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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大海可能怀念金子,所以开始作弄渔夫。第一件传来自伊宁,某个春日傍晚,他很晚才进旅馆,徐尔.欧内拖着脚步跟在他身后。伊宁全身湿答答,脸色苍白,眼睛给海水刺得通红。他站在柜台边灌着啤酒,似乎想把喉咙的盐分冲掉,身上还滴着水。涂尔全身和伊宁一样脏,梅芮后来说他看起来就像被一尾鳕鱼掴了好大一巴掌。小螺正要下工,才从厨房里拿了条刚出炉的面包裹在裙子里,在门边正好听到涂尔说「海里有东西出来了。」

  「是你脑袋里有东西跑出来。」伊宁粗鲁地说:「再来一杯啤酒!」

  「你也听到歌声!」

  「我听到有人在吹海螺,就这样。」他转向其他渔夫和老板,还有闻声而来的梅芮,「涂尔和我肩并肩在捕鱼,他说他听到歌声,我说是海螺声,那时即将日落,整个海面白茫茫,吹着舒服的南风,我听见海螺声──」

  「歌声。」

  「是个深沉、朦胧的声音,就像北村那边用来召唤渔夫的号角。我听到『啪啦』一声,结果是涂尔,半个身子在船外,打算穿着靴子跳进海里追一只海豹!」

  「不是海豹!」

  「我叫他,他理都不理,一直往前游。然后海豹潜入水里不见,剩下涂尔一个人在水面上挣扎,靴子满满都是水。所以,猜猜接下来是谁跳进水里救他?」他喝掉半杯啤酒,瞪着涂尔。小螺张口结舌看着他,看见他气愤的目光带着恐惧。涂尔把自己的空杯重重放在柜台上。

  「是歌声!而且是个女人!」

  「是海豹!白色的海豹──」

  「是个白头发的女人──」

  「棕色眼睛。」

  「棕色眼睛。」涂尔看着安静的屋内,双眼圆睁,震惊不已,「她在唱歌,是个小美人,白得像贝壳,在水上玩耍,好像生来就在水里。她向我泼水,对我笑,然后……我就跳进水里,就像伊宁说的。毫不考虑地跳进水里,好像我自己是只海豹。」他颤抖,「然后她不见了,只剩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海面上。她的歌声……好像从梦里来,一个我想走入的梦。后来我开始喝海水,伊宁才把我拉上船。」

  渔夫瞪着他,油灯灯光照着每一张沉默的脸孔。有人窃笑,阿蜜把脸埋在臂膀里隐藏笑声。

  「海豹。你这个虾子眼的小伙子,跳到海里跟海豹嬉戏!」

  「不是海豹!」

  「下次该会是海洋王本人在你耳边吹海螺喽!」

  「我可是差点溺死。」涂尔忿忿地说,但大家笑得太大声,完全没听到他说什么。

  小螺抱着热呼呼的面包汲取暖意,快步离开,在门口和梅芮擦身而过。梅芮瞪着伊宁和涂尔,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下一回,是贝儿和阿蜜晚归,两人为了一张遗失的渔网吵个不停。似乎在她们拖曳渔网时出现了什么东西,让阿蜜拒绝继续拉网。

  「是尾死掉的双髻鲨!」贝儿厌烦地说。

  「是个男孩!」阿蜜哀诉:「全身发光,闪着绿白色的海童,跟鱼一起给网住,我以为他死了,但他睁开眼睛对我微笑。」

  「她松手把网子放开!那么重,我一个人根本抓不住。」贝儿说:「简直就像有人在底下把网子往下拉。阿蜜对着我的脸尖叫,我不得不也放手,好把她摇醒。她对着我左耳不断尖叫:海童,海童。那不过是只死鲨鱼。好了,现在我们得去弄张新网了!」

