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玛丽公主酒店
泽林德和我,还有科特兰·布朗——那个在晚餐时吓坏艾玛的鬼魂,终于回到家。刚进前门,乔伊就嗖地跑过来,向鬼魂挥舞着手指。她甚至悬在离地几英寸的地方,身形笼罩着他。
“转身离开吧。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没事的,乔伊。”
让-玛丽不再擦拭曾曾祖父沃尔特肖像上的抛光膏,抬起头来,“那是谁?”
“科特兰·布朗,他是第一批帮助应对风暴的鬼魂中的一员。你怎么这么久才找我,科特兰?”
“我忘了,看到她我才想起来。你必须告诉她。你必须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叹了口气,“你现在就想去告诉她。可我至少需要睡一整晚,才能出发去做这件傻事。泽林德,你——”
“我在这里就好。”Ta说,“但带着让-玛丽吧。她可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我们这一趟很可能白费力气。”我说,“能不能找到取决于这个鬼魂的记忆有多牢固,所以我可能会离开一整天。”
“让-玛丽上了一天的课,有些泄气懊恼。带她去吧。她应该看看亡灵歌者能做什么。”
“好吧。”我转向鬼魂,“我是罗宾。你的族名是什么?确信风的布朗家族?”
他耸耸肩,“是避风港的布朗家族。”
“避风港。”我说,“我不知道还有——”我闭上了嘴,说出这句话是不礼貌的。
他垂头丧气,“家族没落了。”
“罗宾,”泽林德说,Ta一手拿着围巾,脸因想到那些阴谋而皱成一团,“贝氏家族与避风港的布朗家族有过来往。我倒是知道你们可以从哪里开始寻找。”
第二天早晨,让-玛丽和我从车棚里拿出冬季自行车,沿着长长的、笔直的街道骑行。我的表妹还是很怕用两个轮胎维持平衡会跌倒,但她从阿莫斯那里学了几次后,已经掌握了骑车的技巧。我的步调从容不迫,但一想到我们的目的地——更确切地说,我们第一个要找的地方所在的街区,我的心就怦怦直跳。
我们来到一条街道,那里的窗户更多的是被风暴板遮盖,而不是冒着闪亮昂贵的玻璃破碎的风险,把它们暴露在外面。我们把自行车锁在一条轨道上,然后把它们互相锁住,转身去看对面的灰色石头建筑。
“就是这里。”科特兰说。他在高大、华丽的铁栅栏前停了下来。铁栅栏挡住去向,我们无法从有拱顶的通道下过去。就在它的阴影之外,雪堆积得如此之高,使得这个地方难以分辨。那是一条车道?还是一个庭院?
“这不是进去的路。”我说。
“这就是进去的路。”科特兰反驳道。他想抓住门闩,手却直接穿了过去。
“以前是,但现在不是。”我左看右看,然后指了指,“是那条路。”
科特兰不太高兴,“那是服务生通道。”
“欢迎你从前门穿行过去,但我的身体需要用服务入口才能通过。”我沿着唯一一条清扫过积雪的人行道出发,拐进小巷,在一套镶板式双扇门前拉起半腐朽的铃绳。
科特兰跟在我身后,但他看上去闷闷不乐,“这地方发生了什么?”
“它现在关门歇业了……是八年前的事了。科特兰,我很抱歉。你活着的时候它还开着?”
“我在这里死去的,”他说,“这一切都发生在八年内?”
让-玛丽一直盯着这栋楼看,“真漂亮。”
“它现在破烂不堪,”鬼魂抱怨道,“玛丽公主酒店曾是河畔城最好的酒店,服务是全城最好的。发生了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说,“但我听说,酒店太难维持运营了。”
“但诺琳应该是负责酒店运营的。”科特兰说,“她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试着转动门把手。门打开一刹那,我的内心在颤抖。
“啊嗬。”我对着黑暗喊道。前面有光,灯焰暗淡,我在指尖投下一个光球,照亮我们走进去的路。
光线映照出装满垃圾的板条箱,旁边是总共二十加仑的桶装水,还有一架架的基础食材。我们向另一盏灯靠近,但让-玛丽迫不及待地向前飞驰,朝门槛跑去。
我们很快追上了她。她在研究地板,上面铺满了彩色的瓷砖,瓷砖上画着水拍打沙滩的图案,沙滩上还散落着贝壳和小螃蟹。她触摸墙壁,感受手工雕刻板的纹理,木头苍白得让我想到了骨头。
“太美了。”让-玛丽说。
“这里只能隐约可见旧日的样子。”科特兰喃喃自语,“这个地方怎么了?”
他在前面疾驰,突然停下来凝视着什么,“米妮姑妈?她还活着?”
