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灰星帮派
格雷丝在讲话时认真严肃,没有吊儿郎当。第二天一早,我穿上我最好的衣服,徘徊在通风良好的前门。自从与马西森医生签订劳工合同、成为博勒加德医院的护士后,这件灰白色短夹克和这条褶皱裙就再没从衣柜里拿出过了。还有这双闪亮的黑色高跟鞋,把我的脚趾挤在一起了。
我们做得很好。雪只下了一英寸,很快行人道上的积雪便被清理到了街道上,随后被压实。马龙将其称之为不可思议的胜利,称赞我是艾兰国的救世主。
事实上,我并不是,是那些逝者,是他们行动起来挽救他们所爱之人。我所做的只是向他们寻求帮助。格雷丝昨天就已回家,她要回去商量谈论重组皇家骑士的事情,以协调两方巫师圈力量。她向我允诺,明天一早——也就是今天,要带我觐见国王陛下。
步调一致的马匹拉着格雷丝显眼的橘色雪橇停在家族大屋。冬日的寒冷渗透到每一处角落,冷风吹过街道,泛起寒意。我把斗篷披在身上,冲了出去。
格雷丝舒服地依偎在椅子上,身上盖着一张编织毛毯,一面是北方长毛山羊的底毛,一面用修剪过的海狸皮毛作内衬。她和我分享了她的毯子和脚炉。此时,马匹慢跑过山丘,穿过主干道来到国王大道,跑向蒙特罗斯宫殿。格雷丝和我抽着烟。乔伊靠着我们坐在长椅上。格雷丝朝她点点头,如同对着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我与艾兰国皇家骑士中最富有的人之一、新王的总理、拥有最多权力的人并驾齐驱,驶于路上。但这仍阻挡不了我向广场上聚集起来抗议的人群挥舞我的拳头,表示我的支持。他们中的一些人亦以此回应我,也有些人转身忽视我。
“实在抱歉,”格雷丝说,“这该死的雪橇。”
“看来有人不认为我们应该和你们这样的人联合起来啊。靠近你就会被你同化渐而堕落。”
格雷丝微笑着,“你确定?”
“她们的担心是对的,”我说,“在经济上我可能需要你的支持,然后你知道的,下一件事就是我在宣扬卑鄙的渐进主义,我称之为妥协。”
“但是妥协就是政治运转的原理。”
“政治要妥协,而我们要改变。”
“塞弗林有个计划,”格雷丝说道,雪橇转了个弯,她向我这边倾斜,“他将会在加冕典礼上宣布。我要你前往,亲耳听听这个计划。”
“你对这个计划有什么看法吗?”
格雷丝草草地点点头,“我觉得过于谨慎保守了,我想要大刀阔斧地改革。这就是我为什么要你出席的原因——我需要展示你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再配上我的说服技巧。”
一群鸟儿鼓动翅膀起飞,声音骚乱不停。
“那我便要作为你的顾问为你效劳,这样一年可得1万8千马克。”
格雷丝端坐起身子,很是惊讶,“我说的是1万3千马克,但看在是你的分上,我能提到1万4千。”
我的价值可不止这么少,我和自己说,心里一直打鼓。她知道的。“1万6千,外加上有薪假期。”
“两次国会期间你会有几周的停工期。”
“我的家族智慧将会为你所用。1万6千,外加上有薪假期。同时我们翘掉雪霜之月一号那天的工作,我得回医学院一趟。”
“说实话,你认为经过快要一年的停工,你还能做好这份工作吗?”
“要是雪霜之月一号以后我不能令你满意,那我们就是在浪费时间。”我说,“我不会在工作期间喝茶聊天,我会利用好自己的职位,尽可能在工作的这段时间做出更多的改变。”
“我的办公室可以给你当办公地点。”格雷丝说道,“好吧。1万6,外加带薪休假。还有我会给你提供旅游津贴,要是你有需要,你可以到境内的任一地方。”
“那我什么时候正式接收这一任命?”