  又过了一周左右,有半数渔夫都在出海时卷入各式各样的传说,再也没有人笑得出来。一个渔夫差点划着船撞上礁岩,因为他想加入一群在阳光下晒着长发的美丽海妖。另一个渔夫碰到一条陌生船上的模糊人影向他招呼,示意带他去大渔场,却被带到危险的外海,差点回不来,而那艘不知名的渔船在他眼前挣扎着沉没,重演多年以前便已发生过的悲剧。有人看见长着触手、全身附着海藻的古老海怪,还有巨大的幽灵船从遭人遗忘的往事里飘出来,无声无息地冒出海面,犹如海水凝成的冰雾,穿越捕鱼的船群。渔夫渐渐不再出海捕鱼,旅馆老板为了啤酒供不应求而头痛。更糟的是,来避暑的贵客也听到了风声,开始愉快地传来传去。

  「我们会成为这岛上的笑柄!」伊宁靠在门柱上望着女孩工作,郁闷地说:「很快我们就会怕得连光脚丫站在海边戏浪都不敢,更不用说出港了!」

  「他们想要回金子。」梅芮严肃地说。

  「我们没拿到!」

  「我知道。」

  「那呆头鹅魔法师把金子都变成花了!」

  「我知道。」

  「那,我们能做什么?」

  梅芮原本在清理壁炉的灰烬,这时停住手,「我想你们应该在那些海怪什么的把你们一个个引诱到海底之前,赶快找到那魔法师。不过,」她补充道,一面继续用力扫着炉灰,「既然你以前从来没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喂,梅芮……」伊宁给扬起的灰弄得咳嗽。

  「看来你们没有一个人头脑够清楚。」

  「他可能会在哪儿?妳想?」

  「你们以前找得到他,现在就可以再找到。」

  伊宁叹气,「我们会变成笑柄。」

  「那又怎样?村子里还有人笑得出来吗?」

  大海要的是金子吗?傍晚小螺走回家时心想,还是想要回王子?想再拴住他,不再让他学会人语?毒龙晚上会再出现,他每晚都来。她已经习惯半夜里被他温柔的声音唤醒,听他说些出乎预期的事。晚风宜人,她却感到一阵寒冷窜下背脊,大海在骚扰渔夫了。等它找上门来,不知还要多久?李欧卸除了海龙的金链,却没让他摆脱大海的束缚。他无法在陆地上生活,正如他异母兄弟不能在海里存活。谁能帮助他?李欧在哪儿?他们两人的解答在哪?她在沙滩上止步,由于太无助、太忧虑而无法继续思考。她只能无助地大吼,却不能期待任何响应。

  「李欧!」

  「什么事?」他在她身旁应声。她的吼声变成尖叫,几乎在他眼前升起来。他很快弯腰捡起她掉落的贻贝。她随即降回地面,瞪着他抖动的肩膀。

  「李欧,你到哪儿去了?」

  「这儿。」他的声音有点勉强,他再次弯下腰,还发出一阵怪声,颇像鹅群争吵。

  「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妳为什么不呼唤我?」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来?」

  「抱歉──」他终于站直身子,擦擦眼睛,「妳看起来那么──妳的头发一瞬间都竖直起来,好像只大刺猬,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情景。」

  「才没有呢,」但她也微笑起来,因为他快活的声音和神秘、跃动的眼神。她拉起裙襬,他把贻贝放回去。

  「李欧,海上出了怪事。」她说。

  「我知道,那些故事我都听到了。」

  「那你和海龙在一起时,有没有看见什么?」

  「没有。」

  「大海想要回的是海龙。」

  「妳这么想吗?」

  「还有什么会扰乱它呢?渔夫以为是因为他们想偷取金子。」

  「原来如此,」他弯起一边嘴角,「所以他们现在想要我把金链子变回去了。」

  「可是如果你这么做──」

  「我不会的。」

  「可是如果你不做,那渔夫会不敢出海,他们得讨生活呀。」

  「我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把头发拉直,再度向她微笑,然后目光飘向在双石柱间起伏的海面,「嗯,我们知道在陆地和海洋之间有通道,克尔的母亲找到其一。我花了一些时间寻找可让人类抵达海底国度的方法。」

