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装神弄鬼
膜拜“天堂”的人们发现,天上漂浮着两座城堡。
跟上次一样,祭坛广场上群众云集,一张张脸庞好像遍地的金色蒲公英。“咱们又碰上圣日了。”路易斯一面说着,一面寻找那剃了光头的僧侣,却没瞧见他的踪影。
涅索斯望着天堂城堡,脸上的表情无比失落。“不可能号”控制室恰好与城堡地图室处在同一高度。“当日我没抓住机会进去,如今再也不可能进去了。”傀儡师一声长叹。
对话员给他提了个建议:“咱们用分解器打个洞,再用绳索或者梯子把你放下去。”
“我可不愿尝试这种方式。”
“这比你在环形世界上做过的很多事都要安全得多。”
“以前我冒险是为了收集信息,如今,我所得到的关于环形世界的知识已能满足我族的需要。即使我还要冒险的话,也只是为了带着宝贵的信息回家。路易斯,你的阴影块串连线来了。”
路易斯严肃地点了点头。
朝环形世界自转方向那边的城区看去,天上铺着厚厚的乌云。云朵向地面直压下来,想必既浓密又厚重。一座有着许多扇窗户的尖顶高塔穿透了乌云,其他地方则全被乌云笼罩。
那东西绝对是阴影块串连线。可是也太多了吧?
“怎么运走呢?”
路易斯也没办法,只好说道:“想不出来。先下去看看吧。”
路易斯他们将那残破不堪的警察局停到祭坛朝向自转方向的一侧。
涅索斯并没有立刻关掉产生提升力的引擎,而是小心翼翼地将大楼降下。牢房的观察平台正好作为舷梯。要是着陆太急,舷梯可就压碎了。
“总得想个办法吧,”路易斯说,“得用某种特殊材质的手套去拿;或者用圆环基质做成一只线轴,把那些线缠在上面。”
“可惜两样都没有。咱们只能找土著人谈谈,”对话员说,“他们可能有什么古老的传说、古老的器具,或者圣物之类的东西;而且,他们已经跟这些线共处了三天,一直在思考摆弄这些线的办法。”
“看来我也必须下去。”傀儡师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显然很不情愿,“对话员,你的语言学得还不到家;哈尔洛普琉尔拉拉必须留在楼内,必要时可令大楼升空;看来只有——路易斯,能否让蒂拉的土著情人帮我们谈判?”
听见搜寻客得了这么个称呼,路易斯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他说:“连蒂拉都说那家伙不是什么聪明人。让他去谈判,我是不放心的。”
“我也是。路易斯,我们果真需要阴影块串连线吗?”
“我也不知道。如果你相信我不是在说疯话,那么我就告诉你,我们的确需要它;如果你不信……”
“行了,路易斯,我去。”
“你可以不相信我的判断……”
“我去。”傀儡师又打了个寒战。他说话很奇怪,发音从来都无比清晰、准确,声音中永远不会流露出情绪变化。“我也明白我们需要那种线。它为何恰巧落在我们的去路上呢?所有的巧合都源于蒂拉·布朗。若我们不需要它,它也就不会出现。”
路易斯心下释然。这并不意味着傀儡师说得有理,其实涅索斯的话根本没什么道理。但这一番话却暗合了路易斯内心的某个不太确定的想法,于是,路易斯感到这话真是说到自己心里去了,也就懒得指责傀儡师一派胡言了。
众人步下舷梯,来到“不可能号”的阴影之下。路易斯携带着激光电筒,动物对话员则带着分解器。对话员行动时,身上的肌肉越发显得圆润光滑;在刚长出来的半寸长的橙色毛发底下,肌肉的轮廓清晰可见。涅索斯自然没带武器,他更喜欢太斯普,以及幕后主宰的位置。
搜寻客走在最外面,手持黑铁利剑。一双布满老茧的大脚赤裸着,全身上下只有腰间围着那块黄色兽皮。他走路时也充分展现出健美的肌肉轮廓,跟克孜人没什么两样。
蒂拉则是赤手空拳。
后两位本该在“不可能号”上等待,可现在居然也加入到这场谈判中。这都是涅索斯的错。事情的经过如下:不久前,路易斯让涅索斯当翻译,要把蒂拉·布朗卖给那位搜寻客。
搜寻客严肃地点点头,提出愿以一粒环形世界青春药相换,那一颗就能延寿五十年。
“我同意。”路易斯当时说。这是笔好买卖,当然路易斯并不打算把那东西丢进嘴里。毕竟,路易斯·吴这一百七十年来都服用的是延年香,天知道能不能再吃这种药。
交易完成后,涅索斯私下却跟路易斯说:“路易斯,我并不想侮辱他,或者让他知道你把蒂拉卖得太便宜了,因此我提了价。现在,蒂拉是他的了,要是我们还能回地球的话,你到时也能仔细研究一下那粒药。而我补充的一个要求是:搜寻客必须做我们的护卫,帮我们抵御任何敌人,直到我们取得阴影块串连线为止。”
“他就用那把四英尺长的切菜刀保护我们?”
