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悉贝冒着大雪慢慢骑马回家，猎鹰在她头上盘旋，偶尔振翅到高处看着她，彷佛日空中一枚微弱的暗星，接着又疾如闪电，滑翔到她身边。她沉默不语，双眼空茫。一路上无人拦阻，她在薄暮时分抵达山径，雪已将傍晚衬成银色，星星在庞然黑暗的艾尔德山头缓缓上升，四周树木静止不动，星辰挂在雪白树梢。树林里，玛耶嘉的炊烟袅袅，窗户明亮似火。她骑向庭院。下马，玛耶嘉赶来开门，戴戒的手指映着星光闪闪发亮。
「悉贝。」玛耶嘉低语，悉贝茫然地注视她。玛耶嘉走到她身边，锐利的眼神凝视、探查。触摸那静白脸庞。「是妳吗？」
「那巫师死了。」
「死了？怎么会？怎么死的，孩子？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妳。」
「若陌薄。」
玛耶嘉惊讶地摀住了嘴：「妳连若陌薄也收服了？」
「对，如今巫师迷梭碎裂地躺在他塔里的地板上，我想……他连手指的骨头都不完整。」
「悉贝……」
她突然猛地一颤：「让我进去，我需要一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玛耶嘉的臂膀环绕她，将她拉近温暖屋内。悉贝在火旁一沉，双眼疲惫地闭上。她突然感觉有两只手在喉头上，因而惊醒。
「不要……」
玛耶嘉立刻住手。她慢慢吸了口气，手指轻轻抚过悉贝的脸颊，而后起身。悉贝解开披风，将披风从身边推开。
「他撕破我的衣服。柯伦还在我屋里吗？」
「我会替妳缝补。柯伦还在，他发现妳不见时，来找过我，还为自己睡着而自责。」
「我真高兴他睡着了。」悉贝直视火光，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玛耶嘉注视着她，默默踱步。夜色逐渐笼罩屋子，阴影在火边逐渐爬上悉贝的脸。
玛耶嘉轻声说道：「悉贝，妳在想什么？什么脏东西？」
悉贝微微一动，低语：「暗夜。」接着她们听到脚步声自庭院传来，还有柯伦的马嘶声。悉贝起身，撕裂的布在她酥白的胸前扬开。她开门，柯伦一手撑在马背上，低头看见光影下的她。柯伦走向她，将她拉到披风下，抱着她，脸藏在她的发间，直到悉贝感觉他的眼泪流至自己的颊上。
「我也哭了」她低语，「会痛」
「悉贝，妳像梦一样从我身边走开，那么安静又无可挽回，我承受不了，我承受不了……」
「我安全了。」
「悉贝，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
「进来。我告诉你。」
柯伦和悉贝一起坐在玛耶嘉的火旁，紧扣她的手指，彷佛再也不让她离去。玛耶嘉轻声移动，为他们热炖食，边切面包边倾听悉贝平静地叙述。
「是巫师迷梭。你听过他吗？」她问柯伦，柯伦摇摇头，「很久以前他看过我一次，当时我偷了他一本书。他……想要我，不给我选择的余地。我请求他怜悯我，但他毫不怜悯。他有非常了不起的头脑，却没有敌手，因乏味、刻薄的行为而疲惫。我差点就和他走了，因为我可能永远斗不过他。我也会一直怕他。但他犯了个错，他忘了若陌薄。在他不能控制我和他自己的时候，若陌薄是我唯一记得的名字。」
「我很欣慰。」
「我也是。只是……他这么博学。我但愿……我但愿我们不是在这种情境下相识，他甚至比兮尔德还高强，可以教导我。」
柯伦在她身边微动：「妳不需要那么强大的力量来饲养那些动物。妳要那么强大的力量何用？」
「力量会自我繁殖，我不可能不想知道、不想学习，但我绝不想和他一起走。他……他不爱我。」
「那，妳在意这件事？」
「对。」她转头与柯伦四目交会，「我在意。」
她听到柯伦吸了一口颤动的长气。「我当时想去找妳，但不知道妳人在哪里。」他低语，「冰雪早已掩盖妳的足迹。我醒来时，火灭了，妳也不见了。」
「柯伦，当时连你也帮不了我，他会对你毫不留情……对我也是……我得看着你受折磨。那么，我返回时就没有人可以抱着我了。」
「悉贝……」他斟酌着字句，「我爱妳。当时我可以为妳牺牲生命，如今，我要再为妳放弃另一件事，就是多年来对惴德的怨怼。如果妳和我一起回梭尔，没有人会问妳任何妳不想透露的事。我再也不要感到妳需要我，却不知该怎么找到妳了。我再也不要一觉醒来发现妳已不知去向。」
悉贝默默看着柯伦，有那么一刻，柯伦在她眼中看到一股漠然、神秘的阴影。接着那阴影消失，她将柯伦的手举至嘴边，「而我，」她低语，「也不想再看到你不带着我就回梭尔。」
※※※
隔天早晨，两人一同离开艾尔德山，回梭尔家族大宅成婚。漫长的冬日将尽，他们穿着毛皮披风，在明朗晴空下骑行于白雪上。猎鹰特峨在上方飞翔，黑翼映衬着太阳。他们骑经曼铎，横越宽阔的特伯睿平原，穿过梭尔的森林地，当晚留宿在一座农场。那农场半是堡垒，半是梭尔的前线。第二天早上，他们来到位居梭尔心脏地带的原野与曲折的丝丽午河，在远方看到梭尔领主的城墙及灰色石塔，炊烟自其中袅袅升起。他们休息片刻，同时下马，柯伦戴着手套，托住悉贝的脸，望着她乌黑的双眼。