  「走过去?」她吸了口气,又害怕又惊异。

  「有时候会有人这么做。但并不容易,而且有时必须付出很高的代价。在海底,时间流动的方式不一样,人类可能会丧失年岁、记忆、爱和其他重要的东西。回来更困难。」

  「噢。」她缓缓叹了口气,「那么要怎么──」

  「我想到唯一可能的办法是与克尔的母亲谈谈。」

  小螺斜睨着他,「他母亲。」

  「她偷走了国王的人类之子,用锁链拴住他,生下海洋之子的也是她。也许,她就是造成渔民种种传闻的始作俑者。也许她想藉此跟克尔说话,传送信息给他,让他注意到大海。」

  「只是他不在这儿。」

  「可是我们在这儿,我们会倾听。」

  「她愿意跟你谈吗?」

  「跟我们谈。」

  「跟你。她从来没对克尔说过话。」

  「有时人们一生气,就会听不见别人说的话。」

  「她在生谁的气?」

  「国王。」

  「还在生气吗?过了这么多年?」

  「我想她还爱着他。」

  「她怎么能爱着他,同时又对他生气?」小螺迷惑地问。

  「这是常有的事。」李欧说。他停下脚步,用修长灵敏的手指捡起一颗玛瑙石,透过它望向太阳。「爱与愤怒如同陆地与海洋,在诸多歧异上却有交集。国王有两个儿子,一个他认识,另一个他不认识。该是让他见见王后亲生子的时候了。」

  「可是他只有每晚几个钟头的时间会化为人形,其余时间都是海龙。你不能划着船载着国王出海为他引见一头海龙。」

  「是不行。」

  「嗳,那么,」她声音颤抖,「那么,你怎么让──李欧,不行。」

  「只能这么做了。」

  「不行。」她抓住他的手臂哀求,「求求你,别这么做,别把国王带来小屋。」

  「小螺,他得知道他还有一个儿子。而如果我们不快点行动,渔夫就无法出海,或者海龙可能又会被链上,这次可能永远无法解脱了。妳以为只要教会他说人类的话。他就可以自己回到国王的身边吗?」

  小螺摇头:「我不知道。」她讷讷地说:「我没想这么多。可是谁知道克尔和国王何时回来?」

  「克尔还不知道他有个兄弟?」

  「他在海龙变身之前离开了。他从未猜到有这段故事。」

  李欧咕哝,思索。「等他回来,妳告诉他。我来告诉国王。」

  小螺瞪着他,「你不怕?你想走进宫殿对他说,他有个私生子以海龙之身住在海底?」

  李欧耸耸肩,冷静地说:「总得有人去说。有三人知道:妳、我、克尔的母亲,所以就是我了。」

  隔天和隔天的隔天,怪事又添好几桩:有个活生生的东西在渔网里,伸出双臂缠绵地环上渔夫的脖子,几乎将他拖下水;在晴朗无云的天气里出现一片怪云把两、三条船吞没,渔夫迷失在雾里,茫然失措地漂流了两、三个钟头,听着钟声响起,偶尔传来笑声,或是一声甜美惊异的竖琴声,微弱轻柔得有如乌云下的一滴雨滴。船在黄昏时分突破云的笼罩,船上一条鱼也没有,而且离港口远到他们直到半夜才回到港口。所有渔夫都像见了鬼似的,他们沿着海岸散发消息,希望求得魔法师再回村子来。

  「那些都是大海的古老传说重现,」下工之前她们将拖把、刷子和抹布收回橱柜里时,梅芮讶异地说,「不知道我们把那些金子变不见,是冒犯到谁了。」

  「再说我们也没因此获得一枚硬币什么的。」卡蕾叹口气,「不公平,可能魔法师偷了它们,他可能从水上捡起所有的花朵,然后把它们变回金子,他不会再回来了。」

  「啊,别那么说,他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也许吧。也许国王回来时可以想想办法。」

  「他能做什么?他会相信这些渔夫吗?我无法想象他会从那艘大船上跳出来,穿着靴子游泳追逐海豹。他在行宫中远远望着海浪,搭着大船从陆地航向陆地,国王唯一看过的鱼是淋了酱汁躺在盘子上的鱼。他哪知道什么海?」

