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系第三颗行星
就在闹钟响前五秒钟，他张开眼睛，突然醒来。他的意识冷静清醒，在黑暗中伸出左手，按下开关按钮，闹钟先发出微弱的声音，乍起乍落，不到一秒钟就消失了。
在他身旁，妻子一手抓住他的臂膀。
「妳没睡吗？」他问。
「没有，你呢？」
「睡了一会儿，」他说：「也没怎么睡。」
她沉默片刻，他可以听到她喉咙卡紧，浑身颤栗，他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们还是要去吗？」她问。
他在床上扭动一下肩膀，深深吸口气。
「对，」他说，他可以感受到她仍抓紧他。
「几点了？」她问。
「五点左右。」
「我们最好赶快准备。」
「对，最好快点。」
但他们身子都没动。
「你确定我们上船时，没有人会发现？」她问道。
「他们会以为只是另一次试飞，没有人会来查的。」
她没再吭气，但身体朝他挪近一点。他可以感受到她肌肤冰冷。
「我很害怕，」她说。
他握住她的手，紧紧握住。「别怕，」他说：「我们会安全没事的。」
「我很担心孩子们」
「我们会安全没事的。」他再重复一遍。
她抓起他的手，放在唇边，温柔的亲亲它。
「好吧。」她说。
他们都在黑暗中坐起身子，他听到她站起来，睡袍在地板上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她并没有捞起裙襬，只是静静站立着，在寒冷的空气中直发抖。
「你确定我们不用再带其他东西了吗？」她问道。
「不，什么也别带，我已经把所有需要的日用品都搬到宇宙飞船上了。反正……」
「什么？」
「我们不可能带任何东西通过警卫那关，」他说：「要让他以为，妳和孩子们只是来送行的。」
她开始穿衣服。他掀开被褥，跳下床，穿过冰冷的地板，走到衣橱前，开始穿衣服。
「我去叫醒孩子们，」她说。
他只应了一声，从头顶套上衣服。她在门口停住脚步，「你确定……」她又开口了。
「什么？」
「警卫不会觉得很奇怪……我们邻居为什么也来送行？」
他无力地跌坐在床上，摸索着找鞋。
「我们总得冒个险，」他说：「我们必须带他们一块儿走。」
她叹口气。「我们是不是太冷酷，太算计了？」
他全身打理好之后，看着她在门口的黑色剪影。
「还能怎么办？」他强烈质疑。「我们总不能乱伦，让孩子近亲交配。」
「不行，」她说：「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亲爱的，抱歉。」
她关上门，脚步声消失在走道尽头，孩子房间的门打开了，他听到他们两人的声音，嘴角不由掀起一丝微笑。你们会以为今天放假，他想。
他套上鞋子，至少孩子们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还以为要带他们去郊游，他们还以为，回来后可以告诉所有同学，他们不知道，他们此行将永远不再回来了。
穿好鞋后，他站直了身子，走到桌边打开灯，实在不可思议，一个看来这么平淡无奇的男人，竟在筹划这种事。
冷酷，算计，她的话又在他脑中响起，唉，已经无路可走了。再过几年，甚至更短的时间内，整个地球将爆炸，发出令人为之目盲的闪光。这是唯一的出路，逃离出走，跟几个人到另一个行星上重起炉灶。
他看着镜中倒影。
「别无他途，」他说。
他环视卧室，再见了，我这一页人生，关灯就像关上他脑中的一盏明灯。他在背后轻轻带上门，手指从斑驳的手把滑落。
他那一儿一女已经走下楼梯，他们神秘兮兮的咬耳朵，他有点好笑的摇摇头。
他的妻子已经在等他，他们紧握着手，一起下楼。
「我一点都不怕，亲爱的，」她说：「一切都会没事的。」
「当然，」他说：「绝对没事。」
