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圆环基质
紫光在一瞬间迸发,明亮炽烈。转瞬之间,数百英里的大气层被压缩成一个圆锥形等离子区域,其温度堪比恒星,狠狠地撞击着“骗子号”的船头。路易斯猛地一闭眼。
当他睁开眼睛时,他们已经坠落在地。
他听见蒂拉竟然在抱怨:“天哪!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傀儡师答道:“亲历重大事件一般都很危险,常常是痛苦且致命的。我们应该庆幸拥有奴隶主式凝滞场,当然,这也可能是你那不可靠的幸运的功劳。”
路易斯听在耳里,却懒得理会他们。他无法判断方向,只感觉无比晕眩……
从高速自由落体状态突然降落到坚实的地面,如此巨大的转变已经足够令人晕眩,更不用提“骗子号”着陆的角度了。现在,它船腹朝向天空,以四十五度的倾斜度,倒插在地里。舱内人工重力场运行如常,因此给人的感觉是,飞船戴了个用大地做成的、歪歪的帽子。
此时的天空与地球温带地区的正午颇为相似。大地的样子很奇特:晶亮平滑,微微透明,远处隐约有红棕色的山脊。得出去看看才知道那是什么。
路易斯解开安全网,站了起来。
他有点保持不好平衡:眼睛和内耳都不适应此时的倾斜状态。他让自己慢慢地适应着,心想,不要着急……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他转过身来,却看见蒂拉已经走进密封舱。她竟连变压服都没穿,就已走出内舱门,门在她身后合拢。他一声怒吼:“蒂拉!白痴!快回来!”
太迟了。舱门彻底密封,她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路易斯向密封舱飞奔过去。
“骗子号”机翼上装有空气取样器,不过,它跟其他外部传感器一样,早已化为烟尘。他只能穿上变压服出去,用胸口自带的传感器检测空气,看是否可以直接呼吸。
除非蒂拉在他出去之前就倒地而亡。那就用不着再检测了。
外舱门开了。
密封舱里的重力随之消失。蒂拉·布朗一头倒栽下去,慌乱中一把抓住门框。结果她顺势一荡,刚好是屁股着地,而不是脑袋。
路易斯还在穿变压服,他拉上胸口的拉链,戴上头盔,合上密封开关。在飞船外面,路易斯头顶上方,蒂拉已经站了起来。她揉着被摔痛的屁股,好在她并没停止呼吸,感谢仁慈的上天。
路易斯来到密封舱里。他不打算检查变压服的空气供给装置。他只等仪器告诉他外面的空气的确能够直接呼吸的时候,就会脱下这身衣服。
在舱门开启的一瞬间,他才想起飞船是倒着的,于是猛地一把抓住门框。舱内的人工重力消失,路易斯·吴双手吊在门上,也荡了起来,随即跳了下去。
可是他的双脚一触地,竟然滑了出去。他往后一跌,重重地坐在地上。
这种半透明灰色平面原来滑得要命。路易斯尝试着站起来,但最终作罢。他坐在地上,打开胸口的检测器。
耳机里传来对话员粗旷的声音——
“路易斯。”
“嗯。”
“空气能呼吸吗?”
“能,虽然有点稀薄,大约相当于海拔一英里的地方。地球标准。”
“我们能出来吧?”
