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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如果在上课时间走出教室,会感觉到一种学校的特殊气氛,不是惶惶不安,比较像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太恰当──怎么能这样,大家都在上课,你却在走廊闲晃?没规矩!等你成年后,这种感觉会更强烈。

  「三楼。」斯薇塔在我身后小声地说。

  「我感觉不到。」我一面爬楼梯,一面抱怨。

  「我也是。」她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平静。在这种情况下,太过平静的声音表示即将发生很不愉快的事。我想起娜吉娅的课表:三○六教室数学课,三○八教室英文课。

  三楼走廊空空荡荡。我忧郁地望向窗户,想知道夜巡队的战斗人员(就算是日巡队也没关系)是否包围学校,伟大又可怕的盖瑟是否在校园里踱步。

  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大审判官的尸体。

  顺带一提,夜巡队和日巡队的护卫去了哪里?可能已经死了,只是我们还没看到……

  我们先到三○六教室。数学老师柳博芙.叶戈罗夫娜在桌边睡着了。一个戴眼镜的红发小男孩头倚着黑板站着。班上其他学生都在位子上睡觉。所有人都很平静,都做着美梦。只不过这是另一班学生,不知与娜吉娅同年级,或者比她低一个年级。

  斯薇塔静静掩上门,我们沿着走廊来到三○八教室。同样死寂一片,就连整座城市似乎都停止活动。我突然觉得这里实在太安静──莫非有人施了消音巫术?不过,就算敌人为了某些目的而这么做,此时却正合我们的意。

  我们走向门边互望了一眼,斯薇塔点点头,我利落地打开门──这么做是为了保险起见,因为预期会遭遇埋伏。我可以用脚踹开门,然后冲进教室;也可以打开一个小小的门缝后立刻潜入。然而,如果自觉心中坦荡,光明正大地开门,效果应该也差不多。

  我打开门──看到娜吉娅,我们夫妻同时放心地叹了一口气。

  「最后一道防线」由三个同时启动的咒语组成。

  第一个「莫耳甫斯」会作用在周围的人身上。如果奏效,就能制服攻击者,但主要目的是使人们不受攻击。

  第二个咒语会对日、夜巡队总部,以及斯薇塔和我发送警报。但我对它期望不高,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因为警报根本没响。

  第三个是针对娜吉娅的「冰冻咒」。

  虽然俄文也有「冰冻」这个词,但替咒语命名时,我们选择了从英文借用来的同义词。一般认为「冰冻咒」攻击力不强,它使时间暂停,让敌人像琥珀中的苍蝇那样被冻住,你就有时间思考怎么对付他,或者赏他哪一种咒语。

  但「冰冻咒」有一些严重的缺点。首先,超凡人很容易躲开它的攻击,所以通常拿来对付凡人或动物。其次,一旦对手受控于「冰冻咒」,你就不能再对他做什么,因为对这个世界而言他已不复存在。我们看得见暂时被冷冻的对象,他被浅蓝色的光晕围绕,摸起来像紧致有弹性的薄膜,但一般方法或任何法力都无法撕破它。就像学者所说的那样,「尽管我们的感官彷佛能触及到这个对象,但我们眼中所见只是投影罢了,真正的他暂时不存在于我们的宇宙。」最后,「冰冻咒」需要很长的准备时间,必须预先「存放于指尖」,或者记录在法器里。

  此时所有的缺点都变成了优点。「冰冻咒」让敌人根本无法碰触冰冻的娜吉娅。

  娜吉娅在窗边冻结了,从她的姿势看来,当时她正跑到窗边准备跳下去。从三楼的玻璃窗。

  这对能够掌控法力的绝对巫师而言很不寻常。我看了看娜吉娅被浅蓝色光晕笼罩的侧影,认定她不是要逃跑,而是正在追赶某人。无论前者或后者,我都不喜欢。

  接着我的意识看到完整的景象,顿时放松下来。

  娜吉娅旁边是杰尼斯──光明战斗巫师,来自西伯利亚地区的欧木斯克,或者托木斯克,像我这种典型的莫斯科人总是傻傻分不清楚,这让杰尼斯觉得可笑。他年轻有前途,我不知道护卫娜吉娅的是他,但觉得这个人选很好。

  我不认识日巡队的黑暗巫师。不过他应该年轻气傲,所以欣然同意护卫这个具有绝对能量的小女生。但他实在太年轻,长得又不错,让我不由得怀疑他的能力。这种黑暗超凡人常在天真的中学女生身旁转来转去,然后她们就爱上他。我痛恨凡人这种愚蠢的行为,还有吸血鬼或恶魔崇拜!先是开一些小玩笑逗得人咯咯直笑,「亲爱的跩哥马份」「帅哥爱德华」,然后开始在地下室掐死小猫,或者倒着念祈祷文──

  「我很少使用这个咒语,」杰尼斯说道。他们没发现我们。「『冰冻咒』是暂时的冻结,不知道解开的密码就打不开。顺带一提,也可能根本没有密码,只能等到法力消失。」

  「没时间了,」黑暗巫师不安地说。「可以搬走她吗?」

  他一只手撑住娜吉娅的后脑勺,另一只手顶着她的腰,然后使尽全力推她。我明白他们不会对娜吉娅做什么,只是想尽快把她疏散到安全的地方,但他放肆无礼的态度让我不爽。黑暗一方就是黑暗一方,狗改不了吃屎!