他们一起吃早餐，他跟孩子们一起坐下，妻子帮他们倒果汁，然后她去拿食物。
「娃娃，去帮帮妳妈，」他告诉他女儿，她站起来。
「我们很快就要走了，对吧，爸？」他儿子说：「快走了吧？」
「别急，」他警告说：「别忘了，我曾告诉你，如果你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我只好把你一个人留下来。」
一个盘子在地板上跌个粉碎。他飞快的瞥了妻子一眼，她正凝视着他，嘴唇微微颤抖。
她避开眼睛，低垂着头。她摸索着那些碎片，捡起其中几片。然后忽然又把它们全扔到地上，直起身子，用鞋子踢到墙边。
「好像这还有什么关系似的，」她紧张不安的说：「这个地方干不干净，好像还有什么关系似的。」
孩子们诧异地注视着她。
「怎么了？」女儿问道。
「没事，宝贝，没事，」她说：「我只是有点紧张，回餐桌坐好，先喝果汁，我们得赶快吃完早餐，邻居很快就要来了。」
「爸，为什么邻居要跟我们一块儿走？」他儿子问道。
「因为，」他含糊其词地说：「他们也想去，反正别管了，别说太多了。」
房间里一片静默，他太太端着早餐走过来，把它放在桌上，只有她的脚步声打破沉寂，两个孩子面面相觑，再看看他们的父亲。他眼睛盯着食物，只觉得嘴里的食物平淡乏味，心脏咚咚跳着。最后一天，这是最后的一天了。
「妳最好也吃点东西，」他告诉老婆。
她坐下来准备吃点东西，正当她拿起餐具时，门铃响了，餐具从她麻木无力的手指间滑落，在地板上发出当啷声响。他很快伸出手，一把握住她的手。
「没事了，亲爱的，」他说：「没事了。」他转向孩子们，「去开门，」他告诉他们。
「我们两个都去？」他女儿问道。
「两个都去。」
「但是……」
「乖乖听话。」
他们从椅子上滑落下来，离开餐厅时还频频回头看看父母。
当门挡住他们的视线时，他转头看着妻子，她的脸色苍白紧绷，嘴唇紧抿着。
「亲爱的，拜托，」他说：「拜托，妳也知道，如果我不确定此行会很安全，就不会带你们一块儿走。妳知道，我之前曾飞过多少次宇宙飞船，我很清楚，我们要往哪儿去，我保证安全，相信我，很安全的。」
她抓着他的手贴着面颊，闭上眼睛，大颗的泪珠从眼皮下扑簌滑落，流到脸颊上。
「不只是那样，」她说：「而是……我们要走了，永远不再回来了，我们一辈子住在这里，这又不像……搬家，我不会回来了，永远永远。」
「听好，亲爱的。」他的声音紧张急促。「妳跟我一样清楚，再过几年，可能要不了那么久，就会发生另一场大战，一场恐怖的战争，地球将毁于一旦，万物荡然无存，我们一定得离开，为了我们的子女，也为了我们自己……」
他顿了顿，在他脑中寻找适当的字眼。
「为了延续生命本身，」他软弱无力地说。他很抱歉，非说不可，一大清早，对着平淡乏味的食物，这种谈话似乎不太对劲，尽管句句实话。
「别担心，」他说：「我们会没事的。」
她捏捏他的手。
「我知道，」她默默说：「我知道。」
有脚步声正朝他们走来，他拉了张面纸给她，她很快在脸上轻揩几下。
门开了，邻居和他们那双子女走进门来。孩子们都很兴奋，很难叫他们安静下来。
「早安，」邻人说。
邻居那位太太找他太太，两人走到窗口交头接耳。孩子站在身旁，坐立不安，紧张得你看我，我看你。
「你们吃过饭了吗？」他问问邻居。
「吃过了，」邻居说：「你们不觉得应该上路了吗？」
「是该走了，」他说。
他们把碗盘全留在桌上，他太太上楼去拿全家人穿的外衣。
他和他太太在门廊上站了一会儿，其他人则朝车子走去。
「要锁门吗？」他问。
她无助地笑笑，一手摸摸头发，她耸耸肩，「有差别吗？」她说，转身离去。
他还是把门锁上，跟着她走下步道。她转身等他走过来。
「真是一栋好房子，」她低语。
「别再想了，」他说。
他们背对着房子，坐进车里。
「你门上锁了吗？」邻人问。
「锁了。」
邻居自我解嘲地笑笑。「我们也上锁了，」他说：「我本来不想上锁，但最后还是回头去锁上。」
