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最后一击
我走出神殿时,格雷丝已经在走廊上走到一半了。我一边跑,一边倒抽着气,因为我一动,腿和脸上被热气烧灼了的皮肤就觉得又干又烫,“格雷丝!”
“我必须这么做。”格雷丝说,“我必须确保他不可以再伤害其他人。”
“好吧,那我们可以——”
“我应该在拜韦尔阻止他。每一次挫败,每一次困难,每一次背叛都可以追溯到他身上。看看他对塞弗林做了什么。”
“塞弗林可不会笑着交出他的权力——”
“我们可以想办法解决。”格雷丝的步伐跨度很大,一次迈两个台阶,“可以提供建议或意见的虚职——但父亲会不惜一切代价独揽大权的。他永远不会停止尝试控制艾兰国,只要他还在呼吸,就不会停止。”
“格雷丝,停下来。”我在她身边小跑,扯着她的手肘,但她一直在走,“我们去找人帮忙吧。我们一起去逮捕他。”
“我就是去逮捕他。”
我们来到一扇金色橡木门前,这里无人看守,也没有上锁。格雷丝猛地拉开门,走了进去,面对着克里斯托弗·汉斯莱爵士虚弱的身影,他站在一张摆满补药瓶的桌子前。
“我寻思着你会不会来。”他说,“我想我知道你会来的。”
他背对着我们,望向窗外,全神贯注地看着星空——但随后他咳嗽起来,是那种剧烈而又可怕的咳嗽,可以让一位如此年迈病弱的人肋骨断裂。他能够站起来,即便是拄着拐杖,也真是个奇迹了。
格雷丝等到他的咳嗽平息下来,开口说:“已经结束了,父亲。”
“原来如此。你已经堕落到与乌合之众为伍了。”他说,“我费尽心思为你。我谋划了这么多年,就是要给你一个父亲能给到他最心爱的孩子最好的礼物——国王之手,一顶专属于你的王冠——你却把它摔在地上,跑去和农民们嬉闹寻欢。”
“你教导我应该让艾兰国变得比以前更好。”格雷丝说,“你告诉我,我要用拥有的一切来保卫艾兰国,这就是我正在做的事情,我在保护艾兰国不受你的伤害。”
“你这个小傻瓜。”克里斯托弗爵士说,“难道你看不出,如果你让暴徒们猖狂起来,他们会干出什么事吗?我教给你的一切,是让你去指引一个国家。我给了你一个可以掌控的国王!”
他终于转过身,眼睛因愤怒而明亮,但看到我时,他眼里腾起仇恨的火焰,让他的脸都扭曲了。
“是你。”他说,“是你扭曲了我女儿的思想。”
我倏忽无法呼吸,无缘无故感到窒息,我的肺拼命地想填满空气。我摸索着去找格雷丝,但她奔向她的父亲,越过沙发,落在他面前,用手扼住他的喉咙。
“没有人知道你有多危险。”格雷丝说,“但我知道。你知道你还教了我什么吗?敢作敢当。”
她要杀了他。我试着往前跑,想逃离剥夺我空气的透明圆罩,但我的肺却因为努力想呼吸而疼痛。我拍了一下格雷丝的肩膀,但一切都在逐渐淡出我的视野。
“格雷丝。”我的声音沙哑。幸好她看到了我。空气渗入我的嘴里,顺着我的喉咙——虽然只是涓涓细流,但我还是把它咽了进去。“格雷丝,停下来。”
“我不能,我不能让他活着。”
“如果你不停下来,这就成了谋杀。”
“他不会停止的。”格雷丝说,“他不会停止,除非他死了。”
“他会被绞死的。”我说,“但我需要你帮我治愈艾兰国。你还不清楚吗?假如你杀了他,他就对团结联合工会成功地发出了最后一击,又多了一件阻碍我们的事。”
格雷丝看着我,克里斯托弗爵士的挣扎也弱了下来。“他必须付出代价。”
“他会的。放开他吧,格雷丝。别让他从我身边骗走你这个艾兰国最好的政治战略家。别让他带走我的朋友。”
格雷丝的眼睛张得更大了,她把手拿开。克里斯托弗爵士喘着大气,一口,两口,而后退到一个角落里。
“拿个枕套来。我们需要蒙住他的眼睛。”格雷丝说,“我们要押他去金斯格雷夫监狱。”
“他会出现在自由政府前。”我说,“他们会做出判决。他将看到正义。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我们把克里斯托弗爵士关在一间围着镀铜栏杆的牢房里,里面除了一张草席和一条羊毛毯,什么都没有。格雷丝在警卫站停下脚步,要和监狱长说几句话,我则继续走着,经过发现酒窖正在庆祝的公民们,在上去医务室的途中,礼貌地拒绝了一份草案。
迈尔斯还在泽林德身边,目睹到泽林德变得多么枯瘦孱弱的那刻,我倒抽了一口气。这比Ta在精神疗养院时那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还要糟糕,迈尔斯握着Ta的手,仍在向Ta缓缓输送着力量。
“Ta正接受医学强化睡眠治疗。我每天都要给Ta疗伤,加快恢复速度,其实Ta比看上去的要好多了。”
泽林德在熟睡,我低头凝视着Ta那张瘦骨嶙峋的脸,“你需要让他待多久?”
