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日巡队总部空空荡荡。我们到来前，萨武龙让所有同仁下班，连值班战斗人员都不例外，反正他们也帮不上忙。于是，端茶水、送三明治的工作就落在斯薇塔与娜吉娅身上。
「预言里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我开始发言。「你们还记得吗?『第六巡者逝矣』──嗯，这可以理解。先知必须保持预言的节奏，一一举出是哪六位代表，但先知无法预言自己。关于其他人他们都说了。我认为『第五力量褪去』说的是女巫。具体而言，是在讲阿丽娜。」
阿丽娜点点头。
「『第四力量未及，』我接着说。「这是指叶格尔。如果镜子巫师出现，或者另一面镜子维塔利.罗戈扎能够彻底发挥自己的能力……结局就大不相同。斯薇塔会死去，娜吉娅不会出生，可能连我都死了。」
斯薇塔静静抱住娜吉娅。这段时间她们一直紧贴着彼此。
「镜子想消灭的不是莫斯科日、夜巡队的能量差异，」我继续说。「而是全球问题。但他没来得及……『第三力量质疑』讲的是我们光明一方。关于你，盖瑟。我们失去目标，失去信念，也失去了希望。」
盖瑟移开眼睛。
「『第二力量惊惧』，」我朝萨武龙点点头。「抱歉，爷爷，这是在讲你。」
萨武龙露齿微笑。
「『第一力量困倦』指的是吸血鬼。他们是第一批拥有法力的超凡人。他们累了，过气了，退化了。结果我们变成比吸血妖怪更厉害的掠夺者。」
「好吧，但六巡者为什么由这些人组成?」奥莉佳问。
「我待会再说。现在应该把叶格尔和凯沙叫来。」
「凭什么?」盖瑟说。「我还不同意你的说法，但已经有人去接他们。你接着说。」
「莉莉丝也说了一些事，」我看着萨武龙。「我想知道她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是最早的吸血鬼之一，」萨武龙说。「从前，已经是很久以前了……她是我的庇护人。」
我等他说下去。
「我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来自于她，」萨武龙很不情愿地说下去。「她从古早时代就存在，却躲着所有人。但我对她有责任，她对我也是。或许，她是见过二元神的超凡人之一。我曾希望莉莉丝给你更多讯息，因为她也找我谈过同样的事。」
「血。」我说。
「没错，是血。」
我忆起在我家化为一掊骨灰的古老生物。莫非我的血缘真的源自她，然后延续到娜吉娅身上?
一切都有可能。我们无法选择祖先，我们也不一定要符合他们的期望。
「她说的话有一部分确认了一项讯息，」我说。「她细数所有代表，但用了自己的方式。光明的产物就是光明一方。」
没人提出异议。
「黑暗的产物就是黑暗超凡人。」
同样无人出声。
「汲取他人能量者，就是吸血鬼。」
盖瑟点点头。
「没有自己能量者，就是镜子巫师。」
萨武龙点点头。
「能看见未来者，就是先知。」
斯薇塔叹口气。
「有敏锐感觉者，就是女巫。」
阿丽娜举手。
「她所说的重点实在……太吸血鬼了。而且很古老。六位代表凭借主要能量产生关系，最初的能量，就是鲜血。」
「尼安德塔吸血鬼彼得说，地球上所有人都有他的血液，」奥莉佳提醒大家。「原则上他说的对，我们都出自同一血脉。」
「是啊，但我认为所谓『血』的关连指的并不是这种稀释的血脉，」我说。「不然一切就太简单了。我们之中一定要有娜吉娅──她是绝对女巫师，唯一能与幽界抗衡的力量，无论幽界以什么形象在这个世界具体现身。」