他们行驶过沉静的街道，天际开始泛红，邻居的妻子和四个孩子坐在后座。
「天气应该很好，」邻居说。
「应该是吧，」他说。
「你告诉孩子们了吗？」邻居低声问。
「当然没有。」
「我也没说，」邻居坚称：「我只是随口问问。」
「噢。」
他们静静开了一会儿车。
「你有那种正准备……逃亡的感觉吗？」邻居又问。
他全身紧绷。「没有，」他说。他紧抿着嘴唇，「没有。」
「我想，最好别谈这件事，」邻居急躁地说。
「最好如此，」他说。
当他们往守门的警卫室开去时，他回头看看后座。
「千万记住，」他说：「你们不管是谁都不准说话。」
警卫睡眼惺忪，根本不在意，同时立刻认出他是新的宇宙飞船首席试飞员，那就够了，他告诉警卫，家人是来看他升空的，没问题，警卫让他们一路开到宇宙飞船平台甲板。
车子停在巨大的柱脚下，他们全下车仰头张望。
在远远的半空中，航天飞机鼻翼直指天际，这艘巨大的宇宙飞船正要开始反射晨曦的光芒。
「走吧，」他说：「快点。」
当他快步冲到宇宙飞船电梯口时，他暂时停下脚步回头望。警卫室看来空无一人，他环顾四周，看看每样东西，试图让它们在记忆中定格。
他弯腰抓起一把泥土，放进口袋里。
「再见了，」他喃喃说。
他跑向电梯。
门在他们前面关上，缓缓上升的电梯里鸦雀无声，除了马达轰隆轰隆声，及孩子们不自觉的几声干咳之外。他注视着他们，年纪这么小就得离乡背井，他想，没什么机会伸出援手。
他闭上眼睛，他妻子伸出手臂勾着他的手臂，他望着她，他们四目交接，微微一笑。
「没问题的，」她耳语说。
电梯一阵剧烈抖动后停止，门一开，他们鱼贯而出，天色渐亮，他催促他们沿着密闭的平台站好。
他们全从宇宙飞船边一个窄门攀爬进去，他要进去时略为迟疑，此时此刻，他很想说些什么话。
但他说不出话来。他闪身进门，拉紧门时咕哝两句，然后把门上的密闭转盘转紧。
「行了，」他说：「各位，准备出发。」
他们登上控制室，脚步声在金属甲板和阶梯上回响。
孩子们跑到舷窗上往外望，当他们发现自己高高在上时，不禁倒抽一口气，他们的母亲站在身后，两眼充满恐惧地望着地面。
他朝他们走去。
「这么高。」他女儿说。
他轻拍她的头。「这么高。」他重复她的话。
然后他突然转身，走到仪表板那边，他有点犹豫不决，他听到有人从后面走近。
「我们不用告诉孩子们吗？」他妻子问道：「我们不应该让他们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瞥吗？」
「去吧，」他说：「去告诉他们。」
他等着听她脚步声走远，结果什么声音也没有，他转过身来，她亲亲他脸颊，然后转身告诉孩子们。
他扭转开关，宇宙飞船底座深处的火花点燃了燃料。天然气集中在排气口快速喷出，航天飞机的机鼻开始左右摇晃。
他听到女儿嚎啕大哭，他试着不去听，他伸出颤抖的手，握住控制杆，然后突然回头望，他们全都注视着他，他手抓着操纵杆换档。
宇宙飞船短暂颤抖片刻，然后他们觉得它正平稳地往前冲，飞奔升空，愈来愈快，他们都听到风声呼啸而过的声音。
他看到孩子们又跑到舷窗往外看。
「再见，」他们高呼：「再见。」
他在控制台上疲累无力地坐下，从眼角余光可以看到邻居就坐在他身旁。
「你应该知道我们要往哪儿去吧？」邻居问。
「要看那张图。」
邻居看了看那张图，不禁扬眉侧目。
「到太阳系另一个星球，」他说。
「没错，那里的大气层跟我们一样，我们在那里会很安全。」
「至少可以安全传承香火，」邻居说。
他点点头，回头看看他和邻居两家人，他们仍从舷窗往外看。
「什么？」他问。
「我是说，」邻居重复一遍，「到底是其中哪一个星球？」
他侧身看看太阳系行星图，随手指了指。
「那个小小的星球，」他说：「靠近月球那个。」
「这一个，太阳系第三颗行星吗？」
