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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大地回暖、雪水融化时,洛克提及在梭尔为悉贝的动物建造一座庭园。一天早上。悉贝画了平面图给他,有垓德的洞穴、黑天鹅的湖、还有巨型圆顶的白色大理石厅堂。熙尼斯的儿子和洛克的女儿簇拥着她,倾听动物的故事。

  「垓德需要黑暗和寂静。天鹅当然要有水,狮子固勒和莫瑞亚的地方一定要有墙,冬天保持温暖,才不会吓到人畜。我不知道处在人群包围的环境会让牠们感觉如何……那些动物都曾遭猎捕,特别是悉枺。牠们在山上与世无争,但是我不能把牠们孤单地留在那里,受人类和他们自己的冲动所害,你们也知道柯伦曾遭垓德所伤,那种事极可能再度发生于比较不厚道的人身上,那样对人和动物都很危险,人类可能会试图诱捕、甚至杀害牠们,我不要牠们受到打扰。」

  「妳很喜欢牠们。」洛克低声说道,她点头。

  「如果你能和牠们说话,你也会喜欢牠们的。牠们个个强劲、尊贵、经验丰富。洛克,你帮忙安置牠们,我非常感激。虽然我希望如此,却不敢奢望。」

  「这是连国王都梦想拥有的收藏。」他说,金棕色的眼暧昧不定地端详她,「让惴德稍微害怕也好。」

  她垂下眼帘,轻声说:「我没有这种念头。」

  他话题一转:「我们还是别谈这种事了。内墙和外墙间有座大庭院,是为家母建造的清静之地,以远离一群吵闹的儿子。自从她过世后,那里就荒废了。那里有道内门,要塞旁还有外门通往原野,小孩子很少在那里玩,我们的妻室也都有私人小庭院。那里可以容纳小湖、不少树木、洞穴、和龙用喷泉,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替妳造水晶圆顶室。」

  她发笑:「要是那些你都能替我建好,我就不要求水晶圆顶室了。我只需要地方藏书,一间房就够了。那些书非常珍贵,我应该尽快回艾尔德山拿书,但我在这里太舒服了,不太想旅行。」

  「很高兴妳在这里过得开心,」他沉默片刻,蕾拉爬上他的椅背,「说真格的,我从来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妳。我知道妳对谭龙的感情,也知道柯伦对惴德的感觉,我以为妳会不能调和自己的爱恨。」

  她瞥了洛克一眼,信手画着草图:「我一点也不爱惴德,只是他活着对小谭更有用。而柯伦……我知道他已走出诺锐死去的阴霾。但是,我也知道他是梭尔人,要是你二度开战,他就会加入,为手足而战,一如为诺锐而战,而不是为了对抗惴德。」

  「虽然我们又是筹划又是计谋,但是我看不到胜利的前景。妳和柯伦必定会在梭尔平静度日……至少惴德在世时会如此。」

  她停笔:「然后呢?」

  洛克起身移向火边,蕾拉紧抓住他一只强健的腿。「如果惴德在小谭还年轻时就死了,会有不少兀鹰埋伏等待接收那少年的王国。」洛克直言,「妳来到的世界并不平静,小谭一定也在学习,惴德会教他,要是他机灵,他可以学习玩弄、施予、回收权力,如此一来,如果有天梭尔开始蚕食他的王国,他就不至于无助。」

  悉贝黑眼双垂,不让他看到。「你们的确是一屋蓄势待发的狮子。」

  「对。但是我们不能弹跃;我们孤立无援,在特伯睿耗尽兵器和人力,如今又因回忆而瘫痪。」他微笑,将蕾拉松开举至肩头,蕾拉抓扯他的头发。「但这事我不应该和妳谈论的,对不起。」

  「不需要对不起,我有兴趣。」

  洛克卧室的门打开,柯伦探入,眼神在悉贝和洛克的脸孔间游走。

  「妳和我哥哥在做什么?」他愁问悉贝,「妳厌倦我了,讨厌我的红头发,想要年老、粗糙、有皱纹的……」

  「柯伦,洛克要帮我盖庭园。你看,我们在画平面图,这是垓德的洞穴,这是天鹅的湖……」

  「这是离如岚,」他说道,触摸草图上优雅的线条,「妳要养在哪里?」

  「离如岚是什么?」洛克问。

  「一只美丽的白鸟,翅膀拖曳在后,像空中的一道航线,极少人能捕捉到牠,倪矢王子死前不久才捉到,怎么了?」他问悉贝,她的眉毛已微微蹙起。

  「迷悛提过离如岚。他说……他有一次哭得像我那天一样难过,因为即使他有驾驭万物的力量,他也知道自己永远不能驾驭离如岚……我想知道他怎么晓得,也想知道他为什么得不到离如岚。」