“在你说服你的人和我们联合起来是明智之选之后,”格雷丝说道,“定在为解放的巫师所设的庆祝会后一天吧?这样我们就有几周时间准备我们的倡议,争取联合契约。”
倡议?噢,我的老天爷。或许表姐奥琳娜可以协商一下?我得在晚餐时候问一下她,要是她不能做到,我就得需要另寻他人了。我扯扯嘴角,假笑着,“庆祝会三天以后吧。庆祝会这段时间我们会很忙,结束之后我需要休息一会儿。”
“很好。三天就三天。”格雷丝答应道,伸出手,“我有感觉我们的合作会是非常出色。”
“成交。”我把手从奢华的雪橇毛毯下伸出来,与她握手为定。
我之前来过政府大楼。但格雷丝的车夫乔治带我们绕了过去来到空旷的广场,上面宽大的石阶站着女王警卫——好吧,他们现在应该要被称呼为国王警卫——他们穿着绯红色斗篷,内里是军礼服,挺直地站在冰天雪地中。门口的警卫仔细查看我的身份证上的细节,比较照片和我现在的样子,最后让我通行。
当我还是个学生的时候,我曾去过皇家画廊。但这里的大门可远远比皇家画廊的更宏伟。大理石瓷砖铺遍所有的墙壁。以太垂吊灯以黄金装饰,在高耸的天花板上悬挂着,朦朦胧胧;小巧的瓦斯灯努力照亮巨大冰冷的门厅。一系列大理石雕像摆放在大厅中央,成圆形状——其中有17座雕像被蒙上了纱,只能靠他们手持的东西来辨别出是谁。
正义者梅纳斯手持卷轴和翎笔。创造者哈里安,一手拿着雕刻凿子,一手拿着锤头。格雷丝由着雪橇径直滑行过去,对这些信仰般的雕像熟视无睹,似乎他们对她来讲,只是些普通人。
怜悯者丽莉娅一直都是我的偶像,她的教义不断引导着治愈者。我碰触她的脚趾,我像其他来访者一样,带着十足的信仰碰触着她的脚趾,抓着旅行者阿麦尔,也就是安息之国之门的女士、亡灵的牧羊人的多节棍。
她是我的家族的赞助人,自我知道她后,她变成了我的信仰。不过现在我得走快点追上格雷丝,她已经走到一半,快到出口了。
要是不想那些想要逃离饥饿,渴望有家可归的难民,蒙特罗斯宫殿会看起来更漂亮。但我无法忘记那些难民。我注视着每一个光洁雪白的小雕像,每一个制作精湛的水晶花瓶装点着香气馥郁的药草和常青枝。侍卫们驻守在大厅,无心顾及里面挂着的画。他们注视着我走过他们身旁,走向宫殿的一个大使厢房。这间厢房是一百年前的雕木装潢的房间,古色古香,让人感觉仿佛回到了过去。
这里的守卫正是半神国人,穿着短褶边宽松裤和无袖上衣,以皮革束腰。他们腰间挎剑,手持强力弯弓,头发扎成辫子,显露出脸和耳边的银制饰品。他们之中只有一部分人是白皮肤。格雷丝朝他们点头示意,他们也全部微笑回礼,不像国王卫兵那样表情坚忍,眉头半蹙。
“我们要在这做什么?”我问。
“午餐时间你要面见艾菲女大公,”格雷丝回答道,“我们来这醒醒神。”
“和守卫者的女儿?”我拍拍披风前面,试图拍走原本不在那的绒毛。
“还有塞弗林·蒙特罗斯。”格雷丝说道。我咽了口口水,这时她在一道雕刻着同心圆环的双扇门前停了下来。
这个房间仿若一个以水晶和钢铁装点的、带有格栅的樊笼,守卫就像打开明亮的珠宝盒一般开启了大门。我傻傻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一名茶褐色皮肤的女子坐于吉他凳之上,演奏出的音乐悦耳动听,闪着光的蝴蝶随乐翩翩起舞,让人感到不可思议,此时无人歌唱伴奏。
她的视线从指板上的手指移开,停止了演奏。随着指板声音减弱,蝴蝶扑闪着逐渐消失在眼前。女大公把精美的吉他放在坐台上——她穿着单层长袍,袍子调和以最精美的蓝色调,浑身光彩夺目——轻快地迈着步履朝我们走近。