  「一定有。」小螺不加思索地咕哝。

  「什么?」

  她扯着头发,任其掉到眼前,「我说一定有。也许他可以做些什么,也许。」

  当晚起了暴风雨。黑暗膨胀的云层在日落时从海平在线涌起,往陆地快速移动。小螺烹煮晚餐时听见大片雨水刷落屋顶,半夜时被雷声惊醒,她起身看见海龙在惊涛骇浪中踉跄前进。海水比以往更快将他送出水面,他来到小屋前时已浑身湿透。

  她把毯子抛向他,他站在炉火前,牙齿打颤。喝下小螺端给他的热汤之后,才慢慢开始说话。她明白,暴风雨没困扰他,那只不过是不同形式的水罢了。

  「我看到一条船。」他说。

  「船?」她重复道,感到惊骇,「渔船?在暴风雨中?」

  他摇头,用手拍掉金发上的水滴。「不是渔船,渔船太小。比渔船更大,在太阳落下之后。很远,陆地都快看不见了。」

  「一艘大船!」

  「大船。」他同意,「在雨中,我跟着游,听声音。」

  「这样的夜晚实在不利航行。」小螺说,皱着眉,防御地紧抱双臂。她对于等会儿要告诉他的话感到紧张。他突然伸手碰她的脸,在双眉间拧紧之处。

  「妳在做什么?」

  「什么?噢──」她赶紧舒展眉头,「我在皱眉。那是皱眉。」

  他试着,手仍然停在她的脸上。然后他笑了,端详着她,但她没笑。他说:「妳的脸在说话,我听不见。」

  她把自己抱得更紧,深吸一口气。「你在──你在海里游时,有名字吗?」

  他随即静默不语,放下手,目光离开她的脸,转向炉火,把毯子拉近身遵。她明白他不会,也可能是无法回答时,再次尝试。

  「谁用链子拴住你?」

  他仍然没回答。他仍然盯着火,彷佛在聆听火的声音。她轻声说,双眉忧虑地皱起来,「这里是你归属的世界,海洋不是。你属于这里,有空气、有火的世界,你生来就该行走在这地上。海面上所有的字汇都属于你。如果能够,如果你记得,告诉我,谁用链子把你拴在海里?」

