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战争措施法》
格雷丝的雪橇翻倒在毕格拜街中央,阻碍了交通,引来了人们的围观。乔治的身体被甩飞到马路上,他眼睛瞪大,嘴巴张开,好像冲着将他射倒在地的人叫喊。马匹被盗走了。
迈尔斯一只手抓着崔斯坦的胳膊,另一只手捂住嘴。“他们遭遇了伏击。”他说,“看看街上,有一百个阴暗处可以躲藏。他们可以在这里守着,朝乔治开枪,盗走马匹,然后拖走格雷丝。”
“但,是谁呢?”崔斯坦问道,“有没有目击者?有没有人看到这一切的发生?”
他最后一句话是对围观人群说的,音量拔到最高,但他们避开了他的视线,向后挪动。
“被枪杀。乔治是被枪杀的。”迈尔斯喃喃自语,“罪犯携带手枪。是黑帮。”
“王室卫兵也携带。”崔斯坦说,“还有特别战术警察。”
迈尔斯注视着崔斯坦,脸无血色,“我们必须找到她。”
“我们不能在街上像盲头苍蝇一样找。”崔斯坦说,“我们需要追溯一下罗宾最后一次见到她,到她被抓走的那段时间里她的行踪。我们必须确认抓走她对她的哪些敌人有利。我们必须考虑赎金——”
“不管多少,我们都会给。”迈尔斯说,“我不在乎多少钱。这不重要。”
“克里斯托弗爵士?”一名褐衣警员走近迈尔斯,“克里斯托弗爵士,我知道您想尽快找回您的妹妹。如果您能跟我们来,我们将会组织进行搜查,挨家挨户地找,还有我们想问您一些问题。”
“走吧,迈尔斯。”崔斯坦说,“我们去找警察帮忙。”
我凑得更近了些,“有什么人是我需要知会一声的吗?”
“告诉艾菲。”崔斯坦说,“等我们处理完警方那边的事情,可以在你家族宅子里休息一下吗?”
“只要你们愿意,待多久都可以。”
“问问艾菲有没有带搜寻者。那是我们找到格雷丝最好的机会。”
崔斯坦领着迈尔斯走上街,跟随那个邀请他们去警察局的警员离开了。乔治的灵魂在我身边徘徊,喘息着,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了呼吸。
“乔治,到底发生了什么?”
“身影冲向马匹,就像驿站马车强盗一样。他们朝我开枪。格雷丝爵士尖叫起来——他们把她从雪橇后面拖出来。好像是。”
“有多少人?”我问。
“我不知道。十二个以上。二十个吧。他们戴着雪帽,我看不见他们的脸。她死了吗?她死了吗?”
“安静点。”我延伸感知,召唤格雷丝的灵魂,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并没有收到回应,长吁一口气。“没死。她的鬼魂不在金斯顿。她还活着。你能跟我描述一下绑匪吗?”
“他们很沉得住气。”乔治说,“他们知道他们该是怎么样的。他们接近我们,然后下手,就像以前做过一样,也许?”
经验丰富的绑匪。谁听说过这种事?谁有经验躲在一个地方,袭击对方时迅速而又枪枪致命,接着消失在现场?
退役士兵,比如说——阿米莉亚曾跟我们提起的她的后援小组,都是经验丰富的实操者,他们潜入目标活动范围,然后隐蔽又快速地返回。我们问到了关于神射手的事,却忽略了那些支援她们的人。
我往东走,走得很快。乔治跟在后面,窜进房屋和公寓疯狂地寻找格雷丝,以防万一她被劫到附近。风穿透我薄薄的拖鞋和蕾丝裙,让我直哆嗦,雪凝之月中旬这些衣物毫无保暖作用。还有谁知道如何大庭广众之下劫走一个人呢?
罪犯,就像迈尔斯说的那样。一个恐吓人的帮派,做过很多讨债和快速报复的事。
“乔治,”我说,他的灵魂就在我身边,血在他的衣扣上闪烁着,“他们穿的是灰色的衣服吗?”
“我不知道,小姐。”乔治说,“他们戴着兜帽,仿佛每一个人都在为严寒作准备一样。军大衣——每个人都穿着。啊,他们的左臂上有丝带,就像——”
我举起左臂,上面一条黄色丝带在飘动,“我的人不会做这种事。”
“但他们系着丝带。”
“四英尺长的黄色丝带只卖五分钱。”
团结联合运动中没有人会绑架格雷丝。但有人想让它看起来是我们绑架了她。谁会是从中获利者呢?