「我没办法，」娜吉娅说。「爸爸，我不是害怕，但我就是没成功。」
「那时妳只身一人，」我说。「现在妳在巡队。娜吉娅代表光明，萨武龙，你代表黑暗。只能是你，因为你透过我，与娜吉娅有了血缘关系。先知只能由凯沙代表。他和娜吉娅歃血为盟而产生关系。」
「拿把小刀划开指头，用鲜血签名?」萨武龙一脸狐疑。「太可笑了，根本就是扮家家酒!」
「这端视你怎么看待，」盖瑟小声地说。「好吧，就让凯沙.托尔科夫参加。」
「叶格尔是镜子巫师。」
「为什么是他?」萨武龙好奇地问。「安东，莫非他是你儿子?这倒是出人意料!」
「从前他差点被女吸血鬼的召唤诱惑，是我救了他。他们之间有血的关连。顺带一提，这个召唤让我和他们有了关连，而透过我──娜吉娅和你，萨武龙，有了关系。」
「真的是那个死而复生的女吸血鬼?」黑暗巫师问道。
「不然还会有谁?」我反问。
「但她在哪里?」萨武龙接着问。
「她说必要时就会出现。她已经来过，我没有理由不相信。」
「就算如此，」盖瑟同意我的说法。「但阿丽娜和你们当中哪个人有血的关系?」
「或许妳想自己回答?」我问女巫。
阿丽娜举起双手轻轻击掌。
「你们讲太多了!为什么血对你们那么重要?我们那时六巡者之间根本没有血的关系……」她思忖片刻。「就算有……也是因为当时还很年轻……但没人提出任何要求。你为什么要听那个莉莉丝的话?光是这名字就让人觉得邪恶又讨厌，没必要把她的话当真!」
「阿丽娜，妳就说吧。」我请求她。
「或许我是萨武龙失散已久的奶奶?」阿丽娜提出假设。「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打转?我没有孩子，唯一的女儿在襁褓时期就夭折了，后来患了女巫病，再也没有生育能力。我没咬过人，吸血鬼……也是……」
她突然不语，咬一咬嘴唇。
「怎么了?」我问道。
「小事情，」阿丽娜坚定地回答。「和刚刚说的那些没有关系。如果你们真的需要有鲜血关连的女巫，就另觅他人吧。」
我首度觉得自信心下降。
「不，一定有什么关系，」我嘴里咕哝。「毕竟整件事密切相关……」
「安东，」斯薇塔小声说。「我好像弄懂一些事了。你想说的是，我们的女儿要加入六巡者，和萨武龙、阿丽娜、叶格尔、凯沙与那个女吸血鬼一起?但你连她的名字都记不得了?」
我点点头。
「而你我都不会加入……」
「是啊。」
「你疯了，」斯薇塔语气冰冷。「你疯了吗，安东?居然想把女儿送去参加有生命危险的战斗，她的队员是游戏人间的黑暗巫师、从另一个世界回来的女吸血鬼、为肥胖所苦的小男孩、未受启蒙的超凡人、魔术师和老巫婆?」
「顺带一提，我已经改换颜色，」阿丽娜提醒她。「现在我属于光明一方，而且是货真价实的巫医，和妳一样。」
「狗改不了吃屎。」斯薇塔挑衅地说。
「这倒是真的，」阿丽娜丝毫不想争论。「但我是光明超凡人，而且妳要知道，斯薇塔……安东这么做是对的!」
我和阿丽娜看了彼此一眼。
「闭嘴，女巫，」我说。「闭嘴。」
「每个人都想欺负我们。」阿丽娜叹气。
我们凝视彼此的眼睛。我感觉我们正在对话──不是超凡人擅长的魔法对话，这根本不是对话──我们只是想着同一件事。
「所以就是这样了。」阿丽娜思忖。「安东，你是怎么明白的?」
「就这样明白了，」我看着女巫的脸庞。若非她摘掉了伪装，就是我看透她了──美貌消失无踪，但真正的样貌尚未出现。阿丽娜只是个悲伤的女人。
