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奇点天空> 11. 死亡杂技

11. 死亡杂技

革命委员会接管了普罗茨克城中带洋葱头弯顶的东正教堂,将它变成了超人意识形态人民委员会的总部。有些人胆敢抵制革命优化学说,还有些人拒绝逃离城市,于是都被拖到审判席前,接受了一轮乏味的说教,而他们不良行为的本质也遭到了彻底的批判。随后,这些家伙便被执行枪决,头脑复制成记忆映象上传给“节日”,而表面上对他们的宣判则是劳动改造——通常都是被同时执刑。这类人的数量并不很多,因为绝大部分市民不是逃到荒野中超脱了凡尘,便是满心欢喜地接纳了革命理想。
七妹的茅屋已被上载到“节日”知识库中的本地神话和传奇搞得晕头转向,此时正蹲在革委会外面的庭院里,排泄着大量的粪便。没过多久,这座草房就站起身,缓步朝广场边的樱桃树林走去:它饿了,而主教大人对樱桃花的钟爱并不能打消它的食欲。
七妹不快地皱缩着鼻子,慢慢悠悠地进了教堂。教堂的一层挤满了告状的人,排起长队等着提出这样或那样的申请和上诉。队伍前方是一张大餐桌,摆放在正堂中央,桌后坐着十几个面带厌倦之色的革命干部。那个叫做鲁宾斯坦的小个子地球人类,一脸狂热的神情,正挥动双臂劝诫着为首的主席,而主席大人的身上满是附加机械装置,显得笨重而又庞大,一走动便叮当作响。鲁宾斯坦规劝的主题似乎与取消以前的铁腕政策有关——他正在阐述某种必要性,极力抵制对那些毫无艺术修养的人采取灭绝措施。诚然,如果让评论家们对这番理论做评估,恐怕还不大够资格,其优先级很低——毕竟,谁也不可能在同一具尸体进行的美学争论中获胜——但鲁宾斯坦与她只待了一两天便心甘情愿地转变了思想,这让她无法对他的艺术气节表示赞同。这些古怪而又粗俗的地球人类在发表自己的意见时总爱使用格言警句,那种痴迷程度简直令她无法相信,而且他们的话相当缺乏连贯性,以至于有时让她感到绝望,根本无法理解他们话语中暗含的审美观点。
来自“节日”的知识洪流让七妹一时之间不知所以。他们任由自己经过过滤的认知养料四处流泻,挑逗着太空轨道上的评论家侨民,而评论家又把精挑细选出的有趣信息转发给了七妹。“节日”借由星网繁殖蔓延,这一点不假。他们也凭借因果频道把自己发现成果传送回家。此时,在机器卫星斯普尼克的运行轨道上,一座座庞大的希格斯玻色子工厂正在成形。在行星空间的边缘,冰冷的气体和尘埃凝结到一起,形成了一台台拍波粒子加速器。数千座巨大的聚变反应堆正投入运行,每台装置输出的能量都足以维持一个大陆文明延续发展。首批新星网马上就要准备就绪,而它们都拥有贪婪的胃口,每架星网都装载着一公吨稳定的反物质。另外还有因果频道、数以千万亿或万万亿计的纠缠态粒子被投入生产,勤勉努力而又不易察觉地分配到各批星网之中。首批星网不久便将装上有效载荷,把粗短的头端对准虚旷的太空,将速度提升到近乎五十万G,在中性粒子束的推动下飞行——罗查德星球上方的高轨道上已布有大量的粒子束发射器。它们的主要目的地是“节日”旅行路线上的最后两站,而任务则是送达刚生产出的因果频道并对访问情况做详细报告。至于其他目的地——“节日”已在那里驻扎三个月了。不久之后,贸易者就会赶到。
贸易者们在任何地方都和“节日”如影随形。作为能够自我复制的因果频道天然本源,“节日”铺设出一条条信息大道,为新发现的文明打开贸易大门——“节日”出于自己的目的建造而又丢弃了无数巨大的构造物,而贸易者从中萃取出大量精华——于是,有幸得到“节日”探访之后,这些文明世界通常都会陷入极度的文化震惊之中,根本无法拒绝贸易者的诱惑。一个个背景肮脏的贸易文明世界里,本地人纷纷与来访的超光速飞船做起了生意,交易创造的财富何止千百万,而且也有足够的灵魂追随“节日”而去。这就像是在一片农场里,扒犁刚刚翻开肥沃的土壤,鸟儿们就来寻食。贸易者时刻等着飞扑而下,冲向被路过的农夫翻出的金块,而那些回报丰厚的货品便是“节日”发掘出的知识财富。