  「或许离如岚比他强。」

  「怎么会呢?牠是动物,就像固勒,像悉林……」

  「或许离如岚比较像若陌薄。」

  「即使是若陌薄也召唤得到。」

  柯伦摇头,手指顺着她的长发抚摸而下:「我想若陌薄愿意的话,会依自己的意愿而行。它选择来找妳,受制于妳,是因为它在妳黑眼的井底,看不到恐惧。」

  「若陌薄是什么?」洛克问,「我们没有替它画平面图。」

  柯伦微笑,坐在桌前,将平面图拉向自己:「若陌薄是我在悉贝的炉边遇到的东西,你大概不会欢迎它来梭尔。它来去自如,多半在夜间行动。」

  洛克的眉毛一扬,「我开始认为,近三十年来,你告诉我们的故事可能都是真的了。」

  「我一向实话实说。」柯伦不经意地说道。他嘲笑洛克的表情:「艾尔沃德还有比棘手的国更危险的东西。」

  「是吗?我已经老得不能再遇到比惴德更棘手的东西了。」

  「柯伦,」悉贝说,「我应该去艾尔德山拿书。」

  「我知道,我也一直在想那件事。妳要的话,我们可以明天启程,在这美丽的季节来赵安逸之旅。」

  洛克在喉间咕哝:「那可能危险。要是惴德不相信悉贝,就可能在艾尔德伺机等候,待她领回那些动物。」

  「我不用领回那些动物,」悉贝说,「等牠们在这里有地方住时,牠们自己能来。但是我一定要去拿那些书。」

  「我可以派埃欧和赫尼去拿。」

  她摇头,微笑:「不用了,洛克。我想再看看我的屋子和动物。我会召唤特峨替我们侦查要是有任何危险,牠会警告我们。」

  隔天中午不到,柯伦和悉贝便前往艾尔德山。风从冰冷的艾尔德山顶冷冷吹来,狂扫过晴空下绵延不绝的平原。内庭院的树上,满布新叶深色的珠状硬芽。洛克和埃欧目送两人离开,宽大披风在风中翻腾如帆。悉贝上马时,埃欧稳着她的马镫,用缓慢低沉的声音说:

  「柯伦,我和熙尼斯可以和你们去,或许这样才明智。」

  柯伦说:「我想和白发女巫过几天清静隐密的日子,你不用替我们担心,悉贝会用眼睛吓死那些胆敢靠近我们的人。」他掉转马匹,挥手道别,特峨像蓝天中的闪电般降落在他臂上,洛克笑了。

  「你的护卫来了。」柯伦对特峨紧绷沉重的一攫扮鬼脸:「去坐在悉贝上,我会护卫自己。」他瞥向悉贝,见女子向鸟投出坚实的目光,柯伦静了下来。悉贝讶然低喃。

  「什么事?」「小谭。今天早上他离开曼铎到艾尔德山来了,应该不是惴德让他来的,除非……」

  「除非,」洛克说,「惴德对他离开之事毫不知情。如果妳见到小谭,请向他表达我们诚挚的邀请。」

  「我们拥有过他,」柯伦简短说道,「后来又失去他,顺其自然吧。」

  洛克微笑:「惴德一定对他训练有素,况且,等你们到达山边,他肯定又在回家的路上了。去吧,祝你们旅途愉快,如果需要帮忙,就帕特峨来找我们。」

  柯伦和希贝缓缓骑过梭尔,穿越森林地,在特伯睿平原最边境的一间村舍过夜,隔天下午早早抵达艾尔德山。蜿蜒的道路因融雪而潮湿,山脉在蓝天下闪耀,风夹带雪与松扑鼻的气味,尝起来像某种罕见的酒。悉贝拉下帽兜,让头发像白火般在风中飘扬,寒气抚过,在她清澈的脸庞下显出血色。柯伦捕捉到她的头发,在指间缠绕,又将她的头拥回,吻了她,阳光在她闭阖的双眼上散发热气。他们骑到白厅,发现门未锁。