“当然。不过记得带根绳子,绑在飞船上,不然,我们没法再进去了。出来的时候小心点,这儿的地面几乎没有摩擦。”
这滑溜溜的地面却没怎么困挠蒂拉。她笨拙地站起来,然后交叉抱着手臂,看路易斯在那儿折腾,试图取下头盔。
他总算取下来了。“我有话要跟你说。”他劈头盖脸地数落起她来。
他说,两光年外的光谱分析根本没法确定一颗天体表面的大气成分。他说到金属化合物的慢性毒效,说到性质不明的尘埃,说到有机废弃物和催化剂,这些东西都完全可以污染整个大气层,但却只有用特殊的空气取样器才能测出。他说粗心就是错误,愚蠢就等于犯罪;他甚至说她很不明智,自愿充当小白鼠,稀里糊涂就出来了。直到两位外星人也从密封舱里出来,他这才停止发言。
对话员不紧不慢地用双手交替握住绳子滑了下来,双脚着地,小心行走了几步,像猫一般谨慎,像舞者一般平衡。涅索斯用两颗脑袋上的牙齿轮流咬住绳子下来,三足立定在地面。
蒂拉脸色很难看,但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或者即便注意到了,也没有任何表示。他们只是站在“骗子号”歪斜的船体旁边,环顾四周。
他们身处一条又宽又浅的沟里。沟底是半透明的灰色地面,绝对平滑,好似玻璃桌面。这条沟的两侧边缘与飞船的距离均大约为一百码,都是由黑色熔岩形成的斜坡。在路易斯看来,那岩浆仿佛仍在起伏流动。恐怕还是热的,他想,那是“骗子号”着陆的余威引起的。这两道熔岩构成的长墙笔直地向飞船后方延伸至远方,直到变成一点,消失在天际。
路易斯试图站起来。四个人里,他是唯一难以保持平衡的。他用手撑着自己的脚,然后提心吊胆地站了起来,一动也不敢动。
动物对话员拔出激光电筒,朝脚边的地上开火。绿光聚焦在那一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固态物质汽化的噼啪声,也没有烟雾冒出。对话员松开扳机,激光立即消失,那一点也不再发亮,地上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对话员得出如下结论:“这里是我们着陆造成的壕沟。圆环的基质使我们最终停了下来。涅索斯,你对基质有什么看法?”
“这是某种新事物。”傀儡师回答,“它似乎完全不蓄热,又并非众品船体的同类产品,更不受奴隶主凝滞场的保护。”
“要爬上那种墙,咱们得做好防护措施。”路易斯说道。他对环形世界的基质兴趣不大,至少现在不太有兴趣。“你们都待在这儿,你们三个。我爬上去看看。”
毕竟,他是唯一穿着隔热变压服的。
“我也去!”蒂拉喊道。她毫不费力地走过来,扶住路易斯的胳膊。路易斯重重地倚在她身上,蹒跚前进,但还不至于跌倒。他们就这样走向黑色熔岩坡。
虽然坡壁有些陡峭,但在熔岩上他们还算站得稳。“谢谢。”他说完便开始往上爬。片刻之后,他意识到蒂拉也在跟着他爬。他什么也没说。她越早学会三思而后行,就会活得越久。
刚往上爬了几码,蒂拉突然又叫又跳。她高高地抬起腿蹦跳着,飞快转身冲下坡去,冲到底部基质上面之后,她像溜冰一样滑了出去。滑着滑着,她突然转过身来,用手遮住屁股,抬眼对他怒目相向,她显得很困惑,很委屈,又很愤怒。
这还算好的呢。路易斯心想。她完全可能摔倒,掉下去,灼伤双手——而这仍然不会是他的过错。他继续往上爬,然而心中毕竟有一丝内疚。
熔岩墙约有四十英尺高。到了顶部,地面变成一片白沙。
原来他们掉在沙漠里。路易斯极目遥望,看不见植被的绿色,也没有水体的蓝色。这倒算一种幸运:“骗子号”完全可能一路从城市中穿过。
甚至从多座城市穿过!“骗子号”滑行时形成了好长一条深沟……
飞船着陆时划出的痕迹沿着白色沙滩延伸。远处,弧形的痕迹断断续续。显然飞船曾经弹起来过,而且不止一次。“骗子号”着陆的痕迹连绵不断,远处的痕迹像一串小点;更远处,则像一条线……路易斯的目光追随着着陆痕迹,投向无尽的远方。
环形世界是没有地平线的。没有将大地与天空分隔开的界线。在这里,天与地在极远的远方融为一体;在那里,就连大陆都显得如微尘般渺小;在那里,所有色彩都化作了天空般的蓝色。他凝视着天地融合之处。当他眨眼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不知盯着天地融合之处看了多久。
这令他想起多年前,在看那山见到的迷雾,那是个几百光年之外的地方……那种感觉,就像行星带矿工坐在单人飞船上,看着无边无际的太空的感觉……环形世界的地平线足以攫住你的双眼和大脑,使你连危险也无法觉察到。
路易斯转身向沟里喊道:“这儿是平的!”
下面的人都抬起头来。
“咱们降落时滑了好长一段路呢。我发现周围没有任何生物,这说明我们很幸运。我们撞上地面的时候,地面物质向外溅开。我看见一路上有很多断断续续的小坑,那是我们从地上弹起来又再次坠落形成的。”
他又转身望着另一头,“另一边……”他突然不说话了。
“路易斯?”
