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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约翰尼奄奄一息,钻心的疼痛。眼前有一道火光,在黑暗里熊熊燃烧。时间被置之度外,但时间是约翰尼此刻仅有的东西。时间,疼痛。
好几天。
仿佛已过了好几年。
“我这是怎么了?”
别说话,你快不行了。一阵声音响起。
大概是在做梦吧。约翰尼的四肢扭曲变形,他使劲睁开没有受伤的右眼,眼前出现一团烟雾、一道蓝光和某个没有形状的东西。
这会有一点痛。 约翰尼耳边再次传来声响。
疼痛,火光,惨叫。
好几个小时过去了。
似乎是整个一生。
 
噩梦终于结束,约翰尼伸手摸摸受伤严重的左眼,一阵发热。他嘴唇干裂。一阵火光照亮黑暗。“我渴。”约翰尼说着,某个东西将水递到他嘴边。
睡吧,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忘记了。 它这样说着。
当约翰尼再次醒来时,他正站在一条溪流边,它从北边的山丘中顺流而下,汇入其他水流中。虽然约翰尼对这条小溪再熟悉不过,可却丝毫不记得自己何时来到这里。太阳从东边升起,约翰尼返回木屋。他伸手摸自己的脸,本以为会一阵疼痛,可竟没有丝毫感觉。他记得闪烁的车灯和暴力场面,接下来的事情模糊不清。他记得自己爬到了大门前,手指在泥土上用力抓扯。约翰尼低头,衣服和鞋子上全是干透的血迹,可他身上竟没有任何伤口。
安然无恙。
甚至连一丝伤痕也没有。
约翰尼洗掉身上、头发上、手指上、指甲缝里的血迹。他俯身穿上干净的鞋子,此时,眼前忽然浮现出铁锈和被大雾笼罩的钢门。他记得发生过一场事故,有茂密的树丛,还有一道大门。
还有其他的吗?约翰尼无从知晓。
约翰尼穿上衬衣,如往常一样跑过沼泽。他跑到木棚前,打开门上的锁链,卡车不见了。约翰尼一路寻找,终于在距离沼泽边界大门半英里的地方找到了翻倒在林中的卡车。约翰尼先是看到了碎裂的车窗玻璃,随后是车顶上的裂缝。他伸手触摸卡车,回忆起了此前的撞车事故,可画面朦胧不清,他只记得一路紧追不舍的车灯、轮胎剐蹭地面的巨大响声和突然碎裂的玻璃。约翰尼走到公路边,左顾右盼,试图回忆起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当时有很多人,他被打了。他想要定格记忆,然而,脑海中的画面却转瞬即逝。
约翰尼回到小木屋,疯了似的打开箱子和抽屉四处翻找,终于在装满螺丝起子、钻头和凿子的咖啡罐内找到了手机。约翰尼拿着手机前往一座能收到信号的山丘,打开电源,盯着屏幕上的日期看了许久。
九月九号。
他失去了整整五天的记忆。
约翰尼在那座小山丘上坐了许久,最终联系了一辆拖车。他步行前往与拖车司机见面的地点,司机用绳索悬挂住卡车,将其拖出树丛。“卡车损毁得太严重了。”拖车司机是一名年轻男子,他戴着一顶破旧的帽子,表情懒散,身上穿着一件沾有污渍的牛仔服,胸膛处的补丁上写着“戴夫”。“这辆卡车有多重?六千二百磅?”
“六千三百磅。”
“是你把它推下去的?”
“我记不太清了。”
“我可以收了这辆车,先把它弄到起重机上,看看外观有没有变形。如果变形了的话,那我也无能为力了。”
“把车拖出来需要多少钱?”
“一百,不贵吧?”
“五十怎么样?”