「妳开心吗？」他问，喜悦在悉贝的笑容里如花绽放。他亲吻悉贝闭上的眼，喃喃道：「比璞威王火白的珠宝更加乌黑……璞威王剑把上的那只眼在他死时化为乌黑……」
「柯伦！」
他笑着放开悉贝。火红的雪一路闪亮至世界尽头，万物静止，只有马匹的气息和远方梭尔之家的炊烟缓缓移动。悉贝凝望那屋子，在光线下微微瞇眼。
「那是我将来的家吗……我不习惯人群，要我住在平地、人群间会很奇怪，那是这么灰暗的大房屋，沿着城墙的塔里都是些什么？」
「守卫室、补给品、预防攻击和围攻的武器。梭尔家族向来在邻族间过得不平静。我们在特伯睿的地位大不如前，现在我们说得多，却做得少。」
「你哥哥是什么样子？他们都像你一样吗？」
「怎么说？像我？」
「温和、善良、明智……」
「我是那样的吗？」他不解地说，「我杀过人，恨过人，也曾夜不成眠。做着怨怼的梦……」
「我曾看过真正的邪恶，而那些在你身上毫无踪影。」她抬头对他微笑，但那些话却不由让她嘴角抽动，柯伦抚摸她帽兜下的发丝，使其平顺。
「在洛克古老厚重的屋墙后，就算国王也不能让妳违背自己的意愿。来吧，我那几个哥哥都粗声、冲动、愚蠢、战痕累累，就像我，但他们的屋子里有欢乐，而且他们会欢迎妳，只因为我爱妳。」
两人缓缓骑越坚实、冬眠的原野，一片片耙过的黑土向外翻，冲破了融雪。他们沿着丝丽午河，蜿蜒而至梭尔领主的门坎边。空旷原野上，一名持弓少年见他们前来，便大声叫嚷，声音倏地在空中形成白色气息。他跑在两人之前，跑向那房子，帽兜从黑发上弹到后脑杓。
「那是亚恩。」柯伦说，「熙尼斯的儿子。」
「有很多小孩吗？」
柯伦点头：「熙尼斯还有两个小女儿；洛克的大儿子堂恩十五岁，是个嗜血的男孩，汲汲营营只想打第一场战；洛克还另有四个年纪较小的孩子；埃欧的太太刚生下长子小埃欧；赫尼和柏尔都和家人住在梭尔北部。妳和我也会有小孩，我们要让小巫师填满那栋房子。」
悉贝心不在焉地点头。透过那些开启的门扉，她看到前方有人穿越积雪片片的地面。河水顺着丝丽午河流经门前，外流至原野。远方庭院中，马匹挂鞍而立，随时待命，铁匠铺内的火花忽起忽灭。亚恩跑过吊桥，消失在那些墙后。数分后，一名男子随他出来，站着看柯伦与悉贝前来。
「洛克。」
柯伦与悉贝在桥上与洛克会合。洛克抓住柯伦的缰绳，抬头望着马上的悉贝，柯伦下了马。洛克身材高大，肩膀宽阔，一头浓密的淡色金发及皱纹满布的脸孔，和他的眼睛一样沉着。他的声音从胸膛的深井涌出，却出奇温和。
「我从四天前就等你从希尔特回家，我都开始担心了。现在看来，我根本不必担心。」他移至悉贝旁，握起她的手，「妳就是悉贝。」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们曾在特伯睿替一位和妳容貌相仿的女人打过仗。竭诚欢迎妳来到梭尔。」
她微笑，朝下注视洛克的眼睛。尽管他双眼平静，她却在那眼神里看出隐约的胜利光芒。「你的确是梭尔之狮，柯伦说得没错。我很感谢你亲切的欢迎，我来得这么出其不意。」
「我对柯伦出其不意的举动已经习以为常了。」
「洛克，」柯伦静静说道，「我们回来准备结婚。悉贝即将成为我的妻子。」
洛克垂下眼帘，片刻后又睁开金黄色的眼，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怎么说服她的？」
「那可不太容易，但是我必须说服她。」柯伦举起双臂，将悉贝抱下马。亚恩返回来牵马，好奇地凝视悉贝，一名高窕、编着粗辫的红发女子随他出来。柯伦说：「琳娜，这是……」
「我知道，我知道。」她笑着拥抱柯伦，「你想我会认不出象牙头发或那双眼睛吗？这是悉贝，而且你们就要结婚了。原来我们为你担心的时候，你们一直在计划这件事。」
「我不知道你们在为我担心。悉贝，这是洛克的太太，琳娜。」
「溜到什么地方做白日梦是一回事，」琳娜说着，在悉贝的脸颊抛下一吻，「但是去希尔特又不回来就真是另一回事了。妳看起来好累，在这种冷天跋涉一定很辛苦。」
柯伦顺手环抱悉贝。悉贝靠在柯伦身上，频时思绪空白，柯伦披风上的软毛寒冷平顺地贴着她。柯伦顺口说道：「这些天来，她一直心神不宁。屋子里有没有安静的地方让她休息？」
悉贝挺起身子：「不用了，柯伦，听到这么多悦耳的声音很好，而且我也还没见到你其他的哥哥和那些孩子。」
琳娜笑了：「有的是机会。来吧，妳可以先在我房里休息，我替妳和柯伦准备房间。」
他们过桥，亚恩和马匹随行在后，外院的喧嚣在他们经过时静止。一扇小门通向内院，方形院落里，光秃秃的树木耸立，在雪上镂刻出影子。一名男子打开大厅的双扇门，朝着他们走下阶梯，头发在天空下显得乌亮，望着柯伦而笑，眼睛绿如宝石。