  小谭慢慢走出来迎接他们,狮子固勒跟在一旁。他睁着大大的眼睛,不安地凝视悉贝的脸。悉贝惊声一叫,滑下了马。

  「小谭!」她走向他,双手托住他的脸,「我的小谭,你在烦恼,是什么事?惴德……怎么了吗?」

  他摇头,她的手紧紧落至他肩头:「不然是什么?」小谭的脸又脏又白,双眼一夜未阖,他把手放在她臂上,望着她身后下马为她牵马的柯伦。

  「他气惴德吗?」

  她紧握手指,心头一惊,立刻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小谭,你知道了什么吗?怎么知道的?」

  他疲惫地摇摇苍白的脸:「我一点也不懂,惴德原本说妳要嫁给他,我很高兴,然后他……他突然害怕起来,不愿意再提到妳了,当我告诉他妳嫁给柯伦时,他脸色好白,我还以为他会昏倒,但是我碰他,他开口,然后……他好害怕。我只要看到他就难过。所以我来找妳,看是不是……看他在怕什么。我知道只要特峨告诉妳我在这里,妳就会来。」

  「小谭,惴德知道你在这里吗?」

  「不知道,没人知道。」他望过悉贝的肩头,看着柯伦向他们而来,僵直地说:「我看到梭尔七雄之一。他们教我要怕你。」

  柯伦温和地说:「特峨坐在我肩上,从我手里拿肉吃,却不伤害我。对牠而言,我只是深爱悉贝的柯伦。」

  小谭的手从悉贝的膀上垂落,他叹息,松了口气。「我希望悉贝嫁给惴德。」他低语,「只有你们来吗?」

  「特峨跟我们来的,」悉贝说,「你还算幸运,柯伦的哥哥没来。小谭,大半的艾尔沃德人一定都在找你,你不该任意在艾尔沃德跑来跑去,好像还和奈尔赤脚牧羊似的。」

  「我知道,可是惴德不会让我来的,而且我想看妳,我要知道……要知道妳……妳还……」

  「要知道我还爱你,对不对。小谭?」她低语,他点头,略带委屈的嘴一弯。

  「我还是要知道,悉贝。」他疲惫地揉揉脸,「有时候,我还像小孩。我帮你们牵马好吗?」他手握缰绳,将马匹牵到马棚,低声抚慰着。悉贝将脸埋入双手间。

  「对不起,当初我让他和惴德见面。」她紧绷着说。

  柯伦将她的头发从低垂的脸上向后拨。「妳不可能让他永远安全。」他抚慰她,「可能是天生使然,也可能是我们在特伯睿造成的情势,注定让他一生不能平静。」

  「我会带他跟我一起回梭尔,但他可能不愿意。他需要惴德,我也不会利用小谭来惩罚德。」她听到自己的话,突然一怔,抬头望见柯伦眼中的迷惘。

  「惩罚惴德什么?」她吸了口气后微笑:「哦,我开始像洛克或埃欧,在讨论特伯睿了。」

  「他们最近打扰妳了吗?」

  「没有。他们都非常亲切,但是我有耳朵,听得到他们的仇恨。」她弯向耐心站在她面前的狮子固勒,深深望入牠金色的眼眸

  你还好吗?

  还好,白姑娘,但我听说国王打扰妳的事了。告诉我得怎么办,我来处理。

  没事,还不到时候。我要把你们都带回梭尔。

  我们期待着。

  她起身,双唇露出紧绷的微笑。

  柯伦柔声说:「有时妳好像离我很远。妳会脸色一变……像清晰静止的火,强大、遥不可及。」

  「我再怎么变也还是悉贝。」她牵起柯伦的手,一起走向屋子,「固勒说牠们也期待迁徙,我很高兴洛克要收养牠们。」

  「我的可人儿,洛克很精明。」悉林野猪在敞开的门边迎接,柯伦停步,嘴角形成微笑,「悉林,你看我怎么克服满山的……玻璃。」

  银鬃野猪用甜美的声音说:「是吗?还是女巫为了自己,自行移开的?」

  「当然是我移开的,」悉贝静静说道,「我抗拒不了。悉林,我们要去梭尔。」

  野猪私下说:他知不知道要问原因?