「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天时、地利、人和。」
「你是对的，安东。但我还是想说，请相信……女巫。」
「不，不是现在。」
斯薇塔不安地看着我们，然后说：
「我越来越不喜欢现在发生的事。盖瑟、萨武龙……你们不觉得这两个人在进行秘而不宣的对话吗?」
「妳比较清楚。」萨武龙圆滑地说。
「安东，我要求你回答，」盖瑟说。「以长官、老师的身分……」
「还有违背命运将你变成光明超凡人的人。」萨武龙报复似的补上一句。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盖瑟接着说。「我了解你，安东。无论预言的内容是什么，你绝不可能在没有你们夫妻在场的情况下，把女儿送进这么危险的组合!」
「我确信，在对抗二元神的战役中，六巡者不会有任何危险。」我开口说话。
盖瑟凝视我。他耸耸肩，大声宣布：
「感觉上，他对自己的话很有信心。考虑到安东总是做出非典型却正确的决定，我打算相信他。」
这番话没能安抚斯薇塔。幸好此刻办公室的门开了，走进来四个人：兴致勃勃和老战斗巫师马克.热尔门宗说话的叶格尔、板着一张脸的凯沙，还有亲切地搂着他肩膀的谢尔盖.格勒巴。
「我还是替年轻人找了一个保险的替身。」盖瑟解释。
「而且做得很对!」谢尔盖大声说。「我已经解释清楚，凯沙也同意了，是不是，凯沙?土星位在天秤座，充满转折的一年。月亮隐身乌云后。」
「今天满月。」阿丽娜说。
「是吗?」谢尔盖很惊讶。「但还是有乌云，所以凯沙同意由我加入六巡者……」
「我什么也没同意，」凯沙懊恼地移开肩膀，甩掉谢尔盖的手。一看到娜吉娅，凯沙双眼炯炯有神，整个人有了元气，甚至还缩了小腹。
他是好孩子，即使又胖又拙。
「谢谢你们的到来。」盖瑟起身向前走，擅自将主人的角色揽在身上。萨武龙夸张地双手一摊，忿忿地摇头，但什么也没说。「我们似乎认识彼此……你还记得我吗，叶格尔?」
「记得，」叶格尔回答。「您一点也没变。」
盖瑟点点头。
「您的气色比当时在屋顶上要好很多，萨武龙。」
叶格尔很平静，甚至是心平气和。
「你好，叶格尔，」斯薇塔说。「我叫斯薇塔，安东的妻子。这是娜吉娅，他的女儿。」
「我是女巫，」阿丽娜说。「只是个女巫。」
「嗨，」叶格尔点点头。「很高兴认识你们。」
他走向阿丽娜，伸手从她的发丝间拿出一朵鲜红色小花，再交给她。然后不动声色地变出同样的东西给斯薇塔和娜吉娅。
「我感觉不到任何魔法。」娜吉娅端详小花，一面惊讶地说。
「这不是魔法，是妙手生花。」叶格尔彬彬有礼地鞠躬。「就我所知，我们即将组成一个团体，为拯救世界与怪物作战。而我身负重要的功能。」
「可以这么说。」萨武龙说。
「我准备好了，」叶格尔点点头。「我已被告知可能会有什么下场，但我没有任何要求，而且后果自负。需要在哪里签字吗?」
「我们并非官僚体制，」盖瑟说。「请坐。你要喝茶还是咖啡?来点三明治吗?」
「咖啡。」叶格尔点点头，走向桌旁。他和我握手，萨武龙从桌子另一头伸手过来，叶格尔迟疑了一会，还是握住他的手。
「奥莉佳，麻烦妳，」盖瑟发号施令。「给叶格尔一杯义式浓缩咖啡，给我一杯拿铁。」
盖瑟发号施令时，奥莉佳和萨武龙一样摊开双手。我最敬爱的老大不只认为自己在任何场合都是主人，就连对待女性，哪怕是最后的女人，也维持年轻时代那种单纯态度。替客人端咖啡这种事，非得由女人去不可。奥莉佳什么也没说，直接走出办公室来到前厅，因为女秘书桌上有一部咖啡机。