两人就价格达成一致后,约翰尼随着司机驱车来到一座双层车库,远离车流,进入停车场。“第二台起重机坏了,不过我们可以等那台空出来,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再等等。”
起重机上放着一辆达特桑牌汽车,四个车胎全被卸了,歧管和后轴承也消失不见,这台起重机似乎在短时间内无法空出。“我不着急,等这台起重机可以用的时候,你就给我打电话,我可能接不到,不过你可以给我留言。”约翰尼回答道。
“没问题。”
两人走下车,一辆卡车从双车道上驶过。约翰尼从口袋里掏出一捆钱,数了数,一共七十五美元。“我需要一辆代步车。”
司机戴夫伸手指向一辆生锈的敞篷车,说道:“八十美元,我把那辆老古董租给你。”
“可以租多久?”
“一周。”
“那一辆呢?”约翰尼指着一辆座位上塞满泡沫填料的摩托车问道。
“我都不知道那辆摩托车还能不能用。”
“如果可以用的话,一个月五十美元怎么样?”
“这样吧,”戴夫以同样的目光审视约翰尼,挑起一边眉毛,说道,“一百美元,这辆车就是你的了。”
 
约翰尼回到默木野,他坐在树下,试图说服自己保持冷静。他丢失了整整五天的记忆,约翰尼闭上眼,感受身体的温度,感受心脏的挑动,感受全身血液的流动。约翰尼转向背后的树皮,灵魂穿过褶皱的树皮,进入边材,穿过树根,抚摸深埋地下的冰冷石头,那是整个世界的地底。
“五天啊。”
约翰尼弯曲双手,感受肌肉的运动。那辆卡车并不仅仅是损坏了,而是完全毁了。这是真实的。那时隐时现的那道光呢?他在朦胧中看见的火光呢?听到的声音呢?身上的血迹呢?那场暴力冲突呢?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画面呢?都是真实的吗?约翰尼开始思索,在默木野的生活是否伴随着自己难以盲目承受的代价?那一刻,约翰尼很想拨通杰克的电话,可杰克知道了一定会担心,约翰尼暂时还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去应付一场争吵。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约翰尼回到摩托车上,他离开默木野,开车来到里昂的酒吧,里昂同往常一样站立在吧台后面。
“你可从来没这么早喝过酒啊。”
“我不是来喝酒的。”
“那你是过来吃东西的?”
“也不是。”里昂没有回应,里里外外擦拭着吧台上的酒杯,一个接一个,泰然自若。在驾车的路上,约翰尼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开口,但终究还是决定开门见山。“你曾经说过你从小就开始打猎。”
“没错。”
“你说你可以追踪任何猎物,无论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都不成问题。你还说这是你最擅长的事。”
“是啊。”
“那你为什么不去默木野?”
“谁说我不去?”
“你自己说的。”
里昂摇摇头,回道:“我不记得我说过这句话。”
“我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你说你不愿意走进那片沼泽,你说那是你不愿妥协的事情,你当时一本正经地说我是个蠢小子。”
里昂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好吧好吧,我记起来了。”
“那么,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你想跟我谈默木野?现在吗?这么多年你都没有问过我关于那片沼泽的问题,现在要谈吗?”
“是的,谈。”
里昂放下手中的酒杯和抹布,双手伸展到吧台上,向前凑近身子,问道:“你为什么突然对我六年前说过的话感兴趣了?”
“也许是因为那里的某种东西也让我感到害怕了。”
“是什么东西?”
