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上帝之拳
大地越来越干旱，空气越来越稀薄，上帝之拳仿佛在他们前方拼命地逃跑，而他们总也无法赶上。水果已经吃完，肉食也渐渐消耗殆尽。这里已经算是上帝之拳的山坡，同时也是一片荒芜的沙漠，路易斯一度认为这片沙漠的面积比地球表面积还大。
山风呼啸着吹进“不可能号”的每一个角落。此时，他们几乎恰好位于巨山朝向环形世界自转方向的一侧。天边的圆弧蓝莹莹的，轮廓无比清晰;万千星辰熠熠生辉。
对话员抬起头，透过巨大的凸窗仰望星空，“路易斯，你能找到银河中心的位置吗?”
“干吗要找那个?咱们知道现在自己所处的位置。”
“你试试看吧。”
路易斯在环形世界待了这么久，多少能认出几颗星星，猜出几个形状有些扭曲的星座。他想了想，然后说：“我想银河中心在那儿，在圆弧的后面。”
“就是这样。银河系的核心和环形世界的平面是正对着的。”
“我就是这个意思。”
“你还记得圆环基质可以阻挡中微子么，路易斯?或许，它还能阻挡其他亚原子粒子。”克孜人显然另有深意。
“……没错……所以，环形世界将不会遭到核心大爆炸的毁灭!你什么时候想到的?”
“就是刚才。不过，我前段时间已经找到了银河系核心的位置。”
“射线应该还是会泄漏一点吧，边墙周围的辐射将会很强。”
“但是大量射线袭来时，蒂拉·布朗的幸运会让射线远离边墙的。”
“还有两万年……”路易斯心下大骇，“我的老天啊!谁会有这么长远的眼光呢?”
“疾病与死亡都属于不幸运的事，路易斯。所以，根据咱们的假设，蒂拉·布朗将会永生。”
“可是……唉，没错，但她可不会想这么多。她的幸运才是这一切的幕后主宰，那幸运能量笼罩在我们头上，就像傀儡操纵者一样。”
涅索斯的体温已经连续两个月跟室温不相上下。他躺在那儿像具死尸，但又不腐烂。急救装置的灯依然亮着，有时还会闪烁几下。这是唯一能证明他活着的迹象。
路易斯凝视着傀儡师，过了许久，突然，两个毫无关系的想法顿时连了起来。“傀儡师……”他轻声自语。
“路易斯?”
“我在想，傀儡师叫这个名字，也许正是因为他们对其他种族装神弄鬼。他们的确把人类和克孜人当傀儡玩儿，这是无可否认的。”
“但蒂拉的幸运又把涅索斯当成傀儡玩儿。”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都装神弄鬼过。”路易斯朝普琉尔点了点头，后者大概每三个词中能听懂一个，“普琉尔、你、我，都干过这事。你装神弄鬼时的感觉如何，对话员?你是个好神还是坏神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人类，虽然我也对人类进行了全面的研究。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阻止过一场战争。我告诉准备交战的双方，他们全都会输。那是三周前的事。”
“对。这还是我的主意。”
“没错。”
“回去之后，你还得再扮演一次神灵。这次是对克孜人。”路易斯说。
“我不明白。”
“想想看，涅索斯和其他傀儡师一直在人类和克孜人身上玩培育游戏。他们的实验结果是：只有性格温和的克孜人才能通过自然选择存活下来。对吧?”
“对。”
“如果元老院知道了会怎么样?”
“战争，”克孜人说道，“两年之内，克孜武装舰队就会开到傀儡师的世界。或许人类也会加入，因为傀儡师对你们的侮辱跟对我们一样严重。”
“当然。之后呢?”
“然后，那些吃草的家伙就会灭绝我的种族，杀掉最后一个小克孜人……路易斯，我是不会跟任何人提起星籽之饵和培育计划的。你也能保守秘密么?”
“能。”
“这就是你所说的，对我的种族扮演一次神灵的角色?”
“那是一方面，还有一件事，”路易斯道，“就是‘孤注号’。你还想偷吗?”
“也许想吧。”克孜人并不讳言。
“你偷不到的。”路易斯说道，“就算你偷到了，然后又怎样呢?”
“然后元老院就拥有二代量子引擎。”
“然后呢?”
普琉尔也注意到两人严肃的神情。她紧张地望着他们，仿佛随时准备劝架。
“我们很快就能造出极其高速的飞船，能在一又四分之一分钟内走完一光年。我们要占领已知空间，奴役任何我们接触到的种族。”
“然后?”