他发现了谁?“啊嗬,”我叫道,“啊嗬。我是和平水域的罗宾·索普。”
“啊嗬什么呢,”微弱却又尖细刺耳的声音传来,一听便知是位饱经沧桑的女人,“进来这里,这样我不用对着墙壁大喊。”
“走吧。”我拽了拽让-玛丽的胳膊,她跟着我走过描有海岸图案的瓷砖地板,走进了一个房间,那一定是管理员住的地方。
这里仅有一盏灯和炉火闪烁的光芒,即使房间大部分被遮蔽了,让-玛丽在这里还是有很多东西可以观赏。女人一团雪白的头发,深褐色的皮肤如薄纸一般透亮,她笔直而端庄地坐在一张轻垫式坐椅上,腿上堆着一个泡沫状蕾丝编织物。
“进来,坐下吧,那是谁在徘徊——?科特兰。”她倒抽一口气,“噢,科特兰·朱比雷森·布朗。”
“你认识他?”我说。
“我认识。”她说,“即便他穿得像个十足的傻瓜,但他还是我的甥外孙。你四十年前从皇后区毕业了,科特兰。可你一直停留在校园时光。我觉得他根本就没长大。”
“我是罗宾·索普。”我说,“这是让-玛丽·索普,我的表妹。”
“小姑娘,靠近点,让我看看你。”密涅瓦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让-玛丽的手。她仰着头,端详着让-玛丽的脸,“你是埃弗拉·索普那一支的吗?”
“你认识埃弗拉曾祖母?”我问道。
密涅瓦点了点头,她的眼睛很亮,“我们是学校同学。而且你继承了她的气人天赋,如果科特兰怄气可以被当作证据的话。”
科特兰咕哝着什么。我笑了笑,“他说他没生闷气。”
“哦,他们都这么认为。”她说,“我是密涅瓦·布朗,但在我结婚之前,我是遥远天际的密涅瓦·西曼。”
“很高兴认识你,夫人。”
她笑了起来,“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
“科特兰希望能和他的女儿谈谈。”
密涅瓦的嘴巴因苦涩抿紧,但她很快就掩饰住,露出了整齐、完美的牙齿,这效果必须是装了假牙才会有的,“她应该很快就到了,如果你愿意等的话。还有你,小姑娘——”
让-玛丽把她的注意力从玻璃球吊灯上拽开,“什么事?”
密涅瓦挥挥手,“这栋楼虽然关闭了,但里面东西还算健全。去探索一下吧。”
让-玛丽脸色一亮,“真的吗?”
“在我改变主意之前去吧。”密涅瓦说。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要小心,她就走了。密涅瓦拿起她的针织品,几乎不用看就可将左手针的线挑到右手针上,她仅凭记忆在编织着一个复杂的图案。“所以亡灵已经来到艾兰国。”她说,“我在散步的时候,时常看到他们在大厅里飘荡。有时,我想我是认得他们的面孔的。科特兰是第一个记得我们存在的,虽然他只关心诺琳。”
我猜了一下,“你的曾孙女?”
“曾甥孙女。而且没有曾曾甥孙女,这无疑是科特兰所希望的。”
科特兰愣了一下。“她没结过婚?”
我一转述问题后,密涅瓦就回答了科特兰的疑惑,“她结过婚,但不走运,没能怀上孩子。避风港的布朗家族已经不复存在了。我已经一百岁了,我看到了我的家族的归宿。”
我如鲠在喉,“我很遗憾。”
“我也是。”密涅瓦说。
“密奶奶?”一个声音传来,语气惊慌,“密奶奶,有人来过吗?密奶奶?”
“在这里。”我叫道,奔跑的脚步声嘭嘭地响。
一个女人在门口处停下,愁眉紧锁,她的头发蓬松卷翘,这种潮流正在取代萨敏丹人的传统发型,“你是谁?是谁——爸爸?”
她放下一个篮子,走过地板,盯着科特兰。他们有着同样宽阔的下巴和高耸的颧骨,她的眼睛和鼻子遗传自外表俊俏的父母,她的脸在眼睛和鼻子的修饰下更精致一些。当她走近时,我能闻到她衣服上的烟草味。
“我们是来找你的。”我说,“我是和平水域的罗宾·索普。科特兰希望告诉你,他爱你。”
她瞪大眼睛看着我,“你是一个亡灵歌者。”
“是的。”我说,“科特兰希望和你谈谈,他帮我们平复了风暴,帮了我一个大忙。”
“科特兰,告诉密奶奶她应该住在格林菲尔德。”诺琳说。
“诺琳,我们已经讨论过了。”密奶奶说,“如果你不想再给我送饭,我会雇人替我做,但我不会离开我的家。”
“可是你可能会摔倒。”她说,“你可能会摔倒,然后折断髋骨,你可能会内出血,然后你可能会——”
“死。”密涅瓦说,“孩子,我已经一百岁了。我知道我可能会死。但这是我的家,我死的时候就会离开这里。”
“别再谈死亡了。”诺琳说,“这是病态的。太可怕了。如果你能让我带你到格林菲尔德去——”
“不,”密涅瓦说,“就像我跟你说过的,我在这里很好。我不会去格林菲尔德。我要留下来。”
“可是密奶奶——”
“我意已决。”
诺琳叹了口气,“我给你做了鸡汤。但恐怕这只够我们两个人喝。”
“我可以去接让-玛丽。”我说,“我是为了科特兰的缘故来的。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科特兰?”