现在又有某种新玩意儿让七妹的大脑深处阵阵发痒。她在圣水盆旁停下脚步,正弯腰喝水,大姐发来了消息。“飞船驶来。‘节日’通知。许多飞船。来得无声无息。”这就值得注意了:因为通常情况下,贸易者在露面时会像大马戏团一样大张旗鼓,闪动着灯光,通过所有能用到的波长高奏着乐曲,就为了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但这些飞船却鬼鬼祟祟,那就意味着麻烦。“已查明共四十二艘飞船。全部装有驱动内核,排放量均很低:疑似采用船尾排热,以降低前方视角的可见性。距离:七光秒。”
真古怪。七妹站直身体。有个人——不,应该说,有个“节日”的制造品,身量如同地球人孩子一般高,但耷拉着低垂的长耳朵,身穿一件富有光泽的毛皮外套,眼睛长在它那张啮齿动物般的面孔两侧——正从边门走了进来。
“大姐。‘节日’有何反应?”她无声地问道。与生俱来的通讯器官像电话分机一样将她与“节日”的电话神经系统暂时连接起来,在她和姐妹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
“‘节日’已经注意到。他们目前在这里的活动尚未终止,不会容忍别人来干涉。已派出三名巨人。”
七妹打了个寒战,露出了尖牙。“节日”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样东西能让她害怕,巨人就在其中名列第二,仅次于弗瑞治人。弗瑞治人或许会出于毫无来由的暴怒而杀死你,巨人只是不那么喜怒无常罢了……
那个兔子似的怪东西顺着过道朝她跳过来,脸上一副惊慌失措的神情。正在劝诫蒂莫谢夫斯基的博雅停住话头,朝旁边看去。“怎么回事?”他问道。
蒂莫谢夫斯基叮当呕嘟地走上前:“我想那是一只兔子,准备晚餐时炖来吃的。”
“不!拜托,先生们!救命!”兔子一直蹦到他俩面前才停下脚步,把两个前来抱怨受到不公正待遇的头巾大妈推到旁边,伸出了两只前腿——那应该算是它的双臂吧,七妹注意到,它的肢端生有两只人类的手,看上去令人极不舒服。兔子穿着一件马甲背心,上面满是口袋和拉链。“主人遇到了麻烦!”
“同志,我们这里没有什么主人。”蒂莫谢夫斯基说道,显然他已把这位求助者归为不可食用的物类,“革命真理教导我们,只有唯物主义和积极向上的乐观主义才是唯一的法则。你从哪儿来?你有国内通行证吗?”
但凡兔子,都不太擅长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但这一只却不然,脸上那副困惑的表情还真像回事。“我需要帮助。”它发出一声哀鸣,随后停顿了一下,显然正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的主人遇到了麻烦。小丑在追捕他!它们把我们冲散了,在一个村子里。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但恐怕它们正朝这里追来。”
“小丑?”蒂莫谢夫斯基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马戏丑角吗?”从他的背上突然冒出一只顶端装有枪口凸缘的金属触手,伸到半空中四处查探。“马戏团?”