“我不确定。”
里昂拿出杯子,倒上一杯咖啡,递到约翰尼面前。“喝了它。”
“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时间思考。”
之后的一个小时,里昂没有说话,埋头擦拭酒杯,清扫地板。约翰尼偶然抬头,与里昂目光相接,里昂拿着扫帚,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约翰尼。到了午饭时间,里昂递给约翰尼一份三明治,仍旧没有开口。两个小时后,里昂从酒吧外叫来一名男子,将围裙递给他,叮嘱他看着吧台,“别把我这个地方烧了。你,跟我来。”
里昂拿起一个纸袋,随后带着约翰尼坐上一辆老旧的卡车。当钥匙转动时,卡车车身散出青烟。里昂手握方向盘,说道:“我已经活了半辈子了,这辆卡车,这里的人,不到二十平方英里的地盘,这里就是属于我的地方。”里昂转头,与约翰尼对视,“今天无论是什么原因驱使你来找我,我都不在乎,我也不想知道。我愿意帮你是因为我相信你应该是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也或者是上帝亲自给你喂了早餐,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约翰尼点头。
“我只会帮你这一次,在此之后,我再也不会和你谈论这个话题。你随时可以来找我,随时可以来我的酒吧吃东西,或是过来喝点小酒,都可以。我们可以谈论天气,谈论锯木厂的问题,也可以谈论那些身穿紧身衣和紧身牛仔裤的胖女人,不过,如果你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别人,那我们之间的交情就到此结束。”
“我明白。”
里昂仔细打量约翰尼的脸,随后发动引擎。“不要让我后悔。”
里昂驾车驶出酒吧门前泥泞的停车场,穿过河流上方的桥梁,沿着两边满是稻田的公路行驶。公路两边的电线杆逐渐远去,公路向东转时,里昂继续向北,驶上一条泥泞小路。现在是九月时节,阳光正好,四周生机盎然,金黄色的落叶随车胎扬起。行驶两英里后,里昂转入丛林,加大油门,穿过一条小溪,轮胎飞速转动。驶入一块空地后,里昂停下车,前方,一座简陋的小屋依靠在一棵橡树和一排鹅掌楸之间。小屋的金属屋顶锈迹斑斑,屋顶上方耸立着一座由煤砖堆砌而成的烟囱。小屋左边的椽子上挂着被扒了皮的兔子,门前的台阶摆满盆栽植物,给简陋的小屋平添了一份绿意。
“在这里等着。”
里昂穿过空地,脚下尘土飞扬。他走过门廊,正准备敲门时房门却忽然打开了。门后,一个老女人注视着约翰尼,她邀请里昂进屋,随后关上房门。几分钟后,里昂独自走出小屋,他走到约翰尼身边,说道:“她不喜欢有人登门拜访,不过她会见你的。”
“她是谁?”
里昂坐回卡车内,回道:“你可以叫她维丁,她岁数已经很大了,平时都不会接见任何访客,如果你对她态度恶劣的话,那我就成了罪人了。拿着这个,会对你有用的。”里昂递给约翰尼一个纸袋,“里面装的是方糖,只是一份突然来访的小礼物,她很看重这些。”
“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她左眼视力不好,你跟她对视时尽量看她的右眼。不要大声说话,也不要表现得没有礼貌。她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这一点你应该没问题。”
约翰尼看向小屋。小屋的门半掩着,门后站着一位身穿褪色裙子、身材矮小的老人。“她很了解那片沼泽吗?”约翰尼问。
“比你了解。”
“怎么个了解法?”
“她在那里生活了半辈子。”
约翰尼逐渐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或许的确与默木野有些许关联。“还有其他什么我需要知道的事儿吗?”
“还有最后一件事,”里昂看着门后的女人,向前俯身,说道,“她是我奶奶。”
约翰尼本想了解更多细节,可里昂不愿再过多透露,约翰尼只好独自朝小屋走去。苍蝇围绕着门廊前悬挂着的兔子尸体转圈,门边挂着一把来复枪。门后的老人正在等他。“再过来点,”她开口说道,“让我好好看看你。”
约翰尼伸手推开半掩的房门,阳光倾洒进来,两人目光相接,老人仔细端详着约翰尼。她身形娇小,虽上了年纪,却毫无虚弱之相,稳稳地站立在门后。她伸手触摸约翰尼的脸,将他的脸颊转向与阳光正对的方向。“里昂说你叫约翰尼·梅里蒙。”
“是的。”
“嗯,你的长相的确有梅里蒙家族的特点。”维丁转身走向屋内,坐到壁炉旁的一张摇椅上。这间小屋只有一个房间,屋内光线阴暗,进门右手边是壁炉,角落里摆放着一张床。“来吧,进来吧。我跟里昂说了我会跟你聊聊,不过我可没说要和你聊一整天。”
约翰尼在壁炉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维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里昂说你是他的奶奶。”
“他妈妈当年到处留情,所以我也许是,也许不是。那是给我的吗?”