「给我不加气泡的普通矿泉水!」热尔门宗朝奥莉佳的背影大喊，然后走向盖瑟，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我们还在等谁吗?」叶格尔问道。
「是啊，等待团队第六位成员出现。」盖瑟闪烁其词。
「我不是很懂。」叶格尔看看我。
「对不起，我应该告诉你的，」我向他解释。「是女吸血鬼，就是当年攻击你的那位。」
令我讶异的是，叶格尔脸上的肌肉完全没有抽动，他用指尖挠挠眉毛，若有所思地说：
「她已经被消灭了，有人这么告诉过我。」
「有时候他们会回来。她似乎站在我们这一边，叶格尔。二元神第一次出现时，她帮我们击退了他，然后又在吸血鬼集会上获得权力。」
叶格尔吃惊地看着我，然后开口说──我甚至没有马上意会到这是歌词：
「『她太聪明太敏感，她读过所有该读的书，这是真的;她穿上五颜六色的丝质衫，出门去打猎……』安东，你说她是经验不足的年轻女吸血鬼。莫非吸血鬼复活时，都会变得这么强大?」
「就是嘛!」萨武龙大声说。「连没经验的年轻人都觉得荒唐!我就跟你说过，盖瑟!不可能是她!不可能!吸血鬼就算复活，也不会获得比以前更强大的能量!况且骨灰洒在海面，根本无法还原，怎么可能复活?」
盖瑟耸耸肩，「不然还有谁?她给安东留了讯息，还潜入总部给他建议，捍卫安东一家人，而且就在我们眼前!」
「不是她。」萨武龙坚定地说。「我不知道是谁，或许是别的女吸血鬼，毕竟他们都是幻术高手。」
「小朋友，别吵了!」奥莉佳的喊声从前厅传来。「我们不是在等人吗?」
盖瑟和萨武龙当下闭嘴。
「有人在敲门，」奥莉佳说明。「我来开门。」
谢尔盖利落地移动到窗边，顺道抓起凯沙的手(当时他和娜吉娅聊得正开心)。热尔门宗正好相反，站起来走向门边。这位年老战斗巫师露出兴奋的表情。
我也站起来，站在门与家人中间。
「原来如此，」传来奥莉佳的声音。「真有趣，请进吧。」
「还吊我们胃口。」萨武龙评论。
先进办公室的是奥莉佳，她用神秘难解、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看我们，然后闪到一旁。
接着进来一位年轻女孩，她身穿牛仔裤和尼龙外套，衣领上积了很多雪。进入室内的活人衣领上不可能有这么多雪，除非他是寒冷如冰的吸血鬼。我记得这个女吸血鬼：瘦骨嶙峋的脸庞，凹陷的黑色眼睛。当吸血鬼的身体稳定，这种永恒饥饿的标记就会隐匿。但女吸血鬼还来不及变成完整的个体，就因为非法猎食和攻击巡者而被消灭。
「我是对的!」盖瑟兴高采烈地说。
「妳好。」我对女吸血鬼说。你还能对从地狱归返的死敌说什么?更何况曾以为她是可怕又危险的敌人，后来才知道只是别人棋局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然后她又突然变成强大至极的朋友。
女吸血鬼看看我，脸上闪过一丝认出是我的表情，继而变为微愠。不，这样看着我的女吸血鬼，不可能救我的性命……忽然间，她的面容开始变化，身体向上生长，变成男性体型。这是吸血鬼最爱的幻术，也是高阶吸血鬼才办得到的变身方式。
「不，」我看着一张张变化的脸。「不!」