“我也只是奉承他一下罢了,路易斯。”
蒂拉又坚持要跟过来,当然了,搜寻客是她的男人嘛,何况他即将面临危险。路易斯这才想到,这可能也是傀儡师打的主意。蒂拉可是傀儡师精心培育的幸运吉祥物呢……
此地离眼形风暴非常近,因此这里的天空永远多云。灰白的天光之下,一行人慢慢来到那堆数十层楼高的乌云跟前。
“别碰啊。”路易斯提醒大家。他还记得上次来时那位僧侣的话:有个女孩曾想把线捡起来,结果弄断了手指。
走近了看,那东西依然像一团黑色云烟。透过它,甚至能看见对面的废城,看见那些蜂巢般的郊区房舍、几座笔直的玻璃高楼——如果是在人类世界,这些高楼必然是百货商场。隔着这团云望过去,一切都像被火焰腾起的浓烟笼罩着一般。
只有凑近到一英寸距离以内,你才能分辨出一根根黑线;不过,那样你的眼睛很快就会被泪水模糊,于是立刻又看不清了。那种线的确非常细,人眼几乎无法看清。这一特性跟辛克莱纤维丝非常相似,而辛克莱纤维丝是一种危险品。
“试试奴隶主分解器,对话员,”路易斯说,“看它能不能切断细丝。”
一道强光射入云团中。
对了,这不是亵渎行为么?你用光战斗?!还记得这句话吧?刚才那些土著人似乎早就做好了攻击他们的准备,当那神奇之光点亮的一刹那,四面八方立刻响起狂躁的尖叫。人们身披各种颜色的毛毡,从所有房屋中拥出,一边叫嚷一边挥舞着……剑还是棍子?
这群可怜的白痴,路易斯想。他打开激光电筒,细细的光柱指向空中。
光剑和激光武器是所有文明都会使用的兵器。路易斯接受战争训练虽然是百年以前的事,而且那场人们期待中的战争最终没有爆发,但那些基本的作战动作太简单了,他还不至于忘掉。
挥得越慢,切得越深。
路易斯却飞快地大幅度地挥舞着光束。土著们踉跄着后退,用手臂护住肚子,金黄的大毛脸上却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对方人多势众,所以路易斯要飞速挥动;虽然只切入一寸深,却能一剑刺伤多人,阻挡住所有敌人!
路易斯简直有些可怜他们。这些狂热的宗教徒只有刀剑和棍子,根本不可能……
突然,混战之中的对话员持武器的手挨了一剑,而且力道不小,划了一道口子。奴隶主武器从对话员手中脱落,另一个人迅速一把夺去,将它远远地抛开;但下一秒钟此人便已命丧黄泉,因为对话员用没有受伤的手猛地抓去,将那人的脊椎骨生生地扯了出来。另一个人捡到那武器,转身就跑。他也不用那武器,只是拿着它拼命逃跑。路易斯没法用激光解决他,因为路易斯自己也被敌人团团围住。
让光束扫过躯干。
路易斯迄今为止还没杀死一个人。不过这时,敌方似乎稍微显得有些犹豫,他便抓住机会,解决了最近的两个。不能让敌人靠近自己。
其他人呢?