我从未虔诚信仰宗教的那些故事。我知道那些神话;我曾经参加寺庙举办的祷告活动。但我把创造者和半神国的传说当成寓言故事。
但艾菲女大公不是传说。她是如此的高挑,我不得不抬头望她,就像我伸长脖子想要平视格雷丝一样。她的脸庞就像完美雕刻的艺术品,深夜般黝黑的眼眸本应让人觉得美丽而又危险,却溢出善意和好奇。她金黄色的头发蓬松卷曲,发丝缕缕低垂,发尾触及她的臀骨处。一想到她要用什么东西梳理那头卷发至柔顺无缠结;在她睡前要用多长时间来挽起头发包在丝绸中,我的头皮就发痛。对于萨敏丹女性来说,头发是她们的荣誉和骄傲——从所有半神国人惊异深刻的神情中我得知,他们也赞成这一观点。
“我,再次为那顿隆重的宴席款待,向你致以谢意。”艾菲女大公如是说,“我听说你就是那位力挽狂澜,救艾兰国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女士。”
“我并没有。”我说,“是亡灵救的。”
“但你是想出这个办法的人。”艾菲女大公说,“亡灵随后注入的力量使你们撑过了这个冬天。这也是因为你的聪明才智,才得以让这一切发生。”
“感谢,殿下。”我接受了她的谢意,因为当你回拒别人对你的第一次称赞时,第二次回拒便是将别人对你的敬意扔到对方的脸上。
“我很高兴今天能助力你达成你们一直以来所努力抗争的事情。”艾菲说道,“我们三个一道行动,我很有信心艾兰国的新王将会看到这场抗争的理……啊,他来了。”
大门开启,塞弗林·蒙特罗斯走了进来。我低下头,他却径直朝我走来,站在我面前,和我保持一定距离。塞弗林的嘴角抿着,透露出厌恶,随后严酷地看着我。
“所以你就是宫外那群抗议者的带头人吗?”他说道。
“是的,”我回答道,“我和剩下的团结联合工会成员,都是这场抗议的带头人。”
“你们的抗议扰乱参观宫殿的游客秩序,但你说的,可不是为这一行为道歉的话。”国王说道。
“陛下,确实如此,”我对他的话表示赞同,“您如今确实正忍受着这种不便。我们的抗议实是请求您建立一个更完善更好的艾兰国。”
“罗宾那天机智的举动将我们从风暴中解救出来,”格雷丝说,“我请求您面见她的时候就告知您这事了。”
“我知道。”国王直直地看着我的脸。就算他是个普通人,不穿潮流前端的衣服,在这里他就已经足够帅气了。不过他身着的这套深紫色,接近紫黛色的羊绒套装是君王专用。微蹙的眉头也尚未损耗他任何一丝帅气。“艾兰国感谢你的帮助。我的朋友,汉斯莱总理说你有一个需要我帮忙的计划。”
噢,该死的!我有准备回答问题,没想过要直言我的计划,我绞尽脑汁想说辞,“我做的这一切皆是因为汉斯莱总理允诺我,她会运用她的权力助我完成我想要完成的事情。”
“所以你希望能请求我帮助你。”
“是的,陛下。数十年以来,我的同伴为废除《巫术保护法案》不断抗争努力。如今您已废除这个法案,为此,我向您表达我衷心的感谢。”
“可你不会解散宫外的抗议者。”
“事情还未圆满结束,陛下。”我说道,“纸面上,巫师确实已经自由了,但他们仍困在精神疗养所,等待大雪融化,情况也愈发恶化。我想让她们真正被解救出来,越快越好。”
“这也是我的期许。”艾菲女大公说道,“我知道你能理解我,对于囚禁无辜者这一行为,我很愤慨和忧虑,同时我谴责这场恶行背后的动机。索普小姐是一位有着宏大理想的女性。”
“我怎么能抵御你们两位的言语轰炸呢?”塞弗林问道,面对着女大公,他的微笑愈发迷人,“但铁路干线被雪埋得太深了,在阳春之月雪融化之前,我们可能无法完成任务。”
“但你得召开选举大会,”我说,“那就意味着铁路必须开始运行,我想我知道有种方式,能比人力铲雪更快完成清理铁路积雪的任务。”