  「不然用抬的?」杰尼斯提议。他试着抓住娜吉娅的屁股,但同样徒劳无功。

  「应该将她固定在某些支点上,」黑暗巡者说。「我隐约记得──是不是在地球中央?」

  「『冰冻咒』是虚构的空间向量,你这个考试不及格的学生。」我身后的斯薇塔突然凶恶地说。

  巡者们摆开阵势。

  「伙伴们,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我尽可能让自己语气友善,好缓和妻子尖刻的话。「校园里有一具大审判官的尸体──」

  巡者不约而同往我这边伸手。杰尼斯伸出左手,黑暗巫师伸出右手,两人空出来的手十指紧扣。

  现在我才明白。杀死大审判官、弄伤守卫、把娜吉娅吓到试图跳窗的不是女吸血鬼。

  是这两个巡者!光明与黑暗巡者!巡队的叛徒!

  我观察他们的气场。杰尼斯是百分之百的光明超凡人,日巡队的小伙子是黑暗超凡人,但他们像爱人同志那样手牵着手,准备用杀死大审判官的咒语攻击我们。

  地狱之火的热浪和宇宙冰冷的寒风扫向斯薇塔的盾牌──是某种我所不知道的变形「巫师之盾」。

  盾牌顶住了攻击。注满法力的巫师之盾显然什么都抵挡得住。我亲身体验过,所以明白大巫师设计的盾牌抵挡得了两个低阶超凡人的攻击。

  但他们攻击的力道很大,有一瞬间,我觉得盾牌就要爆裂。

  我右手边的门没有燃烧起来,却变成了灰烬,部分墙面破碎坍塌,地板上有一条很深的黑色沟痕──像一道熔岩小河流过。一阵热气穿透鞋底。

  斯薇塔左手边的墙壁发出悲鸣,开始四分五裂。我不知道它是否达到绝对零度10,但建商设计耐热度时,肯定没想到这种剧烈的温度落差。

  巡者们缓缓把手放下,似乎没料到我们还活着。别说他们,我自己都没想到!

  「我觉得,」斯薇塔轻声说。「为了安全起见,我必须杀死你们其中一个。至于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就让第二个人告诉我们。如果想要保住性命,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即投降。」

  这番话言之凿凿,而且出自肺腑。我感觉斯薇塔现在就想杀人。换作是我,一定立刻投降。

  光明与黑暗巡者互看了一眼。

  我明白他们绝不会投降。他们虽然惊讶我们如此坚强,却没有因此吓坏,还认为自己尚未使出全力,所以准备继续战斗。

  盖瑟究竟在哪里?!

  我立即出手攻击他们两人。不管杰尼斯是不是「自己人」,此刻我无暇思考他究竟是叛徒,或是被下了咒。

  我对两位巡者使出一连串小咒语,这个手法主要的优点在于多元。经典战斗巫术──火球;和世界一样古老、劈树砍人两相宜的「三刃飞刀」;「白矛」是源源不绝的热能;用在「莫耳甫斯」失灵时的「罂粟」;还有不按牌理出牌的「研磨器」。战斗巫术往往令人措手不及,等「研磨器」擦过皮肤,敌人已经顾不上用什么法术。

  我的考虑很简单,一系列攻击让对手疲于奔命,他们一旦分心,就给了我们正式攻击的时机。不是高阶巫师的超凡人,很少挡得住四、五种咒语的同时攻击。

  我没有预设任何结果。如果成功,敌人就会溃败,他们会被无形的刀刃刺穿,被火舌燃烧,然后全身着火,不然就是被扒一层皮,或者睡着──哇,好一幅恐怖的画面!若不成功,表示对手也不是省油的灯,可能回敬「巫师之盾」,甚至以避邪法器做一个「水晶球」或「否定圈界」。

  这是正规战斗中常见的状况。「巫师之盾」抵挡得了头几次攻击,然后防卫咒语的能量耗尽,而敌人──通常敌人就会投降。

  但这里发生的事,我根本想象不到!所有咒语都正中要害。我看到杰尼斯的外套裂开,三把隐形刀刃刺进他的身体。「白矛」烧掉黑暗巡者的大衣,他也被巨大的力量震退。两人都被大火包围,「研磨器」在他们身上涂抹。

  他们却像没事一样!