  不知道,我不会让他烦心。小心你的口舌。

  那么梭尔智者张开盲目的眼睛时,谁来看好他的口舌呢?

  她默然片刻,紧抓着柯伦的手。我只要求你沉默,若你办不到,又盼望自由,我会释放你。

  困在谜语和解答间,可没有自由。

  「悉贝。」柯伦说。悉贝回神。

  「智慧之主偶尔也会烦人。」她柔声说,「你也知道。」

  「我知道,但平静的心中起不了波澜。」

  她看着他:「柯伦,我也会不诚实。」

  「正因为如此我才爱妳。告诉我,牠说了什么让妳心烦。」

  「是我用往事来烦自己,如此而已。有时候我就像小谭一样,还是小孩子。」

  小谭随即进来,特峨停在他的肩上,他弯腰抚摸悉贝脚边的莫瑞亚,满怀希望地问:「妳是回来住的吗?」

  「不是,小谭,我要把书和动物都搬到梭尔。」

  小谭的手一停,在莫瑞亚的双耳间徘徊。他没有抬头看悉贝,只是柔声说:「悉贝,我很难去那里看妳,但或许妳可以偶尔到曼铎来。」

  「或许。」她温和说道。

  「还有……」他终于抬头,将眼前淡白色的头发向后甩:「我能和妳说一下话吗?」

  悉贝瞥向柯伦,柯伦彬彬有礼地回道:「我会在火边和悉林说话。」

  「谢谢你。」小谭说完便欠身随悉贝进入圆顶室,狮子固勒静静跟在他们身后。悉贝坐在厚毛皮上,将小谭拉到身边。

  「你长大了,几乎和我一样高了。」

  他点头,绞扭着手指周围的软毛皮:「悉贝,我好想妳,妳决定嫁给柯伦……我很难过。这不是针对柯伦,而是因为对别人来说,我们都不再是悉贝和小谭,而是梭尔和惴德,而这两边向来敌对。事情本来很简单,现在都变得好复杂,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收场。」

  「我的小谭,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绝不会伤害你。」

  他的眼角扬起,怀着忧虑:「我爸爸在怕什么?是妳吗?他甚至不准我提妳的名字。」

  「小谭,我不曾伤害他,也没做出什么让他害怕的事。」

  「但我从来没看过他这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他。我对他认识得还不久,我怕……怕失去他,就像我失去妳一样。」

  她眉头一皱:「你没有失去我……我会永远爱你,不管你住在哪里、我住在哪里。」

  他略为突兀地点头,嘴巴向下抽动:「我知道,但是现在不一样──很不一样了,我们爱的人互相仇恨。我以为只要妳还在艾尔德山,我就能随时回来,离开曼铎的喧闹和人群……和固勒躺在这里的火边,或是和特峨跟奈尔跑上山……只要一下子,之后再回家去找惴德。我以为妳永远都会和动物留在这里,但现在,妳要走了,要把牠们带到我不能去的地方,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也没想到妳会嫁给柯伦,那时候妳好像不喜欢他。」

  「我也没想到我会喜欢他,后来才发现我爱他。」

  「我能了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惴德不了解,妳也说过,妳绝不会运用力量开战,惴德一定也知道,但是他好怕,有时候我想……我想他可能迷失在自己的内心里了。」

  她吸了口气:「真希望你还小,我才能把你抱在怀里、安慰你,但是你长大了,也知道有些事是安慰不了的。」

  「我知道,但是悉贝……有时候我没长那么大。」

  她微笑拉近他:「我也没有。」小谭将头靠在她肩上,手指捻一卷她的长发,「你在曼铎快乐吗?有没有交朋友?」

  「哦,我有同龄的表兄弟,以前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表兄弟,我好惊讶自己有那么多亲戚我在这里时只有妳,我们一起去打猎……他们对特峨又爱又怕,除了我,特峨不让任何人托着。刚开始因为我对许多事都很无知,所以他们都嘲笑我……玛耶嘉和妳教我读书写字,但是从来没教我用剑、跟着猎犬打猎,也没教我历任国王是谁,我学到许多妳从来不知道的艾尔沃德。但是我在山上,也学到他们永远不知道的事。妳……妳在梭尔快乐吗?」