「没错，」他说：「就是那个，太阳系第三颗行星（就是地球）。」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在他身旁，妻子一手抓住他的臂膀。
「妳没睡吗？」他问。
「没有，你呢？」
「睡了一会儿，」他说：「也没怎么睡。」
她沉默片刻，他可以听到她喉咙卡紧，浑身颤栗，他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们还是要去吗？」她问。
他在床上扭动一下肩膀，深深吸口气。
「对，」他说，他可以感受到她仍抓紧他。
「几点了？」她问。
「五点左右。」
「我们最好赶快准备。」
「对，最好快点。」
但他们身子都没动。
「你确定我们上船时，没有人会发现？」她问道。
「他们会以为只是另一次试飞，没有人会来查的。」
她没再吭气，但身体朝他挪近一点。他可以感受到她肌肤冰冷。
「我很害怕，」她说。
他握住她的手，紧紧握住。「别怕，」他说：「我们会安全没事的。」
「我很担心孩子们」
「我们会安全没事的。」他再重复一遍。
她抓起他的手，放在唇边，温柔的亲亲它。
「好吧。」她说。
他们都在黑暗中坐起身子，他听到她站起来，睡袍在地板上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她并没有捞起裙襬，只是静静站立着，在寒冷的空气中直发抖。
「你确定我们不用再带其他东西了吗？」她问道。
「不，什么也别带，我已经把所有需要的日用品都搬到宇宙飞船上了。反正……」
「什么？」
「我们不可能带任何东西通过警卫那关，」他说：「要让他以为，妳和孩子们只是来送行的。」
她开始穿衣服。他掀开被褥，跳下床，穿过冰冷的地板，走到衣橱前，开始穿衣服。
「我去叫醒孩子们，」她说。
他只应了一声，从头顶套上衣服。她在门口停住脚步，「你确定……」她又开口了。
「什么？」
「警卫不会觉得很奇怪……我们邻居为什么也来送行？」
他无力地跌坐在床上，摸索着找鞋。
「我们总得冒个险，」他说：「我们必须带他们一块儿走。」
她叹口气。「我们是不是太冷酷，太算计了？」
他全身打理好之后，看着她在门口的黑色剪影。
「还能怎么办？」他强烈质疑。「我们总不能乱伦，让孩子近亲交配。」
「不行，」她说：「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亲爱的，抱歉。」
她关上门，脚步声消失在走道尽头，孩子房间的门打开了，他听到他们两人的声音，嘴角不由掀起一丝微笑。你们会以为今天放假，他想。
他套上鞋子，至少孩子们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还以为要带他们去郊游，他们还以为，回来后可以告诉所有同学，他们不知道，他们此行将永远不再回来了。
穿好鞋后，他站直了身子，走到桌边打开灯，实在不可思议，一个看来这么平淡无奇的男人，竟在筹划这种事。
冷酷，算计，她的话又在他脑中响起，唉，已经无路可走了。再过几年，甚至更短的时间内，整个地球将爆炸，发出令人为之目盲的闪光。这是唯一的出路，逃离出走，跟几个人到另一个行星上重起炉灶。
他看着镜中倒影。
「别无他途，」他说。
他环视卧室，再见了，我这一页人生，关灯就像关上他脑中的一盏明灯。他在背后轻轻带上门，手指从斑驳的手把滑落。
他那一儿一女已经走下楼梯，他们神秘兮兮的咬耳朵，他有点好笑的摇摇头。
他的妻子已经在等他，他们紧握着手，一起下楼。
「我一点都不怕，亲爱的，」她说：「一切都会没事的。」
「当然，」他说：「绝对没事。」
他们一起吃早餐，他跟孩子们一起坐下，妻子帮他们倒果汁，然后她去拿食物。
「娃娃，去帮帮妳妈，」他告诉他女儿，她站起来。
「我们很快就要走了，对吧，爸？」他儿子说：「快走了吧？」