  杰尼斯抹去脸上的火焰(一个完美的火球像凝固的汽油般黏在他皮肤上)和鲜血。他彷佛没发现自己受伤了。而黑暗巡者开始制造自己的咒语。

  我被逻辑给骗了。眼前的景象只有一个可能──杰尼斯和黑暗巫师都死了,变成了吸血鬼或殭尸,所以当然不在意火焰和伤口。

  而我把此时所有获得的能量注入「灰色祈祷」──对付妖魔时最简单有效且不会出错的咒语。成功与否,取决于咒语的能量。

  我的力道很大,方圆一、二十公里内的吸血鬼性命都会不保。我只有一次这么用力丢咒语,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为了消灭我的朋友科斯加──不,老实说,那时我的力道更大,因为盖瑟和萨武龙替我灌满法力,我也真的杀死了几个循规蹈矩的吸血鬼。

  但当时我经验不足。此时我不会四处喷洒「灰色祈祷」,而是把它握成一团,朝巡者方向丢掷,然后手微微上扬,让咒语离开地面朝天空而去。

  如果刚好有吸血鬼搭飞机经过,可千万别怪我……

  使用「灰色祈祷」时,世界彷佛褪了颜色──这是幽界在窥探我们的世界。有一次我听说,活死人无法忍受这种情况,因为他们得同时依靠世界与幽界的各种能量才能存在。

  此时世界如同旧的电影胶片般褪色了,灰色波浪在巡者身上涌动。他们似乎注意到了,于是互望了一眼。但他们可没想要变成灰烬。即使流满鲜血,全身被咒语刺穿,甚至着火,仍然屹立不摇。他们不可能还活着,但也不可能死了。

  他们究竟是什么?

  斯薇塔也犯下错误,但她的错误可以原谅。就像福尔摩斯所言:「抛开所有不可能的,剩下的,不管多么匪夷所思,就是事实。」她看事情的角度和我一样,所以根据逻辑推论:这两个巡者还活着,只是被要求绝对服从的「主导思想咒」控制,所以才杀死大审判官,攻击我们,并且对伤口与疼痛无动于衷。

  斯薇塔在他们身上连续施了三种咒语,都不是事先准备好的。「道德重整术」──巡者应该摆脱任何一种行为模式的束缚,回到原本的道德核心。「意志壁垒」──如果他们像傀儡般受操控,这个咒语可使他们恢复意志自主。还有「镇定圈界」──能够有效保护理智。

  如果巡者受制于某位法力高强的超凡人,现在应该能够回复正常。可是他们却笑了起来!最恼人的是他们识破了斯薇塔的策略,所以开心地笑着!他们站在那里,全身浴血,衣服起火燃烧,却还笑得出来,而且笑容如此真诚,甚至称得上友善,像是看着幼儿园小朋友读诗、跳早操的大人。

  此刻我觉得恐怖。这些小毛头似乎完全不怕我们两个高阶巫师。

  下一秒他们展开了攻击。两位巡者没耍滑头──他们使用「挤压术」,以纯净的法力挤压我们。我了解斯薇塔,相信她的盾牌能量已经充饱,但至多维持三秒。这段时间内斯薇塔制造了一面新盾牌,我把身上所剩的能量灌入其中,但这道防卫顶多能再撑两、三秒钟。

  然后我们穿越教室,穿越被燃烧也被冰冻的门来到走廊,撞上窗户底下安装得很糟的中央暖气板。幸好这不是有棱有角的旧式生铁,但现代的硬铝也不怎么柔软,撞击力道让我倒吸一口气,眼前顿时发黑。一秒后我回过神来,捕捉到斯薇塔的目光。她很久没用这种无助又可怜巴巴的眼神看我了。

  「对不起,」她小声说。「我没想到──」

  巡者走向我们,暂时把娜吉娅留在「冰冻咒」里。他们不是快步行走,也不是缓步前进。他们身上的火焰已经熄灭。黑暗巫师一边走,一边撢掉大衣上的片片灰烬。

  「杰尼斯!」我艰难地起身。「杰尼斯,你醒醒,我是安东.戈罗捷茨基。我们在同一个巡队工作,我们是……朋友。」

  「我们只见过两、三次,算什么朋友?」杰尼斯微笑响应我。

  这一切是如此异常,如此荒唐,让我不禁想要尖叫。他的行为举止和平常没有两样!

  我往后倒退,靠向墙壁,背抵着由下往上走的暖气热水管。我伸手想搜寻成为超凡人后认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储备能量。可惜啊!所有能量消耗殆尽。只要再过一、两分钟,能量便能再次汇集,但我连这点时间都没有。

  两名巡者再度十指紧扣。他们非得如此,或者只是为了简化法术?

  我在绝望中伸直身体,试图从娜吉娅的同班同学身上汲取能量,但他们全都中了咒语陷入沉睡,在这种状态下,人们捐出来的能量质量非常不优。旁边是娜吉娅──永不枯竭的能量来源,但她中了「冰冻咒」。

  「拿去吧!」斯薇塔小声说,我随即捕捉到她传送过来的微弱能量。这是七级巫师,而不是高阶光明巫师的能量。斯薇塔无助地笑了笑,彷佛在向我道歉。

  中央暖气热水管的热气从我的脚踝窜到肩胛骨。这是一根粗大的热水管。

  我抡起拳头,用斯薇塔灌给我的最后一滴能量劈开从地板到天花板的热水管。我扯下水管,两柱热水从切口处分别向上、朝下喷发,浇了我一身热水,而我只能庆幸学校禁用蒸气暖气管。