“有座山,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山。”
“路易斯!”
他刚才的声音太小了。“有座山!”他喊道,“你们会看到的!环形世界的工程师造了座大山,实在是太大了,根本没有实际用处。不能种咖啡,不能种树,连滑雪都不可能。它实在是太壮观了!”
的确是太壮观了。那座山接近圆锥形,独自矗立在远方,周围并没有连绵的山脉。它的样子很像火山,当然只是徒有其表,因为环形世界内部并没有可供火山喷发的岩浆。山脚已经隐没于云雾之中。山峰高处清晰可见,想必是空气稀薄的缘故。而顶峰处有点闪闪发亮,应该是雪:肮脏的雪,不会是晶莹的冰雪,因为看上去不够明亮。不过,也可能是永冻土。
峰顶边缘看上去无比清晰。难道它已经伸出大气层之外?自然形成的山峰要是有这么高的话早该塌掉了,因为它无法承受自身的重量。这座山也许只是圆环基质做成的空壳。
“我真有点儿喜欢那些工程师啦。”路易斯·吴自言自语道。按理说,这种按照自身需要制造的世界,没必要有这么一座山。可是,也许任何世界上,都该有那么一座无法攀登的山。
大家在飞船制造出的壕沟里等着他,他们问的各种问题可以归结为一句话,那就是:“有任何文明的迹象吗?”
“没有。”
应大家的要求,他描述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他们确定了方向,环形世界的自转方向正好是“骗子号”着陆轨迹延伸的方向;而另一边则是环形世界旋转方向的反面,也就是大山那边。如果面朝环形带的自转方向,那么飞船的左舷和右舷,分别指向左方和右方。
“向左舷或者右舷望去,你能不能看见边墙?”有人问。
“不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应该就在两边呀。”路易斯说。
“真是不幸。”涅索斯道。
“不可思议。在这儿能望见几千英里外的地方。”
“不是不可思议,是很不幸。”
又有人问:“能看见沙漠之外的地方吗?”
“不能。左舷方向的远处,似乎有一条蓝色的线,可能是海洋。但也可能只是距离太远导致的幻觉。”
“没有房子?”
“什么都没有。”
“天上也没有飞机的尾迹?地上也没有笔直的高速公路?”
“什么都没有。”
“没有任何文明的迹象?”
“要是看到,我会说的。我想,也许这十万亿人口上个月全都搬到某个货真价实的戴森球体上去了。”
“路易斯,我们必须找到文明世界。”
“我知道。”
这再明显不过了。他们必须离开这里,但他们自己没有能力移动“骗子号”。野蛮人根本帮不上忙,无论他们有多少人,有多么友好。
“倒是有一个好消息,”路易斯道,“我们用不着修理飞船。我们只需要让‘骗子号’离开圆环,圆环的自转力就能把它抛出去,一下就能离开这个恒星的重力井,到达能进行超光速飞行的地方。”
“但首先要寻求帮助。”
“或强行取得帮助。”对话员说道。
“你们几个怎么光站在那儿说话?”蒂拉忍不住叫道。她已经静静地等了很久了,期待这几个人说出点儿有用的话来,“咱们总要离开这儿的,对吧?为什么不把飞行车从船上取出来?快行动啊!等会儿再说!”
“我可不愿离开这艘飞船。”傀儡师说道。
“不愿意?你还在期待救援?你觉得会有人注意到咱们吗?有人回答咱们的电波信号吗?路易斯说咱们落在沙漠里了!我们还要在这儿待多久?”
路易斯想,蒂拉根本意识不到涅索斯必须努力鼓起勇气,而且她还是个没有耐心的人。
“我们当然要走,”傀儡师道,“我只是说明自己是勉为其难。但我们应该先决定往哪儿走。不然我们就无法确定要带上些什么,留下些什么。”
“那就去最近的边墙。”
“她说得没错,”路易斯也说,“如果还有文明,那一定是在边墙附近。可我们连它都不知道在哪儿。按理说我在上面是能看见的。”
“不可能看到。”傀儡师说。
“你没上去过,我的老天!在那儿你什么都能看见!成千上万英里,全都一览无余!等一下……”
“环形世界的宽度接近一百万英里。”涅索斯说。
“我也是才想起,”路易斯说道,“比例的问题。就是这玩意儿坏了事。我简直没法想象如此庞大的物体!”