“死神的马戏团。”七妹说,“由弗瑞治人登台表演,但演技相当拙劣。如果它们来到这里,会妨碍大家对你们的革命欢呼喝彩的。”
“噢,为什么会这样?”蒂莫谢夫斯基怀疑地盯着七妹。
“奥列格,听她的没错。”博雅咆哮道,“她了解‘节日’,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他揉了揉前额,就好像费了好大劲儿才肯承认她的学识确实高人一等。
“噢?”蒂莫谢夫斯基脑后的轮子缓慢地转动起来。显然,他要消耗大量的注意力才能让身上这些过剩的附加装置运作自如。
七妹猛地一跺脚,震得地板直打颤。“小丑令人厌烦。兔子前来求救。现在可以学习一些新东西了,或许能上演一出营救戏?”
“既然你这么说,好吧。”博雅转向奥列格,“听着,你应该采取合理的行动平息事端。我想带上你手下最出色的六个好手——听我指挥,怎么样?——去把那些小丑赶走。你我都不想让它们把事情搞糟:我见过它们干的那些事情,我可不喜欢。”
奥列格身后一位黄面孔的人,挤开众人走上前来。“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你这个四处跑江湖的家伙就靠吃政治回扣为生。”他带着浓重的口音吼道,“这儿的革命不关你的事。我们是独立自主的普罗茨克苏维埃联盟社会,我们才不听搞中央集权的反动分子说什么屁话呢!”
“安静点,巴巴尔。”奥列格说。从他背后探出来的触手旋转着伸到了那个东方人面前,顶端闪动着暗红色的光芒。“博雅是个好同志。如果他想把中央集权主义强加到我们头上,那么我想他就该带着军队一起来,对吧?”
“他当然带军队来了。”七妹说,但革命者们谁也没有理会她。
“让他带着卫兵特遣队出发吧。争论到此为止。”奥列格接着说,“一个优秀的革命者应该信任他,相信他帮这——这只兔子——并没有错。”
“但愿你没搞错,蒂莫谢夫斯基。”巴巴尔咕哝道,“我们可不是傻瓜,而且我对错误绝不会姑息迁就。”
 
苏醒过来之后还不到一分钟,索尔就冲出军官室,跑进了保安值班室。他怒不可遏地咒骂着,一面强忍住氯仿造成的剧烈头疼,一面用力拉平军装上的皱褶——他的上衣已是又皱又脏,凌乱不堪。值班的士官慌忙站起身,向他敬礼,索尔举手制止。“启动全面保安警报。我要马上展开全面搜索,逮捕联合国间谍和船厂工程师。各点同时进行。一旦启动搜捕,就马上把过去一个小时里所有针对联合国间谍的监控记录都发到我的工作站上。做完这个之后,再马上给我一份所有不当班人员的清单。”说罢便怒气冲冲地奔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了下来。他用手指捋着用削刀法剪出的短发,恼火地瞪着桌面上的显示屏,随后按下控制面板上的总机呼叫按钮。“给我接通负责指挥行动的当班军官。”他咕哝道,随即转过身。“军士长,我刚才说过——快把监控报告准备好。随便抓个人手,快点办。”
“是,长官。请原谅,长官,请允许我问一下——我们的目标是?”
“那个地球人外交官,她是个阴谋破坏分子。我们揭穿了她,但她跑了,身边还带着那个工程师。不过这可能给我们帮了大忙。但现在的问题是,首先,他们仍然在逃,其次,他们携带着武器,而且此时就在这艘船上。所以你们的任务就是把潜藏在走廊里的这两个疯狂的外国恐怖分子找出来,他们还装备着非法的外星技术。明白了吗?”
“是的,长官。”尽管那名士官还是显得很茫然,“非常明白,长官。”
工作站发出响亮的鸣音。索尔转身朝它看去,屏幕上,莫斯基舰长正一脸诧异地盯着他。“我以为你正忙着监视那个情报局的倒霉傻瓜呢。”舰长说道。
“长官!”索尔坐直身体,“请允许我向您报告一件麻烦事,长官!”