“就没了。这就是我们的野心，路易斯。”
“不。你们会继续征服。要是拥有如此强大的引擎，你们会朝四面八方进发，占领每个地方，不会放过任何一颗星球。你们占领的地盘将超出你们的控制能力……最后，在这浩瀚的宇宙中，你们总会遇到真正危险的东西。比如说，傀儡师星系;或者，另一个正处于文明巅峰时期的环形世界;或者，另一种刚刚开始扩张的奴隶主种族;或者，遇到有手臂的班德斯纳奇、长着脚的格罗格人、携带枪支的克达特诺人等等。”
“你唬不住我的。”
“你见识过环形世界，见识过傀儡师星系，但在这个宇宙中，在你们用傀儡师超光速引擎所能到达的太空中，还有无数的未知事物。”
克孜人沉默了。
“好好想想，”路易斯说，“总之你不能拿走‘孤注号’。如果你要强行索取，那就先把我们所有人都杀掉。”
第二天，他们找到了那道笔直的长沟，也就是他们坠落时划出的痕迹。于是，“不可能号”掉头朝着与环形世界转向相反的方向飞去，朝上帝之拳前进。
不用靠得太近，就能感受到上帝之拳的巍蛾。这座山可能比任何小行星都要大，呈圆锥形，仿佛一座极度膨胀、只有在噩梦中才会看见的巨型雪山。这噩梦还将继续，因为随着他们不断接近，上帝之拳正变得越来越大。
“我不懂，”普琉尔一脸的茫然和不安，“我不了解这种地层结构。为什么要造它?环形世界边缘倒有同样高的山，但那既可以用来装饰，又可以用来防止空气溢出。”
“我也在琢磨。”路易斯·吴说，然后就闭上了嘴。
当天一行人便抵达陨坑末端，找到了他们那小玻璃瓶般的“骗子号”。
“骗子号”还跟当初一样，静静地躺在极其光滑的地面上。路易斯努力抑制住心头的喜悦：别激动，这还不能算是到家了。
普琉尔将“不可能号”悬停在空中，路易斯直接通过舷梯跳到“骗子号”旁边。他找到了能同时打开隔离舱两扇门的开关。但当他们搬运涅索斯时，涌向舱外的气流还是在他们周围嗡嗡作响。路易斯不知怎样才能降低舱内气压，这个只有涅索斯才知道。而从所有迹象来看，涅索斯都像是死了。
总算把涅索斯抬进了自动医疗室——那小小的空间与其说是医疗室，倒不如说更像一具傀儡师棺材，涅索斯躺进去刚好合适。那些身躯笨重的傀儡师医生和机械师肯定以为这个设计能应付任何情况吧。不知他们想过傀儡师惨遭斩首的情况没有?
他们还真想过。那间医疗室里存放着两颗头，还有两颗连着脖子的头，更有各种不同的器官和肢体，足够拼出好几个完整的傀儡师。这些东西很可能就是在涅索斯身上培育出来的;那些面庞长得跟他挺像的。
普琉尔刚上船便一头栽倒在地。路易斯还没见过谁曾受到如此严重的惊吓。他根本没想过要告诉她人工重力的事。站起来之后，她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从她的举止上可以看出，她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在这踏上归途以前的一片静默之中，刹那间，路易斯想到了什么，于是疯狂地叫喊起来。
“咖啡啊!”他欢呼道，“热水!”他飞速冲进自己曾和蒂拉·布朗同住的房间。很快，他又探出头来，喊道：“普琉尔!”
普琉尔跟了进去。
普琉尔讨厌咖啡。她觉得路易斯居然能喝下这么苦的东西，一定是疯了。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路易斯。
淋浴这种奢侈的事情路易斯已经远离了许久，但却魂牵梦萦。
而她则完全爱上了睡眠板。
对话员也要以他自己的方式庆祝回家。路易斯不敢说自己完全了解克孜人的情况，但他至少可以肯定，克孜人正在大快朵颐。
“肉啊!”对话员欣喜若狂，“不新鲜的肉吃着就是难受!”
“你吃的其实是再造食品。”
“没错，但味道跟刚宰杀的一模一样!”