我必须相信眼前这个男子。我必须相信严冬过后,他会保护我们,“你召集你的皇家骑士中的风暴歌者,他们可以施展魔力,平息不同的天气问题。但在河畔城,我们召集拥有风力编织魔力的巫师,因为对于萨敏丹风力编织者来说,他们最常见的职业就是航海家。”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萨敏丹水手身手敏捷,”塞弗林说,“所以你提议我们召集风力编织者来清理铁路干线。”
“是的,他们需要人手支持,当然,充足的食物和足够的休息时间必不可少,还有医护人员以及其他的便利设备。他们会努力干活,清洁铁路线。你不能因为那个技能看起来不够高级,就少发放公共服务金。”
“啊哈,很好。那应该需要支付多少?”
“20马克一周。”
塞弗林眨眨眼,“那可是平常公共服务金的四倍。紧急情况下,我们一般给双倍而已。”
我耸耸肩,反驳道:“对啊,这次更多。”
终于,塞弗林小有惊异,稍稍带点敬意看着我,“这是为王国服务的事宜。但我大概可以提供2.5倍的公共服务金。对于那些表现卓越——”
“4倍的公共服务金,塞弗林。”艾菲女大公打断他的话,“你必须解放他们。我喜欢速战速决地解决问题。对于他们运用技能快速优质地完成工作,索普小姐清楚其价值。他们应该得到和平时一样的酬劳。”
“事实上,女大公,身为航海家的他们在一次航程上必定能赚得比这多得多。”我说,“他们能获得货物销售中的一份额,但因为这是紧急情况,酬劳减少是合理的。”
“现在你都了解了,”艾菲说道,“你会支付这笔钱吗?”
塞弗林偷瞥格雷丝一眼,“你提议我们见面的时候,心里就有谋划了。”
格雷丝没有扭捏作态,装作无辜,“这是他们应得的。你很清楚他们所做的一切。没有他们,你不可能以这么快的速度完成铁路线清理工作。”
“但内阁——”
“内阁就要遣散了。你不需要与他们商议。”
塞弗林叹了口气,“好吧,我会将消息传达给工程师和工作人员。你需要多长时间能将清理工作安排上正轨。”
“后天,”我说,“我还得费些口舌去说服他们。”
“那什么时候你能停止这一切,”国王指了指我那夹克袖子上用针别住的黄色丝带,“这场激进运动。”
“工作完成时,陛下。当太阳在更好的艾兰国升起之时。望此愿景尽快来临。”
他向我眨眨眼,收起他所有惊讶的神情,面容严肃,“这会比你想得来得更快。你可以退下了。”
茶还没沏上。乔伊和我后退了三步,转身向门口走去。艾菲不满地看了塞弗林一眼,但他只是看着我们离去。我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但我要回家再吃饭。计划开启,我现在有工作要做了。
我们得为到来的巫师们准备衣物,但我不可能在睡梦中组织一场衣服捐助活动。我让我的同伴明天一早就去拜访我们的邻居,跟他们谈谈这件事。河畔城的五角街不是最繁华的地段,但即便是这里的居民,也可以找到一件多余的毛衣捐赠出来。我路过一架货物雪橇,上面有一半的地方堆满了衣物,这些衣物没有多少需要缝补的地方。街区每间房屋的居民排好队捐出了他们可以捐的东西,然后跟我登记他们失去的亲人,以及他们印象中那些亲人现在大概的地点位置。
我拿着带夹写字板和钢笔,站在货物雪橇后面,一束晨光洒在我身上。我面前的女人穿着一件有食物残渍的围裙,系紧绕了一圈又一圈的围巾,手插围裙兜里。
“朗尼·费希尔,”她说,后脖上的硬包块在她长长的头发中显得突兀,“朗尼是我的表弟,他被带去了诺顿精神疗养院。你们要去诺顿精神疗养院对不对?你们要把他们都接回来吗?”