「亚恩跑来直说你们返回了，我还以为你在旅途中打扰了哪个秘巫，让你顶着两颗头回来呢。」
「你看牠们么取笑我。」柯伦对悉贝说，「熙尼斯，你说的都不对，是女巫自己和我回家了。现在你可要对我的行踪放尊重点。」
「所以，妳就是艾尔德山的女巫。」一如洛克，熙尼斯明亮的双眼赞视她，微笑、打量。「我们听柯伦讲了很多妳的事。自从他带着和妳的龙搏斗的伤疤回家后，就一直讲妳。」
「要不是垓德。她绝不会让我跨过她的门坎。」柯伦说，「埃欧呢？赫尼和柏尔在吗？」
「他们去打猎，」洛克说，「应该快回来了。」他凝望头上的一阵疾风，猎鹰特峨前来停在柯伦肩上，以冷漠明亮的双眼审视众人。「那是谁的？不是我们的老鹰啊……好大。」
「这是特峨。」柯伦低语，转过头又说，「牠杀了七个人……悉贝，牠现在在想什么？我想知道。」
「七……」熙尼斯不可置信地盯着悉贝，「是妳的吗？」
她点头：「是我父亲欧耿召唤来的。」「牠自由吗？」
「我把牠送给小谭，但在我需要时，牠仍会响应我的召唤。」悉贝突然静默，对猎鹰打开心房。洛克和熙尼斯注视着她，一动也不动。她的眼光转回柯伦身上。
「牠带了些小谭的消息给我。小谭很好，我得写信告诉他我的行踪。他会很难了解，我想部分的他仍相信艾尔德山才是他真正的家。」
「我想妳可能不必写信。」洛克说，「消息在艾尔德传得很快。」
「是吗？在我的白屋里就传得很慢。无论如何，我要写信给小谭，他应该从我这里听到这个消息」
「他不会有事的。」柯伦温柔说道。
「希望如此」
特峨振翅飞离柯伦的肩膀，在一棵枯树上栖息待命，众人移向室内，进入洛克的大厅。冷冽的石上有毛皮和松枝，古老的壁毯挂满四壁，孩童在巨大的火炉旁嬉戏，与一只猎犬在地板上打滚。悉贝解开披风，任长发甩落，每个孩子都停下，望着她银光闪闪的头发。悉贝发现柯伦正看着她，彷佛第一次见到她的陌生人，她移开目光，血液忽地涌遍全身。琳娜拿走他们的披风，柯伦轻触她脸庞。
「跟琳娜去吧，我随后就到。」
悉贝随琳娜走上大厅后的石阶，进入宽广明亮的房间。暖暖的火在炉上劈啪作响，两个小女孩都有一头酷似琳娜的头发，躺在火炉前吱吱喳喳，还有一个娃娃在摇篮里。琳娜一手抱起娃娃，将床周围的帘帐猛然掀至一旁。
「蕾拉、玛妮亚，到外面去玩。嘘，小帛德。悉贝，妳想躺就躺一下，我会派人送食物和酒来。」
悉贝坐在床上：「谢谢妳，我累了。」才一会儿，她又起身，焦躁不安地走向一扇窗旁。远方的梭尔森林外，她看得到艾尔德蓝白色的山顶在天空下闪闪发光，也知道雪中遥远的一岬有栋白厅，其中有各种怪异奇妙的动物。
琳娜在她身后说：「我知道。好久以前，我自己离开南希尔特的家时，也觉得难过。希望妳能满意这里的生活，虽然我从来没想到妳会来，但是妳能来，我就为柯伦感到高兴。妳把小谭交给惴德时，我就没想到妳会来。」
「我非给不可，他要爸爸。」
「我了解，像埃欧和赫尼那种脑筋迟钝的人，就永远搞不懂妳怎能把梭尔给妳的小孩交给惴德。在他们眼里，整个世界就由那两个名字一分为二。」琳娜托着肩上渐渐安静的娃娃，又从悉贝眼中瞥见她的心思。她微笑：「妳想不想抱她？她是我小女儿。」
悉贝微笑：「妳在我想抱她之前就知道，柯伦也是那样。」悉贝抱起娃娃，坐在火边的一张椅上，女娃金棕色的眼睛抬头凝视她。「小谭也曾经这么小……当时我好无知。柯伦说今天会有场仪式，是场见证。到时候我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只要在梭尔领主和他的弟妹、孩子面前漂漂亮亮、开开心心的就好。洛克会加入你们，之后我们会举办盛宴庆祝。妳带了什么东西过来陪嫁？」
「没有，我的东西很少，我以前从来不想要什么特别的东西。」
琳娜好奇地看着她：「妳过得这么简朴。要不要写信给希尔特的霍斯特领主，告诉他妳要嫁给柯伦？」
「怎么说？」
「他是妳祖父，」琳娜耐心说道，「妳和瑞安娜是亲戚，他女儿又是妳母亲。」
悉贝若有所思的扬起眉：「但欧耿是用召唤特峨或因勒的方式，召唤我母亲到身边的，所以我不确定霍斯特是否在意我是他的亲属。但这件事记着也好。」她瞅见琳娜惊讶的表情，微笑道：「我不像瑞安娜有高尚的教养。要是我说了什么让妳不安的话，妳就告诉我。我认识的人极少，也没料到现在会这么喜欢跟人在一起。」
琳娜点头。「我会的，」她保证，「我最初看到妳时，想到瑞安娜，又想起诺锐，我的心就绞痛。但现在我觉得妳和瑞安娜很不同，她的眼睛羞涩甜美，妳的眼睛……」她茫然凝望悉贝的双眼，找寻适当的字眼。
悉贝接口：「柯伦说我的眼睛和惴德的心一样黑。」
琳娜眨眼：「柯伦会说这种话？妳为什么还要嫁给他？」
「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我想不出其他更想做的事。」