“告诉她,她应该去看助产士。现在还不算太晚——”
“我不会告诉她的。”我说。
“告诉我什么?”诺琳问道。
“你父亲想让我劝你生个孩子。”
诺琳的脸变得悲伤起来,“告诉他,我很抱歉。”
“他能听到你说话。”我说,“当我在他附近时,他能听到你的声音,理解你的意思,变得意识清醒。但我走后,他又会消失。”
“爸爸,我不能。”诺琳说,“我很抱歉。我试过了。”
科特兰看着他的女儿,他的脸因悲伤而皱成一团。
他们的家族就要走向没落尽头,诺琳则将这归咎于自己身上。这不公平。密涅瓦伸手抓住诺琳的手,而我无法打破笼罩在我们身上的沉默。科特兰垂着头,他的手穿过诺琳的肩膀。
让-玛丽出现在门口,“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东西。大厅里有一座雕像,她是那么可爱。还有楼梯——它太优雅了,我可以探索几个小时,但我想我应该回来,免得罗宾担心。”
密涅瓦捕捉到了一点让-玛丽的喜悦,“你喜欢这座建筑?”
“我喜欢。”让-玛丽说,“谢谢你让我探索。”
“你还没看完呢。”密涅瓦说,“为什么你不再来好好探索呢?”
“好啊!谢谢你。我明天能来吗?”
我从来没见过让-玛丽高兴的样子,也从没见过她满脸兴奋和好奇,便点头同意了,“你可以带蛋糕来这喝茶。”
“能有这样一位可爱的客人,我感到荣幸。”密涅瓦说,“我期待着你的光临。”
“谢谢您!我明天早上就来。我想知道这里的每一件事情,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地方。”
“是很美,不是吗?”密涅瓦的黑眸里有星光闪烁,“而且我有一百个故事,甚至更多。明天我就给你讲第一个。”
“然后你可以在公园等我们接你回家。”我说,“我们会经过公园,这样你就知道该走哪条街道了。”
诺琳紧紧地闭着嘴,她一定是在忍着不说反对的话。在我们告别时,她一声都没出。
泽林德负责在厨房里做晚餐,于是我们吃上了一大锅螃蟹杂烩浓汤,还配有裹着煎蘑菇和奶酪酱的脆皮热面包。我则负责打扫。当我终于回到我们的房间时,泽林德已经躺在小床上了。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一点,我听着Ta的呼吸,直至进入梦乡,而后被起居室里传来的砰砰声吵醒。
泽林德是这些声音的制造者。Ta穿着单衣和运动短裤,宽阔的肩膀上闪着淡淡的汗光,Ta跳跃、屈伸,单手、单脚或坐在座位上保持平衡,进行增强力量的练习。
即使只是几天的进食,也已经填满了泽林德肋骨的凹陷,Ta脊柱的突起日渐平缓,Ta的胳膊和腿变得精瘦结实,有了一些流线感。Ta锻炼每一块肌肉,做一系列流畅的动作,意在增强平衡性和灵活度。完成后他跟我说话:
“我吵醒你了吗?”
“我起得早。”
“抱歉。”
“不用。”
“确实是对不起。你今天很忙吗?”
“我想去市中心的图书馆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泽林德说,“你想滑冰吗?”
匆匆吃过早餐后,我们把冰刀系在靴子上,沿着丹斯莫尔运河滑行,冰面在我们脚下沙沙作响。泽林德伸出手臂,我挽着Ta,两人结伴互相配合着滑行。
我们就这样滑行两英里,再往回滑行两英里,步伐和节奏配合得天衣无缝。我们经过一群结伴滑行的学生,泽林德轻推我向前滑行,以便我向后转,面对着Ta。
“你还记得我们的戏法吗?”
“记得——”然后我尖叫一声,泽林德把我举在空中,全班同学看得很开心,他们看着我张开双臂,交叉双脚。
泽林德转了两圈,向后滑行,把我放下。我单脚落地时膝盖发出一声巨响,另一条腿向后平伸,这是阿拉贝斯克舞姿。
泽林德瞪大了眼睛,“这声音真吓人。”
“我的关节会发出很多吓人的声音,没事的。”
但Ta之后还是坚持并排滑行,不再冒险。Ta的手臂搭在我的肩上,我们便一直保持双人滑的姿势滑着,对着阳光明媚的天气、对着运河上其他玩耍的滑冰者微笑。
“滑冰真是个好主意。”
“我们明天可以再来一次。”泽林德说,“‘妈妈家餐厅’还在那里吗?”