“讲。”
“事关违反安全条例。”汗水从索尔的额头上渗了出来。“我怀疑地球人外交官身负秘密使命,就安排了一次行动,有意放出假情报,让她相信我们已经摸清了她的底细。但不幸的是,她过于相信我们的假情报,于是同船厂工程师一起逃出了我们的监管,目前仍躲在舰上。我已展开追捕,彻底搜查各处,但鉴于敌人似乎携带着武器,我建议全面实施防范封锁翼启动安全警报。”
舰长眼都不眨一下便马上答复:“立即执行吧。”他转过身,从摄像机的视角里消失了几秒钟。“现在作战指挥室已经封闭。”保安办公室的隔音门外,警报声开始哀鸣。“报告你们那里的情况。”
索尔向四外看了看,站在门口边的士兵向他点点头。“请允许我向您报告,长官,保安办公室已经封闭。”
“长官,我们这里已经封闭。”索尔报告道,“从出事到现在只过了三分钟。”他朝一边侧过身子。“找到记录了吗,军士长?”
“正在回放,长官。”军士长答道,“啊,找到了外部——见鬼。请原谅,长官,但在十二分钟之前,绿层甲板住宿区的监控摄像机被关闭了——她的舱房就在那里。经查,是一个通过维修线路发送的内部关闭信号导致监控失效,而授权人是——啊。嗯,关闭信号的授权人,显示的是您的身份号,长官。”
“噢。”索尔哼了一声,“你查过不当班人员的分布位置了吗?”
“是的,长官。显然在过去这一个小时里,没有人擅入禁地。通常,一旦有人因为不戴追踪徽章而被逮住,会被关上一两天的禁闭。”
“你不必说了。立刻派一个小组赶到那里,马上控制那条走廊!”
索尔已经忘记视频电话一直开着,忽然听到舰长清了清嗓子。“看来,目前你那里没什么问题了。”
“是的,长官。”上尉的耳朵变得通红,“有人关闭了那个检查员舱室外的监控传感装置,用的却是我的安全鉴别身份。长官,她把我们给骗了。”
“那么,你打算采取什么措施?”莫斯基扬了扬眉毛,“快,我需要你想个办法解决这件事。”
“这——”索尔停顿了一下,“长官,我相信我已经锁定了那两个破坏分子的位置。您是否允许,把他们抓起来?”
莫斯基毫无幽默感地咧嘴一笑:“行动吧。要捉活的,我想问他们几个问题。”这是索尔头一回看到舰长发怒,他只感到浑身的血液变得冰冷。舰长接着说:“是的,一定要活捉。我不想再出什么意外事件了。哦,索尔,还有一件事。”
“长官?”
“这件事处理完之后,我要一份详尽的书面报告,把这次意外事故的过程和原因解释得清清楚楚。从昨天上午开始。”
“是,长官。”舰长生硬地挂断了电话。索尔站起身。“你都听到了。”他说,“军士长,我要带上呼叫器,还有武器。”他走到上锁的橱柜前,把拇指按在上面。柜门咔嗒一声打开,他开始从里面取出各种装备。“你守在这里。监听十九频道。我要去那间舱房了,留神我的身份标识,如果你发现它去了我不可能去的地方,马上向我报告。”他戴上一只轻型耳机,又拿起一把泰瑟枪电击枪,卡在鬓角旁。等枪上的电脑与控制系统建立连接后,他转了转眼珠,测试着目标跟踪仪。“明白了吗?”
“是的,长官。我应该派红签警察前往绿层甲板吗?”
“当然。”索尔转身,用枪朝房门瞄去,“打开舱门。”
“遵命,长官。”门闩咔嗒一响,缩了回去。当门外的士兵看到上尉时,差点打翻手中的咖啡盘。
“你!马克西姆!丢掉盘子,带上这个!”索尔把另一里枪递给他,惊讶的士兵摸索着把枪安装就位。“把频道调到十九。只要我不和你说话,你就别开口。现在跟我走。”随后他迈步顺着廊道向前走去。一扇扇气密门在他面前打开,待他走过又在身后关上,把夜色变成了一条条红灯次第闪烁的隧道。
 
她意识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的头正在作痛。而第二件事……
她躺在一张加速度沙发椅上,只感到手脚冰冷。“瑞秋!”