琳娜点头，眼带笑意，她看着小帛德，将她放回摇篮躺着。「我下去看看你们的东西拿上来没有。」
琳娜离去。片刻后，悉贝默默起身替自己斟酒，她靠向摇篮上方，一根手指轻触小帛德的脸。接着她转身，心神不宁地踱步，等待柯伦的脚步声临近。她听到下面的院子里有人声叫喊，是男孩的声音，由屋内的某处石块间传出回音。她闲晃至大厅，手握杯子，不知从哪块沉默的石内听到柯伦的声音。
「不。」
她朝声音前行。走廊尽头，一扇门开着，她听到男人的喃喃声。她在门口停步，眼睛扫视那长房，寻找柯伦，在另一头的火边发现了他。她缓缓道出他周围五名男子的名字。
「柯伦，她就在这里。要不是为了这个，你为什么带她回来？」一名男子直截了当问道。他说话缓慢，比所有人高大，发色亮金，眼睛绿得有如垓德的双翼。柯伦的音调稍高，却仍耐心说道：
「埃欧，因为我爱她。你得将她当成是这里的女人……」
「但她不是这里的女人。」熙尼斯说，「要是将她视为这里的女人，她会满意吗？她有力量，就非用不可，为什么不替我们出力？」
「对付惴德？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过你们了，她不要开战对付谭龙。」
「那又如何？我们可以像惴德一样，轻易立谭龙为艾尔沃德王。」
「有了那女人，」一名古板、沧桑、银发整洁的男子说道，「我们就能获得希尔特、甚至尼肯的支持，也没有人敢反抗我们了。」
「柏尔，不行」
「柯伦，」洛克说，「秋天时你去那儿，正是为了说服她来这里，现在你成功了……」
「不是为了这个！洛克，两天前我差点失去她，她受到召唤，被某个高强的巫师骚扰，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她回来时，我发誓她如果来这里，就没人能烦扰她，企图违背她的意愿或利用她。」
「柯伦，没有人要这样对她，我们不想让她在这里不开心。」柏尔说，「但是你一定可以跟她说……不用马上，但是最终一定有机会，等你们能自在相处，安定下来后……」
「我还以为你一生最想要的就是，」一个短小精干的人以闪烁的蓝眼回望柯伦，「替诺锐的死报仇。」
一阵短暂沉寂，柯伦的脸在熠熠的发下紧绷，说道：「我本来也这么想，但现在我宁愿把心思花在活人身上，所以我为她放弃一切……包括仇恨。我必须放弃，我无法向你们解释。她那栋白屋和我自己都发生了很多怪事，最奇怪的是，我现在宁可想着悉贝，也不愿意想诺锐。如果你们执意向惴德开战，就绝不能牵扯到悉贝，这点我向她保证过。要是你们办不到，就把我们俩都赶出去。」
一阵异议的低语传来。洛克拍拍柯伦的肩膀：「不要瞧不起我们，我们都是蓄势待发、饥肠辘辘的狮子……只要你丢给我们一片希望，我们就会吵嚷着撕开。要是悉贝觉得我们打扰了她，我们就放手，但是你一定知道这诱惑有多大。」
「我知道，我知道。」
熙尼斯补充：「只要能荣耀家族，让惴德惊慌，她还有更大的用处。」柯伦点头，环顾沉默的兄长：「我不应该相信你们每一个人，但是我相信，我必须相信。埃欧、赫尼，等你们见了她，便明白我怎么会下这种承诺。」
埃欧只说：「我一定不会明白。但如果你说她不会帮我们，那就别帮。这样我就明白了。」
「真不可思议……她对谭龙和惴德有那种情愫，」熙尼斯说，「竟然还答应嫁给你。她必定有过人的勇气……要不就是强烈的爱意……才会来到这座狮穴。这里除了你，没人能保护她。」
柯伦斜嘴微笑：「她十分善于照顾自己，你们也看过猎鹰特峨了。」
「要是她能召唤杀了七人的猎鹰，」埃欧说，「她当然也能召唤惴德，那我们就可以……」
「埃欧，」柏尔咕哝道，「安静。」
悉贝悄悄转身离去。她回到琳娜房里，看到琳娜、衣裳和一盘食物，五个孩子就这么看着她吃。
当天傍晚，洛克在大厅为他们证婚，梭尔之子手持蜡烛，照亮大厅。火焰腾烧爆裂，洛克低沉圆滑的声音是偌大房里唯一的声响。悉贝一身火红，头发由琳娜盘结成银冠。她站在柯伦身旁，火光照入洛克的金色发缕，绕过他胸膛上的金炼。洛克的声音彷佛低沉的森林之风，与火的气息融合，他说话时，悉贝的思绪融化，回到玛耶嘉的屋里。两晚前，她就站在玛耶嘉的火前，和柯伦手牵着手，在山间寂静的广大核心里，倾听玛耶嘉念着古老的盟约术。玛耶嘉戴着戒指，双手扣住他俩的手。
「我为你二人玉成此约。虽然你们身心或可分隔，但核心会彼此召唤，众人万物皆无法响应。藉土与水之秘密，织就此约，永结同心，此情不渝。藉创造火与风之法则，此约定于你二人、今生、来世之中……」
当夜稍晚，前往梭尔前，她躺在柯伦身边，观看圆顶外的点点繁星，倾听柯伦的气息。曲身靠着柯伦，她感觉当天的黑暗已从身上排干，感觉深及骨内的疲惫已流失。最后她睡着了，深沉无梦。
「现在，」洛克说，「彼此交换名字。」