“‘妈妈家’还在那里,‘妈妈’还在做烟熏热猪肉。”
“我想今天去那里。”
“去了图书馆之后吗?”我在一张长椅上停了下来,解下靴子上的刀片,“路程不远。”
“我一直在想你告诉我的关于国王演讲的事。”泽林德说,“关于比赛的事。”
“你有什么想法吗?”
泽林德耸耸肩,“也许有吧。我需要抓紧时间研究。你想从图书馆找什么?”
“给让-玛丽的绘画课本。”
其他收留出生于精神疗养院的巫师的人也有同样的想法。课本被挑走了,故事多于图画的绘本也没了,我早该想到的。身边的人不会读书写字,没有一个萨敏丹人能坐得住。
“我们会尽快把学校多余的课本加进来,”一位图书管理员告诉我。我把我们的名字写在了等候名单上。泽林德找到了一些Ta想要的书,都是Ta最喜欢的机械类杂志装订本。
“你要做什么?”我问,泽林德把最后一本书塞进我带来的帆布袋里。
“还不确定,我有个想法需要研究。”Ta说。
“你可以用工棚。”
“我想找个更隐秘的地方。”
我听到这,扬起眉毛。“那就神秘一点吧。我们不如今天赶巧去吃烟熏猪肉吧。”回到街上时,我对泽林德说道。
“我很遗憾,你没能为让-玛丽买到更多的书。”
“书早晚会来的嘛。”我说。
“妈妈家”的午餐还没做好,但香味闻起来像是经过了几个小时的精心慢煮。我们坐在一张四人桌前,泽林德脱下Ta的手套和围巾。“如果服务员来了,我想点个三明治,要加辣酱。”
“很快就到我们了。”我答应着,Ta去了卫生间。
今天是个好日子。泽林德很快乐,眉眼弯弯,自在放松,仿佛是新鲜空气和运动让Ta的心情大好。这感觉有点像我们年轻的时候,虽然那时我们有比“飞天鹅”更大胆的滑冰技巧。Ta自信满满带我完成了那个动作。如果是在舞会上,Ta也会这样做吗?Ta会和我在校友返校活动中一起漫步吗?我揉搓着愈合的手指。泽林德坚持要护理它,我就随Ta去了,倘若Ta有理由碰我,Ta会碰的。也许我们会在彼此的怀里旋转。也许——
有人坐到我旁边的座位,空气中一股甜蜜琥珀香水味,混合着受潮羊毛味,“索普小姐。”
我的心沉了下去,今天脆弱的幸福破碎了。杰罗姆·贝坐在我们的餐桌前,一手拿着上好的鹿皮手套,衣着奢华,露出自负得意的笑容。
“是索普太太。”我纠正道。
“我需要你的帮助。”
“不行。”
“Ta不会跟我说话,罗宾——”
“索普太太。”
他俯下身子靠近我的脸,咄咄逼人:“Ta不会跟我说话。”说这最后一句话时,他的声音突然拔高。“抱歉,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Ta本来应该——”
“回家找你。”我说,“但这不是Ta想要的。”
“我只想确认Ta是否没事。我需要看到Ta。我需要Ta知道我爱Ta。我们都爱Ta。但我是唯一一个不介意Ta和一个——”
我仰着头,“你是想说‘无魔法者’吗?”
“我知道你不是。”杰罗姆说,“我看过所有的报纸了。金斯顿城脱离掌控了,但我觉得它还没有真正地沦陷。他们真的把亡灵和——”
杰罗姆摇了摇头,嘴唇紧闭,惊恐万分,“可我们以为你是个‘无魔法者’。你当时确实是,可能你自己都不记得了。而泽林德有责任继承遗产。就算这很浪漫,你们两个人也根本不可能在一起。我觉得你们当时是很浪漫。”
“你当时站在泽林德一边反对贝蒂的时候,就该说清楚这一点。”
“我当时才十五岁。”杰罗姆说,“没有人会听我的。”
“你是泽林德的知己好友。你们两个是完美的搭档。你们本来是可以在一起的。但你却成了引领公司发展的人——”
“如果Ta能回家,我马上让位下台,然后——”
“杰罗姆。”
泽林德站在桌前,嘴唇抿紧,鼻孔张开。Ta身高五英尺半,直挺挺地站着。即便杰罗姆高了Ta一个头,Ta仍巍然逼近,“你现在该走了。”
“泽尔。”杰罗姆说,“泽尔,给我解释的机会。”
“噢,很好。那你先说说为什么那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会有监察官在等我。”
杰罗姆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泽林德双臂交叉,“那就查清楚吧,我想要知道真相。”
“这只是——”
泽林德直接推翻杰罗姆的抗议,“我想知道是谁放他们进入我们的街道,当时母亲私人掏钱涨了巡长一倍的工资,让她的人不至于被他们抓走。”
“她与此无关。”
“如果你相信这句话,你就是个傻瓜。”泽林德说,“而且我想知道,如果我当时真的那么倒霉的话,之后他们为什么不从监察官手里赎我出来。”
“不能这么做啊。”
“他们以前可是赎过查尔斯·威廉。”
杰罗姆怀疑地看了泽林德一眼,“谁告诉你的?”