首先是大审判法庭的吸血鬼维捷斯拉夫。他也闪过认出我，甚至同情我的眼神，然后他看向阿丽娜，似乎很想告诉她什么……但已经被另一张面容所替换;出现的是在爱伦堡被我结束性命的甘纳吉.萨武什金，我痛苦地皱眉，他以前是守法的好人，在吸血鬼界并不常见，后来却变成疯狂的杀人凶手。
我突然明白他们都不是真的。不是复活的女吸血鬼、维捷斯拉夫、甘纳吉，他们不可能同时塞进一个身体并住在其中。这是别的吸血鬼。是一种伪装术，技巧高明到让你几乎觉得栩栩如生。
几乎。但它只是戴在某人脸上的面具……
甘纳吉也认出我来，他困窘地垂下眼睑，彷佛在我这个刽子手面前感到羞愧，但他的脸上又出现另一张脸，和原本那张很像，只是年轻许多。
「千万别是他……」我说道。
科斯加面有愧色地摊开双手。
「抱歉，就是我。俄罗斯娃娃的中心是我。」
「我杀了你，」我说。「而且杀死两次，你在太空中烧死了……」
科斯加点点头。他皱皱眉，然后纠正我的话：
「幸运的是，我一开始冻坏了。」
「然后我在幽界第六层把你们都杀死了28，」我继续说。「用的还是默林咒语……你想说默林错了?」
「默林没有错，」科斯加摇摇头。「对这件事幽界似乎有别的意见。他把我……」科斯加沉吟片刻，想找到适合的词语：「捡起来。」
「我好奇原因为何?」萨武龙的声音响起。
「老大好!」无论这看来多可笑或不恰当，但科斯加对萨武龙态度恭敬，甚至有点畏惧。「很抱歉我突然到来。」
「为什么?」萨武龙又问了一次。
科斯加解开外套拉链，这件外套穿在他身上太窄了。
「显然是为了六巡者，因为这个团队正在筹组。很抱歉，但你们无法独立完成。」
「因为我们忘得一乾二净?」萨武龙好奇地问。
「不是，」科斯加迟疑片刻才回答。「理论上如果没有我，六巡者就不可能战胜二元神。而幽界想玩公平的游戏。」
「结果幽界站在我们这边?」盖瑟非常好奇。
「幽界有自己的立场，」科斯加说。「你们应该发现规则了吧，幽界很守规则。超凡人与二元神签订了盟约，就应该执行或废除。为此两方必须能够公平竞争。」
「虽然很惊讶，但我还是很高兴见到你。」
科斯加严肃地点点头。
「我也是。现在我处于一种奇怪的存在，但比从前的状态要好。」
「幽界为何要这样对你?」我问道。
「我们没有谈过，」科斯加耸耸肩。「但我想过这件事。我认为，对幽界而言根本没有差别，它能让任何一个吸血鬼重生，却选择了我。会不会是因为我杀死了六巡者当中的前吸血鬼维捷斯拉夫?从幽界的角度看来，我是他的法定继承人?但幽界还给了我一些其他吸血鬼的东西，其中包括我父亲甘纳吉.萨武什金。」
「我曾经把自己的血给过甘纳吉，」阿丽娜小声说。「他想以你为榜样，好提升法力层级，一度希望女巫的血会有帮助。」
「这就有了『血』的连结，」我说。「一切由吸血鬼开始，一切都围绕着吸血鬼打转。幽界透过他们，把我们连结在一起。」
「现在却要我们做选择，」科斯加点点头。「抱歉，我必须问你一个问题。不是因为我想当头，而是因为时间不够……外来的力量已迫在眉睫，你应该做出选择。哪些人是六巡者?」
我看看盖瑟，他点点头：
「你决定吧……人家问的是你。」
他似乎背驼了，人也变得萎靡不振。像泄了气一般。
「由你代表吸血鬼加入六巡者，」我说。「女巫方面由阿丽娜为代表。凯沙代表先知。」
「身为预言家暨先知协会会长，我不……」谢尔盖看着我，突然语塞。或者他不是看着我?而是看着未来?「我不反对……」谢尔盖不知所措地结束发言。