「柯伦。」
悉贝抬头望着他，在照亮他脸庞的金红光泽中，看到他眼中未曾有过的深刻笑焰。她缓缓微笑，彷佛正接受这份挑战。
「悉贝。」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悉贝。」玛耶嘉低语，悉贝茫然地注视她。玛耶嘉走到她身边，锐利的眼神凝视、探查。触摸那静白脸庞。「是妳吗？」
「那巫师死了。」
「死了？怎么会？怎么死的，孩子？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妳。」
「若陌薄。」
玛耶嘉惊讶地摀住了嘴：「妳连若陌薄也收服了？」
「对，如今巫师迷梭碎裂地躺在他塔里的地板上，我想……他连手指的骨头都不完整。」
「悉贝……」
她突然猛地一颤：「让我进去，我需要一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玛耶嘉的臂膀环绕她，将她拉近温暖屋内。悉贝在火旁一沉，双眼疲惫地闭上。她突然感觉有两只手在喉头上，因而惊醒。
「不要……」
玛耶嘉立刻住手。她慢慢吸了口气，手指轻轻抚过悉贝的脸颊，而后起身。悉贝解开披风，将披风从身边推开。
「他撕破我的衣服。柯伦还在我屋里吗？」
「我会替妳缝补。柯伦还在，他发现妳不见时，来找过我，还为自己睡着而自责。」
「我真高兴他睡着了。」悉贝直视火光，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玛耶嘉注视着她，默默踱步。夜色逐渐笼罩屋子，阴影在火边逐渐爬上悉贝的脸。
玛耶嘉轻声说道：「悉贝，妳在想什么？什么脏东西？」
悉贝微微一动，低语：「暗夜。」接着她们听到脚步声自庭院传来，还有柯伦的马嘶声。悉贝起身，撕裂的布在她酥白的胸前扬开。她开门，柯伦一手撑在马背上，低头看见光影下的她。柯伦走向她，将她拉到披风下，抱着她，脸藏在她的发间，直到悉贝感觉他的眼泪流至自己的颊上。
「我也哭了」她低语，「会痛」
「悉贝，妳像梦一样从我身边走开，那么安静又无可挽回，我承受不了，我承受不了……」
「我安全了。」
「悉贝，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
「进来。我告诉你。」
柯伦和悉贝一起坐在玛耶嘉的火旁，紧扣她的手指，彷佛再也不让她离去。玛耶嘉轻声移动，为他们热炖食，边切面包边倾听悉贝平静地叙述。
「是巫师迷梭。你听过他吗？」她问柯伦，柯伦摇摇头，「很久以前他看过我一次，当时我偷了他一本书。他……想要我，不给我选择的余地。我请求他怜悯我，但他毫不怜悯。他有非常了不起的头脑，却没有敌手，因乏味、刻薄的行为而疲惫。我差点就和他走了，因为我可能永远斗不过他。我也会一直怕他。但他犯了个错，他忘了若陌薄。在他不能控制我和他自己的时候，若陌薄是我唯一记得的名字。」
「我很欣慰。」
「我也是。只是……他这么博学。我但愿……我但愿我们不是在这种情境下相识，他甚至比兮尔德还高强，可以教导我。」
柯伦在她身边微动：「妳不需要那么强大的力量来饲养那些动物。妳要那么强大的力量何用？」
「力量会自我繁殖，我不可能不想知道、不想学习，但我绝不想和他一起走。他……他不爱我。」
「那，妳在意这件事？」
「对。」她转头与柯伦四目交会，「我在意。」
她听到柯伦吸了一口颤动的长气。「我当时想去找妳，但不知道妳人在哪里。」他低语，「冰雪早已掩盖妳的足迹。我醒来时，火灭了，妳也不见了。」
「柯伦，当时连你也帮不了我，他会对你毫不留情……对我也是……我得看着你受折磨。那么，我返回时就没有人可以抱着我了。」
「悉贝……」他斟酌着字句，「我爱妳。当时我可以为妳牺牲生命，如今，我要再为妳放弃另一件事，就是多年来对惴德的怨怼。如果妳和我一起回梭尔，没有人会问妳任何妳不想透露的事。我再也不要感到妳需要我，却不知该怎么找到妳了。我再也不要一觉醒来发现妳已不知去向。」
悉贝默默看着柯伦，有那么一刻，柯伦在她眼中看到一股漠然、神秘的阴影。接着那阴影消失，她将柯伦的手举至嘴边，「而我，」她低语，「也不想再看到你不带着我就回梭尔。」
※※※
隔天早晨，两人一同离开艾尔德山，回梭尔家族大宅成婚。漫长的冬日将尽，他们穿着毛皮披风，在明朗晴空下骑行于白雪上。猎鹰特峨在上方飞翔，黑翼映衬着太阳。他们骑经曼铎，横越宽阔的特伯睿平原，穿过梭尔的森林地，当晚留宿在一座农场。那农场半是堡垒，半是梭尔的前线。第二天早上，他们来到位居梭尔心脏地带的原野与曲折的丝丽午河，在远方看到梭尔领主的城墙及灰色石塔，炊烟自其中袅袅升起。他们休息片刻，同时下马，柯伦戴着手套，托住悉贝的脸，望着她乌黑的双眼。