她想说“我醒着呢”,但不知是否真正发出了什么声音。若想睁开双眼,需要她的意志付出极大的努力。“时间。几点了?过了多久了——?”
“刚过了一分钟。”马丁说,“这里是怎么回事?”他躺在她身旁的另一张座椅上。这座太空舱小得可怜,简直能让人患上幽闭恐怖症,就好像是太空时代的曙光出现之前的产品。二人头上的舱门还敞开着,她从那儿可以看到自己舱室的内门。“舱门,关闭。我说过,我有救生艇。不是吗?”
“没错。可我当时还以为,你只是想让我鼓起勇气。”在昏暗的光线里,马丁的瞳仁显得很大。他头上的舱顶开始合拢,自动编结在一起。“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正坐在——”她停下来喘口气,“啊,该死。正坐在,一架盐溶液火箭顶上。使用核裂变能源。我的行李箱里——装满了铀,还有硼。还有在紧急情况下会用到的稀缺元素,那可是不容易找到的原料。算是我买下的一份小小的保险吧。”
“但你不可能从一艘军用太空船上冲出去!”马丁还是反对。
“瞧我的吧。”她做了个鬼脸,呲出了牙齿,“全封闭式的——舱壁。咱们就像待在一只气密茧壳里。唯一的问题是——”
“自动驾驶仪准备就绪。”救生艇发出了通知。二人面前的控制台上,一组紧急导航显示器亮了起来。
“不知咱们发射时,会不会遭到他们的射击。”
“等一下。让我搞清楚。我们离罗查德星球还有不到一天的路程,对吧?要把咱俩送到那儿去,这玩意儿的本事够吗?你是不是想先在飞船壁上凿出一个整整齐齐的窟窿,然后弹射出去?而他们就会轻易放过我们?”
“成功与否,就看窟窿的大小了。”她说道,然后阂上眼睛,审视着投射在视网膜上的亮蓝色显示读数:“触地速度约为每秒一万G。从现在开始计算,四万秒后抵达近地点。这么说,咱们真要像粪块一样漂行了,对吧?可以装作一只被丢弃的废料罐。如果他们打开雷达,便会泄露自己的形迹;如果他们开火,也会被发现。所以,他们只能放过我们,只能寄希望于以后再抓住我们,而那就需要比我们先抵达目的地——因为一旦我们早到,他们还是会泄露行踪。所以说,如果我们想抢先到达,他们还是会开火的……”
“你这是在碰运气,赌的是‘节日’会把他们全干掉。”
“没错。”她承认。
“准备打开启动泵保险。”自动驾驶仪说道。那声音听上去就像个坏脾气的老人。
“这是我第一个丈夫的声音,”她说道,“他总是喜欢找茬。”
“可我现在觉得,你对这声音还是喜欢得要命。”马丁正忙着寻找防撞安全带,“你这只破板条箱里没有重力发生器吧?”
“它可不是豪华游艇。”
外面不知什么东西撞在门上,哐当作响。“噢,讨厌。”
“我们将在——四十二秒后发射。”瑞秋说。
“但愿他们能给我们留出这么多时间。”马丁俯过身,开始用安全带把她系在沙发椅上。“这玩意的速度能达到多少G?”