动物对话员正徒手搏斗,没受伤的手像爪子般撕扯着,受伤的手还能当沉重的棒子使用。不知道是使用什么搏斗技巧,他在闪避偷袭的刀尖时,还能用手抓向持刀的敌人。土著人将他紧紧包围,但又不敢全力攻击。他就像一位有着橙色身躯的异族死神,身高八英尺,还长着锋利的牙齿。
搜寻客手握滴血的黑铁剑,站在两根柱子之间,脚下已有三具尸体,其他人被他逼得不断后退。搜寻客是一位武艺超群的危险人物,一位剑客。土著人当然了解剑的力量。蒂拉站在他身后,暂时安全,但表情紧张,正像一位善良的女英雄。
涅索斯则朝“不可能号”奔去。他的一颗头高高抬起,一颗头低垂下来:低的那颗头察看墙角,高的那颗则侦察前路。
路易斯至今毫发未损,敌人一出现,他就从容射击,不时还能帮助队友。激光电筒在他手中运用自如,仿佛一根绿光莹莹的魔杖。
绝不能射向镜子。反射盔甲对于激光兵来讲最为可怕。不过,这帮人显然毫不知情。
一个绿袍男子朝路易斯·吴冲来,一面大喊,一面挥动大锤向他砸来,竭力虚张声势。不过,在路易斯看来,那男子却像一枝长着眼睛的金黄色蒲公英……路易斯挥动电筒,一道绿光扫去,可他竟然还在跑!
路易斯慌了神,站稳脚根,将电筒瞄准绿袍男子。眼看大锤正要砸来时,那人的袍子突然着火了,袍子瞬间烧成焦黑,随即冒出绿色的火焰。那人一跤跌倒在地,他的心口已被射穿。
与光剑同色的衣物跟镜子一样可怕。老天保佑,这种事再也别出现了!路易斯又将绿光瞄准一个人的后颈……
这时,一个土著挡住了涅索斯的去路。想必是位非常勇敢的人,才敢攻击这长相诡异的怪兽。路易斯没法瞄准他,但那人还是立刻送了命。因为涅索斯转过身去,一脚踢出,轻轻松松了结了他,又起身继续奔跑。接着……
那一幕完完整整地被路易斯收入眼帘。一头高、一头低的傀儡师刚跑到岔路口,那颗高昂的脑袋突然折断,滚落在地,蹦出好一段距离。涅索斯的脚步顿时停下,转身呆立在那儿。
他那根脖子已成了半截树桩,鲜血从中喷射而出,与路易斯的血一样红。
涅索斯发出一声尖厉而悲怆的哀号。
土著人用阴影块串连线暗算了他。
路易斯年逾两百,像这样失去朋友的经历自然已经有过。因此他继续全力战斗,眼到之处光剑亦到,手疾眼快。可怜的涅索斯!下一个说不定就是我……
土著人终于节节败退。在他们看来,自己的损失一定惨重得可怕。
蒂拉目不转睛地望着垂死的傀儡师,双眼圆睁。她情不自禁地捂上了嘴。对话员和搜寻客慢慢地向“不可能号”撤退——
等等,傀儡师还有一颗头!
路易斯奔向傀儡师。当路易斯经过对话员身旁时,克孜人从他手中抓走了激光电筒。路易斯弯腰躲过看不见的丝线,来到涅索斯面前。他用肩膀抵住涅索斯,免得儡傀师慌不择路地乱跑。
稳住傀儡师之后,路易斯摸向自己的腰带。
他没系腰带。
可现在必须有止血带!
