰国。我认为这是一种战争罪行,而且是一种丑恶的罪行。”
艾菲盯着阿尔迪斯,而阿尔迪斯一直盯着地板,“这是真的吗?”
他一言不发,拒绝回答。
艾菲的脸变得灰蒙蒙的,她那金棕色的皮肤显得毫无血色,“你竟然缄口不言,真是麻烦啊,阿尔迪斯。赛维蒂·安·瓦沃特这位外交官威胁要揭露你在兰尼尔被控犯下的罪行。我们不应该问你是否真的杀了她,但你必须回答下面这个问题——你是否将夺魂咒教给了兰尼尔人?是否授意他们执行格雷丝刚才所说的那个计谋?”
“这只是为了防御,”阿尔迪斯说,“艾兰国人有很可怕的武器,死去的人都要被他们那恐怖的灵魂引擎吞噬。兰尼尔人只是想找个方法,让自己活下去。”
“我不想听你讲理由,阿尔迪斯爵士。你有教他们这个咒语吗?”
阿尔迪斯的嘴唇颤抖着,但他还是回答了:“有。”
艾菲双唇紧绷,鼻孔翕动着,“那个让被附身的士兵攻击艾兰国的计划,你有参与其中吗?”
“有。”
艾菲愣住了,凝视着阿尔迪斯。他在这种凝视下颤抖着,低下头,耷拉着下巴。
“谋杀的惩罚便是服役,但你所犯下的罪行甚至比杀人更令人发指。你所犯的罪行实在罄竹难书,”她的语气平静得像一个结了冰的池塘,“这是你的命运,你逃不掉的,阿尔迪斯。你愿意服役吗?”
他抬起头,又低下了头,“我发誓效忠陛下,愿意服役,直到您认为可以释放我为止。我每犯一次错,您可以给我追加一年服役。”
“你必然要服役的,阿尔迪斯·亨特。你会受到惩罚的,这是天意。你杀了赛维蒂·安·瓦沃特。你让成千上万的人犯下了可憎的罪行。他们都死了,而这都是你的行为导致的。你杀了人。你尝试过种族灭绝。你劝我对艾兰国人进行最严厉的审判,以便掩盖那些罪行,我信任你,还听取了你的建议。”
阿尔迪斯低下头,双臂交叉在胸前,“凡此种种,我都做尽了。我对这一切非常内疚。我应该得到您的审判。”
“阿尔迪斯·亨特,你必然要服役,直至我准许你退役,”她从宝座上站起来,摆摆手召他过去,“过来。”
阿尔迪斯站了起来。他抽泣了一声,但他还是勇敢地走了过去,在女大公面前跪下了。
她要做什么呢?她能做什么呢?让他服役,又是如何服役呢?她肯定不会像我那样束缚住他的法力。
艾菲伸出手,把她的手放在阿尔迪斯的头上。“此事必成。”
阿尔迪斯在她的手下哭了起来。他倒在地上,手落在了石头地板上,蜷起手指,握成拳头,然后——
他痛苦地尖叫起来。他身体的边缘伸展开来,在艾菲的触摸下变得畸形。他尖叫着,听起来非常痛苦。他的骨头变长了,幻化了,改变了,把他的衣服撑成了一条条破布。他皮肤上的毛发越来越浓密,长成了黄褐色的毛皮;下巴上长出了卷毛,手腕上也不例外,他的手也变了,变成了坚硬的蹄子,从中间开始分叉。我惊恐地用一只手捂住嘴。
我好想吐。可我没法把视线转开。
阿尔迪斯不停地尖叫。他人类的声音变成了野兽的惊恐尖叫声。他的脑袋上长出了犄角,头变平了,嘴和脸颊也变长了,牙齿成了方形。它那睁得圆圆的眼睛距离拉开了,两眼间有一手掌宽,脸部皮肤上长出了又短又红的毛发。艾菲摸着它的头顶,那对犄角长长了,分裂开来,弯曲成了一对分叉的、毛茸茸的鹿角。
它的身后长出了一条尾巴,尾巴上绒毛光滑得像波浪。阿尔迪斯的叫声现在全是兽性的了,这只野兽身上的毛发随着它的变形而荡漾着,然后颤抖着,呼吸沉重而艰难。它终于完全成型了。
那不是马,也不是鹿。“海拉”是白日梦里才能见到的生物。我心里住着的那个看到马就激动得发抖的小女孩,看着眼前的动物,双手紧握在一起。不过我一看到它就恶心,只能竭力克制着。它——他——叹了口气,把鼻子放在艾菲的手上。
她爱抚着阿尔迪斯,好像它是一头珍贵的野兽。“带他去马厩吧。”她说着,把手抽了回去。
一道魔法罩住了阿尔迪斯。他蹄子中间的缝隙合了起来,鹿角褪去了。他变成了一匹肌肉结实、皮毛光滑的栗色马。一名护卫兵把一根缰绳套在了阿尔迪斯的头上。阿尔迪斯静静地走着,没打蹄铁的蹄子在地板上拖沓着。艾菲等到护卫兵把新马带走,门关上以后,才把注意力转向康斯坦丁娜和塞弗林。他们两人脸色苍白,浑身汗涔涔的,身上散发着恐惧,一言不发。
艾菲又看了他们俩一会儿,“你想谈判吗?”
康斯坦丁娜突然站起来往外跑去。她甩开门,从护卫兵面前冲了过去,护卫兵拦住了她,把她押了回来。
她想踢,想挣脱他们,但他们把她又押回到了宝座前。康斯坦丁娜放声恸哭,她吓坏了,“不要!求求你!”
“你冷静一下,”艾菲说,“我刚才问你了一个问题。”
康斯坦丁娜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我想把目光移开,试图给她留点尊严。我瞥了一眼塞弗林,他朝艾菲的宝座靠近了一点。
“殿下,”塞弗林插嘴道,“我想让您看一些东西。康斯坦丁娜和那些被关在塔里的叛徒是一伙儿的。她知道那些精神疗养院正在利用巫师来启动以太能量网。我有她在红鹰公国的疗养院里的照片。”
艾菲伸出手,“给我看看。”
塞弗林呈上了那个文件夹。艾菲浏览了一下里面的照片——塞弗林给我看的那一堆照片。只有真正重要的照片才能到达艾菲的手上。
康斯坦丁娜整个人都蔫了。“你这个笨蛋,”她说,“今后无论你戴上什么样的王冠,艾兰国都不能由你统治了。”
“我们对控制艾兰国的政府没有兴趣,”艾菲说,“我们只希望看到这里能重获正义。我们给你一年的时间改变统治方式。”
“那我就当上国王了?”塞弗林问道,“当然是请您任命了,尊敬的殿下。”
“我们不能把王冠戴在你头上,塞弗林。你得自己去做。”
塞弗林收起了他的惊慌失措,“母亲。我请求您退位,为我的统治让路。如果您愿意,我会把你送到红鹰公国,舒舒服服地养老。我不想绞死您。”
但他会。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会把自己的母亲、我的父亲以及其他人一起送上绞刑架。或许他也应该这么做——人们会同情他的母亲吗?
康斯坦丁娜抬起头来,“可能你确实要这么做,塞弗林。但我不会拒绝你的请求。我在此宣布,将王位禅让给我的儿子塞弗林·菲利普·蒙特罗斯。愿他能以智慧和能力治理国家。”
塞弗林低下了头,“谢谢。格雷丝,请带母亲去缮写室,以书面形式宣布退位,然后在宫里的办公室见我。我有些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