她笑了,但最后笑声变成了咳嗽。“我们需要多少,就有多少。这是核裂变火箭。”
“裂变?”他惊骇地看着她,“可我们很容易就会被击中!如果他们——”
“你闭嘴,让我好好干活。”她再次闭上眼睛,忙着做最后的准备。
当然,能够悄悄溜走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对于像瓦讷克号这样的战斗巡洋舰来讲,核裂变火箭当然是很容易就能被干掉的目标。救生艇可以在推进状态下疾飞四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它或许能保持领先——只要未经补偿的重力加速度没有把乘客压碎就好,而且还得指望战舰不会以战斗全速跟进并超过它。但过了这四个小时,救生艇的燃料便会耗尽,只能在飞行弹道上靠惯性前行,听天由命。更糟糕的是,只要她还没有飞到距离瓦讷克号一万公里之外的地方,就一直处于三级激光防御系统的射程之内——这段距离算不上什么,足以让战舰的激光雷达格栅锁定救生艇,把他们烧成凝块状物质,就像微波炉里的鸡蛋一样。
但在“可能”和“注定”之间还是有差别的。瑞秋希望这个差别能够尽量大些,大得足以让他们逃过这一劫。巨大的战舰一旦启动它的动力系统,便等于把自己变成了一座灯塔,方圆半光分钟之内的所有防御力量都能把它看得清清楚楚。而打开庞大的激光传感/猎杀阵列就像是亮起了一架霓虹灯,告诉别人正有战舰来袭——无异于高喊“快来干掉我”。除非莫斯基舰长愿意通过自己在“节日”面前的公开亮相来招惹司令官的震怒,否则他绝不敢如此大张旗鼓地攻击瑞秋。只有当她启动自己的动力系统,把自己变成一座倒霉的航标灯时,莫斯基才会无所顾忌地把她打掉——因为她已恐让舰队暴露了行迹。
然而,她必须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离开这艘飞船。毫无疑问,几分钟之内他们就会赶到她的舱门外,还带着武器和切割机。在幼虫似的救生艇和外层耐压船壳之间,几层舱壁已经过弱化处理,很容易解决。但如何才能利利索索地与战舰分离而又不惊动别人呢?
“向一号机器人播放首列自毁信号。”
“明白。向一号机器人播放首列自毁信号。”
“剑。确认?”
“确认。”
行李箱中的发射机应答器开始播放海妖塞壬的毁灭之歌,其使用的波长只有她的间谍机器人才能听到——这时还有一些机器人潜伏在四处。一号机器人正挤在牢房的马桶排污阀中,会马上收到信号。尽管它动力单元里的能量已经不足,但剩余部分仍可引爆体内的小量自毁炸药。爆炸的威力比手榴弹还小,不过也已足够炸裂马桶的排污管了。
 
所有战舰都不能使用重力自我加压管道。瓦讷克号的污水处理系统均经过外部加压,用防止回流的阀门连接起一根根管道,形成了一片错综复杂的网络。瓦讷克号对废物并不进行循环再生处理,只是将它们储存起来,以免排到舰外之后被冻结成冰疙瘩,像霰弹一样击穿太空船或是人造卫星。不过,每条法规都有例外之处:将废物存在罐内可以减少制造惯性残骸的危险,这个方法固然很好,但很容易导致船上出现灾难事故、电线短路或是生命维持系统受到污染。
瑞秋的简易炸弹爆炸时,炸裂了一根将污物从整层甲板输往主储藏罐的下水管。更糟糕的是,它还轰掉了一只回流阀。污水从储藏罐中倒流出来,喷得到处都是,并以每秒数百升的流量倾泻而出,浸泡着四周的建筑空间和管线。各个维修站都响起了受损控制警报的颤鸣声,值班的士兵慌忙打开主泵阀门,为了清空污水管道而把废物排到太空中。瓦讷克号上有将近一千二百人,而且已经飞行了好几个星期:近二百吨污水从一个个排水孔向外喷溅,飞射到太空中,相比之下,瑞秋的救生艇显得毫不起眼。