答案重达一百磅,压在我的肩上。我爬上楼梯来到克拉克夫妇的公寓。我径直走了进去,在艾菲和伊桑德共坐的长沙发前,站定脚步;同一时刻,他们也转过头看着我。
“崔斯坦让我来的。”我说,“格雷丝被绑架了。他想知道您是否带了搜寻者。”
艾菲看了一眼伊桑德,“我们带了,但只有一位。”
我舒了口气,但他们僵硬的姿势让我的吁气戛然而止,“怎么了?哪里不对?”
“我们的搜寻者是——曾是。”伊桑德修正道,“罪犯与夺命者阿尔迪斯·亨特。”
我浑身发抖。迈尔斯曾告诉过我,艾菲对策划兰尼尔阴谋的半神国人做了什么——把他改造成骑兽,放在王室马厩里。“所以你们锁定不了格雷丝的位置。”
“我们锁定不了。”艾菲遗憾地看了我一眼,“我们半神国人会帮忙寻找她,但是你们的国王深深地喜欢着格雷丝。他会翻转整个城市找到她,而那些劫走她的人会后悔曾经对她下手的。”
他会吗?我不知道。至少,塞弗林国王恼怒于格雷丝的背叛。他会出手相助吗?还是,他与她的失踪有关?
我不能表露出我的怀疑,只能对艾菲笑了笑,颔首表示同意,“迈尔斯和崔斯坦今晚会在我的家族宅子过夜。在找到格雷丝之前,他们不想离开河畔城。”
“我也不会离开。”艾菲说,“我希望我能帮到你。”
“我可以。”伊桑德站起来,“我可以开一扇窗吗?”
“那些门的另一边有一个阳台。”温妮说,“您要做什么?”
“招募帮手。”伊桑德说着,把两扇门大开。
凛冽的空气灌入房间,与此而来的还有翅膀扑打声、柔和的唧啾声、鸦科鸟刺耳的叫声和猫头鹰的咕咕声。一只又一只的鸟儿从夜间的狩猎和舒适的栖息中听到召唤,翩飞降落在伊桑德附近,推搡着彼此,想要吸引半神国人的注意。一只夜鸦发出了如同自行车铃铛的声音。麻雀落在他伸出的手上,然后扑腾着翅膀,飞快地跳到栏杆上。一只猫头鹰在栏杆上占据了一个最重要的位置,接着第二只,第三只也加入进来。成群的鸟儿。飞翔的鸟儿。一群群、一窝窝的,它们的眼睛都亮晶晶的,以半神国人为中心聚集在一起,而他此刻一言不发。
它们等待着,头歪斜的样子仿佛在倾听;摇头晃脑,又似乎在点头同意。伊桑德注视着它们,转头看向室内的每一位公民,仍沉默不语,然后点了点头。
“去吧。”他说。鸟儿的翅膀扑棱声就像雷声一样。它们汇成一朵巨云,升上午夜的天空,身影将月亮吞噬。它们在街道上方的天空盘旋,向四面八方散去。
聚会已经彻底安静下来。伊桑德关上了阳台的门,空气中,一根羽毛轻轻的飘落声也隔绝在外面。
“它们正在寻找她。”约森德说,“如果她在室外,哪怕只有一分钟,它们也会找到她的。”
“谢谢。”我垂下头,行屈膝礼,起身时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心脏,“我希望它们能找到她。我得走了——我不知道迈尔斯什么时候会找我。”
我重新穿上靴子,走到街上。
附近的一棵树上,一只未眠的麻雀在鸣叫。
我在厨房里等他们。我烧着热水,准备把一罐草药放入煮水壶里,想泡一杯草药汁舒缓疲惫的神经。因为没有足够的糖做饼干,所以我在炉子上倒了一锅油,准备油炸面团,配上黄油和果酱来吃。迈尔斯很喜欢油炸面团,我希望他能吃点。
两个小时后,我从温暖的厨房踱步到寒冷的前厅,透过窗户费力地看着是否有迈尔斯和崔斯坦的踪迹。我的思绪一直围绕着今天晚上打转。塞弗林国王可能暗杀了雅各布——我已经猜到了,指导委员会有间谍泄露秘密,雅各布正是被她杀害的。那个间谍可能就是加布里埃尔·梅多斯,指导委员会最年轻的成员,最致力于团结联合运动的人,也是我最坚定的支持者。
我太累了,思绪在疲惫地飞转。我走到厨房,检查煮水壶,然后脚步虚空地走了回去,盯着窗口。格雷丝被绑架了。塞弗林是杀人犯。加比是间谍。
我揉了揉太阳穴,按摩着前额,减缓痛楚。我试着把我的拼图拼凑起来。但它们并不能以井然有序、令人满意的咔哒声拼凑起来。
一条自行车大队骑到屋宅前,我猛地打开前门,穿着拖鞋跑到外面。迈尔斯和崔斯坦抬身从挎斗自行车上下来,走到我面前。顾及到邻居在休息,他们小声和我交谈。
“警察想要搜查汉斯莱府,寻找线索。”迈尔斯说,“我们要跟他们一起去,跟工作人员疏通一下关系。”
“我们会回家休息,眯一觉后再来这里。”崔斯坦说,“艾菲带了搜寻者吗?”