「妳开心吗？」他问，喜悦在悉贝的笑容里如花绽放。他亲吻悉贝闭上的眼，喃喃道：「比璞威王火白的珠宝更加乌黑……璞威王剑把上的那只眼在他死时化为乌黑……」
「柯伦！」
他笑着放开悉贝。火红的雪一路闪亮至世界尽头，万物静止，只有马匹的气息和远方梭尔之家的炊烟缓缓移动。悉贝凝望那屋子，在光线下微微瞇眼。
「那是我将来的家吗……我不习惯人群，要我住在平地、人群间会很奇怪，那是这么灰暗的大房屋，沿着城墙的塔里都是些什么？」
「守卫室、补给品、预防攻击和围攻的武器。梭尔家族向来在邻族间过得不平静。我们在特伯睿的地位大不如前，现在我们说得多，却做得少。」
「你哥哥是什么样子？他们都像你一样吗？」
「怎么说？像我？」
「温和、善良、明智……」
「我是那样的吗？」他不解地说，「我杀过人，恨过人，也曾夜不成眠。做着怨怼的梦……」
「我曾看过真正的邪恶，而那些在你身上毫无踪影。」她抬头对他微笑，但那些话却不由让她嘴角抽动，柯伦抚摸她帽兜下的发丝，使其平顺。
「在洛克古老厚重的屋墙后，就算国王也不能让妳违背自己的意愿。来吧，我那几个哥哥都粗声、冲动、愚蠢、战痕累累，就像我，但他们的屋子里有欢乐，而且他们会欢迎妳，只因为我爱妳。」
两人缓缓骑越坚实、冬眠的原野，一片片耙过的黑土向外翻，冲破了融雪。他们沿着丝丽午河，蜿蜒而至梭尔领主的门坎边。空旷原野上，一名持弓少年见他们前来，便大声叫嚷，声音倏地在空中形成白色气息。他跑在两人之前，跑向那房子，帽兜从黑发上弹到后脑杓。
「那是亚恩。」柯伦说，「熙尼斯的儿子。」
「有很多小孩吗？」
柯伦点头：「熙尼斯还有两个小女儿；洛克的大儿子堂恩十五岁，是个嗜血的男孩，汲汲营营只想打第一场战；洛克还另有四个年纪较小的孩子；埃欧的太太刚生下长子小埃欧；赫尼和柏尔都和家人住在梭尔北部。妳和我也会有小孩，我们要让小巫师填满那栋房子。」
悉贝心不在焉地点头。透过那些开启的门扉，她看到前方有人穿越积雪片片的地面。河水顺着丝丽午河流经门前，外流至原野。远方庭院中，马匹挂鞍而立，随时待命，铁匠铺内的火花忽起忽灭。亚恩跑过吊桥，消失在那些墙后。数分后，一名男子随他出来，站着看柯伦与悉贝前来。
「洛克。」
柯伦与悉贝在桥上与洛克会合。洛克抓住柯伦的缰绳，抬头望着马上的悉贝，柯伦下了马。洛克身材高大，肩膀宽阔，一头浓密的淡色金发及皱纹满布的脸孔，和他的眼睛一样沉着。他的声音从胸膛的深井涌出，却出奇温和。
「我从四天前就等你从希尔特回家，我都开始担心了。现在看来，我根本不必担心。」他移至悉贝旁，握起她的手，「妳就是悉贝。」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们曾在特伯睿替一位和妳容貌相仿的女人打过仗。竭诚欢迎妳来到梭尔。」
她微笑，朝下注视洛克的眼睛。尽管他双眼平静，她却在那眼神里看出隐约的胜利光芒。「你的确是梭尔之狮，柯伦说得没错。我很感谢你亲切的欢迎，我来得这么出其不意。」
「我对柯伦出其不意的举动已经习以为常了。」
「洛克，」柯伦静静说道，「我们回来准备结婚。悉贝即将成为我的妻子。」
洛克垂下眼帘，片刻后又睁开金黄色的眼，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怎么说服她的？」
「那可不太容易，但是我必须说服她。」柯伦举起双臂，将悉贝抱下马。亚恩返回来牵马，好奇地凝视悉贝，一名高窕、编着粗辫的红发女子随他出来。柯伦说：「琳娜，这是……」
「我知道，我知道。」她笑着拥抱柯伦，「你想我会认不出象牙头发或那双眼睛吗？这是悉贝，而且你们就要结婚了。原来我们为你担心的时候，你们一直在计划这件事。」
「我不知道你们在为我担心。悉贝，这是洛克的太太，琳娜。」
「溜到什么地方做白日梦是一回事，」琳娜说着，在悉贝的脸颊抛下一吻，「但是去希尔特又不回来就真是另一回事了。妳看起来好累，在这种冷天跋涉一定很辛苦。」
柯伦顺手环抱悉贝。悉贝靠在柯伦身上，频时思绪空白，柯伦披风上的软毛寒冷平顺地贴着她。柯伦顺口说道：「这些天来，她一直心神不宁。屋子里有没有安静的地方让她休息？」
悉贝挺起身子：「不用了，柯伦，听到这么多悦耳的声音很好，而且我也还没见到你其他的哥哥和那些孩子。」
琳娜笑了：「有的是机会。来吧，妳可以先在我房里休息，我替妳和柯伦准备房间。」
他们过桥，亚恩和马匹随行在后，外院的喧嚣在他们经过时静止。一扇小门通向内院，方形院落里，光秃秃的树木耸立，在雪上镂刻出影子。一名男子打开大厅的双扇门，朝着他们走下阶梯，头发在天空下显得乌亮，望着柯伦而笑，眼睛绿如宝石。
「亚恩跑来直说你们返回了，我还以为你在旅途中打扰了哪个秘巫，让你顶着两颗头回来呢。」
「你看牠们么取笑我。」柯伦对悉贝说，「熙尼斯，你说的都不对，是女巫自己和我回家了。现在你可要对我的行踪放尊重点。」