在组装救生艇的过程中,瑞秋行李箱里的机器人工厂对她舱房四周的空间进行了广泛的改造,简直可以说是破坏性的变动。一层层原本应该相当结实的舱壁,已经像玻璃一样断裂破碎;而在飞船的外壳上,半米厚的金刚石纤维泡沫分解成了滑石状的粉末,覆盖在一片直径为三米的圆形区域上。突然,瑞秋身下的卧式座椅朝旁边猛地一斜,她只感到自己的胃向脏腹深处坠去。接着,在她头顶上方,临时拼凑而成的冷气体动力推进器骤然启动,把刚刚诞生的救生艇从破裂的飞船子宫里推了出去。古怪而又令人痛楚的潮汐应力撕扯着她的身体,马丁也呻吟起来,就好像肚子上被人猛击了一拳。救生艇正在进入飞船的空间弯曲力场,这片作用场覆盖了船壳四周约百米范围内的太空,其弯曲斜率高达1G。小艇不停地嘎吱作响,凶险地晃动摇摆,随后翻着筋斗朝战舰的尾部坠去。
探测到舰体破损之后,瓦讷克号马上响起了自由下落警报。舰桥里的军官们嘴里不停地咒骂着,扯出座椅的安全带系到身上。在全船各处,士官们朝手下的船员高声呼喝,命令他们赶快躲到坠撞防护位置上。舰内深处的动力维修室里,指挥官克鲁普金正在连声诅咒显示器上的一道蓝色条纹。他按下紧急停车开关,随后用一只手抓住桌子稳住身体,用另一只手攀住传声筒联络舰桥,要求对方给予解释。
战舰的动力奇点不慌不忙地停止了运行。此前,空间弯曲力场一直在为飞船提供模拟重力和加速度防护,现在骤然缩减成一片球状力场,以动力室里点式质量为中心罩在船外,尽管能量比刚才微弱了许多,但刚好来得及挡住那二百吨污水和二十吨重的土造救生艇,没让它们击穿舰尾的船壳,把热交换器撕成碎片。
绿层甲板住宿区的走廊上,刺耳的警报声响成了一场噩梦,尖叫着提醒众人注意危险。头顶上的警示灯频频闪烁,蓝色的、红色的、绿色的,交相辉映:爆裂泄漏警报、重力失效警报,所有的警报全部被触发。索尔上尉一面低声咒骂,一面挣扎着抓住了紧急救生舱的门。“快帮帮我,你这个白痴!”他朝一等兵马克西姆·克拉夫丘克叫道,而那家伙早已被吓得脸色惨白,站在走廊中央动弹不得。“抓住这个把手,要想保命就使劲拉!”
走廊前方,一扇扇损失控制门正在合拢。关闭的同时,控制门的内侧表面上伸出一根根支柱,扩展成亮橙色的撞击缓冲网。马克西姆抓住索尔让他拉的那只把手,拼命一扯,二人终于一起打开了救生舱死板的舱门。“进去,白痴。”索尔呵斥道。爆裂泄漏警示灯是所有宇航员最俱怕的东西,此时已不再频频闪烁,但索尔感到,哀号的重力失效警报深深透入了他的骨髓,而脚下的地板也开始倾斜。克拉夫丘克一头栽进救生舱,开始用安全带把自己固定在墙壁上,他那两只手能听使唤似乎全靠本能。索尔能看见马克西姆圆睁着充满恐惧的眼睛,把整个眼白都露了出来。他在舱口停下脚步,顺着走廊向前看去。那个联合国娘子的舱室就在下一个区段——他先渡过眼下这个难关,然后再带上呼吸装备,就能去那里查明她究竟对这艘船动了什么手脚。不止是舰长想问你们问题。他恶狠狠地想。
索尔爬进救生舱时,地板已开始向一侧倾斜,但当斜度达到让人尚能忍受的三十度角时,船体稳定了下来。他的双脚生出一种轻飘飘的感觉,让他意识到:肯定是动力系统正在关闭。舱门依然开着,一旦压力下降,它就会自动关闭。索尔开始有条不紊地穿上紧急救生服。其实,这种救生服就是一堆相互连接的透明袋子,背包里的空气可供六小时呼吸,尽管它不像舱外活动服那么好用,但在船壳破裂时足以让人保命。“你也穿上。”他告诉那个魂飞胆丧的士兵,“我们要去查找事故原因。”
四分钟后,军士长莫洛托夫领着四个全副武装的红签警察赶到了现场,正费力地在被封锁起来的各个走廊区段里穿行巡视。年轻的检察官紧跟在他们身后,只见他满脸通红,显然正在陌生的救生服里奋力挣扎。索尔并未理睬他。“士官长,我有理由相信,下一个走廊区段里有武装破坏分子。一接到我发的信号,你们就马上打开这道隔断门,扫清门后的走廊。我不知道对方会通过什么方式进行抵抗,但他们肯定持有武器,所以我建议你们用泰瑟枪实施饱和射击。射击完毕后,如果走廊上没有人,我们就前往居住舱。明白吗?”