  「快乐。我也在学,学习群居,欧耿从来不知道该教我这些。」

  小谭触及不安的思绪,动了一下,搜索适当的字眼:「悉贝,为什么……为什么爸爸说妳要嫁给他?不久前的一晚他告诉我……他说他原来不打算告诉我,因为还有点不确定,但是他想看我的表情。我抱住他,好高兴,他大笑,然后……隔天早上,我向他提起那件事,他……只是看着我,什么也没说。他看起来病了,而且……老了。」

  「小谭……」她声音微颤,顿了一下,「他无权告诉你那件事,因为我从来没有同意,或许他……」

  「对,他是什么时候问妳的?写信给妳吗?」

  「不是。」

  「我不懂,他好像很有把握……或许我错了……我误解他了,我不知道。但是他在怕什么?他从来不笑,又很少说话,我以为来这里就能找出让他心烦的原因,但是我错了。」

  「你为惴德挂心,我也不好受,但是我……我帮不上忙。惴德的恐惧是他自己造成的,你要问他。」

  「我问了,他不告诉我。」小谭环抱固勒,眉头不安地皱着,「我想我回家时最好小心点,比我来的时候小心。惴德会气我,但是我很高兴我来了,能和妳说话。我想妳,想固勒。不过总有一天,我会去梭尔。」

  「不要。」

  小谭微笑:「我会很安静地去,只有妳、固勒、悉林林才知道我在那里,我会去的。」

  「小谭,不要。」悉贝无助地说:「你不明白……」她突然住口,倏地看向关闭的门,门外传来一声嚎啕,长缓瘖咽,上扬、消退、又上扬。「什么……」固勒在小谭身边咕哝,突然起身扯开嗓门间声咆啸;悉贝起身探查时,门外传来碰撞声和男人的低吟。

  「柯伦……」悉贝吸口气后转身,甩开门。狮子固勒跃过她,来到火炉边的卧榻,竖起金色尾巴。柯伦的颈边架着三把剑,他看着悉贝,徒手背靠在壁炉上。莫瑞亚在他脚边踱步,对着三名男子呼啸。他们身穿黑色短束腰上衣,胸前各有一颗代表效劳惴德的血红星。小谭在悉贝身旁,马上说:

  「不要伤害他。」

  卫兵的脸慢慢转向小谭,眼神游移在他和莫瑞亚间。其中一人咕哝道:「谭龙王子,这人是梭尔人。」

  「谭龙,你认识他们吗?」柯伦问道。一把剑锋顿时抵住他喉根。他只好闭口。

  「认识,他们是我爸爸的卫兵,」他将眼光移回卫兵紧张的脸上,「我来看悉贝,她不知道我要来,我已经和她说过话,准备要回家了。放了他。」

  「他是梭尔的柯伦、诺锐的弟弟……他在特伯睿……」

  「我知道,但要是你伤害他,我想你也不能活着离开。」那人瞥了莫瑞亚一眼,接着目光转到固勒,牠金色的眼牢牢盯着他们的脸,喉间低吼。「国王担心得快疯了。如果我们放柯伦走,这些野兽会杀掉我们;如果国王知道我们放走一个梭尔人,也可能会杀了我们。」

  「只有你们来吗?」

  「不只,其他人都在大门外,只要我们一喊就会过来。」

  「除了你们,其他人都不必知道柯伦和悉贝在这儿,我不会告诉惴德。」

  「谭龙王子,他是国王的敌人……你的敌人!」

  「他是悉贝的丈夫!要是你想冒险在悉贝、固勒、莫瑞亚面前杀了他,就动手吧。我可以像来的时候一样,自己回家。」

  莫瑞亚又尖叫一声,两耳摊平,蹲踞在柯伦脚边。那些剑一弹,光芒一闪,其中一名卫兵突然抽回剑,悉贝平坦的声音,使挥向莫瑞亚的剑凝止不动。

  「要是你动手,我就杀了你。」

  卫兵盯着她沉静乌黑的眼眸,脸上的汗涔涔流出:「姑娘,我们带了王子就走,我发誓,但是我们……如果我们放了柯伦,有什么能保证我们可以活着走出妳的屋子?用什么来担保我们的性命?」