当晚普琉尔睡在沙发上。虽然她喜欢睡眠板，但不喜欢在那儿睡觉。而路易斯·吴整整三个月以来第一次享受悬浮式睡眠。
他睡了十个小时。醒来时，他只觉自己生龙活虎。半轮白日正悬挂在他脚下的天空中。
路易斯再次回到“不可能号”。他打开激光电筒，将阴影块串连线的线头取下，上面还粘着一点熔掉的塑料。
可不能就这么拿上“骗子号”。这黑线实在太危险，圆环基质又那么光滑。路易斯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着，将线头拖在地上。
他看见对话员静静地站在舱内，朝外面张望着。
路易斯走进舱门，踩在普琉尔搁好的折叠梯上，他爬下梯子，从克孜人身边经过，去往船尾。而对话员依然在凝望着什么。
“骗子号”船尾末端有一根人类大腿粗细的管道。在机翼完好无损的时候，各种导线就通过它与机翼内部的机械装置相连。现在，管道被一扇金属小门封住。路易斯打开那门，将线头抛出去。
继续下一步行动。他取来一块香肠，不时在地上比画，通过香肠上的切口判断串连线的位置，并用浅黄色颜料在地上标明。完成之后，那近乎隐形的细线所在之处，就都被一串小黄点标了出来。
线要是绷得太紧，恐怕会切坏船内设施。黄点的位置能帮助路易斯判断线的位置，保证这线不会破坏舱内的生命支持系统。黄点的作用还不止这些，它还能警告大家远离此地，以免切到手指，或者惹出更大的乱子。
路易斯走出隔离舱，等对话员也走出来，他便关上外舱门。
对话员开口问：“这就是咱们回来的原因?”
“马上告诉你。”路易斯说。他来到船尾处，双手捧起线头，轻轻拽了拽。串连线拉不动了。
他转过身去，把线头扛在肩上，用尽全力往前拉。阴影块串连线纹丝不动。舱门把线卡得死死的。
“可惜没法做力量更大的测试。我不确定舱门是否卡得够紧，也不确定这线会不会磨损众品船体。不过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这就是咱们回来的原因。”
“下一步又做什么呢?”
“打开舱门。”说话间他就这么做了，“可以把线留在‘骗子号’里。咱们把线头一直拉到‘不可能号’上，找个地方固定住。”他们一一照做。
这曾经连接阴影方块的细线，如今在他们身后绵延不绝，一直向右舷方向延伸。“不可能号”将它拖了数千英里，因为它无法被装到船上。也许它还连着天堂城堡底下，城市中心的那个大线团呢。那云烟般的大线团里恐怕盘绕着上百万英里的串连线。
现在，它穿过了“骗子号”的双层密封舱，穿过船体，从配线管道伸出，又回到“不可能号”底部的一团电场强化塑料当中。
“至今为止没问题，”路易斯道，“现在我需要普琉尔的帮助。哦，不……天哪!我都忘了，普琉尔没有变压服。”
“变压服?”
“咱们得把‘不可能号’带到上帝之拳的山顶。这座大楼可不具有气密性，咱们需要变压服，可普琉尔没有。所以得把她留在这儿。”
“带到上帝之拳的山顶，”对话员重复道，“路易斯，就凭一辆飞行车的力量，甚至没法把‘骗子号’拉上去。现在你还想加个空中飞楼。”
“不不不，我并不想带上‘骗子号’，我只想把阴影方块线拖在身后。除非我叫普琉尔关上舱门，否则它就会自己从‘骗子号’船舱中滑过。”
对话员想了想，“这样应该还行，路易斯。要是傀儡师的飞行车力量不够，咱们可以把大楼切掉几块，让它再轻点儿。可是这样做是为什么呢?你想在山顶上找什么?”
“这问题一个字就能回答，但你会嘲笑我的。对话员，如果我真的错了，我就永远都不会告诉你。”路易斯·吴说道。
与此同时，他心想，我得告诉普琉尔接下来要做的事，还得用塑料把“骗子号”的配线管道封上。虽然不能阻止细线滑动，但能让“骗子号”尽量密闭。
“不可能号”当然不等于飞船。它的升降动力是电磁力，它只能把自己推离圆环。而圆环基质在上帝之拳山坡附近渐渐倾斜，因为这座山内部其实是空的。于是，“不可能号”也会渐渐倾斜，重力将渐渐抵消飞行车的推力。
关于刚才的问题，对话员已经找到答案。
虽说尚未起程，他俩却早早穿上了变压服。路易斯用一根管子吸着流质食物，心中想念那用激光电筒烤的牛排。对话员吸着再造血液，心中想着他自个儿的事。
他们当然不需要厨房，所以把厨房也给去掉了。于是，大楼比之前更加倾斜。
他们将空调、警察局设施也都丢掉。那个让几辆飞行车报废的电磁捕获场生成器，经他们研究，确定与升降引擎无关，也立即抛弃了。能拆的墙也拆掉，只留下必要的遮阴墙：在阳光的直射下，温度可是个大问题。
一天又一天过去，他们离上帝之拳顶端的火山口也越来越近。那火山口大得能搁下小行星。再看看它那参差不齐的边缘，与路易斯见过的所有火山口都不同。上面布满了如矛头般尖利的黑曜岩块。那些尖石块本身就大得像一座座山峰，每两个尖顶之间还有缺口……他们可以从中通过……
“我明白了，”对话员说，“你想进到火山口里。”
“没错。”
“看来你也注意到那些山口了。这上面的坡太陡，不适于咱们的飞行器攀登。好在山口就快到了。”
对话员操纵着飞行车推进器，调整“不可能号”的方向。这非常必要，因为他们为了减轻重量，把大楼的稳定装置也扔了下去。路易斯渐渐开始习惯克孜人现在的样子：身上穿着五个透明气囊，鱼缸似的头盔，上面有复杂控制按钮，全是用舌头来控制的，几乎将他的脸遮去一半，还有背上那巨大的背包。
“呼叫普琉尔，”路易斯打开对讲机，“呼叫哈尔洛普琉拉拉。你在吗，普琉尔?”