“索普长老。”
杰罗姆张嘴想反驳——又闭上了嘴。他舔了舔嘴唇,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这就是你想要的全部?真相?”
“就这些。”
“那就去问贝蒂,问你母亲。”
“你真的认为她是无辜的。”
“你没看见她当时的样子。”杰罗姆说,“当她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她又叫又哭,把家里的每一面镜子都打碎了,后来不得不去缝针。后来她就不开口说话了,就像有人关上了开关。我们不得不给她穿衣服,给她喂食,这持续了好几个月。要是她做了你所认为的事情,她会那么悲伤吗?”
“之后发生了什么?”
“她再也不是原来的她了。”杰罗姆说,“我的父亲接手了公司,我放弃了环游群岛的梦想,因为我必须要学会你做公司接班人时他们塞进你脑袋里的一切——”
泽林德抓着椅背,倾身靠近,“她当时悲痛欲绝?”
“持续了好几年。”
泽林德看向我,我点了点头,“我不知道全部细节,但我略有耳闻。”
“我还是个索普人。”泽林德说,“而且我仍然想知道真相。我突然不饿了,夫人。也许等我们回家后再吃吧。”
泽林德戴上帽子,穿上手套。我也把自己的穿戴上,杰罗姆站了起来。
“我就不打扰你们吃饭了。”
“我说过我不饿。”泽林德说,“该回家了。”
两英里的回程中,Ta一句话都没说。
泽林德把自己关在我们的房间好几个小时,翻阅着从图书馆借来的有关蒸汽机的书籍。Ta逼自己进行无休止的家务劳动,甚至冒险进入阁楼整理打扫。
Ta不是在厨房,就是在忙着照顾孩子,或者在客厅里织毛衣,要都不是,Ta就在阁楼里,抓住任何一闪而过的小灵感,用淘汰了的老式以太备用小工具来制作东西。
但Ta并没有完全消失。我们一起坐在餐桌前,Ta在从图书馆借来的日记本上画模型并作笔记,而我则在敲定我们为所有巫师回归而策划的庆祝活动的细节,核对我们的支出是否和筹备委员会会议所筹到的捐款相一致。泽林德做了一个给小孩子玩的风花,注入魔力让它旋转。Ta的魔法是不用触碰就可移动物体。
我从笔记中抽脱出来,看着玩具旋转,“你在做什么?”
“在想事情。”Ta让玩具逐渐停下来,“这才是关键。你在做什么?”
“我在估算确定雅各布的项目需要的志愿者人数。”我吹了吹风花,它乖乖地转了起来。
Ta把它递给我,“你可以把它放在你的自行车上。”
我们小时候经常这样做。我仰着头,“它上面承载着什么愿望吗?”
“我不能说。”泽林德说,“这是秘密。”
我从Ta手中接过风花。在我骑自行车来河畔城东岸的路上,它旋转着发出咯咯的声响。我爬上楼梯,前往位于大楼顶层的加布里埃尔·梅多斯自己保留下来的画家工作室,那里光线充足。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门,避免发出噪音干扰。
他们已经聚集在一起了,普雷斯顿·格莱姆斯——我们组织的悲观主义者,在我关上门的时候开口说话:“我们做不到。”
什么,已经开始了吗?
普雷斯顿靠在木椅上,双臂交叉于胸前,膝盖分开,裤脚下露出骨骼突兀的脚踝,“离选举日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是不可能的。”
雅各布翻了个白眼,放下茶杯,“老实说,普雷斯顿。你就不能等我介绍完这个想法后再泼冷水吗?”
普雷斯顿踩在一块溅满颜料的防尘布上,责备地瞥了雅各布一眼,“你对这个想法浮想联翩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个行动所需要的资源?”
我缓慢而又谨慎地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鼓劲,亚麻籽油的气味和颜料稀释剂的瓦斯味顺着我的鼻腔上升,压迫着我的额头。我看着一幅晾在画架上的静物画——是学生作品,不是出自加布里埃尔·梅多斯那优雅、才华横溢之手。我们开会用的就是她的画室。
雅各布抬了抬下巴,“这就将运用到我们所拥有的一切。这是我们考虑过的最大、最重要的行动,甚至超过了我们对抗《巫术保护法案》所做的工作。这值得我们付出每一滴汗水和泪水去实现它。”
“雅各布说得对。”我说,“这个范围比我们做过的任何事情都要广。”
“当然,你在做组织工作。”普雷斯顿说。
我挺起肩膀,“实际上,我正在和总理推进工作——”
“是吗?”普雷斯顿看起来更拿不准主意了,“雅各布,你希望这次行动如何展开?”