  我用力将这根三米长的热水管甩过走廊,使劲打向光明巫师杰尼斯的颈部。某个东西碎了,他发出呻吟,头部倾斜的角度无人能及──至于是凡人或者超凡人,没有太大差别。

  但杰尼斯没打算死去。他在走廊上旋转,手抓着头,似乎想把它放回原处。他的头彷佛只是从某一节脊椎飞出,而且还能再装回去──

  黑暗巫师还在攻击,但已经失去准头。从切口处喷发的热水瞬间变成冰冻的钟乳石或石笋。但我无暇欣赏这幅景象,我把水管插入黑暗巫师的腹部,戳进「白矛」造成的伤口。我甚至听到水管打在墙壁的声音──

  继之而来的是一阵奇怪的静默──我身后的冰块发出脆折声,斯薇塔颤颤巍巍地想站起来,光明的杰尼斯在走廊上绕圈圈,想把头放回原处,黑暗巫师用圆滚滚的眼睛看着我,他整个人被插在热水管上,像甲虫插在大头钉上。

  接下来情况非常糟糕。

  斯薇塔跌倒了,伤势显然很重。黑暗巫师抓着水管朝我走来,徒手打断并将水管推进自己身体。杰尼斯发出干裂声的头已经回到原处。我斜眼看他──光明巡者一脸委屈,恶狠狠地瞪着我。

  「斯薇塔,快跑!」我叫了起来,心中明白她既然连爬都爬不起来,肯定也跑不掉。我应该叫她「跳窗」,但这很像娜吉娅失败的尝试。

  「你死定了!」杰尼斯的声音变了,我似乎打坏了他的声带。「我要把你整个人扭过来!」

  这应该不是夸饰法。我也能想到两、三种咒语,制造出同样无趣的效果。

  此刻局势再度瞬间变化。一道影子从空地和光影点点之处飞快窜出。我看不清他的脸部和身形,只见到一股黑色的妖气──吸血鬼才能以这种速度移动。

  吸血鬼再度折断杰尼斯的脖子(真的是折断,恐怖的碎裂声让我难以忘怀),还把光明巫师丢过走廊,让他滚向楼梯。下一秒他抢下我手中的热水管,在黑暗巫师身旁绕了两圈后,再度刺进他身体。黑暗巡者大叫一声,叫声中气愤的成分远超过疼痛,接着他朝杰尼斯的方向飞去。

  我等待发疯的巡者再度攻击,出乎我意料的是,杰尼斯扶起黑暗巫师后,两人就消失在楼梯间。

  我一个箭步冲向斯薇塔,坐在她身旁的地板上,手脚都在发抖。更确切地说,这是一种心理反应──失去法力后,我觉得自己一丝不挂。

  吸血鬼已经消失无影。

  「喂,」斯薇塔舔舔嘴唇。「你还担心她来复仇呢!结果她要对付的人根本不是你或娜吉娅,她保护了我们。」

  「她?」我想确认一下。「妳看清楚了?」

  「没有。但情绪很强烈,而且是女性的情绪。你没发现吗?」

  我抓起她的手。

  「妳还好吗?」

  「如果有法术帮我就好了,」她说道。「最好在这两、三分钟之内。」

  「妳怎么了?」

  「肋骨断裂。」她微微一笑。「惨的是骨头刺破了心脏。」

  「妈的!」我勉强挤出这两个字,接着爬向教室。「我马上回来,妳千万别做傻事!」

  「我答应你撑个几分钟。」斯薇塔的声音非常微弱。

  我爬着来到被「冰冻咒」冻住的娜吉娅身边,然后站起来探身亲吻女儿的额头。

  原本「冰冻咒」天黑前才会解开,但亲吻能瞬间解开咒语。

  我必须整个人靠在娜吉娅身上,免得她蹦出窗外。对她而言一切都没发生,她只是往窗边一靠,就看到湿淋淋的爸爸全身无力地出现在她面前,而且差一点瘫倒在地。

  「娜吉娅,妈妈在走廊上,快点!」我大声喊叫,跌坐在最近的一张椅子上,圆脸优等生在旁边幸福地轻声打呼。我也好想不顾一切地睡着,血液中的肾上腺素彷佛变成了助眠的缬草。

  娜吉娅已经来到走廊。我觉得一股能量迸发而出──娜吉娅做了几个动作,然后把法力注入斯薇塔体内。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没人哭泣,也没有诉苦。我家的女生是货真价实的战斗巫师。

  然后我感受到一股强大能量,像一口饮尽整壶咖啡。我站起来大叫:「谢啦,女儿!」

  我环视四周。是的,战场令人印象深刻。特别是经过火烧冰冻的那扇门。清洁小组得耗费一番力气;但他们在哪里?还有老大究竟在哪里?