蒂拉伸来一只手,手里是她的围巾。
路易斯一把抓过,迅速打了个结,绑在傀儡师受伤的脖子下方。涅索斯幸存的那颗头惶恐地望着断头的伤口,鲜血正从颈动脉中汩汩地冒出。他再抬眼看看路易斯,接着,一闭眼,昏死过去。
路易斯将那结打得极紧。就凭蒂拉的围巾,路易斯扎紧了一根颈动脉、两根主静脉、咽喉和食道,以及那颗头上残存的一切组织。
给人脖子上绑止血带能行吗,大夫?不管怎么说,血好歹止住了。
路易斯弯下腰,用极其熟练的姿势将傀儡师扛在肩上,转身奔回破旧的警察局。搜寻客在前方开道,为他掩护。若有敌人出现,他只举起铁剑一挥,便没人敢再前进半步。
蒂拉跟在路易斯身后;对话员断后,将激光电筒射向任何敌人可能藏匿之处。走到舷梯底下时,克孜人停下了脚步,等到蒂拉安全地登上了舷梯,然后,路易斯瞥见克孜人往别处走去。
他要做什么?
现在没时间想这个。路易斯一路上楼,直奔控制室,他觉得肩头傀儡师的身躯越来越沉重。他将涅索斯放在飞行车旁边,再到车里去找急救工具。很快路易斯找到了诊断电子薄膜,把它往止血带下方的脖子上抹去。傀儡师的急救装备由一根“脐带”与飞行车连接。路易斯只知道这机器一定比自己车上的急救装备更复杂,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控制系统很快自动改变设置。几秒钟之后,一根细管伸出仪表板,碰到傀儡师的脖子,在皮肤上搜寻片刻,找到一处,扎了进去。
路易斯心头一动。这是静脉注射——涅索斯一定还活着。
“不可能号”早已升空,尽管路易斯没有感觉到起飞的过程。对话员坐在舷梯上方的阶梯上,俯视天堂城堡,双手似乎小心地捧着什么。
他抬头问道:“傀儡师死了么?”
“没有。只是流了很多血。”路易斯在克孜人旁边坐下,精疲力竭,心情也很糟糕,“傀儡师也会休克吗?”
“我怎么知道。休克是一种奇怪的生理机制。我们克孜人恐怕得用好几百年的时间研究你们人类怎么那么容易被折磨而死。”克孜人的注意力显然放在别处,但他口中却继续问道,“这回也是因为蒂拉·布朗的幸运么?”
“我想是的。”路易斯说道。
“为什么?傀儡师受伤对蒂拉有什么好处?”
“你看了她当时的表情才会知道。”路易斯道,“我最开始遇到她时,她对问题的看法非常片面。就像,嗯……”
脑中浮现的那个词语,令他记起了别的事情,于是他说道:“有这么个关于女孩和英雄的故事。那位英雄人到中年,生性玩世不恭,一直在找一个女孩,因为她身上有个传说。
“当他找到她时,仍然不确定那个传说是不是真的。直到她转过身去,他才看见,她的背后是空的。她就像一张面具,不过上面不光有脸,还包括了整个正面。别人是没法伤害她的。对话员,你明白吗?那就是那男人想要的。因为在他的一生中,他的女人总是被伤害,而他总认为那是自己的错。所以到最后他就受不了了。”
“我一点儿也不明白,路易斯。”
“蒂拉刚来这儿时,就像那个面具女孩一样。从来没受过伤。她根本不算是人类。”
“那样很糟吗?”
“因为她原本应该是人,但涅索斯把她变成了别的事物。这没天良的家伙!你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吗?他想造出自己想象中的神,他理想的神,结果得到蒂拉·布朗。
“她就是傀儡师最崇拜的那种生物。她不会被伤害,甚至不会不舒服,除非为了她自己能得到更大的好处。
“那就是为什么她会来到这儿的原因。环形世界是她的幸运地,因为这儿能给她足够的经验,让她变成真正的人类。我猜,那个生育彩票造出了很多她这样的人。他们都有这样的幸运。他们都可能登上‘骗子号’,只是蒂拉比他们更加幸运而已。
“但是……地球上一定还有好多蒂拉·布朗!以后当他们开始学会运用幸运能力时,世界将变得非常怪异。我们剩下的人必须尽快设法避免这样的命运。”
对话员说话了:“吃草的那位掉脑袋又怎么解释?”