“这次行动会遍及数百万人,”雅各布说,“他们会加入到我们的行列。”
“前提是我们有资金。”普雷斯顿说,“如果我们把每一分钱都花在这个行动上,最坏的情况是这个行动会变成一个浅薄的宣传噱头。”
他那部分圈子的同伴们点了点头,目光追随着这位用魔法使河畔城的公共空间变得繁茂、健康的园艺师。
我预料到普雷斯顿会如此谨慎。他总是想知道范围。他总是质疑热忱和激情,只想测试一个疯狂的想法是否真的具备可行性,最后要么受到启发者拿出一个方案,解决普雷斯顿指出的不足之处,要么明了这是个愚蠢的想法,放弃它。
雅各布有远见,但普雷斯顿手执舵柄,他不会改道新方向,除非他知道了这条路是明确可行的。如果我们说服普雷斯顿,他的圈子和雅各布的圈子就会联合起来,不管他们两个人指向哪座山,圈子的成员都会开始把那座山移走。
如果他不同意,雅各布的想法就会宣告破产。要是真的无法实现,那会是我的错吗?
“不只是这样。”我把手放在膝盖上,吸引圈子里所有人的目光,“一旦我们把所有这些选票都统计出来,一旦我们有了艾兰国人民的追求需要的实质性证据——那这就不仅仅是个符号象征了,而是向司法厅进行法律上诉的证据。”
“那可得耗费数千马克的律师费。”普雷斯顿将一根手指的指尖插进掌心。
“我们在运动中的辩护律师可以——”
普雷斯顿把目光投向天花板,“这是几千马克的律师诉讼费,这些钱能让我们——什么?你在想什么?法官们会因为我们询问的态度好就废除王室的权力吗?”
话到嘴边,我又咽了下去,那些话会让我看起来像个傻姑娘,而不是一位沉稳理智的女士。“我想,人民会看到我们为他们的自由和权利而奋斗。”
“我们一会儿再谈钱的事。”雅各布说,“我希望你们都能重视这个想法,领会它能为我们带来的价值和用处。”
附近有人燃起了炉火,淡淡的烟味过滤掉亚麻籽油和溶剂的气味。一股冷空气流转在我的脚踝处,我小啜一口淡茶,侧耳倾听他们的辩论。
普雷斯顿歪头道:“我认同这是一个美好的象征,雅各布。这是一个很有启发的想法,它会唤起数百万人的想象。但我必须考虑实际情况。”
他举起放在座位旁边小桌上的杯子,然后对着杯子皱起了眉头,“我还需要茶。告诉我,你是怎么打算把消息及时传到全国各地。”
他站起身,走到一个装满二次冲泡茶叶的银制大肚瓮前倒茶。他什么都没加,把稀少的糖块和牛奶留给别人。旁边还剩一些糖蜜饼干,他拿起一块泡进杯中。喝了第一口茶后,他嘴里发酸,然后把注意力转移到雅各布身上。
但我提高嗓门:“塞弗林国王已经清理了铁路,宣布正式选举,可他们并没有清理副站台。他们还需要人手把这些站台从雪里给挖出来。我们只需借塞弗林之力,便可成自己之事。”
普雷斯顿斟酌思量着这个问题,“派遣我们的志愿者和政府服务人员过去。”
“这是联系整个艾兰国的运动成员的最快的方式。速度虽不快,但的的确确是我们最快的途径方法了。”
“那做法很聪明。”普雷斯顿说,“他们会得到报酬,吃食住宿都会安顿好——”
“同时,他们可以把消息带到国内的网络上。我们可以让他们为每个选区指定一名候选人,扩散影子选举的消息,每个选区都自行组织投票。”
“思路清晰,条理分明。”普雷斯顿承认,“可接下来是,我们长于想法,而短于资金。这需要资金……我可以告诉你,我们需要花费的钱要比现有的多。”
“我们必须筹集资金。”雅各布说,“可是——”
“我们的民众是需要精打细算每一分钱,保证吃饱穿暖。”普雷斯顿反对道,“而我们需要的那些资金金额可不少,可不是能用硬币罐子筹集到的。我们需要一个赞助人,需要一个投资者。”
我们的民众没有那种钱。而既能从艾兰国体制中获利,又希望看到体制崩塌的人并不多——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没有。
但没有目标,就无从制订计划。我清了清嗓子:“你需要多少钱?”
普雷斯顿换了换坐姿,“我不知道。”
“估算一下。”
他耸耸肩,把饼干浸在茶水里,咀嚼了一分钟思考着,“至少三万马克。如果你能筹到三万马克,其余的我们可以搞定。”
三万马克。我算了一下。两个投资人的话,一人一万五千马克。三个人每人一万,五个则是每人六千。但那也可能是一百万人——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有这种钱,而且他们所有人都会想要一些东西作为回报。权力,或者善意,可又怎么能用金钱来衡量善意的价值呢?
和谁合作我们才能支付得起费用呢?在花销不太大的前提下,我们能雇佣得起哪位律师呢?