“我在。”
“待在原地。我们二十分钟内到达。”
“好的。你们去了很久了。”
那道圆弧仿佛就挂在头顶上。身处环形世界表面以上一千英里，路易斯他们能清晰地看到圆弧是如何与边墙和地面融为一体的。他们就像一千年前第一位飞向太空的人类，从宇宙中回望地球，然后发现，看在上天的分上，地球真是圆的。
“不看不知道啊。”路易斯声音不大，但对话员也抬起了头。
路易斯没注意克孜人奇怪的眼神，继续说道：“本来可以省下多少麻烦。当时咱们一见到阴影块串连线，就该立即返航。老天哪，我们早该把‘骗子号’拖在飞行车后面的!可是那样的话，蒂拉也遇不上搜寻客了。”
“这又是因为蒂拉·布朗的幸运?”
“当然。”路易斯突然回过神来，“我在自言自语么?”
“我在听呢。”
“我们早该知道的。”路易斯说。山口已经近在眼前，他仿佛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说出的话也像喃喃自语：“工程师绝不会在这儿造这么高的山。他们已经有绵延数十亿英里、高达上千英里的山峰，如果你把两道边墙都算上的话。”
“但上帝之拳是真实存在的，路易斯。”
“不不不。它只是个空壳。往下看，你能看见什么?”
“环形世界基质。”
“第一次看到它时，我们以为那是弄脏的冰。可是真空里哪儿来的冰?这点都可以暂且不说，还记得你研究那幅地图的时候吗，找不到上帝之拳，为什么?”
克孜人回答不出来。
“因为它那时不在这儿。这就是原因。地图做好时它还不在这儿。普琉尔，你还在吗?”
“我在。我怎么会离开呢?”
“好的。关上舱门，重复一遍，现在关上舱门。小心不要碰到线。”
“这线是我们的人发明的，路易斯。”在对讲机里普琉尔的声音中混杂着电流的噪音。她离开了一小会儿，然后回来，“两扇门都关了。”
“不可能号”正从两山之间通过。路易斯有些紧张，但还算镇定;他清醒地期待着那些山峰之间出现一道特殊的峡谷。
“路易斯，你到底想在火山口里找什么呢?”
“星星。”路易斯·吴回答。
克孜人也一惊，“别想耍我!看在——”
——他们通过了山口。里面不是峡谷。只见环形世界的基质朝两边摊开，厚度仅有几英尺，看上去就像破碎的蛋壳，不知是由哪种可怕的力量造成的;再往前看，便是上帝之拳的火山口。
他们落了下去。整个火山口内全是星星。
路易斯·吴的想象力极其丰富。他在脑海中清晰地看到了发生过的一切。
他看见环形世界所处的星系到处都荒凉死寂，没有一艘冲压飞船，只有那颗G2恒星、一串阴影块和环形世界。
他看见一个天外来客飞来，近了，更近了。他看着它从星际空间中降临，给环形世界带来灾难，他看着它的轨迹——恰好指向环形世界底部。
他可以想象，那颗星体大概有月球那么大。
碰撞的最初几秒钟，它应该处于电离状态。普通流星在坠落后会很快冷却，因为其熔化的表层已经剥落。但在这里，碰撞产生的灼热气体无法扩散开来，只能在环形世界底部捅出一个大坑。
大地就这样被抬升，导致一块面积比地球表面积还大的区域遭到生态破坏，那精心设计的环境和降水模式被彻底扰乱了，因此形成了那些沙漠……以及上帝之拳。撞击导致基质隆起达上千英里，终于，近乎坚不可摧的基质裂开了，一颗火球喷薄而出。
上帝之拳!可不是吗?从环形世界的监狱中遥望它时，路易斯·吴已将那形象深深地印在脑海里。想象当时的情况，就连两面边墙附近的人应该都能看见：一颗月球般大小的恐怖火球冲破了环形世界表面，如同一只力大无比的拳头击穿了硬纸盒。
土著人真应该感恩才对，因为这次撞击对环形世界的形状造成了足够大的变化，以那陨坑的大小，完全可以让环形世界的空气尽数溢出;然而，它位于一千英里的高空中……
整个火山口内满是星辰。
那儿也没有任何重力;因此，“不可能号”的升降引擎失去了支撑点。路易斯却没考虑到这个。
“快抓住什么东西!”他吼道，“抓紧了!要是从窗户飞出去可就没救了!”