  「盖瑟,我呼唤你!」我用古老如幽界的方法呼唤恩师。「盖瑟,我呼唤你!盖瑟──」

  「你别叫了。」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转过头。圣明的盖瑟,又叫格萨尔、格斯尔,也叫鼻涕虫卓鲁、鲍里斯.伊格纳契维奇,他也是贝尔.格赖葛维赫特(知道这名字的人很少,我也是某次与一位犹太战斗巫师喝酒谈心时偶然得知)、博戈里斯.佩列祥诺维奇(在一次奇妙的因缘下得知,但我始终装作不知道)。所以,圣明的盖瑟,无上的巫师,不属于任何等级的巫师,光明超凡人。他是降魔者、天子,西藏与蒙古的英雄,民族史诗《格萨尔王传》11的主角,为卡尔梅克民族尊崇,布里雅特人还为他立了一座巨大的骑士骏马像。他领导莫斯科夜巡队,也就是全俄罗斯夜巡队的统领,现在就站在我的身后。

  更精确地说,他不完全是站着。他从墙壁及地面钻出来,慢慢化作人形,就像曾经风行一时的魔鬼终结者。有几秒的时间,我呆呆地观赏这个过程。盖瑟一部分身体似乎是透明的,而且在玻璃上爬行。

  「老大,你在这里很久了?」我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满久的。」盖瑟拐弯抹角地回答。

  此时他身旁的空气变黑了,还发出火光,再凝聚成一个穿黑衣的人形。

  「不可能吧,」我望着意外的访客。他的出现让我不知所措。「我可以想到两种,甚至三种类似老大这样的躲藏方式。」

  「方法至少有六种,」盖瑟回答。「而且不是躲藏,是伪装。」

  「但藏在幽界里……」我没搭理老大的话,自顾自地说下去。「这不可能。我在这里奋战,如你们所见。我透过幽界观看,透过幽界所有的层级,现在也没停止,但完全没看到你们。」

  「难道是任意门?」萨武龙提供我一个答案。

  我摇摇头。萨武龙叹口气。锐利的目光扫过整间教室,然后又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课桌椅旁,用手肘漫不经心地推了推那位成绩优等的女生。

  「好吧,答案揭晓。我藏在一层层的幽界之间。你看不见那里,而且别妄想我会教你。」

  「那──」我还想说下去,彷佛萨武龙这位黑暗大巫师躲藏的方式及原因比一切还重要,「明白了,有空的时候我会想一想。」

  此刻娜吉娅在斯薇塔的陪同下回到教室。看得出我们的女儿很激动,但斯薇塔完全不像是刚刚才经历殊死战,而且战败垂死的模样。

  「盖瑟、」她开口说话。「萨武龙。为什么我见到你们并不惊讶?」

  「因为妳有预感我们会来?」萨武龙好奇地问。他用手指触摸桌面,舔舔指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副品尝稀有葡萄酒的模样。

  「因为我认识你们。」斯薇塔看着盖瑟。她的眼神很不友善,对一个光明巫医而言,这种眼神并不恰当。盖瑟紧张地扭扭头。

  「斯薇塔,这件事非常非常严重。在这种情况下,观察并获取信息要比搞一场哈米吉多顿法术大战12来得重要。」

  我突然神经质地抖了一下。

  「要是你敢拿娜吉娅当诱饵……」我盯着盖瑟小声地说。

  「停!」老大大叫。「清醒一点,戈罗捷茨基!替别人定罪前要三思啊!」

  他举起手让我看他的手掌,同时撤走防护。现在我看见所有「悬挂」在他指间的咒语。

  我咽了咽口水。有六个我知道的战斗咒语,很特别,也非常有趣。其他四个咒语显然在匆忙中完成。三道任意门──为我、斯薇塔和娜吉娅所设计。还有「时间牢笼」。

  从这一切看来,盖瑟打算疏散我们,并把攻击者送进永恒的牢笼。

  「对不起,盖瑟。」我向他道歉。

  「娜吉娅受到的威胁连你们都摆不平,难道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会坐视不管?」盖瑟问道。「你真以为我打得死──」他一时语塞,「这些叛徒,如果连你们这对神鵰侠侣都对付不了?」

  「我们一直在观察。」萨武龙友善地说。他微微一笑,露出好莱坞明星特有的白净牙齿。换作演员或市井小民,我都可以理解:他们只要拔掉真的牙齿,再装上亮白的假牙就好了。

  但萨武龙却让自己「长」出这样的牙齿。说真的,我不了解他为什么突然在意起外表,他以前的牙齿明明只是普通的牙齿。

  「这我明白。」我没好气地回答。

  「我们准备好动手了,」萨武龙接着说。「我们两个人都是。安东,请你相信,我不喜欢有人欺侮我的同事,还把他们变成傀儡!」

  「这怎么可能──」我想顶他。

  「各位,」盖瑟突然说话。「清洁小组与大审判法庭的专家已经来了。这里的人还有三十五分钟就会醒来,这段时间内他们会彻底整理校园,并替人们装上假记忆。请诸位移驾──」

  「到我的办公室,」萨武龙突然插话,嘴边还挂着冷笑。「到那里我们再来讨论。亲爱的盖瑟,我不好意思老是叨扰你们,请给我机会招待贵客。」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盖瑟不起劲地回应他。