“你会习惯的。”傀儡师肯定地说。
“是么?也许是我的脑子不够用。我还在想着从太空里看到的环。它窄得像条蓝色带子。蓝色带子。”路易斯念叨着,不禁打了个寒战。
如果高达一千英里的两面边墙从这儿都看不到的话,那么,它们距离此地究竟有多远?
假设路易斯·吴的视力能够穿透与地球大气类似、充满了灰尘和水蒸气、厚达一千英里的空气,如果高于四十英里的地方几乎是真空状态……
这么说来,最近的边墙至少也在两万五千英里之外。
若在地球上飞这么远的距离,说不定会回到出发点。但现在,离他们最近的边墙都不止这么远。
“我们不能拖着‘骗子号’一起走,”对话员道,“一旦遭到攻击,咱们还得弃船逃命。最好把它留下,做个地标。”
“谁说过要把飞船带走了?”
“优秀的战士必须考虑周全。要是在边墙找不到支援,咱们恐怕还得拖上飞船。”
“会有支援的。”涅索斯道。
“也许他是对的,”路易斯表示同意,“航天港就在边墙那儿。如果整个环形世界曾一度退回石器时代,随后文明要重新生根发芽,只可能从返回环形世界的冲压飞船开始。这是必然的。”
“你倒真能猜啊。”对话员道。
“也许吧。”路易斯说。
“但我同意你的说法。而且我认为,即使圆环那些神奇的奥秘都已经彻底遗失了,我们仍然有可能在航天港找到一些机器。也许它们还能用,至少在修复之后能用。”
那么,哪边更近呢?
“蒂拉说得没错,”路易斯突然说道,“开始干活吧!晚上就知道哪边更近了。”
接下来是辛勤劳动的几个小时。他们搬运机器,挑出有用的设备,用绳索把重物从飞船的闭封舱里抬出来。重力的突然变化给搬运过程带来一些麻烦,好在那些设备都不太容易损坏。
路易斯趁两个外星人都在外面、只有蒂拉在船里时,进去找她,“看你那表情,好像谁把你心爱的东西毒死了似的。你想谈谈吗?”
她摇摇头,根本不看他的眼睛。他想,她的嘴唇即使撅起来也这么好看。她就是那种非常少见的,即便哭泣也美貌不减的女人。
“那我来说。起初你没穿变压服就出去了,我骂了你那么久。刚过去一会儿,你又只穿着一双拖鞋就直接去爬熔岩!”
“你那是存心让我烫到脚!”
“没错。你先别急。我们是需要你的。我们可不想让你死。我只想让你学会当心,因为你从来不会小心谨慎,所以要现在开始学。让你烫伤脚的教训,可比我教训的作用大。”
“需要我?笑话!你也知道涅索斯为什么带我来。我就是个没用的吉祥物。”
“我允许你放弃这个职位。作为吉祥物,你被解雇了。没事啦,笑一笑,我们需要你,需要你让我高兴,那样我就不会忍不住把涅索斯给强暴了。我们躺着晒太阳的时候,需要你来做些‘体力活儿’,我们需要你脑子里蹦出的好点子。”
她勉强笑了笑,可突然又忍不住哇地哭出来。她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肩头,呜呜地哭着,指甲都掐进了他背上的肉里。
对于路易斯·吴来说,这已经不是头一次有女人在他肩上哭了;不过,蒂拉也许是最该哭的一位。路易斯抱着她,不由自主地抚摩她的背,等待着她开始倾诉。
隔着变压服,她一边哭一边说道:“我怎么知道那石头很烫呢?”
“请记住老天爷定律:宇宙的反常性是没有止尽的。宇宙是——”
“可是好疼啊!”