「所以，妳就是艾尔德山的女巫。」一如洛克，熙尼斯明亮的双眼赞视她，微笑、打量。「我们听柯伦讲了很多妳的事。自从他带着和妳的龙搏斗的伤疤回家后，就一直讲妳。」
「要不是垓德。她绝不会让我跨过她的门坎。」柯伦说，「埃欧呢？赫尼和柏尔在吗？」
「他们去打猎，」洛克说，「应该快回来了。」他凝望头上的一阵疾风，猎鹰特峨前来停在柯伦肩上，以冷漠明亮的双眼审视众人。「那是谁的？不是我们的老鹰啊……好大。」
「这是特峨。」柯伦低语，转过头又说，「牠杀了七个人……悉贝，牠现在在想什么？我想知道。」
「七……」熙尼斯不可置信地盯着悉贝，「是妳的吗？」
她点头：「是我父亲欧耿召唤来的。」「牠自由吗？」
「我把牠送给小谭，但在我需要时，牠仍会响应我的召唤。」悉贝突然静默，对猎鹰打开心房。洛克和熙尼斯注视着她，一动也不动。她的眼光转回柯伦身上。
「牠带了些小谭的消息给我。小谭很好，我得写信告诉他我的行踪。他会很难了解，我想部分的他仍相信艾尔德山才是他真正的家。」
「我想妳可能不必写信。」洛克说，「消息在艾尔德传得很快。」
「是吗？在我的白屋里就传得很慢。无论如何，我要写信给小谭，他应该从我这里听到这个消息」
「他不会有事的。」柯伦温柔说道。
「希望如此」
特峨振翅飞离柯伦的肩膀，在一棵枯树上栖息待命，众人移向室内，进入洛克的大厅。冷冽的石上有毛皮和松枝，古老的壁毯挂满四壁，孩童在巨大的火炉旁嬉戏，与一只猎犬在地板上打滚。悉贝解开披风，任长发甩落，每个孩子都停下，望着她银光闪闪的头发。悉贝发现柯伦正看着她，彷佛第一次见到她的陌生人，她移开目光，血液忽地涌遍全身。琳娜拿走他们的披风，柯伦轻触她脸庞。
「跟琳娜去吧，我随后就到。」
悉贝随琳娜走上大厅后的石阶，进入宽广明亮的房间。暖暖的火在炉上劈啪作响，两个小女孩都有一头酷似琳娜的头发，躺在火炉前吱吱喳喳，还有一个娃娃在摇篮里。琳娜一手抱起娃娃，将床周围的帘帐猛然掀至一旁。
「蕾拉、玛妮亚，到外面去玩。嘘，小帛德。悉贝，妳想躺就躺一下，我会派人送食物和酒来。」
悉贝坐在床上：「谢谢妳，我累了。」才一会儿，她又起身，焦躁不安地走向一扇窗旁。远方的梭尔森林外，她看得到艾尔德蓝白色的山顶在天空下闪闪发光，也知道雪中遥远的一岬有栋白厅，其中有各种怪异奇妙的动物。
琳娜在她身后说：「我知道。好久以前，我自己离开南希尔特的家时，也觉得难过。希望妳能满意这里的生活，虽然我从来没想到妳会来，但是妳能来，我就为柯伦感到高兴。妳把小谭交给惴德时，我就没想到妳会来。」
「我非给不可，他要爸爸。」
「我了解，像埃欧和赫尼那种脑筋迟钝的人，就永远搞不懂妳怎能把梭尔给妳的小孩交给惴德。在他们眼里，整个世界就由那两个名字一分为二。」琳娜托着肩上渐渐安静的娃娃，又从悉贝眼中瞥见她的心思。她微笑：「妳想不想抱她？她是我小女儿。」
悉贝微笑：「妳在我想抱她之前就知道，柯伦也是那样。」悉贝抱起娃娃，坐在火边的一张椅上，女娃金棕色的眼睛抬头凝视她。「小谭也曾经这么小……当时我好无知。柯伦说今天会有场仪式，是场见证。到时候我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只要在梭尔领主和他的弟妹、孩子面前漂漂亮亮、开开心心的就好。洛克会加入你们，之后我们会举办盛宴庆祝。妳带了什么东西过来陪嫁？」
「没有，我的东西很少，我以前从来不想要什么特别的东西。」
琳娜好奇地看着她：「妳过得这么简朴。要不要写信给希尔特的霍斯特领主，告诉他妳要嫁给柯伦？」
「怎么说？」
「他是妳祖父，」琳娜耐心说道，「妳和瑞安娜是亲戚，他女儿又是妳母亲。」
悉贝若有所思的扬起眉：「但欧耿是用召唤特峨或因勒的方式，召唤我母亲到身边的，所以我不确定霍斯特是否在意我是他的亲属。但这件事记着也好。」她瞅见琳娜惊讶的表情，微笑道：「我不像瑞安娜有高尚的教养。要是我说了什么让妳不安的话，妳就告诉我。我认识的人极少，也没料到现在会这么喜欢跟人在一起。」
琳娜点头。「我会的，」她保证，「我最初看到妳时，想到瑞安娜，又想起诺锐，我的心就绞痛。但现在我觉得妳和瑞安娜很不同，她的眼睛羞涩甜美，妳的眼睛……」她茫然凝望悉贝的双眼，找寻适当的字眼。
悉贝接口：「柯伦说我的眼睛和惴德的心一样黑。」
琳娜眨眼：「柯伦会说这种话？妳为什么还要嫁给他？」
「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我想不出其他更想做的事。」
琳娜点头，眼带笑意，她看着小帛德，将她放回摇篮躺着。「我下去看看你们的东西拿上来没有。」