约翰尼递过装满方糖的纸袋,维丁将手伸入袋中,随后舔掉沾在手指上的糖。“好吧。”她将纸袋放到两腿之间,说道,“说吧,你想知道些什么。”
“你说我看起来像梅里蒙家族的人,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长得像你们家族的男性长辈。”
“你是怎么知道的?”
维丁嘲弄地回答道:“你的家族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有愧于我的家族。难道你不知道这个事实吗?”
突如其来的尴尬情绪使得约翰尼一阵脸红。他从未想过这一点。里昂呢?他想过吗?
“你抽烟吗?”维丁问。
“不抽。”
维丁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根手卷烟。她划亮火柴,点燃卷烟,烟雾在眼前升腾。这不是普通的卷烟。“里昂说你是默木野的主人。”
“是的。”
“那些废墟建筑和那整片土地都是你的?”
“是的,全部都在我的名下。”
维丁猛吸一口烟,吐出烟雾,从口中拿出烟斗柄。“里昂还说你被什么吓到了,是什么?”
“我也不确定。”
“是你不确定,还是你不愿说?”约翰尼没有回答,维丁点头,观察着约翰尼。“吸一口这个。”
“我不吸烟。”
“要么吸一口,要么马上走人。”
约翰尼看着卷烟在维丁手指之间燃烧。“这是什么烟?”
“是用大麻和蘑菇做的,都是生长在这片大地上的植物。”维丁递过香烟,静静等着。卷烟的一头是湿漉漉的口水,另一头则是橘黄色的煤烟。约翰尼停顿片刻,接过卷烟,吸了一口。“再吸一点。”约翰尼猛吸一口,烟雾呛到喉咙,他咳嗽不止。维丁拿回卷烟,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你到底看到了什么让你害怕的事情?”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我丧失了好几天的记忆,就是这个让我感到害怕。我丧失了整整五天的记忆。”
“你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只记得一些零碎的片段,我觉得我自己受伤了,但是我身上却没有任何伤口,这根本说不通。”
“你做梦吗?”约翰尼迟疑了,维丁将烟雾吐到约翰尼脸上,“当你待在沼泽里的时候,你会做梦吗?”
“会吧。”
“你都梦到些什么?说实话。”
约翰尼咽了咽口水,小木屋里很热,很闷,一丝风都没有。眼前的烟雾令他头晕目眩。“我在梦里看见有人被吊死。”
“什么人?”
“一个白人,两个黑人奴隶。”
“还有呢?”
“什么意思?”
“再吸一口。”维丁又一次递过香烟,她向前俯身,靠近约翰尼的脸,看着他吸了一口。“你站在树边,很多人在尖叫。”
“你怎么知道?”
“人们都在尖叫。你还看到了什么?”
“有一个小女孩,她手中握着一把刀。那些人身上都是刀伤。”
维丁坐直身体,约翰尼快要窒息了。他想要保持平稳呼吸,可根本不行。“告诉我你听到了什么。”
“我不喜欢这样的对话,我不想再继续了。”
“告诉我。”
“尖叫。我都说了,我听到那些人在尖叫。”维丁靠回到椅背上,那一瞬间约翰尼进入梦境。他看见火光,看见抽搐的双腿。他眨眨眼,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约翰尼开始咳嗽不止,他清清喉咙,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梦里的内容?”
“因为关于那片沼泽的梦从来都不是梦。你还做过其他的梦吗?”