「别急，」他警告说：「别忘了，我曾告诉你，如果你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我只好把你一个人留下来。」
一个盘子在地板上跌个粉碎。他飞快的瞥了妻子一眼，她正凝视着他，嘴唇微微颤抖。
她避开眼睛，低垂着头。她摸索着那些碎片，捡起其中几片。然后忽然又把它们全扔到地上，直起身子，用鞋子踢到墙边。
「好像这还有什么关系似的，」她紧张不安的说：「这个地方干不干净，好像还有什么关系似的。」
孩子们诧异地注视着她。
「怎么了？」女儿问道。
「没事，宝贝，没事，」她说：「我只是有点紧张，回餐桌坐好，先喝果汁，我们得赶快吃完早餐，邻居很快就要来了。」
「爸，为什么邻居要跟我们一块儿走？」他儿子问道。
「因为，」他含糊其词地说：「他们也想去，反正别管了，别说太多了。」
房间里一片静默，他太太端着早餐走过来，把它放在桌上，只有她的脚步声打破沉寂，两个孩子面面相觑，再看看他们的父亲。他眼睛盯着食物，只觉得嘴里的食物平淡乏味，心脏咚咚跳着。最后一天，这是最后的一天了。
「妳最好也吃点东西，」他告诉老婆。
她坐下来准备吃点东西，正当她拿起餐具时，门铃响了，餐具从她麻木无力的手指间滑落，在地板上发出当啷声响。他很快伸出手，一把握住她的手。
「没事了，亲爱的，」他说：「没事了。」他转向孩子们，「去开门，」他告诉他们。
「我们两个都去？」他女儿问道。
「两个都去。」
「但是……」
「乖乖听话。」
他们从椅子上滑落下来，离开餐厅时还频频回头看看父母。
当门挡住他们的视线时，他转头看着妻子，她的脸色苍白紧绷，嘴唇紧抿着。
「亲爱的，拜托，」他说：「拜托，妳也知道，如果我不确定此行会很安全，就不会带你们一块儿走。妳知道，我之前曾飞过多少次宇宙飞船，我很清楚，我们要往哪儿去，我保证安全，相信我，很安全的。」
她抓着他的手贴着面颊，闭上眼睛，大颗的泪珠从眼皮下扑簌滑落，流到脸颊上。
「不只是那样，」她说：「而是……我们要走了，永远不再回来了，我们一辈子住在这里，这又不像……搬家，我不会回来了，永远永远。」
「听好，亲爱的。」他的声音紧张急促。「妳跟我一样清楚，再过几年，可能要不了那么久，就会发生另一场大战，一场恐怖的战争，地球将毁于一旦，万物荡然无存，我们一定得离开，为了我们的子女，也为了我们自己……」
他顿了顿，在他脑中寻找适当的字眼。
「为了延续生命本身，」他软弱无力地说。他很抱歉，非说不可，一大清早，对着平淡乏味的食物，这种谈话似乎不太对劲，尽管句句实话。
「别担心，」他说：「我们会没事的。」
她捏捏他的手。
「我知道，」她默默说：「我知道。」
有脚步声正朝他们走来，他拉了张面纸给她，她很快在脸上轻揩几下。
门开了，邻居和他们那双子女走进门来。孩子们都很兴奋，很难叫他们安静下来。
「早安，」邻人说。
邻居那位太太找他太太，两人走到窗口交头接耳。孩子站在身旁，坐立不安，紧张得你看我，我看你。
「你们吃过饭了吗？」他问问邻居。
「吃过了，」邻居说：「你们不觉得应该上路了吗？」
「是该走了，」他说。
他们把碗盘全留在桌上，他太太上楼去拿全家人穿的外衣。
他和他太太在门廊上站了一会儿，其他人则朝车子走去。
「要锁门吗？」他问。
她无助地笑笑，一手摸摸头发，她耸耸肩，「有差别吗？」她说，转身离去。
他还是把门锁上，跟着她走下步道。她转身等他走过来。
「真是一栋好房子，」她低语。
「别再想了，」他说。
他们背对着房子，坐进车里。
「你门上锁了吗？」邻人问。
「锁了。」
邻居自我解嘲地笑笑。「我们也上锁了，」他说：「我本来不想上锁，但最后还是回头去锁上。」
他们行驶过沉静的街道，天际开始泛红，邻居的妻子和四个孩子坐在后座。
「天气应该很好，」邻居说。