「叶格尔代表镜子巫师加入六巡者，」我接着说。「世界上不可能同时存在两面镜子──他证明了自己的身分。萨武龙代表黑暗势力，这是大审判法庭及各地日巡队领导赋予的权利，加上最老超凡人莉莉丝的血。加入六巡者的还有……」我看看斯薇塔，摇摇头。「娜吉娅.戈罗捷茨卡雅，我的女儿，绝对光明女巫师。」
「六巡者成军，」科斯加说。沉默一会后，他又补充道：「对在场所有人而言，这件事关系重大，所以我做一个小小的暗示：六巡者的组合正确无误。我们有机会撤销与二元神的盟约。」
「也就是说，我们能够获胜?」娜吉娅向前跨了一步，喜孜孜地问。「谢谢你，老爸。」
我朝她微微一笑，然后摇摇头：
「当然不是这样。妳见过他。他不是老虎，还把老虎压死了。整个女巫会议都挡不住他。或许妳办得到，因为妳的法力与他相当。但他老奸巨滑，又习惯杀人。而且妳很可能在杀死他的同时也毁掉整个幽界。但我们必须这么做，对吧?」
娜吉娅眉头深锁。
「小妹妹，不会有任何战斗，」阿丽娜走向她小声地说。「现在我完全懂了，我真是老糊涂，我们只能撤销盟约，认定它已经失去效力。」
「他来了，」凯沙说。「他来了，而且……」
少年的目光突然落在我身上。此刻我相信他看见未来了。看见了，并摇摇头。
「还有其他办法吗?」我问道。「你也知道没有。」
前厅响起脚步声，所有六巡者不由得靠近彼此。连萨武龙都叹着气起身走过去。
而我留在原地，离门最近。
「安东!」斯薇塔大喊。
「留在原地!」我命令她。
二元神已经来到玄关。他又变了。光明巫师杰尼斯与黑暗巫师阿列克谢完全变形，融合为一个整体。这是一个身高超过二米半的巨人，四肢肥胖，拥有一颗对巨人而言都过大的头部，眼睛凸出，半开的嘴里是又大又尖的牙齿。他全身赤裸，完全丧失性别特征。
有时小孩会画出这种可怕的东西，家长看了就开始找心理医生。有时小孩会忆起老人遗忘的事，并预见成年人不想思考的事。
二元神低头进门，此刻我觉得幽界颤动了一下。在世界的其他角落，在布拉格大审判法庭的特藏室，马德里附近的女巫秘密地窖，夜巡队与日巡队的区域部门，伦敦的吸血鬼地道里，在柏林与台北、基辅与旧金山，东京与华沙，已累积千百年能量的护身符与各式法器同时放电。
冰岛那座很难念出名字的火山爆发了，当岩浆库的气体压力累积到一定的程度，喷出柱状火山灰与熔岩。美国潜水艇在大西洋水深一百公尺处遇上滚水标出的能量线，应声裂成两半。西班牙上方一架轻型飞机变成长达五公尺的天鹅，发疯的机师紧紧抱住牠的脖子。从未发生过地震的莫斯科发生六级强震，刚刚完工并启用的高架桥坍塌，发出巨大声响。
二元神被绿色火网缠住。他嗥叫起来，张开双臂，试图挣脱法力的束缚，却徒劳无功。因为火网里灌注了大量能量，比幽界能够承受的还多。
灰白色盾牌隔开办公室──即使透过它，熊熊火网依然可能灼伤视网膜。二元神试图站稳脚步，但仍摇摇晃晃。火网烧得更旺，能量线也变得更厚实，成为竖着电针的绳索，切割他的身躯，刺进他的身体。
「来啊!」盖瑟像找到受伤猎物的猎人一般激动大叫。
绿色火焰进入二元神的身体，火光随即黯淡，盾牌也熄灭了。二元神站着，彷佛在倾听庞大身体内的声音，接着打了一个响嗝，嘴里喷出臭气冲天的绿烟。
周围一片寂然，只有桌上的茶杯、茶碟哐啷作响，一杯尚未喝完的浓缩咖啡发出与世界道别的声响，应声破碎。
二元神抬起头，低声吼叫。
「无论如何都得奋力一试，是吧?」萨武龙的声音充满歉意。
二元神向前跨了一步。
「六巡者已经成军!」阿丽娜向前跨一步，站到我身边。「二元神，六巡者已经成军，按照血盟这个老规矩，我们要求谈判!」