  小谭盯住柯伦的脸,思索着,他扑至剑下,跪在柯伦脚边,双臂环绕住莫瑞亚。

  「用我,现在就放了他。」

  那些剑犹豫着,在火光中闪闪发亮,而后落下。

  柯伦的气息无声起落:「谢谢你。」

  小谭抬头看着他,抚触莫瑞亚的头:「把这当成是惴德送给梭尔的礼物。」他起身对卫说:「我现在就要回家,但是你们一个也不能留在这里,也不能在悉贝和柯伦离开时跟踪他们,一个也不能。」

  「谭龙王子,我们完全没看到悉贝或柯伦。」

  小谭一叹:「我的马在马棚里……灰色的,去牵来。」

  他们迅速离开,狮子、野猪、黑猫轻柔地低喃,随行在后。小谭走向悉贝,她抱住他,他将脸藏在她的发间。

  「我的小谭,你已经长得和特峨一样明智无畏了。」

  他微微抽身:「没有,我在发抖。」他对她微笑,她很快吻了他。小谭转身紧紧拥着狮子固勒,起身走向门边的蹄声。

  「谭龙王子,」柯伦冷静地说,「十分感激。我认为这份礼物会让梭尔领主感到相当惭愧。」

  「我希望他满意。」小谭轻声说道,「再见了,悉贝,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

  「再见了,我的小谭。」

  悉贝隔窗看着小谭上马,特峨在他头上盘旋。她看着他挺直的身躯,由一群带有炽星、身穿暗袍的男子吞没,终至消失在林间。悉贝转身走向何伦,环抱着他,脸靠在他的胸膛上。

  「即使我拥有一切力量,但在我还不知道他们进屋之前,他们可能杀了你。到时候,洛克会怎么说?」

  柯伦双手托起悉贝的脸,一抹微笑皱了他的眼。「说我不该靠妻子来救命。」

  她碰触他的喉咙:「你流血了。」

  「我知道,妳在发抖。」

  「我知道。」

  「悉贝,妳杀得了那个卫兵吗?他相信妳能,而我当时还不太确定。」

  「我不知道。但要是他杀了莫瑞亚,我就晓得了。」她叹气,「我很高兴他看在自己和我的分上,没有动手。柯伦,我想我们不该在这里久留,我不相信那些卫兵,我们打包好书就离开吧。」

  柯伦点头,拉起一张翻倒的椅子,在角落找到自己的剑,为之上鞘。狮子固勒躺在火边轻声低喃,莫瑞亚在门前来回潜行,悉贝顺手抚摸牠平坦乌黑的头。她茫然环顾屋内,发现冰凉的白石下有种奇怪的空虚。

  她慢慢说道:「这似乎不再是我的屋子了……它似乎等待着另一名巫师,像弥克或欧耿,开始在这白色的寂静里工作。」

  「或许有人会来,」柯伦打开带来装书的坚固纹状大背包,若有所指地补充,「希望他在这里的回忆不会像我一样激烈。」

  「我也希望如此。」她紧紧拥抱他,在他打包时出去和垓德与黑天鹅说话。傍晚的天色由金转银,而至烬灰。柯伦在她返回前完工,他走进院子,在风中喊她,她终于从林间向他走来。

  「我刚和垓德在一起,我告诉牠梭尔有地方要给牠住,牠说扦会带自己的金子去。」

  「哦,不要。我已经看到闪闪发光的古币小径,从这里延伸到洛克家门口了。」

  「柯伦,我告诉牠我们还是会注意……等我们准备好迎接牠,牠就得在夜晚飞行。希望牠不会吓坏了洛克的家畜。」灰烬色的天空沾上夜晚的气息,她抬头瞥了一眼黑绿色的树影,「天色渐渐暗了,怎么办?我们甚至不应该在玛耶嘉的屋里过夜。」