  「我无意操控你们。」萨武龙再度微笑,还挥了挥手。「只是邀请你们作客,没有任何恶意,我保证你们安全无虞,也可以自由进出,身体与心理都不会受到损伤。」

  他举起手掌──一团黑暗的能量在上面旋转。

  「好吧,」我说道。「那么,就待三十五分钟。」我看看手表。「娜吉娅,妳留在这里,等一下还有体育课和合唱团练习。」

  「爸爸!」娜吉娅气愤地大叫。「爸,你够了吧,你在开玩笑吗?」

  「学校可不是游乐场。」我一边说话,一边偷偷观察在场者的反应。

  萨武龙显然很开心,斯薇塔在偷笑。娜吉娅──娜吉娅很激动。盖瑟一脸正经,但嘴角微微抽动。

  「你说的一点也没错,安东,」老大开口了。「但,我们必须听听你女儿的故事。所以我取消了她的课程。」

  「谢谢你,盖瑟叔叔!」娜吉娅开心地说,并朝我扮了个鬼脸。

  萨武龙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轻轻扶住坐在他身旁、睡得东倒西歪的第一名女生。

  「这小女生满可爱的,如果摘掉眼镜,梳个漂亮的发型,肯定变成一个美女。她叫什么名字,娜吉娅?」

  「叫做『去你的』!」娜吉娅生气了。

  「萨武龙,这女孩才十四岁。」斯薇塔警告他。

  「唉呦,你们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萨武龙哈哈大笑。「对我这种年纪来说,十四岁与九十四岁毫无差别──况且,妳不用害怕,我不打算诱惑这个女学生。如果真有需求,五毛钱就可以弄到一堆。」

  我不会认真看待萨武龙突发的性冲动,虽然他欲望炽盛地大声议论娜吉娅同学的性感。但他这是在装傻。不是想挑拨某人,就是想转移注意力。反正没人能懂。

  「请。」萨武龙挥手打开一道任意门,动作相当浮夸──手一挥,亮黑色镜面般的任意门随即出现,镜子深处有点点闪光。

  「这种廉价效果的癖好会害死你。」盖瑟嘴里嘟囔,率先走进任意门。

  「要是真的廉价就好了!」萨武龙叹口气,用手势请我们进去。「啊,要是──」

  我抓起女儿的手,走进黑暗的镜子里。

  从前日巡队总部位在离克里姆林宫不远的特维尔街上。我们队上经常开玩笑说:「他们想补充负面能量」。

  我不认为莫斯科市中心的负面能量变少了,但几年前黑暗巡者搬到「莫斯科城」13,买下一栋摩天大楼内的三层楼。当然,无论旧总部或新总部,我都没有去过。我猜想连盖瑟本人都没真正踏进去过。至少当我们来到莫斯科黑暗势力的汇集地,他一脸茫然地四处观望。

  莫斯科日巡队办公室是个宽阔明亮的大厅,用及胸的低矮隔板区隔座位。年轻的巫师和年迈的女巫、忧郁的吸血鬼和傻乎乎的变形人、战斗巫师和巫医,分布在这个迷宫中的各个小角落。

  「哇,」盖瑟说道。「萨武龙,你真是与时俱进,甚至领先时代一、两步。」

  「到了二十一世纪,怎么还能维持十五世纪的生活方式?」随后出现的萨武龙回他。「或者二十世纪的生活方式?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介绍屋主给你认识。」

  办公室里的黑暗超凡人对我们的出现没有任何反应,看来已经有人警告过他们。喔不,他们当然会偷偷地看。一些比较放肆的甚至想透过幽界看我们。整体而言,办公室里一片振奋的工作氛围,很像出版社或专门收购鹿角或羊蹄的公司。

  「对我来说,现在的办公室已经很好了。」

  「当然,上好的地下监狱、仓库、档案室──完全符合光明超凡人的需求,」萨武龙嘴里嘟囔,仍然非常激动。「请到会谈室。如你们所见,我们这里是开放空间,可以凝聚士气,营造和谐的竞争环境。但我们需要私下谈谈……」

  喔,我当然不期望在日巡队办公室看到用人的头骨炖煮草药,或在黑色大理石桌上切割处女献祭。因为我们也不是永远笑脸迎人,不会用甜腻的声音谈论道德议题。但这也太──太实事求是了!萨武龙怎么能这样令人捉摸不定?

  会谈室很不错,黑暗势力现代又低调的室内设计颇合我的口味。朴实的房间墙面由铁灰色热带原木铺砌而成,深红色天鹅绒窗帘遮蔽面向莫斯科河的大落地窗。已有百年历史的古董桌上铺着年代久远而褪色的绿色呢子。椅子也走复古风。

  「从克里姆林宫搬来的。」盖瑟问都没问就往主位坐。

  「没错。」萨武龙在他对面坐下。

  我们一家人很自然地坐到这两人之间。我靠近萨武龙,斯薇塔靠近盖瑟,娜吉娅坐我们中间。

  「说吧,安东。」盖瑟请求我。

  说话前我先叹了一口气:「你们真的会据实回答?两个人都会?」

  「是的,」萨武龙立刻回答。「你可以信任我们。对于眼前所发生之事,我一定知无不言。」

  盖瑟皱了一下眉头,但也点点头。

  「吃早餐的时候,娜吉娅告诉我有三个人护卫她,黑暗与光明巡队各有一个,另一个来自大审判法庭,但我们夫妻无法确实看见那名大审判官。斯薇塔送女儿上学时,只看到两名黑暗与一名光明巡者。」