“我们会筹到钱的。”雅各布说。
我盯着他看,“会吗?”
“我们会的。”雅各布说,“我有一万块钱可以迅速变现,这样就可以得到三分之一。”
普雷斯顿说话:“我可以给五千,算下来,就是一半了。剩下的再想办法。”
“我们还是应该接受个人捐款。”我说,“我们可以用这种方式筹集到剩余的资金。大家会愿意帮忙的。但我可以给一千马克?”
“从你的积蓄里吗?”雅各布说,“我们不能接受。”
“你们必须要。”我说,“我还认识一个人,我可以问——”
“是我认识的人吗?”雅各布问道。
“迈尔斯。”
他摇了摇头,“你的皇家骑士朋友?他可能会,但是——”
“迈尔斯相信这个事业。”
“但他的妹妹在运动开始之前不能知道这件事。”
“那我根本就不应该来这里。”
雅各布皱眉道:“你别打击我们的自信心。”
“在政府内部,我仍归属于我们这一方,但我不会为你们做间谍,也不会误导她,她毕竟支付我的顾问费。如果你不想让她知道影子选举的事,我就不应该来这里。”
“或许是。”普雷斯顿朝一个窗户走去,“但你不会告诉她我们的计划,我了解你。”
普雷斯顿向上拉开窗扇。一股烟味被窗外的冷空气带了进来,在整个房间弥漫开。
“着火了!”普雷斯顿叫道。他把洒满颜料的窗帘拉得很开,透过窗格玻璃可以看到,橙色火焰在远处一幢楼房的屋顶上跳跃,楼房的尖顶在燃烧,黑烟在天空中蔓延开来。
“天呐,”雅各布说,“那栋楼没了。”
“那不是……那是,”我说,“那是金斯顿精神疗养院。”
“还好摆脱了它。”普雷斯顿抱怨道。
“那里还接收了不是巫师的病人。”我说,“博勒加德退伍军人医院没地方收治他们。那座建筑里有无辜的人。我们得走了。”
我们还没到那里,一切就已经完了。金斯顿精神疗养院没能控制住火势,火舌从窗口蹿出,舔舐着石墙,只有少数人——都是年轻人,他们穿着睡衣,披着湿漉漉的毛毯,颤抖个不停——从火灾中逃脱出来。
普雷斯顿在街上停了下来,摇摇头,“彻底没希望了。”
“有些病人逃出来了。”我举起一个从加布里埃尔的工作室里拿来的金属箱子,里面装着可以做些应急处理的急救用品,“啊嗬。我是罗宾·索普,是名护士。你现在呼吸痛吗?”
满身烟尘的年轻人点了点头,“我不得不穿过烟雾跑出来。”
天太黑了,我看不清他的喉咙,但他转过身咳嗽,吐了一口黑咕隆咚的黏液在雪地上。我对他温和一笑,举起听诊器。
“我们来听一听。”我说。他听话地一动不动。我把冰凉的听诊头贴在左边,又贴在右边。我拿起他的手,按压了一下指甲,那苍白的斑点慢慢充血了。
他明早便会死去。“过来这边。”我给了他一杯水,“这样好些吗?”
“没有。”他承认道。
“保持平静。不要用力。告诉这个人你的名字,他会登记你的名字。”我对图珀·贝尔点了点头,后者紧紧握着一块写字板和淡粉色的纸,这种纸只有加比[1]才会用。“我会再回来看看你。”
“好的,医生。”
我离开他,接着走向另一位生还者。
“我在洗手台打湿了一块手帕,然后把它捂到脸上。”
“很明智。”我称赞道,“到这边来,和这个人待在一起。”我指了指那个气管会闭塞的人,总之就是他会呼吸困难,进而窒息,“消防车很快就到。”
下一位是身穿白色搬运工制服的人,他的衣服被烟熏出一条条黑痕。他咳了一声,喘着气,抓住我的手腕。
“我一闻到烟味就把所有能开的门都打开了,”他说,“四楼已经没了。没有人能够上到那里去——”
他又咳嗽,泪痕满面,“我应该努力试试的。”
“你试了。”我说,“你救了你能救的病人。你把他们救出来了。”
但我让他和前两个人坐在一起,然后移到下一个病人旁边。
“一定是烟囱起火了,”一个病人说,“里面冷得像杀人犯的心脏。我们把多余的床褥从床上拆下来当成毯子,整天坐在壁炉附近——”
说话很精神,呼吸良好,这个人会活下来的。我继续前进。
这么多的鬼魂在周围转悠,我可以看到他们身上的致命伤——被烟灰熏黑或是有可怕的烧伤。我留他们单独在一起,直到把所有的幸存者都分类完毕,再把他们分别转移到所属的组别——紧急组和致命组,但我并没有这样称呼他们——继续检查。我不断地听见清晰的呼吸声,或从烟气充斥的肺部发出“嘶嘶”的颤动声。
消防车来得太晚了,无法挽救这栋楼,但他们还是不顾一切地扑灭了大火。医疗救援人员来了之后,便来问我问题,并把病人分类,“没有地方可以安置他们。”一位医护人员擦了擦脸颊上的烟灰,对我说,“我们会接收他们,但他们只能安置在简易床。”
“简易床也很好。”我答应道。
她看着那些半透明的、烧焦的、被烟熏黑的鬼魂,“这种死法太可怕了。这里是怎么着火的呢?”