“当然!”对话员说着，紧紧抱住一根金属柱。路易斯也抓住一根。
“我说得对吧?是星星!”
“是啊，路易斯!但你怎么知道的?”
有重力了……一股稳定而强大的力量拉住了“不可能号”。大楼残骸翻了个个儿，凸窗朝上。
“稳住了!”路易斯大声喊道。他挣扎着让身体平衡过来，“好了!我希望普琉尔系着安全带;她肯定被几万英里长的阴影块串连线拖着，一路颠簸，上到山顶，进入火山口，然后……”
路易斯和对话员向上望去。环形世界的下表面凹凸不平，一望无际;正对他们的是个非常大的圆锥形陨石坑，底部闪闪发光。“不可能号”如同铅锤一般在环形世界下方摇摇晃晃，这时，阳光从坑底投射了过来。
“——落下去之后，我们就会被系在‘骗子号’上;‘骗子号’将以每秒七百七十英里的速度驶向太空。等这线把我们的两艘船拉到一起，还要很长时间;即使这招行不通，我们还能用上涅索斯飞行车里的推进器。
“我是怎么想明白的?我告诉过你的，以前我不是提过关于地形的事吗?”
“你没说过。”
“那是一切的关键。到处都有基质露出地表，而文明的衰亡仅仅发生在一百五十年前!为什么会这样，就因为两颗小行星的撞击改变了整个大气循环。你有没有注意过，我们的大部分行程正好在两个撞击而成的漏洞之间?”
“你的推理不怎么直截了当啊，路易斯。”
“但很管用。”
“是的。这样我就能活着看到另一个日落了。”克孜人轻声说道。
路易斯感到一丝震惊，“你也看日落?”
“是的。我有时会看日落。……咱们说说‘孤注号’的事吧。”
“……你先前怎么说的来着?”路易斯问。
“如果我真从你手上偷到‘孤注号’，我的种族一定会占领已知空间，直到与另一个更强的种族发生冲突。那样的话，我们将会忘记过去的苦难带给我们的教训，忘记应该与外星人和平共处。”
“的确如此。”路易斯面向漆黑的太空说道。阴影块串连线的拉力已然稳定，“骗子号”应该还在上帝之拳那极其平缓的山坡上。
“有那许多‘蒂拉·布朗’保护地球，我们可能也走不了这么远。然而荣誉感又迫使我努力尝试。”动物对话员说道，“我怎能阻止族人走上为荣誉而战的道路呢?那样的话，克孜族的神灵也会责怪我的。”
“我警告过你，扮演神灵是件痛苦的事。”
“好在这样的难题不会出现。你还说过，如果我偷走‘孤注号’，很可能反而会毁掉它。这个风险实在太大了。我们还需要傀儡师的超光速引擎，以便逃离星系核心大爆炸。”
“非常正确。”路易斯说道。如果克孜人打算开动“孤注号”进行超光速飞行，他肯定会让飞船陷入邻近的引力井去。这么想着，他便问道：“可万一我在说谎呢?”
“我可不期望能在智力上胜过你们人类。”
阳光又在上帝之拳陨坑中闪耀。
“想想吧，咱们走过的路程其实并不长。”路易斯道，“五天走了五万英里，再用两个月的时间原路返回。这是整个环形世界横向距离的七分之一。而蒂拉和搜寻客却还要走更多的路。”
“那两个傻瓜。”
“咱们连边墙都没见着，但他们会的。我在想，咱们到底会错过些什么?或许环形世界人的飞船到过地球，或许他们带走了蓝鲸和抹香鲸——在我们让这些动物灭绝之前。这儿的海洋咱们都没仔细勘探过。
“他们又会遇见什么人?文明发展的可能性是无限的。还有这里的空间……‘环形世界’实在是片广阔的天地……”
“咱们不能回去，路易斯。”
“是的，当然不能。”
“……因为咱们还没把那些秘密带回各自的世界，还没得到一艘完好无损的飞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