  他终于看向她。映着火光的泪珠滑下他脸庞,他不发一语。她咽了咽口水,伸出手碰触他。过了半晌,他举起手,把眼泪从脸上抹去,看着手。

  「我在做什么?」

  「哭泣。」她低声说,「你在掉眼泪。海洋的子民不掉眼泪。」

  「眼泪。」

  「你很伤心。」她把手放上心口,「在这儿。是什么事令你伤心?」

  他再次看着火,从游移跳动的火光中看着一片她无法想象的陆地。「我没有那些字汇,妳教我。」

  「什么──你需要什么字汇?」

  「所有的,」他说:「海里的。」

  隔天下午,她困惑地站在海滩上,将魔法师从某个秘密藏身处召唤过来。她发现他正在咀嚼东西,他吞下食物后递给她一片奶酪夹面包。

  「李欧。」她满嘴食物唤道。

  「嗯。」

  「你不在这里的时候,在哪里?」

  「噢,」他吞了吞口水,用手往内陆一挥,「在金雀花丛后有片森林……怎么?」

  「我需要一些东西。」

  「妳需要什么?」

  「有字汇在里面的东西。」

  「书?」他提议。她疑惑地对他皱眉。他小心翼翼地问,尽量不笑,「妳会认字?」

  「我当然会,」她气冲冲地说,「每个人都会。只是在会读之后不去读而已。」

  「噢。」

  「反正村子里的人是这样。总之,我妈妈有一本书,她拿来压花。不过我不是要拿来做这个。」

  「那──」

  「我是要给海龙用的。李欧,我的屋子太小,没有太多字汇可以教他。他想告诉我一些海底国度的事,但他不知道那些事物怎么说,而我也无法教他,因为我不知道他看见什么。」

  「啊,」李欧恍然大悟,然后心思飘离,双眼变成深蓝色,茫茫然。「不过,」他心思又回来了,「妳得非常小心。」

  「小心什么?」

  「小心书。」

  「什么书?」

  「嘘,」他说:「紫萝,专心点。咒语书。别念出来,只要看图就好。这应该对妳有帮助。不过答应我,别想启动那些咒语。」

  「好。」她困惑又着迷地说。

  「我是认真的,妳的头发说不定会掉光,也可能把自己变成别的东西。」

  「一朵紫萝!」

  他大笑,忘记自己的警告,「或许喔。」

  「李欧,你是故意把金子变成紫萝吗?」

  他双眼变亮,跃动,逗得她微笑。「嗳,妳的名字刚好在我心里。」

  「你真是故意的吗?」

  「如果世上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那可真是个无趣的世界啊。在这儿等等。」他消失,小螺困惑的双眼只看见沙上一团影子。顷刻他又出现,嘴里嚼着东西,一手抱着一本黑色的大书。「《初级海洋咒语》,」他说道,把书交给她。他们俩的手剎时似乎融入黑色书皮里。然后李欧嘟囔一会儿,书的模糊轮廓固定下来。「现在开启了。这是初阶巫师用的入门教本之类。」

  「噢。」

  「别担心,」他安慰地说:「里面有很多图片。」他顿了会儿,声音似乎要泄漏更多秘密,但随即用脚尖轻推一只死水母。「有需要时随时叫我。」

  「在森林里,你怎么听得见我?」

  「很简单,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像鱼钩般勾住我的衣领,然后把我拉到妳身边。」她大笑,感到脸颊浮起嫣红。他露出惯有的斜撇微笑,然后脸色一凝,「小心。」他又说了一次,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那本书里有很棒的图片,那晚她躺在火炉边,一面啃着晚餐,一面慢慢翻书,面包碎屑掉落其间。每张图片都伴随着神秘的咒语。图片乍看之下普通、简单,但凝视得久些,图片便会动。浪花涌起,冷风吹起浪沫,如雨点般洒落海面:「如何制造小型风暴」。人鱼穿梭在懒洋洋的海草林中:「如何召唤各类海洋生物」。在澄澈如镜的海面与燠热无风的蓝天之间,船帆鼓动:「如何在死寂的海上扬起微风」。一匹俊美的黑马跃出海浪:「认识海洋的危险」。克尔,她想着,认出了他。来自海洋的黑骑士……她趴在黑马上睡着了,数个钟头后醒来,在冷却的壁炉前全身僵硬,困惑的海龙跪在身边,问着:「妳在做什么?」

  她迅速生起火,让他看在火光下变换的图片。「看,」她说:「李欧的书。」

  「书。」

  「这是图片,这是句子。」他怀疑地看着书页上消失的文字,但图片令他着迷。鱼和海兽在页面间游动,有时他认出东西,格格笑着指出来,要她教他说。

  「海牛。海豚。鲸鱼。」

  她翻到一页,起初看似空无一物,然后浮出一片海底景象,处处是巨大的海草、珊瑚、海蚌、及鲜艳的海蜗星罗密布在沙地上。然后图像变了,好像海水卷过,令它露出海草丛后以贝壳和珍珠筑成,精细微小并发光的塔。沙子变成珍珠和闪亮的贝壳铺成的小径,散落一旁的是彷佛很久以前从沉船中掉落下来的金块和宝石。小螺瞠目结舌,仔细端详。小径上有人影吗?也许是个女子,以珍珠为衣饰,长长的头发曳在身后,装饰着小小的海星和海葵?

  海龙叫出声,脸色十分苍白,摊开双手覆上书页,彷佛要挡住画面e 「链子。」他低声说。他看着小螺,挣扎着说话,但尽管小螺这一切努力,字汇仍困在他双眼之后。「这里。」女子缓缓行走,水波再次卷过,将魔法国度隐藏起来。但海龙仍然看得到藏身海草之后的国度。「这里从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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