“蒂拉没法感受到别人的痛苦,”路易斯说,“也许她必须眼看着好朋友受伤,才能学会这种能力。蒂拉的幸运力量可不会管涅索斯的死活。
“你知道那个止血带哪儿来的吗?蒂拉见我在找,就把围巾递给了我。这大概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危机面前做出正确反应。”
“可她为什么要学会这个呢?幸运总会保护她的。”
“连她都不知道自己能否正确应对危机。她从前没有这方面的能力,当然,也根本没遇到过危机。”
“我还是不懂,真的。”
“了解自己的局限,是成长的重要部分。蒂拉如果不真正面对危机,就永远无法长大,也就不能成为真正的成年人。”
“这是‘人类’才会遇到的情况。”对话员说。
路易斯认为这句评论的意思等于:我完全搞不懂。于是他不再答话。
克孜人接着说:“我想,咱们是不是应该停在比那个天堂高一点儿的地方?也许土著人会觉得这是亵渎……不过,这也许完全是我多虑,反正一切都是蒂拉·布朗的幸运在主宰。”
路易斯依然看不清克孜人小心翼翼保护着的东西,“你是回去找到了那颗头吗?那只是浪费时间罢了。我们没有快速冷冻设备。”
“不是,路易斯,”对话员这才捧起那东西,它只有拳头般大小,形状像个陀螺,“别碰。一碰你的手指就没了。”
“手指?哦……”那东西就像一滴泪珠,它的一头越来越尖,末端如针尖般纤细;顶点上连着一根黑色丝线,正是阴影块的串连线。
“我知道土著人肯定有利用这线的办法,”对话员说,“一定是这样,他们就是用这个绊住了涅索斯。所以我就回去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做的。
“原来他们找到了线头。我想,另一头大概只有线。‘骗子号’把串连线从中撞断,这个线头松了,从某个阴影块的线头固着点上脱落下来。能捡到它实在很幸运。”
“太对了。咱们可以把这个拖在后面,不管碰到多硬的东西都能割断。”
“现在往哪儿走呢,路易斯?”
“朝右舷方向走,回到‘骗子号’去。”
“行,路易斯,必须把涅索斯送到飞船上做进一步护理。然后呢?”
“到时再说吧。”
对话员负责保管那个线头,路易斯则上楼察看还有没有剩余的强化塑料。他们用两小块塑料把线头粘在墙上,却发现没法给塑料通电。要是奴隶主武器还在倒能派上用场,可惜已经丢了,实在令人着急。幸好路易斯想起自己的电筒还有电池,应该能提供足够的电流,将塑料固定住。
串连线在空中飘飘荡荡,指向左舷方向。
“我记得控制室是朝向右舷的,”对话员道,“要是我说错了的话,那只能重新布置。这线必须拖在咱们后面。”
“应该没问题。”路易斯虽然有点不确定,可还是这样说道……
他们当然不能把串连线搁在什么地方,只能把它拖在后面。它肯定不会被什么东西卡住,因为它无坚不摧。
路易斯和克孜人来到引擎室,蒂拉和搜寻客都在那儿,普琉尔也在,她负责操控升降引擎。
“我们要各走各的了,”蒂拉直截了当地说,“这个女人说,她可以把警察局停到空中城堡边上。我们俩可以从窗子直接进到宴会大厅。”
“然后呢?你们会被困在里面的,除非你俩会操纵那儿的升降引擎。”
“搜寻客说他会一点魔法。我相信他能弄好的。”
路易斯也懒得跟她辩论了。他可不敢阻挠蒂拉·布朗,那样做相当于跟班德斯纳奇徒手搏斗。他只说道:“要是搞不懂那些控制键是做什么的,就胡按一气吧。”
“我会记住的。”她笑了笑,又认真地说,“好好照顾涅索斯。”
二十分钟后,当搜寻客和蒂拉步出“不可能号”时,便是最后的告别时刻。路易斯想过很多要说的话,但最终一句也没说。他能说关于她幸运能力的事吗?她只能通过一次次试验与一次次失败来慢慢学习,而幸运总会让她平安无事。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傀儡师的身体一直冰冷,仿佛死去一般。急救装置的灯一直不停地闪烁,但不知其中有何含意。也许,傀儡师正处于某种假死状态。
阴影块串连线被“不可能号”拖着朝右舷方向行进,时而绷紧,时而松弛。串连线所到之处,不少古建筑被一劈两半,轰然倒塌,而线头还是安然躺在电场强化塑料当中。
天堂城堡所在的那座城市渐渐遥远,但就是不落到地平线以下。几天之后,它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再也看不见了。
普琉尔坐在涅索斯身边,对他的伤势无能为力,却又不愿离开他。显然她十分痛苦。
“必须帮帮她,”路易斯说,“她已经上瘾了。现在没了太斯普,她必须强行戒除。我看她最后不是自杀,就是杀了涅索斯或者我!”