“只有阿尔迪斯。”
“该死。”崔斯坦嘀咕道,“我早该料到事情不会太顺利。”
“伊桑德召唤了鸟儿。”我说,“它们也都在寻找她。”
“这是个办法。”崔斯坦说,“我们很快就会回河畔城。我还是觉得她在这里。”
“眯一觉吧。”我说,“你们头昏脑涨对谁都不好。”
“你也一样。”迈尔斯说。
“我们会找到她的。”崔斯坦说,“我们会找到她,把她带回来的。”
他的话让人宽心,也值得相信。我点了点头,让他们和警察小队离开了,然后进屋把炉子上的油勺掉。
即便喝了浓浓的助眠草药,我还是睡不着。我把脸贴向枕头,试着平复呼吸,想象着从我最小的脚趾到我的头发,我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入眠,可现实是我睁眼看着天空变成深蓝色,然后绘上黎明橙红色和玫瑰金色的条纹。
太阳还没升起,我就起床了。我打开前门,就看到报纸上两个硕大的黑色标题。《星辰报》上面写着绑架!一贯的简洁而又耸人听闻。但《先驱报》的标题,占据了报纸折起的半版页面,让我血液冰冷。
“我不会坐以待毙”:国王实行《战争措施法》[1],寻找被绑架的总理。
总理?不是前总理吗?我退回屋内,展开《先驱报》。这篇文章在我的胃里投掷了一块冰——在激情澎湃的午夜宣言中,塞弗林国王发誓要找到“我忠诚的朋友和最有原则的总理”,并将她的失踪归咎于激进的极端主义者。
他指的是我们“团结联合工会”。他调动了军队、警察和王室护卫队来寻找她。不遗余力地找。
没有提到任何一个关于解雇她的字眼,也没有提及她的请辞。“我的朋友”,国王是这样称呼她。“我最忠诚的朋友”。
谎话,都是谎话。格雷丝是去辞职的。她是去告诉他,她是站在我们这边的。现在她不见了,国王就直截了当地把她的失踪怪到我们头上。但当格雷丝获救后,她就会在一分钟内粉碎这些谎话。她会说出她舍弃了塞弗林那一方的真相。她会说出是谁劫走了她。
所以为什么要编造这个故事?为什么要对报社撒谎呢?
为什么撒谎呢?除非你知道真相永远不会重见天日。
恶心的感觉在我体内翻滚。塞弗林已经杀了雅各布,试图击垮团结联合运动。为了牢握权力,他谋杀了一个好人。格雷丝已经叛变了。一旦他发现了她被人杀害的尸体,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他可以利用这一点将团结组织运动碾碎成尘。
我得走了。现在就得走。我必须到河畔城内,在一切尚来得及之前,找到格雷丝。
我迅速穿好衣服,唤来了乔伊,马哈利亚和乔治。我把自行车从棚子里拉出来,向东出发,呼唤格雷丝的灵魂。
我祈祷她不会回应我。
[1]艾兰国法案,宣布国家进入紧急战时状态,限制人员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