  「所以你觉得是那个女吸血鬼。」盖瑟说。

  「我们是这么觉得,」斯薇塔点点头。「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是对的。」

  「接下来就简单了,」我继续说。「我们赶到学校──」

  「为什么不开任意门?」萨武龙问。

  「通往校园的任意门被封锁了,」盖瑟郁闷地说。「可以从校园开任意门,但不能往那里开。萨武龙,刚才我特别取消了禁令。」

  「为什么不经过幽界进学校?」萨武龙继续追问。「这样比较节省时间。」

  「幽界入口也关闭了,」我说道。「顶多能到学校围墙,那就像开警车来一样显眼。」

  「这倒是没错。」萨武龙称赞我。

  「遇害的大审判官躺在校园里。我们以为是女吸血鬼干的──」

  「吸血鬼哪有能耐弄出那种伤口?」盖瑟嘴里咕哝,幸好不是在质问我们。或许,他只是把我们的愚蠢当成家长的慌乱。

  「我们跑进学校,看到受伤的警卫,以及沉睡的孩子,于是立刻冲向楼上。」

  「接下来就不用说了,我们都看见了。」萨武龙亲切地说。

  这两个不要脸的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们绝望地与对手战斗。

  「娜吉娅,妳记得什么?」盖瑟问道。

  娜吉娅叹了一口气。

  「几乎什么也不记得。我们在上课,然后……校园里突然闪过一道能量。非常强大。我甚至决定布下『神鬼不觉圈界』,然后走出教室看一看……妈妈,妳怎么了?当时情况特殊……」

  「先说下去。」盖瑟命令她。

  「但从幽界──」娜吉娅想了一会。「传来一阵波浪。有东西靠近了。我没看见,只感觉到危险。于是我抛开『圈界』,跳起来奔向窗边。我认为应该跳出去飘浮──就这样。一秒后我爸叫醒我,大喊妈妈需要帮忙。」

  「现在我们有了线索!」萨武龙开心地说。「接下来需要动动脑筋。没人反对来杯咖啡吧?或者想要白兰地?」

  大家沉默了几秒。然后盖瑟问道:

  「萨武龙,我呼唤你的时候,你不会正在滥用那些扩展意识的方法吧?」

  「什么意思?」萨武龙生气了。

  「你没有到伦敦试喝威士忌?没在泰国的夜店嗑大麻?或在拉斯韦加斯闻古柯碱?」

  「我忙着看文件,」黑暗巫师委屈地说。「一大堆公文等着我。我正高兴这件鸟事让我稍微喘口气──盖瑟,对不起,但你这话是在侮辱我!」

  夜巡队与日巡队的领导目不转睛地凝视彼此。两人都没把话说开,两人都在算计。两人都在装傻,只是风格不同。总之,和平常一样。

  「现在我想听听二位的看法,」我说道。「万一我觉得你们──不管哪一个──没把话说清楚,我立刻带老婆小孩离开这里。」

  「去哪儿?」萨武龙问。

  我朝他咧嘴一笑。

  「谁都找不到的地方,」斯薇塔冰冷地说。「够了,大巫师,你们俩一直跟我们玩阴的,是时候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要不然,我们会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

  「娜吉娅的护卫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道。「这个女吸血鬼是谁?为什么她要帮助我们?为什么两位睿智的大巫师不敢现身?」

  盖瑟与萨武龙望着彼此。盖瑟先开了口:

  「你说吧,你比较容易讲真话。」

  萨武龙点点头。他看了娜吉娅一秒,似乎犹豫是否该当着她的面说。但他没有赶她出去。

  「我们有大麻烦了,安东。两周以来最严重的麻烦,我记忆中最严重的危机──我记得的事可是很多。」

  「比老虎那件事14还严重?」我半信半疑。

  「一小时前,所有先知与高阶预言家说出相同的预言。」萨武龙说。

  「哪一边所有的先知与预言家?」我尖锐地问。「黑暗一方的?」

  「黑暗一方、光明一方,有什么差别呢?」萨武龙嘲讽地笑了笑。

  「就在我请求援助的时候──」我恍然大悟。

  「不,稍早一些。在绝对女巫师学校附近展开战役的时候。」

  「明白了,」我点点头。也就是说,在我求救的时候,光明巡者已经开始分析预言,黑暗巡者也是。很可能,作战人员已就定位,而盖瑟与萨武龙私底下展开讨论──不,盖瑟还问萨武龙去了哪里──「是哪一区的预言?莫斯科市?莫斯科州?」我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全俄罗斯?」

  「你没有仔细听,」盖瑟突然插嘴。「我不只一次告诉过你,要忘掉人类的地理概念。」

  「安东,所有超凡人,」萨武龙说。「所有超凡先知,以及所有高阶超凡预言家。全世界的!幸好他们人数不多。」

  我舔一舔干燥的嘴唇。每个超凡人都具备预言的能力。最简略的方式是「计算器率」,连最低阶的超凡人(有时包括尚未启蒙的)都知道哪段路塞车,或者别搭哪班飞机。

  包括我在内的高阶超凡人,都能运用意识预见某个事件是否发生。这很重要,因为及早知道,就可以及早准备。

  预言家经常看见未来,甚至是直觉的感应。他们的世界,是人类历史上所有可能性熬出的浓汤。在这锅汤里,乌克兰与俄罗斯为克里米亚半岛争战不休,欧巴马总统改信伊斯兰教,罗马教宗会出柜,荷兰将通过安乐死法令。对预言家而言,看似不可思议的事件也很真实。