“路易斯,你肯定不想听我的建议吧?”
“不,不,我想不用了。”
对于痛苦的人类而言,一位好的倾听者会是莫大的安慰。路易斯也试过这么做,但首先,他不懂普琉尔的语言,第二,普琉尔不愿说话。其实路易斯也快受不了了,但只要跟普琉尔在一起,他就会努力试着与她交谈。
她的身影总是浮现在他眼前。也许如果看不见她,路易斯的内疚很快就会消失;但她一直待在控制室。
他一点一点地学习着环形世界工程师的语言;渐渐地,普琉尔也开始说话了。他试着同她讲蒂拉,讲涅索斯,讲装神弄鬼的各种故事。
“我从前真的认为我是神,”她说,“真的。为什么我那时会这样认为呢?并不是我建起了环形世界。环形世界比我古老多了。”
普琉尔也在不断学习中。她故意说着经过简化的不太正宗的工程师语:其中只有两种时态,没有修饰词,发音极其夸张。
“是他们告诉你,你是神。”路易斯说。
“但我知道我是神。”
“每个人都想成为神。”想要权利,但不想承担责任;可权利和责任这两个词路易斯不知用工程师语怎么说。
“然后他来了,长着两颗脑袋。他有机器?”
“他有太斯普机器。”
“太斯普。”她认真地重复着,“我不得不这么想,太斯普让他成为神,他丢了太斯普,就不再是神。他的两颗脑袋都死了吗?”
这很难说。“他肯定认为死掉这件事太愚蠢了。”路易斯说。
“头被切下来也太愚蠢了。”普琉尔道。这是个笑话。她在试着讲笑话。
普琉尔逐渐开始对其他事情感兴趣:性和语言课程,以及环形世界的风光。他们又遇到了一小片向日葵地,那是普琉尔不曾见过的。他们小心地避开向日葵的疯狂进攻,飞下去挖了一株一英尺高的花儿,把它种在楼顶上。然后,他们全速开往自转方向,绕过前方大片的葵花地。
到了食物耗尽时,普琉尔也对傀儡师失去了兴趣。路易斯宣布她已痊愈。
对话员和普琉尔要到最近的村庄去装神弄鬼。路易斯在天上焦急等待,希望对话员能凯旋归来。他真想剃成光头加入其中。但他这个教士没什么用,尽管练了这么多天,他仍然只会很少一点工程师语。
他们回来了,带着祭品,也就是食物。
日复一日,周复一周。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装神弄鬼,手段越来越熟练。对话员的皮毛也越来越长,终于重展黄毛怪物的雄风——正如先前所说的那样,“就像一位战神”。克孜人听从路易斯的建议,一直把耳朵紧贴在头上。
这种经历对对话员产生了奇怪的影响。一天晚上,他谈起这件事。
“扮神并不令我感到困扰,”他说,“令我困扰的是我扮不好这个神。”
“你是什么意思?”