“显然不是因为以太。”我说,“有一个病人认为可能是烟囱的问题。”
“太可怕了。”这位医护人员说完,转身去扶一个病人上雪橇。
我不知道如何确定是什么引发了火灾。鬼魂飘到我身边,他们被一个能听到他们说话的人——也就是我,所吸引,他们告诉我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门是锁着的,我出不去,我无法呼吸,然后我就在这里了。”
“很疼。”一个被烧得发黑的鬼魂说,“地板塌了。我掉了下去。到处都是火焰。很吵。”
“你叫什么名字?”我一直在问,“你是哪个家族的?”
他们把信息告诉我,我写下了他们的名字,“这里是怎么着火的呢?”
他们都不知道。厨房里的油火?某层楼的烟囱起火?我和亡灵聊了聊,知道了那时他们都在做什么:睡觉、看廉价小说、为了听听声音自吟自唱。
我穿过亡灵堆,忽见一个鬼魂,手中的笔掉落在雪地里。他穿着搬运工的白色制服,外面套着一件羊毛大衣,他似乎是需要到外面去,或是在特别通风的地方工作。但他并没有满身烟灰,他没有被烧焦。
他的大衣领子被血浸透,所有的血都是从他后脑勺的一个弹孔里流出来的。
我忍住恶心。不是烟囱起火。
有人纵火。
我坚持和我的病人待在一起,直到医务人员来之后我才离开,接着我穿过被踩踏过、沾满烟尘的雪地,与高级警员说话。我告诉他我从幸存的受害者和死者交谈中了解到的情况。
我本以为事情进展会比这更好。
“我知道你不能和他们说话,”我第四次对韦弗警员说,“他们告诉我的事情,我转告你,这样你可以利用这些信息来——”
韦弗叹了口气,盖上笔盖,“听着,我们没有时间去听你的幻想之词。我们没有证据证明火是有人故意放的,那可不是来自你的想象。”
翻白眼并不能让这位警员对我产生好感,但我还是翻了,“好吧,随你的便。我已经尝试过告诉你了——”
“韦弗!”喊声从烧毁的精神疗养院那敞开的前门传来,“这个人被枪杀了。”
“那里!”我指着迦勒·格莱姆斯的鬼魂,他的大衣领子上沾满了鲜血,仍旧盯着精神疗养院,“就像我说的——”
“连我都看得出来,那个鬼魂是中枪而亡的。”韦弗警员合上笔记本,“抱歉。”
我盯着这位棕衣警察的背影,要是我能嚼得动铁,我一定会吐出一颗颗铁钉钉住他。这是故意纵火!不然还能是什么?那个顽固的、短视的、没有想象力的……
“罗宾,”我转过头,雅各布表情温和,“你试过了。但人们要接受魔法还需要一段时间,更别说接受亡灵歌者的能力了。”
“你觉得,他要是发现我说得没错,会怎么做?”
“我告诉你,他什么都不会做。”雅各布伸出手臂,我挽着他,“他不会来跟你道歉。你有什么东西落在加比家吗?”
“我的围巾。”
“去看看她是不是还醒着,”雅各布说。我们绕过消防车、医疗雪橇和轮胎还结着冰刺的冬季三轮警车,沿街而上,来到那栋六层建筑楼。几年前,当里面的生意因贝氏帆船帝国的竞争而破产时,这栋楼就被艺术家们抢购一空了。
“团结联合工会”的标志悬挂在窗户和安全出口的栅栏上;邮筒甚至装饰了黄色丝带。加比在外面,清扫掉楼梯上松软的积雪,掩盖了我们开秘密委员会会议时来去的踪迹。
“晚上好,加比。”
加比吓得不轻,以至于她直接跳了起来,“我没听见你们来的声音。”
“非常抱歉。罗宾把她的围巾落在楼上——”
“等一下,你们不会想为了拿围巾艰难地爬六层楼吧。”加比从脖子上解下一条蓬松的黄色围巾,“借我的吧,下次见面时我们再换回来。”
“上六楼也不算太累。博勒加德没有电梯,我都已经习惯了。”我伸长脖子看向窗户,视线捕捉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加比神色紧张,我笑了笑。老实说,她最终还是要告诉我们她的神秘情人是谁,但我不能因别人对自己的恋情保密就责怪于她们。
“想来你的围巾会很保暖,谢谢你。”我说,“到了那里好好睡一觉吧。”
[1]加布里埃尔·梅多斯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