“那些石头就是心怀叵测,主动攻击你的。听着,”路易斯可谓苦口婆心,“你必须学会多疑,像涅索斯那样思考。”
“可我不会!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完全无法理解他。”她抬起满面泪痕的脸,“我也无法理解你。”
“是啊。”路易斯用拇指抚摸着她的肩胛,然后轻轻滑下,“听着,”他说,“如果我说,整个宇宙都在与我为敌,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她拼命点点头。
“整个宇宙的确在针对我,”路易斯叹道,“宇宙恨我。它并不照顾我这个两百岁的老头儿。
“是谁塑造了各种生物?是进化,对吧?是进化让对话员拥有强大的夜视能力和平衡能力。是进化让涅索斯在危险面前做出逃避的反应。是进化让人类在五六十岁时基本失去性能力。然后,进化的影响到此为止。
“因为一旦生物个体太老,无法继续繁殖,进化的影响就终止了。懂了吗?”
“懂了。你太老了,无法继续繁殖了。”她辛辣地讽刺道。
“没错。然而几个世纪前,生物工程师分析出某种豚草的基因之后,造出了延年香。于是靠着它,我成了一个健康的两百岁老人。但这不代表宇宙喜欢我。
“宇宙是恨我的。”睿智的路易斯道,“它多次企图杀掉我。真想让你看看我那些伤疤。直到现在,它也没有停止这种企图。”
“因为你太老了,无法繁殖了。”
“疯狂的老天爷,你这女人啊!你根本不知如何保护自己!我们在未知的世界;我们不懂这儿的游戏规则,我们不知道会遇见什么。下次你要还想爬什么热熔岩,那就不止是烫脚了!保持警惧,懂吗?”
“不懂,”蒂拉道,“不懂。”
过了一会儿,她洗过脸,两人把第四辆飞行车抬到密封舱。两位外星人已在外面待了半个小时。他们是否特意回避,好让两位人类单独讨论严肃的生物进化问题?也许吧,也许。
黑色熔岩墙高耸两侧,一条镜面般光滑的基质大道无限延伸。一根巨型玻璃管斜插在前方。在它那弧形的侧面下方堆着许多机械装备,还有四个显得有些迷惘的身影。
“那水呢?”路易斯问道,“我也没看见湖。要不要带上水?”
“不用。”涅索斯打开他飞行车的后厢,向大家展示水箱和冷凝机,后者可从空气中获取冷凝水。
这些飞行车的车身装备设计之紧凑,真算得上是一大工程奇迹。除去每辆车形态各异的座板,其他部分基本相似:左右均为直径四英尺的球,座板安放在两个球中间的凹陷部位。后厢一半空间用于装行李,还设有悬挂附加设备的吊带。四只扁平的脚架伸出来,支撑着车子。当车飞起来时,脚架就收进两个球体里。
傀儡师的飞行车座板倾斜,有搁肚子的床,还有放他三条腿的三个凹槽。涅索斯趴在车上,用嘴来驾驶飞行车。
供路易斯和蒂拉使用的飞行车有与人体曲线相符的带垫子的睡椅,附带颈枕和座椅姿态调整仪。与涅索斯和对话员的车一样,他们的座板也在“哑铃”形车体的中间,而且座板两侧还有为双脚提供的空间。对话员的座板要大得多,也宽得多,并且没有颈枕。座板两侧都有悬挂工具的索具。也许是用来放武器的吧?
“我们必须带上所有可能作为武器的物品。”对话员说着,在机器堆里挑挑拣拣。
“我们不携带武器,”涅索斯道,“因为我们希望表现得友好,所以我们什么武器也没带。”
“那这是什么?”对话员已挑出好几样轻巧的设备了。
“都是工具,”涅索斯一一解释,“这都是各种波长的激光电筒。夜里用它们能看到很远。转动这个圈,可使光柱变细。当然,使用时必须小心,以免烧到附近的物品或人员,这种光柱可以用于抵抗,威力非常大。
“这些是决斗枪,用于解决我们内部的纷争。打一枪会发出十秒钟的电流。但必须注意,不要按到安全按钮,因为——”
“那样会发射一小时的电流。这是金克斯式的,对吧?”