“他们会问我问题,路易斯。那些女人问普琉尔的问题,她都能回答,那些问题和答案我都听不懂。男人们也该问普琉尔才对啊,因为她才是人类,我又不是。但他们只问我。居然问我!他们怎么能让来自外星的生物给他们解答问题呢?”
“你是雄性。就算神灵真正降临人间,那也只能作为一种象征出现。”路易斯说道,“现在你就是雄性的象征。”
“真滑稽,我甚至没有你们那种长在体外的生殖器。”
“你体型庞大,相貌凶猛,别人自然会把你当成雄性的象征。我想,只要你还扮着神,就会一直被这么看待。”
“其实咱们需要一个对讲机。这样一来,你就能帮我回答那些令人尴尬的问题了。”
普琉尔给他们带来一大惊喜。“不可能号”以前可是警察局呢!在某间储藏室里,普琉尔还真找到一套警用多人对讲系统,凭借楼内能源就能使用。大家试了试,六个中有两个还能用。
“你比我想的要聪明。”夜里,路易斯对普琉尔说道。随后他想了想,可他的词汇量实在不够,只好说:“比一般的‘船妓’聪明。”
普琉尔大笑,“你是个小傻瓜!你自己说你们的船比我们的还快。”
“是啊,”路易斯说,“它们比光还快。”
“我想你又编了新故事,”她笑道,“我们的理论说那是不可能的。”
“也许我们的理论截然不同呢?”
听了这句话,她似乎很吃惊。现在,路易斯已经学会从她那张一成不变的脸上看出细微的表情变化。但她说道:“当飞船用很多年的时间穿越各种星系时,无聊也会构成危险。令人快乐的方法有很多种。要做船妓,需要知道关于生理和心理的医学,还要有对很多男人的爱恋,还要有出色的谈话能力。我们还必须知道一些关于飞船运行的知识,免得引起意外。我们必须保持健康。船妓行会的规矩还要求,我们必须会一种乐器。”
路易斯听得瞠目结舌。普琉尔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开始温柔地爱抚他……
对讲系统非常好用,只不过耳塞是为人类设计的,所以不太适合克孜人的耳朵。路易斯学会了处理各种突发事件,他就像隐藏在战神背后的统帅。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路易斯就安慰自己:“不可能号”的速度虽慢,但依然超过环形世界上其他任何一种信息传播方式。他们与土著人的每次接触都是第一次接触。
几个月就这样过去了。
地势慢慢上升,土壤渐渐贫瘠。
上帝之拳在白天清晰可见,并且越来越高大。每一天都毫无新意,这令路易斯的思维也变得麻木起来,许久之后,他才意识到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某个白天,他去找普琉尔。“有些事你应该知道。”他说,“你知道诱导电流吗?”他大致解释了一番。
然后他又说道:“用极少量的电流作用于大脑,可以令人直接产生快乐或痛苦的感觉。”
最后他说:“这就是太斯普的原理。”
解释过程总共持续了二十分钟。普琉尔问道:“我知道他有机器。为什么你现在向我解释?”
“我们就要离开文明地区了。我们将再也看不到村庄,甚至没有食物来源,直到抵达我们的飞船。我想让你懂得太斯普的原理,以便你做出决定。”
“决定什么?”
“我们是否需要把你留在下一个村庄?还是说你愿意跟我们前往‘骗子号’,然后把‘不可能号’开走?到时候我们也能给你食物。”
“‘骗子号’上肯定有我的位置。”她坚定地说。
“当然,但……”
“我厌倦了蛮荒之地。我想去文明的世界。”
“你在学习我们的生活方式时,可能会遇到困难。比如吧,我们那儿的人头发跟我一样,”路易斯的头发又长又密,辫子已经剪掉,“你需要戴假发。”
普琉尔做了个鬼脸,“我能适应,”她笑了起来,“你真想不带上我,自己回去吗?那个橙色的家伙可不能代替女人。”
“这个理由太充分了。”
“你们那个世界我可以帮上忙,路易斯。你们的人对性的了解少得可怜。”
路易斯明智地岔开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