“可能有过吧,我不确定。”
“拿着这个。”维丁递给约翰尼一支新的卷烟,“今晚回去抽,然后再回来见我。”
“我跟你说了我不抽烟。”
“那就把它做成茶喝下去,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重点是它能够帮助你进入梦境。”
“我只想知道真相。”
“你当然想知道,不过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你的所有梦境都是以往的噩梦,或者是一些真实存在过的幻影,关于那片沼泽的梦从来都不是梦。”
 
约翰尼回到小木屋,此时已是深夜,他仍旧无法入眠。他不信任维丁,也不信任那根卷烟里的东西真有什么神奇作用,可此刻,他竟坐在床边,手中拿着一个杯子,杯子里散发出一股煮沸的泥土味,尝起来亦是如此。他绝望,害怕,绝望到除了相信维丁,别无他法,害怕到千方百计也要知道那丢失的五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喝下最后一口茶,约翰尼躺到床上,试图回归平静,进入那个深不见底又漆黑一片的梦境。以往的大多数晚上,入睡并非难事,一个舒适的睡姿,几声浅浅的呼吸,便可入眠。可是今晚,约翰尼焦虑不堪,且太想快速入睡。他辗转反侧,随后走出小木屋,躺在地面的苔藓上,仰望星空。九月的夜晚很温柔,也很静谧。约翰尼想象头顶的天空是一位巨人,想象着它俯视自己的模样。吸气,呼气。约翰尼的身形映在身下的苔藓上,满天繁星在眼前模糊,思绪向古老的远方飘散。他是一名成年男子,也是一个小男孩,出生前的那些画面开始在眼前闪烁。在黑暗中,他看见了父亲,也看见了爷爷。他是约翰尼·梅里蒙,大家都称呼他为约翰,眼前出现的一排面孔便是梅里蒙家族里的男性长辈,约翰尼的身子不断下沉,长辈们的脸一个接一个浮现在眼前。
约翰尼在黑暗里下沉。
他进入梦境。
他睁开双眼,被恐惧吞没。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那是他一生挚爱的妻子。他抚摸她的脸,皮肤一阵灼热。从未有人经历过如此高烧,梅里蒙家族没有,奴隶们也没有,就连河对面的医生都说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祈求上天。
他俯身向前,紧贴她的脸颊,高烧正在一点一点吞噬她的生命。她痛苦呻吟,他仍旧靠在她脸颊上,一只手搭在她隆起的腹部,那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再拿点冰块过来。”他说。
“冰库已经没有冰块了。”
他抬起头,奴隶们同样啜泣不止。他们同他一样深爱玛丽昂,人人如此。她芳龄十九,年轻貌美,待人和善。
“拿毛巾来,快拿湿毛巾过来。”
两名女奴隶急忙转身,约翰紧握住妻子的手。他名下有四千英亩土地,倘若能够救回她的性命,并保得她幸福安康,他愿意倾其所有。他们自小便在一起玩耍,在她十三岁那年,他就已经爱上了她。他比她年长两岁,可那天,在树荫下,是她握住他的双手,是她说“我们总有一天会结婚的”。他记得他的眼神从戏谑变为真诚,她已经从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变成一个成熟美丽的女人。她总是最睿智的那个,也总是最强大的那个。
“约翰……”
那是一声喘息,一种令约翰痛心疾首的声音。
“我在这儿,玛丽昂,我就在你旁边。”
“水……”
他轻轻扶起她的头,将杯子递到她嘴边。她艰难地抿了一小口,无法喘息。约翰伸手擦掉她干裂嘴唇上的水珠,温柔地将她脸上的秀发抚到一边。她面容憔悴,脸色煞白,只有全身持续不退的高烧给了她一点血色。他想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可却害怕挤碎她的骨头,捏破她的皮肤。她已经连续三周高烧不退,全身发热,神志不清。她有多少天没有说过一句话了?她度过了多少个煎熬的夜晚?
“宝宝……”
“对,宝宝,我们会生下一个漂亮的宝宝,你会等到那一天的。你一定会好起来,我们的宝宝也会平安出生。”
她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腹部。“剖腹……”
“医生就快要来了。”
“没有时间了。”
“玛丽昂……”
“只有宝宝最重要,”她眨眨眼,快要撑不下去了,“只有宝宝……”
他亲吻她的额头,灼热也正在撕裂他的身体。
“约翰……”
“我在这儿。”
“如果这是个男孩……”她双唇微微张合,可却没有一丝力气了,“现在,趁我还有勇气,快。”
“我不能这么做。”
“你可以的。”
“宝贝……”
她没有力气说话了,她看着他,凄凉的眼神里写满祈求,约翰的双手不停颤抖,眼神苍白、空洞。他再一次温柔亲吻她的额头,随后有人将刀子压在他手掌上……
约翰尼惊醒,头顶星光璀璨,他的内心升腾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
他是两个人。
两段人生。
一小时过去了,约翰尼仍旧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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