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他在远处观察着法院,认出了好多脸:警察、律师,甚至还有一些记者。像他在一个小城住了这么久,认识很多人,就是会这样。不过他双眼始终盯着那个女人,看着她走动,低垂着眼睛,触碰那老人的手肘。
伊丽莎白。
丽兹。
这么多年了,他心想。这么多回,他躺在黑暗中,知道事情将会以她为结束。
他还有力气完成吗?
他在脑中翻来覆去想着这个问题,拆开来,又拼回去。其他每一个都是陌生人。他知道她们的名字,没错,知道她们住在哪里,自己为什么选中她们。这么多女人,到头来,对他来说都像水沟里的水一般空白。
但现在事情变得复杂了。
同样的小城。
熟悉的面孔。
他在座位上放低身子,看着她下巴的线条,她肩膀的角度。她把那位律师送上礼车时,朝他这个方向看了一下,但是没看到他在街上的汽车里。他望着她走路离开,想象着即将成为他下一个目标的年轻女子。那种想法让他反胃,但向来如此。
那种呕吐感过去之后,他发动引擎,开了六个街区,停在路边。在玻璃车窗外,一堆小孩在托育中心员工的注视下奔跑玩耍。大部分女人都很疲倦。她们跨坐在长椅上,或是在树下抽烟。他选中的那个女人不像这样。她站在滑梯旁边,微笑着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他或许六岁,小小的很快乐,即使他的父母都在工作,其他小孩都不会看他第二眼。他溜下来,落地时那女人接住他,抱着他迅速转圈,他大笑着,被转得两脚飞起来,露出鞋底。
如果硬要他说为什么选中她,他大概也说不上来。她的长相不对,当然,除了那对眼睛,另外或许还有下巴的轮廓。但她跟阿德里安住在同一个城市,而阿德里安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只不过……
他又观察了一分钟。她的动作,她的黑色睫毛。她很漂亮,笑起来有神采,还会略略歪着头。他很好奇她是否也很聪明,是否能看穿他的谎言,看到远方的教堂时是否能了解。
到头来,一切都不重要了,所以他想象着一切将会是什么样:白色亚麻布和温暖的皮肤,她脖子上的结和死时躺在祭坛上的样子。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反胃,但双眼已经充盈泪水。
这回,将会成功。
这回,他会找到她。
他等到天黑,此时她独自在家。整整一个小时,她观察着她屋里的灯光。然后他绕着那个街区一圈,又观察了一个小时。夜里没有任何动静。没有人出来走动,也没有人坐在前廊上或好奇探头。到了九点,他确定了。
她独自在家。
他独自在街上。
他发动引擎,没打开车灯,悄悄往前行驶,然后倒车进入她的车道。邻居的屋子离那一侧很近,但是他的车停在一个隐秘的地点,离她的前廊只有十步。四周都是灌木丛、大树,阴影无处不在。
到了前廊,他看到玻璃窗内的她。她坐在沙发上,双腿蜷曲。他敲敲玻璃,看着她皱起眉头,犹豫着朝门走来。他举起一只手,好让她看到外头是一张友善的脸,正在朝她友善地挥手。门打开了几英寸。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声音里透出一丝疑虑,但是她会克服的。她很年轻、有礼貌,又是南方人。这样的年轻女子向来就能克服疑虑的。
“很抱歉打扰你。我知道现在很晚了,不过是有关托育中心的事情。”
门又打开六英寸,他看到她打了赤脚,穿着牛仔裤,而且没穿胸罩。她那件旧衬衫磨得很薄,于是他别开眼睛,然后她皱起眉头,又把门关上一点。
“托育中心?”
“出了点麻烦。我知道很突然。如果你愿意过去帮忙的话,我可以开车。”
“对不起。我认识你吗?”
当然了,她不认识。他跟托育中心毫无关系。“麦克拉斯基太太没接电话也没应门。我猜想她出门了。”他又露出和善的微笑。“我就很自然想到你了。”
“请问你是哪位?”
“麦克拉斯基太太的朋友。”
她双手贴着大腿,低头看自己的脚,感觉似乎就是那么简单。“我得穿鞋子。”
“你不需要鞋子。”
“什么?”
讲这句话真是愚蠢。太愚蠢了!或许他比自己以为的更紧张,也或许是太怕失败了。“对不起。”他笑了,觉得笑得很高明。“我不知道在乱说什么。当然了,你得穿鞋子。”
她目光掠过他,看着车道上的那辆车。车子很脏,上头有凹痕,还有一道道锈斑。他开这辆车,是因为必要时可以烧掉,或者推进河里处理掉。但这辆车会引起一般人的疑虑。
“我们要赶快。”他又催了一次,因为两个街区外有车头灯出现。为了把这位小姐弄上车,已经花太长的时间了。
门缝又缩窄一英寸。“或许我该打个电话给麦克拉斯基太太。”
“请便。当然了。我只是想帮忙而已。”
“你刚刚说出了什么麻烦?”
她转身进屋,要去找电话。车头灯在一个街区外了,再过几秒就会照到这条前廊。到时候他不能还在这里。“我其实没说。”
她咕哝着要他在前廊上等,但他已经动手了。他抓住门,就在她后面两步。电话在房间另一头,但她没去拿电话。她转身撞门,朝他脸上推。他去抓她的衬衫,感觉布料撕裂了。但她没跑,而是往旁边倾斜,一手伸向门后的门缝处,拿出一根球棒,接着转身挥向他的脑袋。他举起手臂,手肘挡住了那一记敲击,感觉到一股热辣的痛。她又挥动棒子敲下来,但他后退闪过,然后一掌扣住她下巴的下方,她闭上嘴巴,双眼翻白。
她摇晃着,有几分之一秒,他对她沉默又凶猛的攻击大感惊异。她没叫也没哭。
但是攻击结束了。
他一手接住她,感觉到那细细的腰和猛烈的心跳。他走下台阶去打开汽车后行李厢,腾出空间,此时蚊子围绕着他嗡嗡响。回到屋里,他擦掉自己碰触过的所有表面:门边、球棒。擦完之后,他看了一下街上,这才把那年轻女子搬上车。
刚好放得下。
一切搞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