  预言家唯独看不见超凡人的命运。对他们来说,所有进出幽界的超凡人都是隐形的。我们的生命和行为没那么容易读懂。

  但先知看得到我们。他们看得见一切。幸好不总是看得见,而且不能锁定目标。你不能要求先知刻意看「某件事」,而是由他自己(或有幽界帮忙)决定究竟要看见什么,还有如何昭告天下。

  「有惊世预言否?」我甚至不惊讶从嘴里自然飞出的话有多么老派做作,但此时它恰到好处。

  「鲜血没有白流,烧尽并非徒劳。第一阶段已至,两人合体大门开。」萨武龙突然住嘴。他看着我,在他的眼神中,在这个心狠手辣、难以摆脱的宿敌的眼神中,我清楚地读出──好吧,不是怜悯,而是同情。一种阴郁的同情,也包含对他自己的。在即将沉没的铁达尼号甲板上,第一小提琴手就是这么看着第二长号手。

  「三位受害者,经历四次难──」盖瑟看着我们冷淡地说。

  「超凡人余五日。」萨武龙说。

  我感觉斯薇塔将我们的女儿往身上搂。我则不动如山。

  近年来我不再喜欢漂亮的姿态,漂亮的话也是。而预言通常都太过漂亮。

  「凡人仅六天。」盖瑟说。

  「阻碍他人者,将一无所有。」萨武龙补充。

  接着他突然露出灿烂的笑容。

  「第六巡者逝矣,」盖瑟继续说。「第五力量褪去,第四力量未及。」

  「第三力量质疑,第二力量惊惧,第一力量困倦。」萨武龙把话说完。

  大家沉默了几秒。然后娜吉娅问:

  「你们排演过了?」

  「啥?」盖瑟彷佛没听见她的话。

  「你们一搭一唱,一个人刚说完,另一个人接着说。」

  「小朋友,这是预言,」盖瑟说道。「全世界所有先知刚刚才说出的预言,我猜此时你们有生命危险。妳和妳爸妈。有两个人来找你们三个的麻烦。」

  「我懂,」娜吉娅回答。「这个预言是『明码』──有人要来杀死我们全家。五天后所有的超凡人也会死。再过一天,连人类都死光光。这是从预言说出后开始计算,还是以我们死掉的日期计算?」

  「我们还没搞清楚,」萨武龙语带歉意,「很可能已经开始计时,也可能在妳幸免于难后,计时便中断了。预言通常都说得很暧昧──」

  「你们一听到我们出声求救,就来这里观赏,而不是帮助我们,」斯薇塔的声音非常冰冷。「太神奇了,盖瑟,你向来知道我对你的看法,是吧?」

  坐在宽敞椅子上的盖瑟缩了一下。感觉上他既想道歉,又想说些尖锐的话。

  「斯薇塔,够了,」我拜托她。「好吧。盖瑟、萨武龙,我们听完你们的解释了。我承认你们的小心谨慎完全合理,也明白大家难逃一死。现在我想知道,你们从旁观察之后发现了什么?打算怎么帮助我们?还有,日、夜巡队和大审判法庭的档案室里,有没有关于此事的资料?」

  盖瑟看了看萨武龙。萨武龙看了看盖瑟。

  「去你的!」萨武龙突然骂了脏话,这实在太不像他了。「喂,那家伙是你一手栽培出来的,我相信──」

  「别骗人了。」盖瑟说道。

  萨武龙把手放到桌子底下,再伸出手时,手掌上有一支老旧发黑的烟斗,不是用石头雕出来的,就是变成化石的木头。

  「拿来,黑暗巫师。」盖瑟说道。

  萨武龙一声不吭地把烟斗递给他。

  「你是不是还想说,这是魔法师默林抽过的烟斗?」盖瑟显然很享受这胜利的一刻。「当时欧洲还没有烟草。」

  「要是我真的说他抽过,你可能连拿在手上都觉得恶心。」萨武龙嘟囔。

  盖瑟冷笑一声,把烟斗藏在外套口袋。

  「所以这一切都是谎言?」斯薇塔声音紧绷。

  「不,」盖瑟回答。「百分之百的实话。但我还是冒险打赌妳和安东、娜吉娅都不会惊慌。默林的烟斗实在太吸引人了,哪怕拥有它的时间只剩五天。」

  译注:

  10 摄氏零下二七三.一五度。

  11 流传于西藏、蒙古和中亚的著名史诗,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相传公元前七世纪左右,西藏为鬼怪统领,动乱不断,为了缓解当地情势,佛、菩萨与地上的龙族决定派一位英雄制服鬼怪,这位英雄下凡长大后,成为格萨尔王。

  12 《圣经.启示录》中一场空前绝后的大战。地上的一方以魔王撒旦为首,天上的一方则以耶稣基督为首。

  13 莫斯科城(Moscow-City),亦称国际商务中心,位于莫斯科河北方,红场以西四公里,是莫斯科第一个集商业、居住与娱乐于一身的建案。

  14 参见《新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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