“是的,路易斯。还有,这个是改良型挖掘器。也许你听说过在奴隶主凝滞盒中发现的挖掘器。”
他是指奴隶主分解器,路易斯想。那种分解器实际上就是挖掘器。它那细细的光柱可以让电子带的电荷在短时间内受到抑制,从而使物质带强烈的正电,自我分解为一团原子雾。
“作为武器基本没用,”克孜人嘟哝着,“我们研究过,实战中它太慢了。”
“的确,它不过是个无害的玩具。而这个呢——”傀儡师叼起一个东西,有点像双筒猎枪,不过手柄显然是傀儡师的风格——好似流动的水银一般,圆润流畅。
“这个工作原理与奴隶主挖掘器几乎一样,只有一点,它的光柱能抑制质子的正电荷。因此千万不能两种仪器一起开,因为它们的光柱相互平行,同时又是分隔开来的。”
“我明白,”克孜人点头道,“如果两根光柱同时产生,它们之间就会产生电流。”
“没错。”
“你认为这些设备就够了么?谁知道咱们会碰到什么。”
“这么说可不太准确。”路易斯·吴道,“毕竟,这儿不是行星。如果环形世界人不喜欢某种动物,那他们多半不会带过来。我们不会遇见老虎,或者蚊子什么的。”
“万一他们就喜欢老虎呢?”蒂拉异想天开地说。
说来好笑,但细细一想却是个大问题。他们对环形世界生物学知道多少?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环形世界的人来自有海的星球,其恒星大概是G2型。因此他们可能长得像人类、傀儡师、克孜人、格罗格人、海豚、逆戟鲸乃至抹香鲸;但他们也许什么都不像。
“环形世界人比他们的宠物更值得我们警惕。”对话员预言道,“我们必须带上所有可能的武器。我建议由我来指挥本次探险,直到我们能够离开圆环为止。”
“我有太斯普。”傀儡师说。
“我知道。涅索斯。你也许以为掌握了太斯普就拥有一票否决权,但我建议你慎用。想好了,各位!”克孜人步步逼近,张牙舞爪,简直像一座五百磅的橙色大山直压头顶,“大家都是智慧生物。想想咱们的处境!咱们被攻击了!飞船毁了一半。咱们要在陌生的地方走很长的路。环形世界人曾经非常强大。谁知道他们是仍然强大,还是只会用削尖的骨头做的长矛?
“他们也许还会变形术,会用物质转换光束,各种建环形世界所必需的技术——”克孜人环视四周,望着那光洁的地面和黑色熔岩墙,似乎打了个冷战,“——这不可思议的人造物体。”
“我有太斯普。”涅索斯依然说,“勘探由我指挥。”
“用它你就高兴了吗?我不是侮辱谁,我并不是在挑衅。但你必须让我指挥。咱们四个当中,只有我经过作战训练。”
“等等再说吧,”蒂拉建议道,“也许没有打架的必要呢。”
“我同意。”路易斯也说。他可不喜欢被克孜人领导。
“好吧,但必须带上武器。”
众人开始用工具装备飞行车。
除去武器,车上还有别的设备。露营装备、食物检测与改造工具、瓶装食物添加剂,轻型空气过滤器……
还有通信盘,可以戴在人类或克孜人的手腕上,或者傀儡师的脖子上。这东西有些笨重,戴着并不舒服。
“为什么要戴这个?”路易斯问道。傀儡师正向大家展示安在车上的对讲系统。
“这个原本用于与‘骗子号’的自动驾驶系统联系,以便在必要的时候召来飞船。”
“那现在为什么要用?”
“用于翻译,路易斯。如果遇见智慧生物——这种可能性很大,那时,我们就需要自动系统作翻译。”
“哦。”
终于装备完毕。“骗子号”下面还堆着一些东西,但都是没用的了:外层太空里使用的惯性运动设备,变压服,此外还有一些备用部件,只不过它们所要替换的部件已经被环形世界的防御武器给烤化了。他们甚至连空气过滤器都装上了,倒不全是因为它有用,主要是它比手帕大不了多少。
路易斯疲惫不堪。他登上飞行车,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蒂拉此时抬着头凝视天空,尽管路易斯累得头昏眼花,但也看得出她惶惑不安。
“没道理呀,”她惊道,“怎么还在中午?!”
“慌什么,它——”
“路易斯!我们已经干了六个小时的活,绝对有六个小时!怎么能还在中午呢?”
“别担心。这儿的太阳是不落山的,记得吗?”
“不落山?”她的歇斯底里突然中止,“哦,对了,的确不落山。”
“我们会习惯的。看吧,那不就是阴影块的边缘,正遮着太阳吗?”
太阳被什么东西吞掉了一小块儿。说话间,太阳已经越来越小了。
“必须起飞了,”对话员道,“天黑的时候,咱们得在天上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