二元神的目光停在她身上。巨人迟疑一下，语气冰冷地问：
「六巡者有谁?」
「我，阿丽娜，代表女巫;萨武龙代表黑暗巫师;娜吉娅代表光明巫师;叶格尔代表镜子巫师。凯沙代表先知;还有……」阿丽娜顿了一下，「科斯加代表吸血鬼。」
「就从他开始，」二元神决定。「由于吸血鬼是最初的超凡人，所以由他先发言。」
科斯加走向阿丽娜。
「我，黑暗超凡人，科斯加.萨武什金，吸血鬼宗师……」
「骗人，」二元神突然说话。「你已经死了。」
「我早就死了，」科斯加冷冷地说。「我死了三次。父亲启蒙我为吸血鬼时我就死了。在离地球很远的地方，我因为法力中断又死了一次。在幽界第六层我再死了一次，被安东.戈罗捷茨基杀死的。我是妖怪。难道你会因为死人加入而生气?」
「你妨碍了我。」
「我修正了你的错误。你无权攻击六巡者的未来成员。」
二元神迟疑了一下才开口：「你说吧。」
「我代表吸血鬼──最早对你立下盟约的超凡人，从今日起直至永远，我要断绝这份盟约。并非一切都像你习惯的那样容易解决。我认为血盟废除了。」
「为了证明所言不假，你要以谁献祭?」二元神问道。「你知道规则。鲜血的连结、爱与恨、高尚与背叛、力量与怯懦。」
「我以安东.戈罗捷茨基献祭，」科斯加说，斯薇塔当场在我背后叫了出来。「我爱他如老友，我恨他如凶手。他为人高尚，不顾巡队规矩，和我交朋友。他卑鄙地让我死去。因为他我变得强大，因为他我变得怯懦。」
「现在换妳说，女巫。」二元神说，对科斯加的话完全没有反应。
「我，黑……光明超凡人，首席女巫，」阿丽娜说。「代表从吸血鬼与变形人身上窃走行使法力权利的女巫，也代表和你结盟的女性，从今日起直至永远，我要断绝这份盟约。即使对女巫而言，它也代表太多的鲜血与罪恶。血盟应该永远废除。」
「谁要为妳的话牺牲?」
「安东.戈罗捷茨基，」阿丽娜点点头。「我爱他……」她突然笑了起来。「毕竟衰老的女巫也有权爱男人。我恨他，因为他完全不在意我的爱，他爱着别的女人，永远不可能成为我的男人。他不在意我的爱，因为他行为高尚;他不在意我的爱，所以非常卑鄙。我给了他自己的力量，但他甚至不需要我的怯懦。」
「镜子。」二元神说。
叶格尔叹口气。
「嗯……我，叶格尔.马尔提诺夫，未启蒙超凡人，镜子巫师……可能是吧。代表……」他沉默片刻，「代表维持平衡的一方，代表唯有以死实现自己的一方。我要断绝盟约，因为应该以其他方式调整平衡，而非毁灭一切。血盟应该永远废除。」
「你的祭品是?」
「安东.戈罗捷茨基，」叶格尔说。「我爱他，因为他拯救了我。我恨他，因为他欺骗了我。他为人高尚，保障我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但做法卑鄙，因为他更重视自己的命运。他为我展现力量，但我选择怯懦。就这样。」
「先知?」二元神说。
「我，凯沙.托尔科夫，」凯沙说。「先知，光明超凡人，法力一级。我代表全体先知，因为我才有此资格。我要断绝盟约，因为那不是我想看到的未来。从今日直至永远。」
「祭品是?」
「安东.戈罗捷茨基……」凯沙声细若蚊。「他似乎拯救了我，但这不是问题的重点。我爱他，因为他是娜吉娅的父亲。但我……我恨他，因为我必须说出他的名字，而他也知道我会这么做。他为人高尚，从来不干预我和娜吉娅交往，虽然我知道他不喜欢我，认为我笨手笨脚、磨磨蹭蹭、性格软弱。而且……而且我很卑鄙，因为我和娜吉娅连手欺骗他。我有法力，知道自己不只可以预言未来，也可以改变未来，但我性格软弱……无法叫出别人的名字以改变未来……」