“不把每个精神疗养院清空,我们不会离开。”我在分类表上标记出了诺顿疗养院,这可能是朗尼所在位置,“你可以收留他吗?”
“我只有一个房间,阿姨,但我也不会把他丢在冰天雪地中。如果他在山顶上的家不收留他,那我会接手。”
“你是金尼·费希尔是吗?”
“金尼·史密斯。我结婚了。我的丈夫在兰尼尔战争中没了,而寡妇的体恤金相当于没有。”
“抱歉,”我说,“你现在的工作是什么?”
“我在一个工厂里做面包师。”
我从口袋一堆卡片里抽出一张硬小的卡片,“你要不要去社会服务办公室,和那里的工作人员说一下你是一个面包师?火车上需要工作人员,像你这样的人可以去那里工作。”
“谢谢你的提醒,阿姨。我会去的。”她拿上我给的卡片,转身离去。
下一位和我登记的是个鼻子红红的男人,衔着烟斗,抽着烟,一股刺鼻酸臭的烟草味飘来。我不由得皱了皱鼻子。他捐掉旧的衣服,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他失踪的侄女的故事。我把它写了下来,接着赶上雪橇,准备和下一个在精神疗养院失去家人朋友的人交谈。
我交谈过的人中间有一部分还没放弃希望。他们心中充满希望,以此存活,相信他们所爱之人最终会被释放、回家、然后生活回归正常。儿子,兄弟姐妹,丈夫妻子会归来,回到那个他们曾被带走的地方。我很努力不去打碎他们的希望。这种强烈的期望很容易就会被现实摔碎,希望陨落的瞬息间,他们就会如坠万丈深渊。
“我孤身一人太久了,”一个男人对我说,“这次我们俩有没有机会重聚?”
我微笑着,写下了他妻子的名字,“这次会的,肯定会。”
“她就是我的一切,我的玛西娅。”他说,“她唱歌很甜,歌声像铃铛一样。只要她发现了生病、受伤或者挨饿的动物,就会为他们疗伤。她以前是如此地善良,以前到现在都是如此地善良。”他换了个说法,“她一来,鸟儿都唱起了歌。”
他突然不再看我,望向了另一处,脸色变得蜡白。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他说道,“祝你好运。”
他来回挪动脚步,谨慎缓慢地回到自己的房子里。人群匆忙返回自己的屋子,还没来得及和我们这些登记人员说起他们亲属。
八位灰星站在第二东路和海扇路的十字路口,这样称呼他们是因为他们穿着烟灰色的服装,全年戴着黑色护目镜,阳光照在护目镜上,也隐隐透着灰色。灰星人看着人群作鸟兽散,加快前进步伐,向我们靠近。
志愿者呆呆地看着灰星人们,不作声响。我也动了起来,直至移动到志愿队伍前面。我稳住脚,抬起头。要是有人看到我在寒冷中呼出的雾气,就会知道我的呼吸变得过于急促。
灰星人的步伐一致,靴子在夯实的雪路上咯吱咯吱作响,随着那有节奏的步伐声,我的心脏在胸口处怦怦乱跳。他们向我走来,像三角楔子那样霸占了整条街道。一个女人站在他们中间,统领这个队伍。
我心里有些紧张,但还是抑制住,没有表现出来。杰米尔·沃尔夫踱步走了过来。她戴着防眩目镜,衣服从头到脚都是灰色调,从雾灰到深灰。一条黄色丝带在她的左臂飘扬,和我外套上的带子相互映照。
“早上好,姨妈。”杰米尔笑了笑,她的前牙掉了一颗,留下的空隙十分打眼。她往后甩了甩辫子,骨珠在两端自由摆动,碰到一起时,发出咔哒的声响。像其他人一样,她叫我姨妈是出于对我的尊重,我们血脉疏远,而且她还游离在族外。尽管沃尔夫族人无法无天、臭名昭著,可敬的索普家族也并没有展现出与他们有一丝一毫的联系。但怎么说,她还是我的亲戚。我站在原地,问候她和她的追随者。