“是。”莫洛托夫说,“您知道里面是什么人吗?”
索尔耸耸肩:“我猜应该是工程师斯普林菲尔德,还有从地球来的那个女人。但也可能会猜错。具体如何行动,你自己掌握分寸。”
“明白。”莫洛托夫转过身,“你,还有你,守在门两边。一旦门被打开,就朝所有的移动物体开火。”他停顿了一下,又问道:“我们能强制遥控那间舱室的门吗?”
“它已经被锁上了,只能手动打开铰链。”
“您说的没错。”莫洛托夫打开背包,拿出一卷粗粗的缆绳,迅速解开。“还请您尽量向后站一站。”他抓住紧急隔断门的强制开启把手。“预备!行动!”
紧急隔断门嗡嗡响着升到了天花板上。士兵们全都紧张地盯着隔断门内,但走廊上空无一人。“好的。伙计们,去舱房。”
他小心地走近舱门。“长官,警报显示舱内与真空相通。”他说着,指了指门框上的警示灯。
“我可以跟你打赌,其实里面的泄漏处只是个针眼大的小孔。她在耍花招,好让我们不敢进去。在我们开火前,只要每个人都穿好救生服就行。”索尔走上前,看着莫洛托夫把富于弹力的绳索塞在门框上,顺着铰链拐下来,接着绕在把手和门锁上,最后用胶带把绳索固定就位。“我要使用爆破切割索了。最好通知一下环境处,让他们把这段走廊封闭起来,因为有可能出现压力骤降。等我们为这个区段重新加压后,再解除封闭。”
“长官——”说话的人是穆勒,造成这个烂摊子的罪魁祸首。
“怎么了?”索尔厉声问道,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
“我,呃——”瓦西里畏缩了一下,“请一定小心,长官。她——这个检查员——不是傻瓜。这让我感到很不安——”
“你要是再跟我纠缠不清,我也会让你感到不安。军士长,如果这家伙再讨人嫌,你可以随意逮捕他。这次惨败都是他造成的。”
“他?是他干的?”莫洛托夫军士长怒冲冲地瞪着见习检察官。穆勒一下子蔫了下来,顺着走廊向后退去。
“我来通知环境处,把我们这里封闭起来。”索尔再次接入通讯频道,这时莫洛托夫找出电线和雷管,开始为爆炸装置布线。最后,他沿走廊后退几步,等待命令。“封闭完毕。”索尔说,“好的。所有人准备好了吗?”他向后退到莫洛托夫身边。“准备好了吗?”军士长点点头。“那么起爆。”
震耳的爆裂声骤然响起,烟雾从舱门四边喷涌而出。但接下来又是一声巨响,声音大得令人难以置信,索尔的双耳也跟着砰砰作响。舱门不见了踪影。在门内,一团滚动旋转的黑暗伸出冰冷的爪子揪住了他,同时嚎叫着把其他人吸往外面的虚空之中。不是针眼大的小孔?他抓住身边紧急救生舱的门,但那扇门已经砰的一声关紧,而他正被拖住,顺着走廊向前滑去。不知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他的后心上,力道大得让他无法呼吸。四周漆黑一片,他只感到阵阵剧痛。一个黑色的圆柱体在他的眼前旋转,尖厉的鸣音在他的耳中啸叫。塑料片拍打着他的面孔。我的救生服肯定被撕碎了。他迷迷糊糊地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想事情让他感到十分费力,于是干脆放弃,任由自己昏睡过去,迅速旋转着坠入了无梦的死寂之中。
相比之下,瓦西里·穆勒幸运得多。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