「黑暗巫师。」二元神说。
「是我。」萨武龙回答时，依然站在原地。「萨武龙，高阶黑暗巫师，代表黑暗一方，这显而易见。我要断绝盟约，因为它已经过时，不是运用物质的理智方法。从今日直至时间尽头。我的祭品是安东.戈罗捷茨基。我爱他，他是我子孙中最有成就的一位。我恨他，因为他变成光明超凡人，而且还很开心，正因如此，我感到特别痛恨。他是高尚的好对手，但他有各种卑鄙的花招，让我非常恼怒，他原本能成为最伟大的黑暗超凡人。我虽然强过他，而且可能永远都比他强，我却做不出此时他所做的事，这一点我比他逊。偶尔我也想做这种事，但总是及时煞车，而他不会煞车。」
「光明女巫师。」二元神说。
我忍不住回头看娜吉娅，对她点点头，此刻她难受至极，我无法支持她，也无法保护她。
「我是光明超凡人，高阶女巫师，娜吉娅.戈罗捷茨卡雅，」娜吉娅说。她哀痛的声音能让血管里的鲜血凝结。「我要断绝血盟，因为我恨它。或许它曾是比较正确的方法，但那个时代早就过去了。我要永远与它断绝。就算世界只剩下善，或者只剩下恶，都是人类应得的。这种平衡已经够了，善的平衡的另一面，永远是恶的平衡。我……我……」
「妳得说出祭品是谁。」二元神说。
「我的祭品是……」娜吉娅沉默下来，眼睛看着我。我点头鼓励她。此时已无计可施，完全无计可施。「我的祭品──安东.戈罗捷茨基，我的父亲。我……我爱他，因为他是我的父亲，这就已经足够。我恨他!恨他，因为此刻他和我的位置应该互换才对。但他比我更早明白局势，所以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从他的角度来说，或许非常高尚，但这实在太卑鄙、太卑鄙了!我愿意献出所有能量，因为我不需要它，我准备当一个凡人，但我实在太过软弱，无法把你杀死，但我要变得更强，会把你这个沉睡的神明令人讨厌的灵魂抖出来，我要走遍幽界，把你烧个精光，或者发明幽界除草剂，把它洒向幽界各层，你以为我是笨蛋，不知道你藏在哪里，也不晓得你是什么东西。蓝色苔癣废物!」
一片静默，当下只听得见娜吉娅的呼吸。
「六巡者皆表达了意见，」二元神说。「血盟已经废除。再也不会有人维持凡人间善与恶的平衡，你们自行决定是要活着，或者彼此杀戮，从今以后，你们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我觉得他就要转身离开。就像当时的老虎那样。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我觉得女儿的名字像护身符，在毁灭边缘庇佑我。
「我接受你们的献祭。」二元神说。
我用眼角余光瞄到他举手伸向我。但我不想转身。我看着女儿，看着奥莉佳紧紧拥抱的斯薇塔。还有一手栽培我的盖瑟、意外出现的黑暗爷爷萨武龙、狡猾的老巫婆阿丽娜和她不合时宜的爱、少年先知凯沙揽住哭泣的娜吉娅、从吓坏的少年脱胎为勇敢好人的叶格尔;世故老练的热尔门宗和谢尔盖……
我看着女儿与妻子，尽量对她们真诚地微笑，好让她们记住这个笑容，并且知道我以她们为傲。
然后，一道冰冷蓝光与火热红光打向我的背部。
译注：
28 《终巡者》中，安东于幽界第七层杀死科斯加。此处或为作者笔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