“早上好,杰米尔小姐。”
“我看你是来五角街募捐的吧,”她把头歪向一边,“我不记得你有来征得过我的同意哦。”
说起杰米尔·沃尔夫,她可是五角街的“主人”呢。每一家想要开门经营的店铺,每一个想要守好他们的财物的租户——他们都得交保护费给杰米尔。当街道上的人家玩预测金斯顿证券交易所收盘数字的游戏时,也得把当天一半的收益交给信差,这意味着又交了一笔钱给她。他们购买了沃尔夫家族的大麻树脂后,又要付给她更多的钱,然后在烟雾缭绕中进入忘我的梦境。
杰米尔把她家的贩毒团伙和敲诈勒索者组织成了一个高效、赚钱的企业。她就像一个工业王子,善于赚钱,至少她也像他们一样无情。当杰米尔说五角街属于她的时候,很少有人敢不同意。只有傻瓜才会当着她的面否认她这番话。
“我们没问。”我回答道,“不过,我们接下来要去你那边,看看你有没有多余的衣服。我们什么都需要,但目前鞋子是我们主要收集的物品。”
“鞋子,”她说,“我一直很佩服你对社区的奉献精神,姨妈。实际上,我很佩服你那股猛劲。所以,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们在收集衣物,记下那些被判处终身监禁在精神疗养院的亲人和爱人的名字。”我说,“我们要带他们回家。”
杰米尔身子僵住,她紧紧盯着我,那股压力让我整个人呆滞了一下。她不可置信地张开嘴,用一只戴着灰色手套的手捂住了嘴。
“你要去救杰克,”她呼吸急促起来,“他要回家了。”
杰米尔·沃尔夫看见了希望。仅仅一瞬间,她整个人就充满希望。
“你能告诉我他被带去哪里了?”
“净化之屋,在拜韦尔。贝斯尔。”杰米尔举起手来,招呼人过来。
一个身材魁梧,粉脸的男人走上前,他有一头浅金色头发,脸颊一边有一道细细的白疤,“怎么了,杰斯?”
“这些人需要鞋子和冬靴。”杰米尔说,“去拿给他们。”
这位灰星人身形一动,溜进了附近的一家商店。
“你不需要这样做。”我说。
“我不会给我弟弟二手鞋。也不会给二手衣服。你会拿到最好的东西,姨妈。我会看着办的。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你可以带你弟弟去买,”我说,“我不能接受抢来的东西。我很感激你展现出来的姿态——但别再让他们这样了。求你了。”
那位灰星人从商店里走了出来,胳膊上堆满了鞋盒。
“姨妈,它们都是捐赠品。”
我叹了口气,“杰米尔小姐,不要这样。如果你把他们的库存商品都拿走了,他们就付不起保险费了。”
杰米尔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了。拿回去吧,男孩们。留一双十号鞋码的。剩下的还回去。”
他们转身去归还刚抢来的货物。杰米尔回过头来对我说,“姨妈,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但请你确保杰克拿到他的新鞋,可以吗?告诉他我在等他回家。”
她召集起灰星帮派的人,带着他们离开了。风拂过她的发丝,如希望轻抚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