  「对,要是惴德能困住妳、带妳到曼铎,他也会不惜冒着开战的危险,把我杀了,若是如此,他们今天晚上就会回来找我们。」

  「我们该怎么办?」

  「我也一直在想。」

  「马都累了,我们骑马也走不了多远。」

  「我知道。」

  「你在想什么居然还笑得出来?」

  「垓德。」

  她盯着他:「垓德?你是说……骑垓德?」

  他点头:「有何不可?妳可以假装牠是离如岚,而且牠也够壮。」

  「可是……洛克会怎么说?」

  「一只龙降落在自家庭院里,有谁会说什么?悉贝,我们骑马走不了多远,而且只要今晚我们还留在山上,就不安全。妳可以松开马,等牠们休息够了,再召唤牠们回梭尔。」

  「但梭尔没有地方可以安置垓德。」

  「我会想出地方。要是我想不出来,妳也可以送牠回来。牠愿意吗?」

  她茫然点头:「哦,愿意,牠很爱飞,但是柯伦,洛克……」

  「洛克宁愿见到我们骑着垓德生还,也不愿我们死在艾尔德山,如果带这些书安步当车地返回,一定有人跟踪,所以我们还是骑着垓德,越过天空飞回家吧。悉贝,星星中一定有比艾尔德更深沉的寂静,我们去听听看好吗?来吧,我们要把所有的星星都丢到梭尔,再到月亮上去跳舞。」

  一抹微笑浮上她的脸庞,淡而恍惚:「我以前一直想飞……」

  「所以,要是妳不能乘离如岚而飞,就在垓德上面来段炽热的夜之旅。」

  悉贝从冬穴里召唤垓德,牠来到她面前,缓缓高升至树木上方,一个巨大黑暗的形影倚着星光。

  她深深望入垓德绿色的眼眸,你背上能载一男一女和两袋书吗?

  她感到牠心中喜悦的颤动,好似鲜活跳跃的火焰。

  当然。

  垓德耐心等候柯伦在牠背上放稳书,用绳子缠绕在牠厚实的颈与翼底端,牠拱起身子,让柯伦一次又一次将绳子绕过牠下方,牠的眼睛像夜间的珠宝般发光,镶着金边的鳞片闪烁。柯伦将悉贝放在两袋书之间,自己坐在她前面,手握垓德颈上的绳索。

  他转身看悉贝:「这样舒服吗?」

  她点头,抓住垓德的心思。

  这些绳子绊住你了吗?

  没有。

  启程吧。

  巨翼开展,黑暗映衬星辰,垓德庞大的身躯缓慢离奇地升起,离开寒冷的地面,穿过随风飘摇、喃喃低语的树木。上空的风疾力拍打,使披风为之翻腾,强风推挤着,使他们感到下方的肌肉剧烈晃动,也感到逆风时翅膀的张力。随之而来的是全速、平缓、欣喜的飞腾,在风与空间中沉没,盘旋降入黑暗,将他们两人抛离恐惧、抛离希望、抛离一切,只剩下风从柯伦的口中划过时突发的高声欢笑。接着他们再度升起,与星辰同高,巨大的双翼震动,在黑暗中划出路径。皎洁似冰的圆月与他们一同飞腾,浑圆奇异如黑暗中星兽清醒的独眼。艾尔德山的阴影在他们身后灭减,巨大的山峰在迷雾后方蜷缩,入眠而梦。下方大地一片漆黑,只有隐约的光点不时闪闪发光,形成第二层星辰。风悄悄吹过曼铎,最终消融于沉默,那是清凉的蓝黑色夜晚,梦境了无动静、脱离空间、接触星辰、永恒无垠。最后他们在下方黑暗的核心中,看到梭尔领主炬火闪耀的房间。

  柯伦和悉贝在洛克的庭院里和缓静止,院中待命的一匹马惊声嘶鸣,门厅间的群狗咆哮。柯伦僵直着下龙,笑得说不出话,他将悉贝旋抱至地面,她冷得僵直,紧抓住他好一会儿,感觉垓德的心思正在寻找她的心思。

  垓德,不要动。

  有人拿火炬,我要不要……

  不要,他们是朋友,没有人会伤害我们。垓德,没有任何愿望比得上这段航程。

  妳满意了。

  我非常满意。

  「洛克!」柯伦对着由火炬照亮的身影呼喊。洛克正走下阶梯朝他们而来,犬只一拥而上,在他腿间嗥叫,一堆孩子挤在他身后的门边,在熙尼斯和埃欧面前此起彼落。「我们有客人!」

  「柯伦。」洛克说道,为垓德那双透亮迷离的眼所征,「以天地之名,我们该怎么处置牠?」

  柯伦在其中一只狗咬住垓德的翅膀之前抓住牠。「我想到了,」他欣然回答,「我们可以把牠储藏在酒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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