“几周吧。”迈尔斯说,“我看看能不能得到半神国医生的协助。但你和那些烧伤患者一起进去,这样你可以陪着泽林德。”
“谢谢。”
“坐在这里。我想给你看看。”
我向后退,“你得把你的能量留给泽林德。”
“告诉你吧。”迈尔斯说,他的头顶周围的灵魂之星隐约地闪烁着,“你可以让护士清理和护理其他烧伤,但让我来医治你的脸。”
现在我悄然靠近,“我还没看过呢。”
“你脸上有水泡,眉毛都没了。但我可以把这些都护理好,不会留下疤痕。”
迈尔斯招呼我坐到一张椅子上,我等着他用红色碳酸皂从手部洗到肘部,然后用亚麻布毛巾擦干。
“会很疼。”他说,“你想怎么咒骂都可以。”
“来吧。”我倒吸一口气,前额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痛苦地叫嚣着。
“大约会一直这样。”
“多久?”我问。
“十分钟。”
“你对塞弗林做了什么?”
“他待在这里,给他打了镇静剂。”迈尔斯说,“让他一直昏昏欲睡,直到你们准备好了再次应对他。”
当疼痛在我的脸颊上绽放时,我嘶嘶地吸着气,但同时也有另外一种感觉,就像雪花落在我的皮肤上,一点也不疼。我咬牙坚持着。
“谢谢。”我说,“我对他做的事很残忍。”
“是的,但在他要继承的罪行面前,他不允许退缩。”
“但我恐吓他,让他退位。”我说,“我扯走了他的王冠。可——”
“可他还活着。”迈尔斯说,他的指尖碰到了我的脖子,我退缩了一下,他便收回手,“你原本可以杀了他。然后再去和蒙特罗斯家族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想要赢回王位的人开战。”
“我知道那是权宜之计。”我叹了口气,抬起下巴让他为我疗伤,“我知道杀了他会更糟糕,可毕竟是关乎性命的。我还是觉得——”
“内疚。”迈尔斯说,“我懂。我也不想告诉你,其实你不应该这样做。”
“没错。”我说,“我应该心中有愧。我做了一件错事,却让我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我不想忘记这一点。”
“让我看看。”迈尔斯温柔地抚摸我的脸,手指触碰之处,比起令人痛苦的火焰,更多的是像让人觉得舒缓的雪花,“你会是一个很难追随的领袖。我希望你知道这一点。”
“我希望不管是谁跟随我,都能过得轻松些。”我说。
“我相信他们会的。给你。”
迈尔斯递给我一面镜子。我的眉毛不见了,但脸很光滑,皮肤颜色是我在镜子里看到的那种茶褐色,和这场混乱开始之前的一模一样。
“也许我应该去找找格雷丝。”
“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正在协调狱警。你要去治疗她的脸吗?”
“我想确认她是否没事。”迈尔斯答应道,“你想晚上陪着泽林德吗?”
“嗯嗯。”我说。
迈尔斯扶我躺到泽林德的身边。泽林德环抱着我,蜷缩成一团,发出一声喟叹。迈尔斯把毯子拉到我们的肩膀上,立起床边的护栏,然后把煤气灯调暗,好让我们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