琳娜离去。片刻后，悉贝默默起身替自己斟酒，她靠向摇篮上方，一根手指轻触小帛德的脸。接着她转身，心神不宁地踱步，等待柯伦的脚步声临近。她听到下面的院子里有人声叫喊，是男孩的声音，由屋内的某处石块间传出回音。她闲晃至大厅，手握杯子，不知从哪块沉默的石内听到柯伦的声音。
「不。」
她朝声音前行。走廊尽头，一扇门开着，她听到男人的喃喃声。她在门口停步，眼睛扫视那长房，寻找柯伦，在另一头的火边发现了他。她缓缓道出他周围五名男子的名字。
「柯伦，她就在这里。要不是为了这个，你为什么带她回来？」一名男子直截了当问道。他说话缓慢，比所有人高大，发色亮金，眼睛绿得有如垓德的双翼。柯伦的音调稍高，却仍耐心说道：
「埃欧，因为我爱她。你得将她当成是这里的女人……」
「但她不是这里的女人。」熙尼斯说，「要是将她视为这里的女人，她会满意吗？她有力量，就非用不可，为什么不替我们出力？」
「对付惴德？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过你们了，她不要开战对付谭龙。」
「那又如何？我们可以像惴德一样，轻易立谭龙为艾尔沃德王。」
「有了那女人，」一名古板、沧桑、银发整洁的男子说道，「我们就能获得希尔特、甚至尼肯的支持，也没有人敢反抗我们了。」
「柏尔，不行」
「柯伦，」洛克说，「秋天时你去那儿，正是为了说服她来这里，现在你成功了……」
「不是为了这个！洛克，两天前我差点失去她，她受到召唤，被某个高强的巫师骚扰，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她回来时，我发誓她如果来这里，就没人能烦扰她，企图违背她的意愿或利用她。」
「柯伦，没有人要这样对她，我们不想让她在这里不开心。」柏尔说，「但是你一定可以跟她说……不用马上，但是最终一定有机会，等你们能自在相处，安定下来后……」
「我还以为你一生最想要的就是，」一个短小精干的人以闪烁的蓝眼回望柯伦，「替诺锐的死报仇。」
一阵短暂沉寂，柯伦的脸在熠熠的发下紧绷，说道：「我本来也这么想，但现在我宁愿把心思花在活人身上，所以我为她放弃一切……包括仇恨。我必须放弃，我无法向你们解释。她那栋白屋和我自己都发生了很多怪事，最奇怪的是，我现在宁可想着悉贝，也不愿意想诺锐。如果你们执意向惴德开战，就绝不能牵扯到悉贝，这点我向她保证过。要是你们办不到，就把我们俩都赶出去。」
一阵异议的低语传来。洛克拍拍柯伦的肩膀：「不要瞧不起我们，我们都是蓄势待发、饥肠辘辘的狮子……只要你丢给我们一片希望，我们就会吵嚷着撕开。要是悉贝觉得我们打扰了她，我们就放手，但是你一定知道这诱惑有多大。」
「我知道，我知道。」
熙尼斯补充：「只要能荣耀家族，让惴德惊慌，她还有更大的用处。」柯伦点头，环顾沉默的兄长：「我不应该相信你们每一个人，但是我相信，我必须相信。埃欧、赫尼，等你们见了她，便明白我怎么会下这种承诺。」
埃欧只说：「我一定不会明白。但如果你说她不会帮我们，那就别帮。这样我就明白了。」
「真不可思议……她对谭龙和惴德有那种情愫，」熙尼斯说，「竟然还答应嫁给你。她必定有过人的勇气……要不就是强烈的爱意……才会来到这座狮穴。这里除了你，没人能保护她。」
柯伦斜嘴微笑：「她十分善于照顾自己，你们也看过猎鹰特峨了。」
「要是她能召唤杀了七人的猎鹰，」埃欧说，「她当然也能召唤惴德，那我们就可以……」
「埃欧，」柏尔咕哝道，「安静。」
悉贝悄悄转身离去。她回到琳娜房里，看到琳娜、衣裳和一盘食物，五个孩子就这么看着她吃。
当天傍晚，洛克在大厅为他们证婚，梭尔之子手持蜡烛，照亮大厅。火焰腾烧爆裂，洛克低沉圆滑的声音是偌大房里唯一的声响。悉贝一身火红，头发由琳娜盘结成银冠。她站在柯伦身旁，火光照入洛克的金色发缕，绕过他胸膛上的金炼。洛克的声音彷佛低沉的森林之风，与火的气息融合，他说话时，悉贝的思绪融化，回到玛耶嘉的屋里。两晚前，她就站在玛耶嘉的火前，和柯伦手牵着手，在山间寂静的广大核心里，倾听玛耶嘉念着古老的盟约术。玛耶嘉戴着戒指，双手扣住他俩的手。
「我为你二人玉成此约。虽然你们身心或可分隔，但核心会彼此召唤，众人万物皆无法响应。藉土与水之秘密，织就此约，永结同心，此情不渝。藉创造火与风之法则，此约定于你二人、今生、来世之中……」
当夜稍晚，前往梭尔前，她躺在柯伦身边，观看圆顶外的点点繁星，倾听柯伦的气息。曲身靠着柯伦，她感觉当天的黑暗已从身上排干，感觉深及骨内的疲惫已流失。最后她睡着了，深沉无梦。
「现在，」洛克说，「彼此交换名字。」
「柯伦。」
悉贝抬头望着他，在照亮他脸庞的金红光泽中，看到他眼中未曾有过的深刻笑焰。她缓缓微笑，彷佛正接受这份挑战。
「悉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