「应该是吧，」他说。
「你告诉孩子们了吗？」邻居低声问。
「当然没有。」
「我也没说，」邻居坚称：「我只是随口问问。」
「噢。」
他们静静开了一会儿车。
「你有那种正准备……逃亡的感觉吗？」邻居又问。
他全身紧绷。「没有，」他说。他紧抿着嘴唇，「没有。」
「我想，最好别谈这件事，」邻居急躁地说。
「最好如此，」他说。
当他们往守门的警卫室开去时，他回头看看后座。
「千万记住，」他说：「你们不管是谁都不准说话。」
警卫睡眼惺忪，根本不在意，同时立刻认出他是新的宇宙飞船首席试飞员，那就够了，他告诉警卫，家人是来看他升空的，没问题，警卫让他们一路开到宇宙飞船平台甲板。
车子停在巨大的柱脚下，他们全下车仰头张望。
在远远的半空中，航天飞机鼻翼直指天际，这艘巨大的宇宙飞船正要开始反射晨曦的光芒。
「走吧，」他说：「快点。」
当他快步冲到宇宙飞船电梯口时，他暂时停下脚步回头望。警卫室看来空无一人，他环顾四周，看看每样东西，试图让它们在记忆中定格。
他弯腰抓起一把泥土，放进口袋里。
「再见了，」他喃喃说。
他跑向电梯。
门在他们前面关上，缓缓上升的电梯里鸦雀无声，除了马达轰隆轰隆声，及孩子们不自觉的几声干咳之外。他注视着他们，年纪这么小就得离乡背井，他想，没什么机会伸出援手。
他闭上眼睛，他妻子伸出手臂勾着他的手臂，他望着她，他们四目交接，微微一笑。
「没问题的，」她耳语说。
电梯一阵剧烈抖动后停止，门一开，他们鱼贯而出，天色渐亮，他催促他们沿着密闭的平台站好。
他们全从宇宙飞船边一个窄门攀爬进去，他要进去时略为迟疑，此时此刻，他很想说些什么话。
但他说不出话来。他闪身进门，拉紧门时咕哝两句，然后把门上的密闭转盘转紧。
「行了，」他说：「各位，准备出发。」
他们登上控制室，脚步声在金属甲板和阶梯上回响。
孩子们跑到舷窗上往外望，当他们发现自己高高在上时，不禁倒抽一口气，他们的母亲站在身后，两眼充满恐惧地望着地面。
他朝他们走去。
「这么高。」他女儿说。
他轻拍她的头。「这么高。」他重复她的话。
然后他突然转身，走到仪表板那边，他有点犹豫不决，他听到有人从后面走近。
「我们不用告诉孩子们吗？」他妻子问道：「我们不应该让他们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瞥吗？」
「去吧，」他说：「去告诉他们。」
他等着听她脚步声走远，结果什么声音也没有，他转过身来，她亲亲他脸颊，然后转身告诉孩子们。
他扭转开关，宇宙飞船底座深处的火花点燃了燃料。天然气集中在排气口快速喷出，航天飞机的机鼻开始左右摇晃。
他听到女儿嚎啕大哭，他试着不去听，他伸出颤抖的手，握住控制杆，然后突然回头望，他们全都注视着他，他手抓着操纵杆换档。
宇宙飞船短暂颤抖片刻，然后他们觉得它正平稳地往前冲，飞奔升空，愈来愈快，他们都听到风声呼啸而过的声音。
他看到孩子们又跑到舷窗往外看。
「再见，」他们高呼：「再见。」
他在控制台上疲累无力地坐下，从眼角余光可以看到邻居就坐在他身旁。
「你应该知道我们要往哪儿去吧？」邻居问。
「要看那张图。」
邻居看了看那张图，不禁扬眉侧目。
「到太阳系另一个星球，」他说。
「没错，那里的大气层跟我们一样，我们在那里会很安全。」
「至少可以安全传承香火，」邻居说。
他点点头，回头看看他和邻居两家人，他们仍从舷窗往外看。
「什么？」他问。
「我是说，」邻居重复一遍，「到底是其中哪一个星球？」
他侧身看看太阳系行星图，随手指了指。
「那个小小的星球，」他说：「靠近月球那个。」
「这一个，太阳系第三颗行星吗？」
「没错，」他说：「就是那个，太阳系第三颗行星（就是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